氣氛優雅的餐廳裡,康諾注視著坐在對面的殷馗和夏若曦。
前幾天接到殷馗的電話,他雖然有些訝異,但卻立即應允了這個午餐邀約,不僅因為他和殷馗在電話中相談甚歡,更因為那抹互相欣賞的默契。
打從三個人一入座開始,康諾便一直打量著眼前這一對璧人,很清楚自己也在對方評估的目光之下。他並不介意自己被審慎地觀察著,因為他很清楚對殷馗而言,他只是個動機不明的陌生人,若改變立場,他也會同樣心存防備。
「殷先生。」康諾微微頷首,表情裡帶著三分興味。「希望我通過你的面試了。」
「不敢。」殷馗也同樣彬彬有禮,眼裡卻閃現笑意。「叫我殷馗吧。既然我們早已耳聞對方大名,實在不該如此見外。」
兩個男人相視而笑,頓時明瞭彼此毋需再心存顧慮,因為他們顯然都同樣欣賞對方真誠的特質。
「康大哥。」坐在殷馗身旁的夏若曦微笑地接口。「我的父母臨出國前,交代我們一定要好好招待你,希望你不覺得我和殷馗這個邀約太唐突。」
「當然不會。任伯伯太客氣了,我已經告訴過他不必費心。」康諾將目光轉向這位美麗、自信的現代女性,若不是殷馗事先向他做了介紹,他還真難想像夏若曦年紀輕輕,卻已經是一家知名女性雜誌的負責人。
「你來者是客,我們盡地主之誼是應該的。」殷馗說。「我已經跟他們打過包票,保證讓你的台灣之行多采多姿,你可別讓我和若曦難交代。」
康諾微微揚眉,笑而不語。
「對了,康諾。」開始用餐之後,殷馗率先導入正題。「希望你不介意,我這陣子調查了一下達忠集團目前的經營情況,看來情況並不好。」
「你太含蓄了。達忠集團目前的情況豈止不好,簡直是糟透了。」康諾微微聳肩,簡扼地說明公司概況。「我父親過世前,幾位公司股東開始以低價拋售公司資產,待我接手之後,才知道公司早已不如往日風光。」
「你父親留給你的其他土地和現金,難道還不足以彌補損失?」
「那些早已抵押下去籌措資金了,但還是彌補不了虧損。」他苦笑道,表情有些澀然。「我以為我已經接受了這個事實,但顯然沒有想像中容易。」
四週一下子靜寂了下來。有好半晌,沒有人開口說話。
「我看過達忠集團旗下產業的經營狀況,有一些並不完全是虧損的生意,只要能裁撤掉不必要的人員和部門,加以整頓合併,並非完全沒有機會。」殷馗繼續道,仔細思索該如何措詞,「如果你願意,日東集團可以……」
「我知道你的好意,殷馗,但真的不需要。」康諾溫和地回絕。「就算有日東集團的幫忙,以達忠集團的現況,將來能否還清這筆借款仍是未知數,我不想讓你們將資金投入一個無底洞。」
見殷馗和夏若曦沉默了下來,他故作開朗地道:「不過事情也並非毫無轉機。我最近才得知公司有一筆高達五仟萬美金的陳年舊帳,如果能追回這筆借款,或許達忠集團仍有一線曙光。」
見殷馗詢問地挑起眉,他將事情始末大略敘述了一次。
「我知道鮑伯-威爾。」殷馗沉吟道。「他在美國做的是食品生意,前幾年情況不佳,不過這幾年來運氣不錯,業務拓展還算穩定。」
「是的。」康諾點頭。「五年前,鮑伯-威爾的連鎖超市周轉困難,向我父親借了五仟萬美金,沒想到我父親過世之後,他卻堅持不認帳。」
「當初難道沒有立下借據嗎?」夏若曦提出疑問。
「可能有可能沒有,公司帳上沒有紀錄可查。他又堅稱在三年前已經還清了這筆借款,但我們的會計師卻查不到付清的資料。」
「如果這筆錢能追回來,達忠集團不但能繼續維持生產線的正常運作,也能避免宣告破產的命運?」
「沒錯,不過這得碰運氣了。鮑伯-威爾不是個好對付的傢伙,如果我們找不到他借錢的證據,仍然對他無可奈何。」康諾以一攤手做為結論。
接下來有好一會兒,殷馗和夏若曦沒有開口,顯然也深知這不是件容易的事。幸好侍者在此時送上餐點,稍稍疏解有些沉悶的氣氛。
「對了,康大哥。」侍者離開之後,夏若曦不著痕跡地轉開話題。「你在南部的生活如何?還適應嗎?」
「還好。台灣畢竟是我的故鄉,我還不至於迷路就是。」他微笑道。
「我聽我父親提過,說你和我姊姊小時候就認識了。既然如此,要不要我們安排時間讓你們見個面?」
「再說吧。」康諾不置可否。「再說,如果她真想見見我這位『舊識』,應該會和你們一起來的,不是嗎?」
夏若曦還想說話,殷馗暗示地輕捏一下她的手,她會意地住了口。
「我們會轉告她,要她親自打個電話給你。」殷馗說。「對了,你這陣子忙著處理達忠集團的事,醫院方面准許你請這麼久的假?」
「嗯。我向醫院請了一年的長假,等達忠集團的事告一段落之後,我還是會回到我原來的工作崗位,畢竟那才是我的領域。」
「也好。關於鮑伯-威爾和達忠集團那筆借貸,我會請日東集團紐約總部的人員幫忙查證。」
見康諾還想開口,殷馗給了他一個溫和但堅定的眼神。「如果你願意當我是朋友,就別拒絕我想幫忙的心意!多一些人手,絕對比你孤軍奮戰容易多了。」
見他不容辯駁的表情,康諾也不好再推辭。「那就先謝謝你了。」
「別客氣。一等美國方面傳來消息,我會馬上通知你。」
康諾點點頭,然後起身。「時候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一步。」
「好。」殷馗也跟著起身,看著康諾轉身離開。
「我們該不該告訴宛靈,康諾其實並非是她所設想的那樣,是個一事無成的公子哥兒?」直到康諾的背影消失在前方,夏若曦才若有所思地道。
「那得由宛靈自己去發現了。」殷馗重新在她身旁坐下,唇角浮現一個頗有深意的微笑。「咱們何不靜觀其變,看事情如何發展?」
「你還好吧,宛靈?」電話那頭,夏若曦輕柔的嗓音問著,「爸爸從英國打電話來,問我你是不是還天天在公司加班;他和媽很擔心你的身體會吃不消。」
「叫他們別操心了。我這個女兒雖然嬌生慣養,但還不至於沒人伺候就活不下去。」任宛靈半坐半躺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著膝上的筆記型電腦螢幕。
「那就好。」夏若曦應道,而後話鋒一轉,「對了,前兩天我們和康諾見過面。」
聽到康諾的名字,她的心輕顫了一下。「是嗎?」
「嗯。他看來是個很溫文穩重的人,難怪爸爸會那麼喜歡他。你呢?和他相處了這麼些天,對他又有什麼樣的感覺?」
對康諾的感覺?她腦中迅速浮起那天在游泳池畔的一吻,忍不住臉頰一陣燥熱。若曦善解人意,絕對是個可以傾吐心事的對象,但不是現在,不是在她的感情還如此混亂的時候:她需要時間來釐清自己的思緒。
「他是不討人厭啦,但也稱不上討人喜歡。」她輕描淡寫的口吻。
「是嗎?」夏若曦的聲音裡笑意橫生。「你等等,殷馗要跟你說話。」
電話彼端停頓了一下,而後是殷馗的聲音傳來,「宛靈?」
「我聽若曦說你們前兩天和康諾碰過面了。」她裝作漫不經心地問。「他的公司到底情況如何?」
「很不樂觀,他父親給他的這份遺產幾乎等於零。我們和他談過,但他仍然堅持不肯接受日東集團的幫助。」
噢,她咬咬嘴唇。這個笨蛋!他的公司已經瀕臨倒閉,他到底還在堅持什麼啊?尊嚴難道會比餓肚子更重要嗎?
「宛靈,你在聽嗎?」
「我在。」她回過神,冷靜地道:「如果我們運用日東集團的影響力,要那些和他們往來的銀行暫緩向達忠集團催繳貸款,對他們有沒有幫助?」
「當然有。如果你想這麼做,我可以馬上安排。」殷馗輕咳了一聲。「你開始關心起他來了,嗯?」
「我是看在爸爸和他們家有交情的份上,不然我才懶得管。」她嘴硬地回道。「我打算再過幾天就回去。若曦要我幫協奏曲寫時尚專欄,我正好有些新想法想和她討論;這裡無聊死了,還不如台北五光十色的生活來得有趣。」
就算聽出她的言不由衷,殷馗也聰明地不置一詞。「好,那就等你回來再聊。」
按掉電話,任宛靈兩眼直盯著電腦,試著重新將注意力放回工作上去,卻發現根本徒勞無功。
她悶悶不樂地關掉電腦,望向隔壁漆黑一片的庭院。她知道康諾這兩天到台北和殷馗他們碰面去了。天知道除了他們,他還到什麼地方去了?
就算他和一百個女人鬼混也不干她的事!她沒好氣地想著,躺回床上試著入睡,卻發現自己了無睡意。她滿腦子想的仍是康諾,想著他該如何面對這一團亂?公司結束之後,他又將何去何從?
睜開眼睛,她直對著天花板乾瞪眼,知道自己今晚是休想睡的著了。
「我們的人已經試過了,不過鮑伯-威爾仍然堅不認帳。他甚至說如果我們再去找他,就要控告我們騷擾。」電話彼端傳來彼特忿忿不平的聲音。「虧你爸還把他當知交好友,沒想到一牽扯到錢,什麼兄弟道義都可以丟到一邊去。」
「這是意料中的事。」康諾靠在椅背上,看著手上的法律文件。「鮑伯-威爾在商場上惡名遠播,許多人都吃過他的悶虧,卻受限於他的勢力而不敢聲張,他會幹出賴帳這種事也不令人意外。」
「真不知道你爸是不是病糊塗了,居然會和這種人交朋友。」彼特脫口而出,察覺自己的失言,他吶吶地咳了一聲。「呃,我並不是……」
「沒關係,你說的是事實。」他溫和地回道。「公司情形還穩定嗎?」
「還不錯。這幾天日東集團主動派員和我們聯絡,表示他們的稽核人員會全力幫我們查證鮑伯-威爾借貸的證據;另外,銀行方面也接受了我們的請托,願意暫緩對借款的催繳。」
「真的?」這他倒有些意外。
「大概是看在日東集團的面子上吧。」彼特苦笑道。「看來你走一趟台灣還是有用的。這是出自於任先生的授意?」
「不是,不過算是。我和日東集團的台灣總裁殷馗碰過面,或許這是他的意思。」他沉吟著,然後簡短地吩咐道:「彼特,請大家務必配合日東集團的人員調查。有了他們的幫忙,咱們辦起事來會容易些。」
彼特還想再說話,電話彼端傳來一陣吵雜的聲浪,而後電話顯然被搶了過去,換上一個怒沖沖的大嗓門——
「康諾,別以為你找日東集團的人介入我就怕了。告訴你,我鮑伯-威爾可不是被嚇大的。」鮑伯-威爾劈頭就說。「我和你父親之間的借貸早就還清了,我的律師和證人都可以作證。」
康諾微微僵住,下顎因憤怒而繃緊。
「鮑伯-威爾,好久不見。」他平靜地開口。「如果你以為我父親過世就可以賴掉這筆借款,那你顯然是太天真了,他過世之前很明白的告訴我,你欠了他一億美金。」
「狗屎!我只跟你爸借了五仟萬。」他衝口而出。
「是嗎?」康諾的語調依舊輕鬆。「那五仟萬美金就當做對你公司的投資,再加上這五年來的本金和紅利,你該還的早已超過這個數字。」
「那又怎樣?你根本沒有證據證明有這筆借貸款項。」鮑伯-威爾的態度十分強硬。
「相信我,我會找出來證據來的。別忘了這筆錢還在法律追溯期內,一旦咱們法庭上見,我有絕對的勝算。」他輕柔地說道。「再者,關於你涉嫌做假帳逃漏稅的事,如果我通知國稅局人員前去調查,想必情況會變的很有趣。」
「我才不會中你的計!」他咒罵了一句粗話。「達忠集團現在是只落水狗,你根本沒這麼大的影響力。告訴你,我在國稅局可是有人脈的……」
「不是只有你有!」他冷靜地截斷鮑伯-威爾的話。「不過你說的沒錯,達忠集團目前的確是落水狗,一無所有的人根本不會在乎失去,你可以和我賭!」
沒再聽鮑伯-威爾爆出一連串咆哮,他率先掛掉電話。
三分鐘之後電話再度響起,這一回是彼特的聲音。
「康諾,真有你的,鮑伯-威爾看樣子氣的快中風了!」彼特停了一下。「你真的有那麼大的影響力,請得動國稅局的人去查他們的帳嗎?」
「沒有。我只是弧注一擲,如果這老頭心裡有鬼,咱們的勝算會大一點。」
「你真行。」彼特佩服的口吻。「如果這一招奏效,咱們不但能收回這筆錢,達忠集團也能避免宣告破產,甚至能吸引投資人重新評估……」
「那也得要鮑伯-威爾肯還錢才行。」康諾沉向椅背,用手揉揉發酸的後頸。「如果他再到公司來,要警衛別放他進來,讓他撲空幾次後再做打算。」
「沒問題。」彼特說。「對了,柏小姐來了,正等著要和你說話呢。」
柏小姐?他沒來得及反應,電話彼端傳來一個嬌柔的嗓音。「康諾?」
「薇安。」他放緩了語調。「好久不見。」
「是好久不見。我聽公司的人說你到台灣散心去了。你還好嗎?」
「當然。」他心不在焉地答。「有事嗎?」
「沒事就不能找你嗎?」柏薇安停了停,才柔聲接續,「你知道我一直想去看看你的故鄉。我最近剛好有幾天空檔,你歡迎我去找你嗎?」
康諾先是蹙眉,而後肩膀一聳。「當然。」
「那就這麼說定了。」得到他的應允,柏薇安頓時心花怒放。「我確定班機和時間後再通知你,咱們到時見嘍?」
「好。」
掛了電話,康諾躺回椅背,凝望著窗外墨黑的天際,若有所思地沉吟起來。
連續幾天,康諾的屋子裡毫無動靜。
站在康諾的門前,任宛靈伸直了脖子往屋裡望,卻只見那棟宅邸仍然一片靜謐。沒見到他這兩天,她頓時變的無精打采,好像少了什麼似的提不起勁。
轉過身,她拉著大白狗離開康諾的門前。不知道他的公司現在怎麼樣了,她想著。如果她的主意奏效,就能幫達忠集團多爭取一些時間,即使這對康諾的助益不大,但知道自己能為他做些什麼,還是讓她感到高興。
她只是看在兩家有過交情的份上,她再一次說服自己。
一陣「隆隆」的摩托車聲鑽進她的耳朵裡,她由冥想中回過神,下意識地讓到路旁去想讓來車先過,卻換來兩聲喇叭聲。
搞什麼,路就這麼大,她已經很夠意思的讓到一邊要讓他先過了,他還不高興?她火大的回過頭去正想罵人,待見到那輛熟悉的摩托車時微微一呆。是康諾!
她在心裡咒罵自己突然加速的心跳,視而不見地轉回頭,大白狗卻像故意和她作對似地賴在原地不走,開始撒尿。
「狗狗,不可以!」她正要阻止,狗狗已經在同時間尿完,然後對著康諾施展一個發情時的微笑。
「請問,是任宛靈小姐嗎?」他低沉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隱抑的笑意。
她回過頭去瞪了他一眼。「幹什麼?」
「是這樣的,剛才我從外頭回來時,一群女士給了我一個任務,要我把這些東西送到任小姐的住處,不知道我有沒有找錯人?」他朝她指指車子。
她眼角一瞄,這才看到掛在他摩托車把手的那兩個塑膠袋。不止把手,連他的車後座也吊了兩個大麻袋,在那輛拉風的摩托車上看來極不相襯。
她原本想說不用他多事,後來想想覺得不妥。再怎麼樣,人家也幫她把東西送到,如果她想把那些東西原封不動地搬進家裡去,那她就得需要一位身強體壯的搬運工。由這情況看來,這傢伙顯然是不二人選。
「來吧。」她朝他努努下巴,隨即高傲地回過頭去不再看他。
到了她的住處前,康諾跨下摩托車,將那幾個大袋子卸下,還未經她同意便逕自翻開那幾個塑膠袋觀看。
「西瓜、高麗菜、蕃薯、紅蘿蔔、玉米、又是蕃薯。」他一樣一樣地數著,誇張地咂舌。「怎麼,你打算改行到菜市場去賣菜?」
「要你管!」她一把搶過他手裡的紅蘿蔔,凶巴巴地嚷,「東西送到,你可以……」滾了!這兩個字她緊急地沒說出來。他走了她找誰幫忙去?「把東西提到我的屋子裡去了。」她把話說完。
他摸著下巴瞟她。「你的禮儀仍然有待改進,任小姐。」
「少囉嗦,你搬不動就滾到一邊去,別在這裡礙手礙腳。」她再瞪了他一眼,不再理他地掏出鑰匙開門。
康諾攤了攤手,合作地幫她將那幾個袋子搬進屋裡。和他同處一室令她覺得窘迫。真奇怪,平常她並不覺得這間屋子小,康諾一進來之後,她卻覺得空間變得狹隘,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似乎所有的空氣都被他給吸走了。
「還有需要我效勞的地方嗎,任小姐?」將袋子全搬進廚房裡之後,他彬彬有禮地問道。
「沒有,你可以走了。」她看也沒看他一眼,自顧自地走到冰箱前去。
一會兒之後,她聽見他轉身離開,接著是門被輕輕闔上的聲音。她放鬆了緊繃的身軀——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的肌肉繃的有多麼緊。
好啦,你把那只討人厭的大蟾蜍趕走了,這下你高興了吧?她瞪著堆在地上的袋子發呆,試著-略心裡那陣輕微的懊惱。
這麼做是對的,如果她不想落入一個登徒子的圈套,最好的方法就是和他保持距離。她在心裡告訴自己。可是……為什麼她卻一點也不覺得開心?
深吸了口氣,她試著將注意力-到袋中的各類蔬果上去,無奈並不成功。一會兒之後門鈴響了,她抓著鍋鏟前去開門。
康諾就站在門外。他仍然是原來的裝束,天藍色的T恤緊裹著他結實的臂膀,簡單而輕鬆的打扮令他看來瀟灑迷人。她的心不由得加速跳動。
「你還有什麼事?」她強迫自己板著臉。
「當然有。」他一手撐住她的門框,姿態傭懶而隨意。「我在想,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被主人邀請吃個便飯?我的肚子快餓死了。」
「你的管家沒幫你準備東西?」可惡!她幹麼同情他?她掙扎著不受魔鬼誘惑。
「有啊。武太太做了幾個三明治,裡頭還加了她發明的獨門沙拉醬,酸的叫人欲哭無淚,我實在不好意思拿來和你一起分享。」
他朝她揚揚手中的一瓶香檳。「喏,我連酒都帶來了,你總不忍心看一個可憐的男人餓死在他的屋子裡頭,等屍體長蟲發臭時才被人發現吧?」
她抿緊唇抑制笑意。「那才不幹我的事!」
「那實在是太傷我的心了。」他做出一個委屈的表情。「我只不過吻了一位令我情不自禁的女士罷了,居然換來如此嚴厲的懲罰?」
他還敢提這件事!她惱怒地抬起下巴。「我並沒有原諒你。」
「我知道,所以我來向你賠罪。」他輕柔地說道,低沉的嗓音極盡誘惑力。「如果我的舉動冒犯了你,那我很抱歉。當一個男人面對一位美麗動人的女士時,你總不能叫我一點非份之想都不能有吧?」
不等她說話,他已經舉起一手做發誓狀。「我保證,以後除非你也願意,否則我不會再吻你。我希望我們仍然是彼此互相照應、守望相助的好鄰居,你說如何?」
她咬住下唇。不知怎的,她覺得他的話裡有詐,卻又偏偏聽不出來詐在哪裡。她假裝考慮了半晌,「和你成為好鄰居有什麼好處?」
「當然有,你在任何時問都可以來使用我的游泳池,還有一個免費的保鑣兼男伴遊陪你渡過漫漫長夜,這個交易很划算。」
「哈,不被你毛手毛腳就阿彌陀佛了,還渡過漫漫長夜呢。」她嘟噥著。
他揚起眉。「不生氣了,嗯?」
她還想板著臉,卻逐漸被他的表情逗出笑意。噢,她原先的決心到哪裡去了?她居然隨便兩三句話就出賣自己的靈魂和惡魔妥協。
「進來吧,我正在做午餐,也許可以留些剩菜剩飯給你。」她退開一步讓他進來,仍然臭著一張臉。不能讓他得了便宜又賣乖!「喏,你隨便坐吧。」
康諾闔上大門跟著她進了客廳,將香檳和杯子放在茶几上。剛才他進來時沒仔細觀看,現在才發現這兒的佈置十分陽春——掛在窗戶上的窗簾是死氣沉沉的墨綠色,一組老舊的黑皮沙發破了幾個大洞小洞,茶几上的玻璃也缺了一角,再加上幾把光禿禿的籐椅就是全部的傢俱了。
如果不是他認識房子「現在」的主人,還真會以為這兒住了什麼見不得人的老妖怪,已經閉關修練五百年了。「哇塞。」他叫道。
任宛靈從廚房裡探頭出來。「哇塞什麼?你踩到狗屎了嗎?」
「我不知道你除了狗之外,還養了其他寵物——蜘蛛。」
「喔。」她聳聳肩,頭又縮回廚房裡去了。「那是房東繁殖成功的寵物之一,我正打算開始訓練狗狗抓蜘蛛的本事。」
他看了在腳邊轉圈的大白狗一眼。「這兒沒有電視嗎?」他問。
「有啊,不過壞了。」
康諾看向放在牆角的兩個古董大音箱,上頭有一疊三、四十年代的老唱盤。他踱向前去瞧看,「不錯嘛,還有音響。」
「音響壞了。」
是嗎?他好奇地轉動其中一個鐵製轉扭,「卡」一聲,轉扭居然被他整個拔了起來。他瞪視著抓在手上的轉扭半晌——
「喂,客廳裡的東西都不是我的,你可別隨便亂動噢。」她的聲音從廚房裡傳來。
他朝四周張望了一下,然後若無其事地將轉扭裝了回去,走到沙發旁想坐下,卻差點沒把那把老椅子給壓垮。
「喔,忘了告訴你,沙發的彈簧也壞了,不能坐人的。」
他皺著眉環視四周。「你能不能告訴我,這裡有什麼東西是還沒壞的?」
「有啊,那個。」她端著兩個冒著熱氣的盤子出來,用腳指了指斜放在角落的一把折疊椅。「只是吃個飯嘛,將就一下吧。」
他朝她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摸摸鼻子向前去拉開那把椅子。當他人高馬大的身子一坐上那把小學生用的童軍椅時,椅子立刻抗議地發出「嘎嘎」聲。那景象說不出的滑稽,任宛靈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
「如果你要渡假,就不該租這種房子。」他說。
「房租便宜嘛。再說這裡也沒那麼差,起碼我房間裡的床是好的啊。」
他睨了她笑咪咪的表情一眼,看著她將那盤類似什錦炒飯的東西放到他面前去。雖然看起來實在不怎麼美味,但那濃郁的香氣還是足以誘人食指大動。
「呃,」他輕咳道。「我想我應該告訴你一聲,剛才那個音響的音量控制扭……被我弄壞了。」
「啊?哪個?」她隨著他的目光望去,兩個人頭湊在一起,開始研究那個起碼有五十年歷史的古董音響。
「沒關係,就當作不知道就好了。」她壓低了聲音。「跟你說,其實我懷疑這個房子的主人是個古董狂。除了廚房之外,他的傢俱全是古董;我搬進來的第一天才不小心打破一個花瓶,搞不好是什麼明朝宋朝的真品咧。」
「真的?那怎麼辦?」
「不怎麼辦,必要時來個死不承認,要嘛就說是老鼠打破的,反正又沒有人證嘛。」她朝他咧嘴一笑,自顧自地享受起她的乍餐來了。
看著她毫不扭捏的吃相,他這才發現自己飢腸轆轆。他挖了一口送進嘴裡。
「怎麼樣?」她問他。
「唔……」他勉強將那口飯吞了下去。
「如果你敢批評,就沒有第二次了。」她威脅道,手上的湯匙舉的高高。「告訴你,本大小姐在家可是從來不下廚的,能吃到我炒的飯算你走運。」
「不敢。」笑意在他眼裡閃現。「其實我並不挑嘴。在美國,我時常一個漢堡和熱狗就打發掉一餐,你的手藝可比那些東西好多了。」
她不確定這些話是不是在恭維她。「好啦,既然我都已經答應讓你搭伙,你就沒必要再用甜言蜜語巴結我了。」她撇撇嘴巴。
他的反應則是輕聲笑了,令她心裡亂糟糟的。
如果她不打算加入花癡的行列,那她最好從現在開始停止盯著一個男人的臉看。她在心裡告誡自己,食不知味地翻著盤中的午餐。
「你前幾天不在?」她胡亂地找了個話題。
「你很想知道我的行蹤?」
「我只是順口問一下,不說拉倒。」
「我到台北去見兩個朋友。」他神色自若,開始津津有味地吃起他的炒飯。
「只有見『朋友』嗎?」她才不相信。
「唔,我可以大膽的假設這句話是在興師問罪嗎?」
見她瞪圓了眼,他用一手去揉揉她的髮絲,換來她齜牙咧嘴的抗議。
「嘿,美麗的小姐,我有這個榮幸邀請你去兜兜風嗎?」他輕快地道。
「啊?」她一時無法適應他突然改變話題。「我們去兜風,那狗狗怎麼辦?」
「帶它一起去嘍。它鬱悶太久,需要好好的解放一下。」
她正想問他狗狗為什麼會「鬱悶」時,他已經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
或許去兜兜風並不是什麼壞主意,她一面想著,一面跟上他的腳步。反正閒著也是閒著嘛,去逛逛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