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平順的過去了。
自從關德宗的壽宴過後,晨曦園的氣氛比起過去更加平和。或許是因關健開始聽從安以-的勸告,他和關德宗之間的衝突少了,也不再像之前一見面便劍拔弩張。
關德宗顯然也察覺到兒子軟化的態度,他的笑容多了,不但願意配合冗長且單調的復健過程,甚至不再排斥到醫院去接受治療。雖然這父子倆仍無法向對方完全敞開心胸,但安以-卻對這樣的轉變感到高興。
星期天早晨是關家父子的固定聚會,關成奕會在此時向關德宗報告一周來的工作進度,或針對公司的問題做一番討論。以往關健總會避開這個場合,就算來了也是一聲不吭,然而今天安以-卻發現他不但在座,而且胡蘭欣居然也在場。
「有人告訴我,你的公司和富泰集團關係良好。」客廳裡,關德宗啜著管家為他沏上的鐵觀音,一面問關健。「怎麼,在計劃如何搶走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
「您這麼注意這條消息,莫非是對大哥沒信心?」關健靠向椅背,微揚起一對劍眉。「您放心,我暫時對富泰集團沒有興趣,迅雷集團目前也沒有和他們合作的計劃。如果您是擔心這個,那顯然是多慮了。」
「那就好。」關德宗滿意的點頭。
「不過這也很難說。」關健慢吞吞地接著道:「如果將來基於公司的經營策略,我有和富泰集團合作的必要,我也絕對會和敦品集團競爭到底。」
「就算關健和富泰集團有所接觸,這也是公平競爭,輸贏各憑本事。」關成奕笑著說。「我會卯足全力,絕不會輸給關健的,爸。」
關德宗睨了大兒子一眼,正想再說話,關成奕已經輕咳了一聲。「呃……爸,我另外還有件事想跟您說。」
「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別這麼吞吞吐吐的。」
「是的,爸。」關成奕再清了清喉嚨。「我和蘭欣想定下來了。」
「定下來?」關德宗微微皺眉。「你是說結婚?」
「是的。」關成奕有些靦腆。「其實之前我就一直想和您提,但是因為公司事忙,再加上您的大壽將近,所以就一直擱著。我和蘭欣都訂婚一年多,也該是時候了……」
四周靜寂了下來。安以-偷偷打量過眾人的表情,只見關德宗的表情深思,似乎正在考慮;關成奕和胡蘭欣則是緊張的坐著,兩人都對關德宗的答案屏息以待。而關健則是一貫莫測高深,她看不出他對這件事情有什麼看法。
「呃,董事長。」她起身,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在場。「既然今天您答應放我假,我就先離開了……」
「急什麼?坐下、坐下。」關德宗瞪了她一眼,然後瞥向坐在關成奕身旁的胡蘭欣。「蘭欣呢?你的意思如何?」
「請伯父做主就好。」胡蘭欣臉上有著嬌羞的神情。
「由我做主嗎?」關德宗沉吟的輕撫著下巴,過了半晌才緩緩地說道:「我最近才打算聽他們兄弟倆的建議,到醫院去做詳細的身體檢查;再者,成奕在公司的表現也還差強人意,依我看還是暫且緩一緩。」
胡蘭欣的表情僵了一下,但那只是一瞬間,她美麗的臉上又恢復了微笑。「那是當然,伯父。無論如何還是以您的身體為重,我和成奕並不急。」
「那就這樣了。」關德宗擺擺手,然後站了起來。「沒事的話,我到書房去了。成奕,你也進來,我有些問題想問問你。」
「好的,爸。」關成奕連忙點頭,看著關德宗自顧自的進書房裡去。
眼見自己沒有在場的必要,安以-也站了起來。「那我也先走一步。」沒等他們反應,她轉身一溜煙的出了大門。
出了客廳往停車的地方走去,安以-一面翻著皮包找車鑰匙,一面思索著關德宗剛才說的話。「需要住院檢查身體」只是個借口罷了,照理說關成奕和胡蘭欣都訂婚這麼久了,實在沒有再拖下去的必要,為何關德宗卻持反對意見?
正想得出神,一陣腳步聲由身後傳來。她回過頭去,而後綻開微笑,看著關健走到她身旁。
「你怎麼來了?」她朝屋子裡張望。「胡小姐還好吧?」
關健聳聳肩。「大哥陪著她,應該沒事。」
「董事長為什麼要那麼說?」她表情疑惑地道。「關大哥年紀也不小了,不是應該盡快……」
「你又開始發揮愛管閒事的精神了,嗯?」他從鼻子裡哼著。
她對他皺皺鼻子。「對了,董事長剛才提到他打算去醫院做治療,看來他是接受你們兄弟的建議嘍?」她轉移話題。
「那是大哥提的,不干我的事。」
她漾起微笑,心知肚明他會否認任何對父親關懷的表示。
見她似笑非笑地睨著自己,他有些臉紅了起來,重重的咳了一聲作為掩飾。「你打算去哪兒?歡不歡迎我一起去?」
「你要跟我一起去?」她秀眉微揚。「你不用去陪你的『女朋友』嗎?」
他的回答則是再度聳肩。
一絲惡作劇的笑意泛上她的臉龐,她眼兒一轉。「這可是你說的,可不准半途落跑喔。」
他盯著她臉上故作無邪的笑意,雙眼懷疑地瞇起。然而他也來不及問出口了,因為她已經不由分說的推著他朝他的車走去。
關健一直認為自己很瞭解女人——至少他以為他瞭解,看樣子他錯了。自從認識安以-之後,他不但徹底改變之前對女人的觀感,甚至連他對「女人絕不足以影響男人判斷力」的論調也完全破功。
坐在辦公室裡,關健心不在焉的翻著手上的財務分析表,心思卻停留在前兩天。即使他事先設想過無數次,他也沒想到安以-會帶著他到顧芳綺的兒童才藝補習班去,而且根本不管他一臉糗樣,硬拉著他上台去做活道具。
看著那群小朋友們蜂擁而上,嬉鬧的將她圍成一團,他想他總算瞭解到這個小女人驚人的魅力。她不但安撫了關德宗的脾氣,巧妙的轉變他和父親僵持了數年的關係;她居然還能馴服那群正-好動期的小朋友,讓所有人都對她言聽計從。
他從未遇過如此奇妙的女子,令他這般困惑、著迷而且深深折服。只要想起她,總能令他放鬆了嘴角,心頭湧起一股寧靜的暖意。他用手揉揉額頭,試著將注意力轉回到手上的財報分析表上,卻徒勞無功。
多年來的第一次,他發現自己完全無法專心在公事上,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形。
敲門聲暫時解救了他。他抬起頭,看見紀少輔神清氣爽的走了進來。
「你是中了樂透還是統一發票?這麼春風滿面的。」他睨了紀少輔一眼。
「我剛剛和芳綺去吃飯、散步,晚上還打算去聽場音樂會。」紀少輔朝他咧嘴一笑。「人生真是美好,你不覺得嗎?」
「我在公司裡忙得焦頭爛額,你還有時間和女人去聽音樂會?」還有什麼人生真美好的屁話。
「和心愛的女人約會可比工作有趣多了,我可不想變成冷血工作狂。」紀少輔將自己拋進沙發裡,對他挑挑眉毛。「你和以-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少裝蒜,芳綺告訴我你最近和以-走得很近,現在你臉上還掛著傻笑。認識你這麼久,我可沒見你像這陣子這麼心情愉快過。」
他在傻笑?他警覺的將嘴角拉回原位。「我在想公事。」
「想公事會嘴角含笑?」紀少輔戲謔地道。「幫個忙,為女人魂不守舍又不是什麼丟臉的事。這幾年來你身邊老是跟著一堆胸大無腦的花瓶,也該有點品味了。」
他正想說話,桌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他傾身按下話鈕。「喂?」
「總經理,胡蘭欣小姐來了,您要見她嗎?」
蘭欣?他微微皺眉。「讓她進來。」他吩咐道,放下電話。
「你這個准大嫂對你這個小叔還真是愛護得很,三不五時來給你探班啊?」紀少輔忍不住調侃他。「不知道她對你大哥是不是也這麼關懷有加?」
關健沒吭聲。門開了,胡蘭欣高挑的身影出現在門後。
「關健,少輔。」她笑意盈盈的道。「不好意思,我沒打擾你們談公事吧?」
「哪兒的話,大嫂。」紀少輔笑容滿面的起身。「我聽說你和關大哥要結婚了,先跟你說聲恭喜嘍。」
「謝謝你。」胡蘭欣臉上的笑意仍然十分燦爛。
「既然你和關健有話要談,我就待會兒再來。」再斜睨了關健一眼,紀少輔離開了辦公室。
「有什麼事?」一等門闔上,關健立刻開門見山的問。
胡蘭欣轉過頭來面對他。「怎麼,你不歡迎我?」
「現在是我的上班時間。」他維持著原來的姿勢,沒有故作禮貌。
「見我幾分鐘,你的大生意總不會跑掉。」她用一手摀住嘴唇,故作驚訝狀。「喔,我忘了你的工作永遠比其他事重要——特別是能打擊敦品集團的事。」
「那是以前的事。」他沒有閒聊的興趣。
「你是說,你不打算再和敦品集團搶生意了?」胡蘭欣嬌笑了起來。「怎麼可能?那個極端痛恨關德宗害死他母親的關健,居然也想到要轉性了?難不成你要告訴我,你打算好好孝順你爸爸,不再和他作對了?」
關健目光銳利的射向她。「如果你來是為了說這些,那你可以走了。」
「幹嗎對我這麼不耐煩?」她嫵媚地揚了揚眉毛。「因為我不是安以-?」
見他沒有和她爭論,一絲狡黠的光芒閃過她眼底。「是的,我知道你迷上了那個年輕漂亮的小護士——不止是你,你父親、你大哥都是,畢竟對一向死氣沉沉的晨曦園而言,她的確為你們這些男人帶來了不少樂趣。
「想不到原本滿心怨懟、一心想報復的關健,居然會為一個嬌嫩無邪的小女孩而放下仇恨。你早該告訴我你喜歡故作天真的女人,我絕對可以配合……」
「就算是也和你無關,蘭欣。」關健打斷了她,表情依舊十分平靜。「我很遺憾你和大哥的婚事必須延後,也知道你的心情受到影響,等爸爸的身體休養好之後,你們隨時都能結婚。」
「哈,休養?」她嗤了一聲,表情轉為陰沉。「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嗎?依我看,你爸根本就不想讓我嫁給關成奕,所以才會找這個理由推托。」
「怎麼會?你都和大哥訂婚了不是嗎?」
「訂婚又如何?你就這麼巴不得我嫁給關成奕?」她故鬆了表情,緩步走到他身邊,一手搭上他的肩。「你還在為當年那件事怪我嗎?我以為你會瞭解……」
「我瞭解。我瞭解在當時的情況下你為求自保,向我父親指控我企圖強暴你。而我的沉默更代表了默認!」他笑了,眼裡卻毫無笑意。「你應該很慶幸我父親和大哥相信了你的鬼址,蘭欣。同樣的黑鍋,我可不打算再背第二次!」
「你還敢說沒生我的氣呢。」她放作惋惜的歎了口氣,手指輕滑過他裸露的頸項。「你真是個傻瓜,關健!你還愛著我,對不對?我敢說你是故意讓我看見你和安以-在一起,目的是想激怒我、讓我對你死心……」
她還沒有說完,關健已經不耐煩的推開了她。
「不,蘭欣。」他冷靜地道。「我對以-是認真的,從來沒這麼認真過。我不管你是怎麼想的,但是這件事情和她無關,你最好離她連一點。」
胡蘭欣的笑容倏地褪去。「你說謊。」她尖聲道。「你愛的是我,只有我才知道你要什麼;那個安以-哪一點比得上我?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
「或許正因為她的單純美好,讓我知道原來我還有心,我的良知尚未被仇恨全盤腐化;她讓我看到了人性光明的那一面,而那正是救贖我的力量。」他眼神冰冷地望向她。「我話就說到這裡。沒事的話,恕我不奉陪了。」
沒再看她一眼,他逕自拿起擱在椅背上的外套朝門口走去。
「你給我站住,關健。」胡蘭欣在他身後尖叫。
「再見,蘭欣。」他充耳不聞的走了出去,門在他身後闔上。
「我會讓你後悔的,關健!」胡蘭欣氣得臉色發白,一絲惡毒的恨意燃上她的眼底。「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後悔這樣對我。」
「看樣子你在關家適應的還不錯。」
坐在氣氛溫馨的咖啡店裡,安以-正和顧芳綺閒聊著。由於關德宗一向有午睡的習慣,所以她趁此空檔回醫院一趟,順便和顧芳綺相約喝下午茶。
「關董事長的傷勢怎麼樣了?」顧芳綺問她。「他不是打算進醫院去靜養嗎?」
「嗯。」她點頭。「他的腿傷已經復原得差不多了,接下來應該不再需要我。如果沒什麼意外的話,我這一兩個禮拜就會回醫院去上班。」
見芳綺理解的點頭,她深思的攪動著杯中的咖啡,想著這幾天來晨曦園和樂的氣氛。關德宗的腿傷已經大致痊癒,精神方面也還不錯,昨天更在關家兄弟的安排下,決定下週末進台大醫院接受完善的身體檢查和治療。
她對這樣的轉變感到欣喜不已,卻也明白她的工作已經將近尾聲。雖然她過去也曾有和病人長時間相處的經驗,但卻沒有一次感到如此不捨。她不確定那是因為關德宗給她如父親般的溫暖,或是為了關健抑或兩者皆是。
「那關鍵呢?」顧芳綺瞅著她看。「你很在乎他,是不是?」
她輕怔了一下。「那又如何?他身邊又不缺女伴,他不見得看得上我。」她故作輕快地道。
「你啥時對自己這麼沒自信了?」顧芳綺挑挑眉毛。「你是當局者迷,我是旁觀者清。那天我瞧見他一雙眼睛就直跟著你轉,說他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那真是睜眼說瞎話。」
是這樣嗎?她垂下眼默不吭聲。這陣子她和關健經常在一起,關健會和她聊及公事和心裡的一些想法,也對她的生活圈和成長過程興致勃勃;即使有時不說話,兩人也能滿足於那份詳和的寧靜。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和一個男人如此親暱的相處,但卻又是那麼自然而然。漸漸的,她發現他微笑的時候多了,舊有的憤怒和饑誚似乎已逐漸融化。有時她會發現他若有所思的凝視著她,卻又猜不透他在想些什麼。
等她離開之後,他會想念她嗎?她不由自主地猜測著。他和他父親的關係已經有了改善,將來他必定會和關成奕一起為他父親的事業而努力,進而找到更適合他的女子,到那時候,他就會將她忘得一乾二淨了。
告別了顧芳綺,安以-在晚餐時刻回到晨曦園,才一進門便發覺氣氛不太對勁。
怎麼回事?她正納悶著,一個低沉的悶響從書房裡傳來。她微微一震,迅速朝書房的方向跑去,遠遠地便瞧見晨曦園的管家李媽和胡蘭欣,正噤若寒蟬的站在門外;門裡的關德宗和關健則是對峙著,氣氛顯然已經僵持了好一會兒了。
「有話好好說,爸。」站在兩人中間的關成奕正極力安撫。「您別生氣……」
「叫我怎麼能不生氣?」關德宗面色鐵青地盯著關健。「你說你對富泰集團沒興趣,原來全是謊話!你是存心要氣死我是不是?」
「我告訴過你,我事先根本毫不知情!」關健握著拳頭低聲咆哮。
「你敢說你沒有插手?如果不是由你主導,富泰集團又怎麼會臨陣倒戈?」
「富泰集團會放棄和敦品集團的多年合作只有一個原因:因為敦品集團無法再為他們帶來利益。」他冷冷地道。「這樁合作案是公司股東的集體運作策略,根本輪不到我插手。就算我事先知道又如何?你的大兒子留不住合作多年的老客戶是他自己的問題,和我無關!」
「所以你就袖手旁觀,等著讓所有人看我關某人的笑話?」關德宗大聲吼道。「這就是你的目的嗎?你很恨我當年委屈了你母親,所以要代她懲罰我?」
「有這個必要嗎?這些年來,我相信你的良心已經受夠了譴責!」他目光如炬,咄咄逼人地道:「你不敢向你的老婆承認你有別的女人,你怕失去一切榮華富貴,所以只好偷偷摸摸,讓你的情婦不見天日了二十年。誰料得到商場上鼎鼎有名的關德宗,居然如此人面獸心?」
「你說什麼?」關德宗氣得臉色發白,渾身顫抖。「你敢這樣跟我說話?別忘了你姓關,你的命是我給你的,你居然敢教訓我?」
「爸,您先坐下。」關成奕急忙向前,一向溫文的脾氣轉為罕見的強硬,「關健,別再說了。」
「我難道說錯了嗎?如果不是我母親病得快死了,你會讓我和她見上一面?」關健充耳不聞,表情僵直的回視著父親。「或許我是你兒子,但是在你心裡,我永遠只是個次級品,我的地位永遠比不上你的大兒子尊貴,不是嗎?」
「所以你不擇手段的搶敦品集團的生意、甚至勾引你大哥的女人,幹出這些下流骯髒的事來,就是為了要報復我?」
「我從來不會否認我做過的事。」他的表情陰沉,聲音已經失去了耐性。「我再說最後一次:這樁合作案絕非由我所主導,我從未想過要搶走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
「你以為我會相信?」
「信不信隨你!」他低聲咆哮。「如果我存心要捂垮敦品集團,我早就會付諸行動,絕不會浪費時間等到現在。」
「你……」關德宗用手搞住胸口,一口氣幾乎喘不過來。
在一旁的安以-立刻衝向前去,拍拍他的背幫他順氣。「發脾氣對您沒有好處,董事長。」她柔聲勸告。「關健已經說了這件事和他無關,也許您是誤會他了。」
「誤會?如果不是他給了優於敦品集團的條件,富泰集團怎麼會轉而和他合作?他根本就是存心要和我作對!」關德宗依舊氣憤難平。
「既然你根本不給我解釋的機會就定了我的罪,又何必浪費時間來質問我?」他冷冷地說完,轉身大步拂袖離去。
「關健……」關成奕出聲叫道。
「你們誰都別攔他,讓他走!他一踏出了這個大門就別再回來。」關德宗還在吼。
安以-將目光調了回來,看著關成奕和胡蘭欣不停的安撫著關德宗。現在的關德宗正在氣頭上,看來一切只有等他怒氣平息後才能得知整件事的原由了。
她咬了咬唇,然後悄悄地退出了書房。
安以-在後院的涼亭裡找到了關健。他直直地站立著,雙手環胸,兩眼瞪視著前方,全身的肌肉仍因未熄的怒氣而繃緊。
她放輕腳步走到他身邊,輕輕碰了碰他。「關健。」
「你來幹什麼?」他沒有轉過頭來看她,聲音粗暴魯莽。「你還要我怎麼做?我照你說的順從他、取悅他,結果呢?他根本就巴不得我離得愈遠愈好,最好永遠別再看見我。」
「你明知道他只是說氣話。」她嗓音輕柔的安慰,「他剛剛失掉了敦品集團最重要的客戶,這對他而言不止是一樁生意,更是面子問題;換作是你,你也一樣會發怒,不是嗎?」
他側過頭來看她。她的目光清澈柔和,彷彿輕易便瞭解他的鬱悶。他的喉結滾動著,努力和受傷的情感掙扎。
「我該怎麼做,以-?」他表情陰鬱的低問。「我已經不想再和他為敵。天知道……為了讓他高興,我甚至考慮重回到敦品集團,和大哥一起為他的事業打拼,但他卻根本不信任我。」
「董事長現在正在氣頭上,當然聽不進你的話。你之前曾經有過不好的紀錄,現在要重新博取他的信任本來就不容易,等明天早上你們都消了氣,你再好好跟他解釋。他不是個不明理的人,一定會諒解的。」
「他會嗎?」
「他會的,你要有耐心。」她拉起他的手,鼓勵的朝他微笑。「走吧,進去和董事長道個歉,嗯?」他凝視著那對烏木般的眸子,感覺她的小手輕柔的拂過他頸背僵直的肌肉,令他緊繃的身軀逐漸放鬆了下來。那纖細的身軀如此嬌小,卻隱含著無比強大的力量,比任何東西更能穩定他,給予他最大的勇氣和支持。
他點點頭,兩人攜手朝屋裡走去;才剛走進客廳便聽見樓上傳來一聲尖叫。
關健和安以-對看了一眼,隨即迅速朝關德宗房裡跑去,才到了門口便瞧見關德宗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胡蘭欣則是面色灰白的跪坐在一旁。
安以-立刻衝到關德宗身邊。「怎麼回事?」
「我……我陪伯父回房間拿藥,成奕說要去端杯水,沒想到伯父一口氣喘不過來,就……」胡蘭欣啜泣地道。
「怎麼了?」聞訊而來的關成奕也出現在門口,待看見倒在地上的父親時,手上的水杯和藥罐子全都跌落地上。
「董事長看來是心臟病發作。」安以-一面做心肺復甦術,一面轉向關成奕吩咐道:「關大哥,打電話給醫院,請方醫生做好準備,我們必須馬上送他到醫院去。」
事實上不用她吩咐,關成奕早已面色如土的衝去打電話。關健則是呆站在一旁,臉色蒼白如紙。
「關健,去把車開到門口來,快點。」安以-嚷著。關健這才像恍然大悟一般,飛也似的衝了出去。
「爸爸不會有事吧?」關成奕打完電話跑了回來,音調顫抖地問道。
「希望如此。」安以-望向關德宗灰白的臉,喃喃低語,「您千萬要沒事才好,董事長。」
醫院裡的手術室外聚集了接到通知的關家親友,每個人皆是憂心忡忡。
「都是我不好。」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胡蘭欣哭著道:「如果我有學過CPR,或許就有多一點時間可以救伯父。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安以-將目光調了回來,轉向站在遠處的關健。自從關德宗被推進手術室之後,他便一直默然不語,臉上毫無表情。她朝他走了過去,一手輕覆上他的手臂。
關健動了一下,卻沒有抬頭看她。「他會死嗎?」他低聲問道。
她搖搖頭,卻對這個回答毫無把握。
「為什麼是現在,爸?」他似乎也不在乎她的回答與否,兀自喃喃低語,「為什麼在我剛剛瞭解自己的錯誤,想對您盡一點孝道的時候?您為什麼就不再多給我一點時間?您難道連補償的時間都不給我嗎?」
安以-咬住下唇,感覺心中一陣抽緊發痛。「董事長不會有事的,關健。」
「我不該說那些話頂撞他。」他瞪視著前方雪白的牆壁,眼中空茫一片。「我從來不曾真的想要報復他,以。」
「我知道。」她握住他的手,除了安慰,還有更多的諒解。她的目光再望向手術室門口,知道接下來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似乎過了一世紀之久,手術室的門開了,幾位醫生和護士同時走了出來。關成奕和幾位親友立刻迎向前去,走在最前頭的方醫生解下口罩,臉色凝重的搖搖頭。
「很遺憾,關董事長剛剛過世了。」
安以-用一手摀住嘴唇,淚水迅速湧上眼眶。
「伯父?」胡蘭欣尖叫一聲,而後痛哭失聲。關成奕呆若木雞地站著,眼神黯淡、臉色慘白。在場的親友有些開始哭了起來,其他的幾位則是臉色凝重的繼續向醫生詢問詳情,每個人皆是神色哀戚。
安以-望向身旁的關健,只見他神色一片木然,沒有動,也沒有任何反應。
「關健。」她低喚。
「他死了!」他低語,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是我殺了他!我恨了他那麼久,想盡辦法和他作對,現在他終於死了。是我殺了他,我是個殺人兇手!」
「不,不是的。」她搖晃他的手,感到喉頭凝哽,淚水滾落臉頰。「你知道董事長的身體狀況原本就不好,這一天遲早都會來的,你別太自責!」
他沒有說話,只是側過頭來看她,而後一語不發的緊擁住她,彷彿她是他此生惟一的依靠。她環緊他的脖子,感覺他的淚水無聲的滑落,浸濕了她的頸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