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辦公室的窗外望出去,陸地可以遠遠地瞧見松山機場的飛機起降。他凝視著前方,心不在焉地轉動著手上的鉛筆。
這半個月來,他和尹雪荻的進展極為順利——或許該說,他對這樣的情況感到滿意。然而隨著時間過去,陸地發現自己愈來愈常想到她,甚至在他必須專心於公事上時,也無法將她的影像排拒於腦海之外。
他只是被挑起了慾望而已,任何女人都辦得到!他在心裡強硬地告訴自己。這只是他計劃的一部分罷了,等這一切過後,尹雪荻便不會再困擾他。
而他,一向能將情況控制在股掌之間。
然而即使他如此說服自己,仍然無法讓煩躁的感覺稍退。就在這時,電話驀然響了起來,暫時打斷他的心緒。他漫不經心地接起。「喂?」
「陸總,潘筱嵐小姐來了,您要不要見她?」
筱嵐?陸地微微蹙眉。她來幹什麼?「讓她進來。」他吩咐道。
放下電話,他繞回辦公桌收拾著桌上的文件。辦公室的門被推開了,潘筱嵐站在門外,仍是她一貫雍容華貴的打扮。陸地看著她頭上那頂插滿紫色羽毛的帽子,猜想這大概是最新一季的流行。「嗨,筱嵐。」他平靜地招呼道。許久不見,潘筱嵐仍然和他記憶中一樣,身上的名牌無一不是最新流行的精品。她一向是個極為講究品味的社交名媛,絕對不容許任何失誤出現在她身上。
「哈 ,陸地。」潘筱嵐合上辦公室的門,踩著優雅自信的腳步走了進來,帶進一陣濃郁的法國香水味。「我和一些朋友到這附近來逛逛,就順道繞過來看看你。自從我和子靖結婚之後,咱們也有好一陣子沒碰面了。你這陣子好嗎?」
「還不是老樣子。」他將身子往桌角一靠,看著潘筱嵐摘下頭上的帽子。「說吧,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怎麼,我不能單純只是來看一位老朋友?」潘筱嵐挑起兩道精心描繪的柳眉。
「你專程到我的辦公室來,絕不會只為了拜訪我這麼簡單。」他淡淡地說道。「我不喜歡浪費時間,這些客套話可以省了。開門見山如何?」
潘筱嵐臉色微變,但是立即的,她又恢復到原來優雅的表情。太快了,快得令陸地幾乎以為是自己看錯了。
「還是你瞭解我。」她輕移蓮步走到他身邊,一隻纖纖玉手輕搭上他的手臂。「你不覺得我們才是天生一對嗎,陸地?」
陸地沒有動,也沒有反應,就像一尊冰冷的大理石雕像。
瞧見他沒有推拒之意,潘筱嵐更加大膽了起來,兩手環上他的脖子,豐滿的嬌軀貼上他偉岸的男性軀幹,愛嬌地道:「這麼久沒見到我,你想不想念我?」
陸地握住她在他胸膛游移的手,嗓音溫和地道:「你已經結婚了,筱嵐。」
「你很清楚我為什麼會嫁給詹子靖。」潘筱嵐衝口而出,倏地抽開身子。「如果不是你遲遲不向我求婚,我又怎麼會這麼做?」
「早在我們交往之初,你就很清楚我的原則。」他打斷了她,聲音依舊平靜。「記住你現在的身份,如果你不想讓外人有話題嚼舌根,以後還是少單獨到我這兒來。」
「結了婚的女人就不能和老朋友碰面聊天?」她嘲諷道。
「當然可以,只不過讓人見到你和聲譽不佳的前男友在一起,恐怕不是件光彩的事。再說詹子靖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增加他的困擾。」
潘筱嵐還想說什麼,接觸到他凌厲的目光又閉上嘴巴。
她重新走回沙發上坐了下來,拿出粉盒審視臉上的妝。「我聽說你最近和尹雪荻走得很近,有沒有這回事?」她故作不經意地問。
「這不關你的事吧?」他走回辦公桌後去翻閱桌上的卷宗,連頭也沒抬。
「我只是問問罷了。」潘筱嵐聳聳肩。「這個尹雪荻,是不是詹子靖還沒娶我之前的舊情人?」
「你們不是在婚禮上見過?」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怎麼,子靖沒向你介紹過她?」
「是介紹過,不過詹子靖心虛得很,只肯承認她是個『朋友』。」潘筱嵐有些不屑地輕哼著,「哈,朋友?他當我是三歲小孩啊?他那點韻事傳得千里遠,社交圈裡誰不知道他追尹雪荻追得勤,只差沒巴著人家大腿不放了。想瞞我?門兒都沒有。」
「但是子靖娶的是你。如果他肯為了你放棄尹雪荻,表示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勝過其他女人。」「那是因為娶尹雪荻不能為他的家族帶來利益。說穿了,他還不是為了我的家產?」潘筱嵐撇撇嘴角。「我聽詹子靖說你這兩年一直想併購鴻禧企業,但是尹雲天那邊出現一些阻力,有沒有這回事?」
「你什麼時候開始對這些事情有興趣了?」
「從懷疑你會看上尹雪荻開始。」潘筱嵐狡黠地斜睨著他。「這就是你接近尹雪荻的原因?如果尹雲天不乖乖聽話,尹雪荻將成為你最有利的籌碼?」
「看來你十分清楚我的作風。」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只能說我太瞭解你了,陸地!」一旦知道他接近尹雪荻是別有目的,潘筱嵐頓時心花怒放。她嬌嗲地開口道:「我就說嘛,什麼原因會讓身邊一向不缺女伴的陸總裁,突然對某個女人感興趣呢,原來是這回事兒。如果尹雪荻知道自己會成為這場商業戰爭中的犧牲品,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尹雪荻對她父親的事業根本一無所知。」他不置可否。
「既然如此,她對你根本沒有利用的價值。」
「有沒有我自然會知道,不需要你來告訴我。」
「我只是先提醒你,這個尹雪荻可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潘筱嵐蓋上粉盒,慢條斯理地道:「聽說她為了要在服裝界出人頭地,不知道和多少贊助的大老闆有一腿,連詹子靖都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的……」
「如果你的目的是來向我闡述謠言的,恕我不奉陪了。」他抿緊薄唇,語氣開始有些不耐。
見他臉上開始有了壓抑的怒氣,潘筱嵐聰明的閉上嘴巴。她太瞭解陸地的個性,將他逼到極限是沒有任何好處的,她還是識相點為要。
「你也知道我是關心你嘛。」她再度起身走到他身邊,一手挑逗地在他的胸膛輕撫。「我好想你,陸地。你不覺得我們應該……啊!」
她驚叫一聲,因為他已經粗魯地抓住她漫移至他下腹的手並用力握緊,表情是極力克制的冷靜。
「我再說最後一次。」他冷冰冰地道,黑眸射出兩道寒光。「你現在已經是詹家的少奶奶,言行要自重。我陸地雖然聲名狼藉,但還不至於下流到去勾引朋友的妻子。如果你沒事的話,恕我不再招呼了!」
潘筱嵐漲紅了臉,揉著被他抓痛的手。「你是個沒心沒肝的混蛋,陸地。」
「那麼你應該慶幸沒有嫁給我。」他按下桌上的電話鈕。「Miss陳,潘小姐要走了,代我送她一程。」
「你……」潘筱嵐氣極,還來不及說什麼,辦公室的門已經開了,陳秘書畢恭畢敬地出現在門口。無論心裡如何火冒三丈,潘筱嵐還是保持著優雅的微笑。她可不能在一個小小的秘書面前發火,讓人家看笑話。
「那我就先走了,『陸總』。」潘筱嵐故意加重了那個稱謂,從容不迫地轉身。「下回我會和我先生一起來訪,咱們再好好的敘敘舊。喔,你也可以請尹小姐一起來。我和子靖雖然結婚了,但還沒那麼小家子氣,不能容忍他的前女友出現在我面前。嗯?」
沒等他反應,潘筱嵐便高傲地仰著頭離開了辦公室。
看著合上的門,陸地用手耙過滿頭濃密的亂髮,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浮氣躁。桌上的電話再度響了起來,他勉力壓抑情緒,伸手接起。「喂?」
他沉默地聆聽了半晌。「我知道了,就這麼辦。今天晚上就將這條消息發佈出去。」他簡單地道,然後掛上電話,面色轉為陰沉。
是他該採取行動的時候了!
陸地不知道自己站在原處多久了。
他站在距離尹雪荻三公尺外,看著她巧笑倩兮地和客人交談。她並沒有發現他來了,仍然好脾氣地微笑著,耐心地和兩位渾身珠光寶氣的貴婦人交談。他沉默地站著,耳邊不斷迴響起潘筱嵐下午的一席話:為了在服裝界出人頭地,尹雪荻和幾位贊助的大老闆都有過關係……
這並不干他的事!他甩甩頭,極力將這個不受歡迎的思緒推出腦海。尹雪荻只是他手中的一顆棋子罷了,她和任何人過從甚密都和他無關。
然而,潘筱嵐的話卻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令他整個下午心神不寧,根本無法專心在公事上。他將目光調向一旁,角落裡一束華麗的百合花束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不該感到意外的,他想。漂亮的女人身邊周旋著數不清的追求者,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更何況是美麗出色如尹雪荻?杜岳勳和詹子靖,甚至其他更多男人不也為她魂不守舍、神魂顛倒?
他不知道是什麼引起她的注意,尹雪荻側過頭來發現了他,一絲毫不掩飾的驚喜浮上她的臉龐。她向那兩名貴婦人低聲道歉,然後快步朝他走了過來。
「嗨。」即使心緒紊亂,他仍然掩飾得極好。
「嗨。」她注視著他。他的神色有些不同,肩膀的肌肉繃得緊緊的,俊美的臉上混合著疲倦和壓抑。「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她柔聲地道。
「我開了一個下午的會議,剛剛才脫身。」他用手耙過滿頭濃密的黑髮,神色自若地道。「忙完了嗎?不介意和一位肌腸轆轆的男人共進晚餐吧?」
她遲疑了一下,朝原來的方向望了一眼。「我還有客人……」
「我不介意等。」他溫和地道。「記得嗎?我從來不接受拒絕。」
她咬著唇,然後笑了。「好吧。不過你可能要等好一會兒,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噢。」
他點點頭,看著她輕巧地轉身前去。他注視著那窈窕美好的背影好一會兒,想著過了今夜之後,他將成為她的敵人!
這是他預料中的事,然而不知怎麼的,他卻絲毫沒有喜悅之情。
尹雪荻才將車開進尹家庭院內,便隱隱發現氣氛不對。
雖然已過了晚上十點,尹家的庭院內仍然燈火通明。由於尹雲天一向愛靜,尹家鮮少超過十點還有訪客的。
帶著些微的納悶和不解,她拉開車門下車,一眼便瞧見老管家福叔已經站在門口等她了。她快步朝福叔走去,給了老人家一個詢問的眼神。
「小姐,老爺正等著你呢,你快進去吧。」
望著福叔凝重的表情,尹雪荻開始有些不安。發生了什麼事?她匆匆朝門口走去,一進到客廳裡,便看見除了父親和謝錦蓉之外,還有三位坐在尹雲天對面的陌生男子。
見到她的出現,那名為首的中年男子合上手上的手提包,然後站了起來。
「就這樣了,尹董事長。有問題歡迎您隨時向我們詢問,那我們就不打擾了。」再朝尹雪荻微微頷首,三名男子便魚貫般的走出客廳。
直到大門重新合上,尹雪荻才有些遲疑地出聲喚道:「爸?」
尹雲天這才像從夢中醒來一般,朝她擠出一絲微笑。「雪荻,你回來了。」
尹雪荻還來不及開口,謝錦蓉已經像風一般的捲到她身邊,劈頭就給她一巴掌。「你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回事?你為什麼要幫著那個惡魔搞垮你爸爸的公司,為什麼?你說啊!」
尹雪荻用一手摀住臉頰,看著尹雲天抓住謝錦蓉還想揮出的手,怒聲斥道:「錦蓉,你發什麼瘋?這根本不關雪荻的事!」
「怎麼會不關她的事?」謝錦蓉喘著氣,惡狠狠地瞪視著她。「都是你養出來的好女兒,專幹些吃裡扒外的事,而你居然還護著她。這下子你的公司破產了,你開心了吧?」
破產?尹雪荻猛地一震。「怎麼回事,爸爸?」
「怎麼回事?你居然還敢問怎麼回事?」謝錦蓉歇斯底里地尖聲嚷道。「你爸爸的公司垮了。長億集團不但搶走了公司所有的客戶,還向銀行方面施加壓力,要他們凍結你父親的資產!如果短時間內還不出借款,你爸爸還得吃上官司,你知不知道?」
她臉色頓時刷白,迅速轉向尹雲天。「她說的是真的嗎,爸?」
尹雲天沒有說話,但他灰白的臉色早已說明了一切。
尹雪荻深吸了一口氣再吐出來,低聲問道:「什麼時候的事?你為什麼從來沒告訴過我?」
「我只是不想讓你擔心,雪荻。」尹雲天長歎了一口氣,原本精神奕奕的面容一下子像蒼老了十歲。「這兩年咱們公司的業務情況一直不佳,我一直試圖補救,結果卻徒勞無功。都怪我太固執,如果我能早一點聽旁人的勸,改變公司的經營策略,也不會讓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
「難道沒有其他的方法?」
「來不及了。」尹雲天疲倦地一揮手。「長億集團只願意給我們一個月的時間籌措欠債的款項,如果一個月內還不出這筆錢……」
「我們欠了長億集團多少錢?」她打斷了父親的話。
尹雲天沒有說話,但從他絕望的表情看來,那是一筆她無法想像的天文數字。
尹雪荻握緊拳頭,緊緊地閉上了眼睛。怎麼會這樣!昨天晚上陸地還和她共進晚餐,他和往常一樣沒什麼不同,一樣溫柔而細心,關懷地詢問她工作上的瑣事;他還吻了她,輕柔甜蜜得令她幾乎忘了要遠離他的誓言……
噢,他怎能如此?他-勤地追求她、蠱惑她,讓她一步步地走入他編織的情網當中,卻在最後給了她致命的一擊。他怎麼能?
「這麼說來,他這幾年一直是有計劃的打壓鴻禧企業,直到將鴻禧企業搞垮為止?」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
「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謝錦蓉崩潰地哭了起來,完全失去了她一貫的高貴和冷靜。「這棟房子呢?咱們所有的土地和不動產呢?全都會被查封嗎?那咱們不是什麼都沒有了嗎?咱們將來怎麼辦?怎麼辦啊……」
尹雪荻還來不及說話,謝錦蓉已經撲了過來,扯住了她的手臂就喊:「雪荻,你去求求陸總經理!你最近不是和他在一起嗎?你去找他,叫他放你爸爸一條生路,你去求他……」
「我不准。」尹雲天猛地抬頭,厲聲說道:「商場上原本就是願賭服輸,我尹雲天寧可光明正大的失敗,也不要搖尾乞憐,讓人家看笑話!」
「那怎麼辦?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你去坐牢嗎?」謝錦蓉喊著:「你這麼大把年紀了,難不成還想去蹲苦窯,過那種不見天日的生活?」
「我寧可去坐牢吃牢飯,也不要讓人家認為我輸不起!」尹雲天憤怒地一拍桌子,正想再說些什麼,突地一口氣喘不過來。他一手摀住胸口,兩眼翻白,身子倏地往後癱落。
「爸。」尹雪荻驚叫一聲。站在一旁的老管家和謝錦蓉也趕了過來,一時間亂成一團。
「福叔,叫救護車!」尹雪荻第一個反應過來,當機立斷地吩咐道。
其實不用她吩咐,老管家早已衝至電話旁,手忙腳亂地撥著電話。一旁的謝錦蓉早已亂了分寸,手臂緊攢著尹雲天的衣袖,呼天搶地地哭喊著,「雲天,你不要嚇我,你給我醒過來啊。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你要我怎麼辦、怎麼辦啊……」
「爸……」望著已經陷入昏迷的尹雲天,尹雪荻再也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為何她沒有早一些發現父親的不對勁?如果她早一點發現的話,或許就不會……
她一甩頭,命令自己保持鎮定。眼前只有她能承擔這一切,她必須穩住陣腳,絕不能連她也亂了分寸……
「我會想辦法的,爸爸。」她喃喃道。「我不會讓您去坐牢的,絕不會!」
陸地放下手上的檔案夾,目光銳利的巡視過眼前幾位高級主管。
「一切就照既定的程序進行,中午以前將詳細的報告送到我辦公室來。」
「是的,陸總。」
「很好。」陸地往後沉向椅背,朝眾人抬起一眉。「尹雲天目前的情況如何?」
「暫時還算穩定。」他的財務副總立刻接口。「尹雲天原本就有高血壓的病史,這回因為昏倒引發輕微的中風住進醫院,對他來說反而是件好事,起碼可以暫時躲避上門要債的債權人。」
「暫時先別打擾他,讓他好好休養一段期間。」一直不語的陸守謙開口說道。「派人密切注意他的情況,隨時向我回報。」
「是的,董事長。」
見陸守謙滿意地點頭,陸地正要再說些什麼,一陣嘈雜聲由辦公室外傳來。所有人同時朝聲音來源望去,一個纖細的人影旋風般的推開門捲了進來。
陸地的眼睛在見到來人後微微瞇起,是尹雪荻!
「小姐,你不能這樣亂闖啊……」他的秘書急急地跟在後面嚷道。
尹雪荻不理她的叫喊,直直地走到陸地面前去,仰起下巴直視著他。「我有話必須和你談談。」「你可以和我的秘書約時間。」陸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
「我只需要幾分鐘。」她冷冷地說道。「怎麼,堂堂長億集團總經理有時間逐步搞垮鴻禧企業,卻沒空撥冗接見我?」
辦公室裡的人面面相覷,屏氣凝神地看著對峙的兩個人,連大氣都不敢喘。
「這兒沒你們的事了,你們都下去吧。」陸地終於說道。
所有人彷彿鬆了一口氣般,魚貫般的步出會議室;走在最末、一位相貌威嚴的老人卻在尹雪荻面前停了下來。
尹雪荻不由得退後了一步,注視著這位看來十足威嚴的老紳士。他十分高大,年紀約莫在六十歲左右,有著一對炯炯有神的眸子和剛毅的下巴,雖然兩鬢已經有些斑白,但眉宇間仍有著不怒而威的氣勢,足以令人望而生畏。
「你是……尹雲天的女兒,雪荻是嗎?」老人聲如洪鐘地開口。
「我是。」她迅速回神,聲音清晰地道。本能已經告訴她他是誰了,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和陸地的相像之處。
這兩個男人身上同樣有著令人懾服、威武不屈的強硬氣勢。
「我是陸地的父親。」陸守謙停了一下,才溫和地接口道:「你父親的事我很遺憾,希望他的病情沒什麼大礙。」
她勉強擠出微笑。「謝謝您,陸伯伯。」
「你們好好談談,我先走了。」
再看了兩人一眼,陸守謙轉身離開,辦公室裡重新恢復寂靜。
直到大門重新合上,陸地才往後靠向桌角,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即使早預料到她會有的反應,他卻沒料到她會這麼做——直闖他的辦公室興師問罪。
「你有什麼話可以說了。」他看了腕上的表一眼。「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五分鐘後還有會要開。」
「我話說完馬上就走。」她傲然抬頭,緊盯著他。「你為什麼那麼做?」
「做什麼?」
「少裝蒜,你明知道我說的是什麼。」她的胸脯仍因未熄的激動而快速起伏,眼中的怒意足以將他撕成兩半。「這幾年來你一直在打壓鴻禧企業,存心讓鴻禧在商場上無立足之地,是嗎?」
「人會向利益靠攏是天經地義的事。或許你該問你的父親,為何無法留住客戶。」他不為所動地道。
「但是你……挖走鴻禧企業的資深主管!」
「長億集團有足夠的能耐吸引最優秀的人才投效,根本不需要重金挖角。」他打斷了她,目光冷靜。「一個企業留不住優秀的員工是它自己的問題,和其他人無關!」
「你是有預謀的。」她指控道。「因為和鴻禧企業合作不成,所以你採取最卑劣的手段搞垮鴻禧,佔領它原有的市場和業務,是不是?」
陸地露出微笑,但眼中毫無笑意。「我承認我是用了一些手段,但商場上本是如此。鴻禧企業老早就是個空殼子,就算我不吃掉它的市場,一樣會有其他財團這麼做。長億集團只是作了最正確的決定!」
這麼說來,前幾年她還在國外求學時,鴻禧企業便已在長億集團的掌控之下了?尹雪荻咬住下唇,注視著那張面無表情的男性臉龐。
「你怎能如此?」她深深吸口氣,低聲說道:「你明知道他的事業經營不善,卻仍然落井下石?這是他一輩子的心血啊。」
「長億集團不是慈善事業,它和其他財團一樣以營利為目的,一樣得在競爭激烈的商場上求生存,天經地義!」他冷冷地道。「你想知道鴻禧企業為什麼會垮台嗎?告訴你,因為尹雲天太過剛復自用、自以為是,根本不接納任何人的意見,才會讓公司走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我不許你詆毀我父親!」她低喊。
「在你心目中,尹雲天永遠不可能犯錯,是嗎?」他微微扯動嘴角,語氣嘲弄地道。「讓我再告訴你尹雲天做了些什麼,他浮報預算,挪用公款,甚至偽造有價證券。鴻禧企業會有今天只能怪他自己,怨不得任何人!」
她踉蹌倒退了一步,臉色慘白。「你說謊!爸爸不會是這樣的人。」
「那只能說你太不瞭解你父親了。」他對她的反應無動於衷。「尹雲天或許曾經叱吒風雲過,但舊式的領導已經過去了,現在是速度的時代,跟不上潮流的人就該淘汰出局。鴻禧企業垮台既然已成定局,我勸你最好接受這個事實,可能還會來得容易一點。」
尹雪荻搖搖頭,一時之間還無法從這個消息中恢復過來。「你說過他和你的父親是好友,你們怎麼能……」
「如果不是念在他和我父親還有交情的分上,尹雲天早在一年前就該被關進監牢裡,而不是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他毫不留情地截斷了她的話,薄唇抽緊。「如果你只是想來確定一下消息,我很樂意請我的律師給你一份詳細的報告!我的話到此為止,恕我不奉陪了。」
她的手在身側握緊,身軀因極力克制而顫抖。她想朝他大叫,命令他向她解釋清楚,然而她只是呆呆地站著。
這麼說是真的了?她父親的事業失敗,全是由陸地全盤主導?
「這就是你接近我的目的?好從我這兒得到消息,能更清楚地知道我父親的公司狀況?」她不穩地開口道:「你還去威脅他,如果他不照你的話做,你會讓我在服裝界無立足之地?」
「沒錯!」他片刻之後終於開口,盯著她的黑眸炯然閃爍。「如果你的父親仍然一再固執己見,我打算利用你來讓他清醒一點。看來,這個方法很有用。」
尹雪荻用雙手環抱住自己,突然覺得好冷。原來……原來他的溫柔都是假裝,他自始至終都只是在利用她罷了。她感到胸口一陣撕裂般的疼痛,被背叛的心寒甚至比父親的事業失敗更甚!
「我明白了。」她啞聲開口。「除了必須面對公司倒閉的打擊之外,接下來他還必須面對法律的刑責?」
「對!」
「但是……他現在人還在醫院,怎能再承受一連串的司法審判?」
「那並不干我的事!」他聳聳肩膀,逕自走回辦公桌前去翻閱桌上的卷宗,表情恍若事不關己般的漠然。
尹雪荻注視著那張冷酷的男性臉龐,驀然明白這才是真正的陸地:一個在商場上絕不留情、殘忍無情的冷血惡魔。
原來傳言是真的!為了更快達到目的,他甚至不惜拿她威脅她的父親!
「別這樣,陸地。」她的下唇微微顫抖,喉間仍因波動的情緒而發痛。她痛恨自己如此低聲下氣,然而她必須。「我不要求你讓他免於司法的審判,我只想請你……緩一些時日,等他的身體康復之後再作決定,可以嗎?」
陸地側過頭來看她。她的手指在他的臂上揪緊,小臉上交織著無助和懇求。他從未見過她這一面!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堅強的、驕傲的,從未像現在這般脆弱慌亂,令他幾乎硬不下心腸。
「求求你。」她低語。
可惡!他蹙緊眉毛想。或許他太低估了尹雪荻的影響力。望著那張纖柔姣美的臉龐,他忍不住猜想著她用這一招令多少男人無條件地屈服,進而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住她予取予求。
他用一手抬起她的下巴,溫熱的鼻息拂過她顫動的唇畔。「答應你的請求,我有什麼好處?」他柔聲說道。「或許我該問,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她愣了一下,瞬間明白他話中所指。她驚恐地察覺他的氣息近在咫尺,頎長的堅硬身軀和她的纖柔相貼,由他身上散發出的男性體熱令她暈眩。
「你一向這樣做嗎,陸地?」她勉力壓制住驚慌,她絕不能在他面前表現得像個懦夫。「脅迫女人上你的床,即使她不是心甘情願?」
「只對你,尹雪荻!」他的嘴角上揚,眸中卻冰冷毫無暖意。「當然,你可以拒絕。我陸地一向喜歡心甘情願的女人,絕不勉強。」
「我不該感到意外的。」她半晌後才低聲說道,聲音裡有一絲粗啞的嘲諷。「什麼時候開始,陸總裁想要的女人居然得靠交換條件才能得到?」
「我和女人的關係一向是各取所需、好聚好散!」
「比如像潘筱嵐?」
陸地猛地抬頭,眼睛瞇起。「別試圖激怒我,尹雪荻。這對你沒有任何好處!」
「因為我說對了?」即使明知會激怒他,她仍壓抑不住話裡的尖銳。「因為她嫁給了別的男人,所以你迫不及待想找下一個替代品了?」
陸地猛地抓住她的手臂,面色鐵青。「如果你還想救你的父親免於吃牢飯,我奉勸你最好放低姿態,因為我隨時可能改變主意。」
「你以為我會相信一個威脅我的男人?」
「那你也只能賭上一賭了,不是嗎?」他冷冰冰地道,雕刻般的臉上邪惡而無情。「怎麼,我不夠格和詹子靖平起平坐?還是你對他仍然念念不忘,因為他比我更容易任你擺佈?」
她不假思索地朝他的臉揮去一掌。當那清脆的聲音響起時,她全身因激動而顫抖。她正想再出手摑他,他卻更快一步地攫住她的手並反扭,她疼得幾乎滾出了眼淚,但她倔強地眨眼忍住。
「你的思想卑劣到令我感到噁心!」她憤怒地道。「放開我!」
「會的,等我和你算完這筆賬之後。」他咬著牙道。她還來不及回應,他的嘴唇已經如鷹般的俯衝下來,灼熱地封緘住她的。
她驚喘一聲,所有的抗議被他的唇吞沒。這個吻和他昨晚的甜蜜不同,沒有溫柔的誘哄,而是狂暴的佔有。她扭身掙扎,但他的大手環過來握住她的頸後,一手緊箍住她的腰身繼續掠奪她的芳澤。
她開始激烈地掙動,然而他的胸膛有如一堵牆般堅硬,她的纖軀被他鋼鐵般的手臂困住,他身上的熱度燒溶了她微弱的抵抗,令她背叛的身體燃起火焰;然而她不能屈服,絕不能……就在她幾乎筋疲力竭的同時,他突然放開了她。
「看來,你並不像你想像中那樣恨我,不是嗎?」他的嗓音粗啞,胸膛仍因壓抑的激情而起伏。「你也想要我,尹雪荻。不論你如何欺騙自己!你何不坦白承認,省省力氣?」
他說對了,但她恨他如此無情地戳破她的偽裝。噢,她恨他,從沒有一刻,她如此痛恨一個人。「你是個無恥的下流惡棍,陸地!」她低語。
「很遺憾你現在才發現!」他手腕的力道加重,聲音變沉。「考慮我的提議,尹雪荻。如果你讓我滿意的話,我甚至可以考慮不對他提出控訴,讓他免於牢獄之災。」
她不再掙動,但身軀仍然僵硬。「我如何相信你?」
「我一向說到做到,絕不下做不到的承諾!」
尹雪荻握緊拳頭,極力抑制住逃跑的衝動。他是故意的!他的目的就是要羞辱她,好讓她知難而退。他認為她恨他,不可能和一個搞垮她父親事業的惡徒談條件;她顯然寧可殺了他也不願做他的情婦。
但如果只有這樣……如果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救父親免於牢獄之災……
她深吸了一口氣,冷靜而清晰地開口:「好,我答應你。」
他訝異地揚起濃眉。「你不再考慮?」
「考慮?」她甩開頭髮,聲音苦澀地道:「爸爸辛苦了一輩子的事業垮了,現在人還在醫院昏迷不醒。告訴我,我還有其他選擇嗎?」
陸地沒有說話,只是瞇著眼睛仔細端詳著她,那張娟秀的小臉上毫無表情。
該死的女人,他乖戾地想。經驗告訴他,對敵人仁慈便是對自己殘忍。他並不是鐵石心腸的人,但也不是可以任人擺佈的傻瓜!如果尹雪荻認為用眼淚便可以為所欲為,那她顯然是大錯特錯了。「走吧。」他猝然說道,拿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朝外走去。
她不明白地看著他。「去哪裡?」
「你不是迫不及待想擺脫這件差事?」他唇上泛起一抹冷酷的微笑。「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尹雪荻嚥下恐懼感,瞪著他伸出來的手臂。她已經答應了這樁交易——
而現在,她已經沒有機會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