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在上班前的最後一分鐘衝進醫院時,安以-的心情仍因剛才的窘態而憤憤難平。如果不是她還得趕著上班,她會毫不猶豫的殺到關健的公司去砍人。
「以。」一個同事從身後叫住她。「護理長叫你到護理站去一下。」
「噢。」她應了一聲,納悶地朝護理站走去。林護理長年約四十,雲英未嫁,生平以照顧病患為己任,對所有護理人員的管理十分嚴格。除非必要,否則大家多半不想在皇太后頭上動土;她有些奇怪護理長有什麼事一上班就召見她。
到了護理站,她換上笑臉。「阿長,你找我?」
「你來了。」聽見聲響,林護理長回過頭來看她。「剛才有人送了這個來,說是和你有關,你要不要說說看是怎麼回事?」
安以-愣了愣,待見到護理長手上那卷錄影帶時,她的心往下一沉。
「他居然敢這麼做!」她從牙縫裡擠出一句。
「這麼說,你的確認識那個男人嘍?」護理長的臉色不怎麼好。「如果你和他有什麼感情糾紛,我建議你將事情妥善處理完畢,別讓人家鬧到醫院來,損及醫院的信譽和形象。」
「我沒有。」她苦著臉試圖解釋。「我並不認識錄影帶裡那個男人,我只是……」
「我沒有看錄影帶的內容。這是你的私事,我不便過問。」護理長抿著嘴唇,思索了半晌後才轉向她。之洹樣吧,你先停職一陣子,等這件事情過後再說。」
「阿長……」
「我知道你工作一直很盡責,但我必須考慮到醫院和病患的安全問題。」護理長將錄影帶交給她。「等你把事情解決之後再回來上班,其他的我會處理。」
「可是我……」
「就這樣了。」護理長擺擺手,表明了談話到此結束。
看著護理長遠去的背影,安以-的笑容僵在臉上。
這天殺的王八蛋!她握緊拳頭,未熄的怒氣立刻沸騰。他耍了她還不夠,還害得她幾乎搞丟了工作。她怒氣沖沖地出了醫院,掏出手機開始撥電話。
「芳綺?我要你打電話給紀少輔,叫他無論如何都要攔住關健,我沒到之前絕對不能讓他離開辦公室一步。」她咬牙切齒地吼道:「為什麼?因為我打算買把西瓜刀去殺他,然後和他同歸於盡。」
「聽說你正打算買下一棟辦公大樓?」辦公室裡,關成奕注視著關健在手上的文件簽了名,然後將它交給站在一旁的秘書。「這幾年來,你的公司成長速度驚人,連我都甘拜下風了。」
「我只是做我擅長的事。」等他的秘書離開之後,關健才往後靠向椅背,對關成奕挑起一道濃眉。「你呢?我再度搶走敦品集團的大客戶,爸爸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當然是訓了我一頓。」關成奕清了清喉嚨,依舊心平氣和,「為什麼你非這麼做不可?關健,這幾年來,你已經拉走不少公司的客戶,即使明知對手是我也毫不留情。你想激怒我還是爸爸?」
「做生意本來就是靠手段,我只是做了對我的企業最有利的事。」關健緊盯了他一眼,目光十分冷靜。「商場上原本就是公平競爭,沒有誰該讓誰的問題。對方選擇了和我合作,代表對我的信任度遠超過敦品集團,不是嗎?」
「我知道。」關成奕笑得有些尷尬。「我今天來找你不是為了談這件事。」
「喔?那麼?」
「我是為了爸爸。」關成奕停頓了一下,有些遲疑地望向他。「你已經三個月沒回去看他老人家了。除非爸爸派人叫你,否則你根本不會主動踏進家門一步;難道你打算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不認為這樣有什麼不好。」他的表情沒有多大的變化。「既然我和他見面只會吵架起衝突,不如少見面得好。」
「你也知道爸爸只是嘴硬,其實他心裡巴不得你回去,只是一直拉不下臉罷了。」關成奕柔聲說道。
關健靜寂了半晌。「他現在的情形怎麼樣了?」
「不太好。醫生說他的血壓還是偏高,尤其他又不是個合作的病人,連同這個月,他已經趕跑了六個護士。」
「那你最好開始準備找第七個護士。」
「我知道,但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關成奕輕歎了一口氣,抬起頭注視著他。「回家吧,關健。再兩個多月就是他的六十五歲大壽,你難道不能先低頭、回去看看他?再怎麼說,他總是咱們的父親。」
關健沒有說話,只是瞪視著前方的某一點。
「關健?」
「我這個週末會回去一趟。」他粗聲說道,聲音有些苦澀。「不過我很懷疑他會高興看到我。」
關成奕正想說些什麼,辦公室的門猛地被推開,一條人影像風一般地捲了進來。
「小姐,你不能這樣闖進來啊。」秘書小姐跟在後頭急吼吼地嚷著。
「等我殺了他之後,我自然會去自首。」安以-「砰」地甩上辦公室的門,殺氣騰騰地走到關健面前,將那卷錄影帶「啪」一聲丟到他辦公桌上。
「噢,是安小姐。」關健表情未變,似乎並不意外她會出現。
「你怎麼敢這麼做?!」安以-壓抑地道,呼吸略顯急促。「你根本是存心要我在那麼多人面前鬧笑話,你是故意的,對不對?」
「怎麼,你真的去了?」關健故作訝異地揚眉。「我沒想到你這麼信守承諾。」
「我當然去了,我一向說到做到!」她低聲吼道:「我照你說的,去給那位『鈴木先生』一個驚喜。結果呢?敦品集團裡根本沒有這一號人物,而我還像猴子一樣,在三十個人面前表演了五分鐘。我安以-這一輩子從來沒那麼丟臉過。」
關健的臉龐有些扭曲,看來正在極力忍住笑。她惡狠狠地瞪視著他,如果他膽敢笑出聲,她絕對會把錄影帶砸到他頭上去。
「你就是下午那位小姐?」一旁的關成奕猶疑地出聲。
安以-將目光轉了回來,這才發現那個坐在沙發上的男人。她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漲紅了臉,是那位敦品集團的關總經理!
「關先生,你也在這裡。」她訥訥地道,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關成奕先是看向她,再轉向關健,滿臉狐疑。「你怎麼會……」
「還不是他害的!」想到下午那一幕,安以-的怒氣又直往上躥。她忿忿地道:「就是他要我去給鈴木先生一個『驚喜』,誰知道他根本是在耍我。」
「真的嗎?」關成奕更驚異了。「關健為什麼要……」
「我只不過想開個玩笑。」關健慢吞吞地接口,「畢竟你才剛損失了一筆大生意,我以為你會很滿意我為你安排的餘興節目。」
餘興節目?這個男人居然敢把她當成餘興節目?安以-只覺得此生受過最大的羞辱莫過於現在了。她正要開口罵人,關成奕已經笑著接口——
「雖然合約被你搶走,但是我願賭服輸,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他轉向安以洹,極為紳士地伸出一手。「小姐貴姓大名?」
「呃……我叫安以-,關先生。」既然人家這麼和顏悅色,她也不好意思再板著張臉。她伸手和他一握,有些侷促不安。「如果下午給你帶來了困擾,我很抱歉。」
「別這麼說,那的確是個驚喜。」關成奕笑道。「我姓關,關成奕,是關健的大哥。如果我早知道這是關健的惡作劇,就不會害你那麼尷尬了。」
「尷尬應該不至於。安小姐時常為她的朋友兩助插刀,今天下午那場演出鐵定贏得不少好評。」關健給了她一個促狹的笑容。「很遺憾未能親眼目睹,安小姐。」
「你還敢說。」她的聲音再度因激動的情緒而高亢激昂。「你威脅我,讓我相信如果我不照做,你的公司就會因此而倒閉。我是因為想幫你才會答應你的要求,結果呢?你不但害我在那麼多人面前出糗,還害我被醫院開除了……」
她被醫院開除了?關健有些意外。他不知道那卷不甚清晰的錄影帶會導致這麼嚴重的後果。「看來貫醫院的院長沒什麼幽默感。」他過了片刻才道。
「你以為大家都吃飽了捲著,以捉弄人為樂趣嗎?現在我變成無業遊民了,接下來可能會變成街頭的流浪漢,要靠撿紙箱和賣寶特瓶維生;而這一切都是你害的。」想到她真的有可能變成街頭遊民,她愈想愈覺得委屈,表情不由得泫然欲泣。
「安小姐原本是個護士?」關成奕聽了半天,總算理出頭緒。「結果卻因為關健的玩笑而丟了工作?」
「是的。」見關成奕滿臉同情,一抹惡作劇的念頭閃過腦海。她立刻加深臉上的哀怨,眼眶也開始發紅。「我一向盡忠職守、照顧病人,從來沒出過任何差錯,現在卻被這個可惡的傢伙搞得連工作都丟了,叫我怎麼能甘心?」
「安小姐說得沒錯。」關成奕點點頭,一臉嚴肅地轉向關健。「這件事是你不對,你無論如何都要給人家一個交代。」
「我才不稀罕!」她撇撇嘴巴。「就算他給我年薪一千萬,我都不屑為這種人工作。」
「那再好不過,我也沒那個意思僱用你。」他慢吞吞地道。
「你先冷靜一下,安小姐。我想關健也沒料到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關成奕打了個圓場,思索了半晌才道:「這樣吧,我父親目前在家裡休養,我正想請一位特別護士到家裡來照料他,如果你願意的話……」
「不行!」關健立刻反對。「一個只會賣弄風騷的護士會有多少專業能力?她不可能勝任這個工作,我不同意!」
「你……」這個傢伙不但態度囂張、毫無道歉的誠意,而且居然還不准他大哥請特別護士去照顧他的父親?哼,他愈反對,她就愈不讓他稱心如意!
「你真是太好心了,關先生。」她給了關成奕一個甜美如陽光般的笑容。「我是個專業的病房護士,各種情況的病人都照顧過,照顧令尊應該不是問題。」
「那就太好了。」關成奕笑著說。「這樣吧,關健這個週末會回家一趟,不如你就請他送你一程。關健,你方便嗎?」
關健的反應則是繃緊薄唇,大步走到落地窗前去。
「那就這樣嘍。」關成奕笑容滿面地起身。「我晚上還有個應酬,先走一步。禮拜六見了,安小姐。」
「再見,關先生。」安以-點點頭,看著關成奕離開了辦公室。
「令兄真是太仁慈了,馬上就提供了這麼好的工作機會給我。」直到辦公室的門關上,她才拉長了聲音說道,走到沙發上坐下。
關健沒有移動,黑眸緊盯住她。「你在打什麼主意?」
「沒有啊,只是幫你大哥一個忙罷了。」她故作天真地道。「既然你大哥願意提供我一份高薪的工作,我豈有拒絕的道理?」
「聽著,小妞。你被醫院開除是你自己的問題,和我無關。」他俊美的臉龐仍究繃緊,目光炯然有神。「如果你以為接受這個工作就能接近關成奕,進而釣上他這個敦品集團的總經理,那你簡直是太天真了。」
「我幹嗎要這麼做?」她倏地彈起身子,對他怒目而視。「你以為每個女人都想釣上金龜婿或是嫁入豪門、忍受那一堆繁文縟節?告訴你,我才沒興趣!」
意外的,他居然笑了,漂亮的薄唇往上彎起。她還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他已經倏地來到她面前,雙手在她身軀兩旁撐住。她緊張起來,本能地想往後退,無奈卻被沙發椅背困住。
有好一會兒,他們就這麼四目凝視。他靠她靠得好近,近得她可以看見他弧線優美的下巴冒出來的胡碴,和他帶著些微汗味的男性氣息。他的唇離她近在咫尺,溫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鼻端,令她的心怦怦跳動。
「別接受這份工作,小妞。」他終於開口,嗓音低沉有力。「如果你真的被醫院開除了,我建議你最好另謀生路。我父親絕不是個好伺候的病人,你最好別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
「哈,想嚇我?門兒都沒有。」她努力不被他的靠近所影響。「我當護士不是一天兩天,什麼樣的病人沒見過?區區一個老人我還應付得了。告訴你,我去定了!」
關健沒有馬上回答,也沒有其他反應,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不動。安以-想伸手去推他,或是賞他一巴掌以懲誡他的自大無禮;然而她什麼都沒做,只是瞪視著他,像被那對深邃黝黑的眸子催眠了般無法移動。
就在她的身軀因維持同樣的姿勢而僵硬,眼睛也快瞪成鬥雞眼時,他終於動了——他緩緩地往後退開一臂之遙,然後倏地起身。
「很好。」他低沉地說道,轉身大步走回落地窗前,兩眼宣視著窗外。「希望你做好萬全的心理準備,小妞。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
別怪我沒有事先警告你,小妞。這句話一直在安以-腦海裡迴響。
抱著剛自超趿市場採購回來的大紙袋,她搭著電梯回到位於六樓的小公寓,掏出鑰匙準備開門,滿腦子仍然想著有關於關健的一切。
他究竟是個怎樣的男人?
是的,他極具吸引力,她不否認這一點。碰過太多年輕多金的追求者,她對關健這種男人太清楚了,他是那種明白自己外貌條件的男人,樂於在女人群中施展自己的魅力,卻又滑溜的像條魚,從不許下任何承諾。
而要杜絕自己惹上麻煩的最好方法,就是別和這種男人扯上任何關係。
將袋中的物品分類放進冰箱後,她替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級著拖鞋走到她的畫室裡去。這層三房兩廳的小公寓是已過世的父母留給她的,近三十坪的空間對她而言是綽綽有餘,還有個小陽台可以喝下午茶、遠眺海景哩。
她拉開窗簾,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滿天彩霞審視這間小小的畫室。畫室牆上掛著幾幅父親生前的作品,還有幾幅自己繪製的風景素描。有時她覺得自己對繪畫的熱愛完全遺傳自她的藝術家父親,只可惜那才華洋溢的男人並不長命。
輕歎了一口氣,她將思緒拉了回來,離她和關健約好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考慮著該不該為自己準備晚餐。關健只說了來接她,可沒包括請她吃飯,她還是先填飽肚子為妙。
她正在煎蛋時門鈴響了,她狐疑地瞄了一下腕上的表,下午三點多,誰會在這個時候來找她?
門外的人似乎沒什麼耐性,死按著電鈴不放。她連鍋鏟都來不及放下就匆匆跑出去應門,門外站的是住在隔壁的林太太,旁邊還有兩個胖嘟嘟的小孩。
「呃,安小姐。」林太太清清喉嚨,朝兩個小孩努努下巴,「強強和妮妮,叫安阿姨。」
「安阿姨。」兩個孩子順從地說。
「乖。」她點頭微笑。
還來不及問有什麼事,林太太肥胖的身子已經不由分說地擠了進來。「真不好意思啊,安小姐。我臨時有事情得出去一會兒,能不能請你幫我照顧一下這兩個小鬼?」
「可是我……」她想說她待會兒要出門,林太太已經連珠炮般地接了下去,「就這樣啦。我不會出去很久的,麻煩你啦。」沒等她回答,林太太圓滾滾的身子消失在門外。
安以-翻翻白眼,對著遠去的腳步聲乾瞪眼。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每當林太太出門去找牌搭子或串門子時,總會理所當然地將兩個小孩往她這兒丟,而且根本不管她上了一天班累的要死。
她用手揉揉額頭,轉過身去面對那兩位小客人。兩個孩子是雙胞胎,上個月才剛滿四歲,體重卻足以媲美八歲小孩。此刻小男孩手上正抓著一隻機器人的模型玩具,臉上還掛著兩條鼻涕,小女孩則是抱著一隻皮卡丘的絨毛娃娃,眼睛上還噙著淚水,看得出來才剛哭過。
她再歎了口氣,然後蹲下身去,用空閒的那隻手去揉揉小女孩柔細的髮絲。「妮妮你在哭啊?為什麼哭呢?是不是哥哥欺負你了?」
「才沒有,是她自己跌倒啦。」小男孩不高興的噘著嘴。「哼,女生都是愛哭鬼。愛哭鬼,喝涼水,羞羞臉。」
「我才不是愛哭鬼。」小女孩不服氣地嚷著。
「你就是!愛哭鬼,愛哭鬼。」小男孩扮了個鬼臉,伸手就去搶小女孩手上的絨毛娃娃,惹得小女孩大聲尖叫。
「好了,你們兩個。」安以-板起臉。這個小鬼,一離開媽媽的視線就開始撒野了。「強強,把玩具還給妹妹。」
「才不要。」小男孩跑到沙發後面,得意揚揚的炫耀著,「你抓不到我,你抓不到我。」
「把娃娃還給我。」小女孩尖叫著跑過去,小男孩拔腿就跑,兩個小孩開始沿著沙發追逐?吵鬧的聲音足以把屋頂給掀翻掉。
「通通給我安靜。」安以-提高了嗓門喊。「強強,把娃娃還給妹妹,不然我要沒收你的機器人嘍。」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你又不是我媽媽。」小男孩不服氣的嚷。
我要是你媽,一定把你吊起來打。她深吸了一口氣。誰說孩子是可愛的天使?正值好動期的四歲小孩根本是可惡至極,而且還是無法無天的混世魔王。
「我說,去沙發上坐好,不然我就要打你屁股。」她裝出兇惡的臉孔,一個字一個字地道!「聽到沒有?」
她的威脅顯然奏效,只見小男孩嘴角一撇,心不甘情不願地爬上沙發。
「把娃娃還給妹妹,跟妹妹說對不起。」她命令道。
小男孩一臉不甘地抿緊唇,然後妥協。「對不起。」
「這樣才乖。」安以-滿意地點頭,將小女孩也抱上沙發坐好,把絨毛娃娃拿給她。「妮妮乖,不哭了喔,安阿姨拿糖果給你吃。」
小女孩破涕為笑。「那,哥哥有沒有糖果?」她怯怯地問。
她轉向小男孩,他那雙骨碌碌的眼睛盯著她看了半晌。
「你的頭髮好亂,好像鬼。」小男孩批評道。
安以-瞪著他,真想用鍋鏟從他頭上打下去。
「乖乖坐好,不准吵架聽到沒有?」她警告道,一陣燒焦的異味從廚房傳來,糟糕,她的煎蛋。她趕忙跑回廚房去,懊惱地看著已經焦黑成一團的蛋;兩個孩子的尖叫聲再度從客廳傳來,她覺得自己快抓狂了。
她正在重新打蛋時門鈴再度響起。謝謝天,最好是林太太回來了。她再度抓著鍋鏟走出廚房,朝客廳裡吼,「你們兩個,不要吵了。」
這句話沒有收到多大的成效,小女孩的尖叫聲足以震破人的耳膜,而門外的人一樣死按著電鈴不放。她一個不小心絆到腳下的機器人模型玩具差點跌倒,她踉踉蹌蹌地開了門。
站在門外的不是林太太,而是關健!
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瞪視著她,視線由她只用一隻夾子夾住、亂糟糟的頭髮往下,看著她身上圍著一條有凱蒂貓圖案的圍裙,直到她手上那只炒菜用的鍋鏟。
「你……」
「你……」他們同時開口,又同時住了口。
「喔,是你。」安以-乾笑兩聲。「五點了嗎?我不知道時間過得這麼快……」
她還沒說完,另一聲尖叫打斷了她。她匆匆往後退開,一面嚷著,「你等我一下。」話還沒說完她已經轉身往客廳跑。
關健走了進來,順手帶上門,一眼便瞧見兩個小孩在地毯上扭打成一團,小男孩正使勁地址著小女孩的頭髮,惹得小女孩嚎叫不已。安以-正跪在地毯上試圖要分開他們。
「強強,你給我放手。」她吼著,「放手聽到沒有?」
「她搶我的機器人。」小男孩嚷著。
關健在視著這一幕,忍不住眉毛糾緊。她沒告訴他她有兩個小孩,而且已經長這麼大了,天哪!「咳!」他重重的咳了一聲,總算將那糾纏的三個人喚回神來。「呃,我好像聞到什麼味道。」他說。
安以-先是皺了一下眉,而後尖叫,「我的玉米濃湯。」她起身就往廚房沖。
關健看著她消失在廚房的背影,然後回過頭來看這兩個小孩。兩個孩子因為見到新來的陌生人而安靜了下來,兩雙眼睛充滿好奇且略帶戒意地盯著他看。
他再度咳了一聲,覺得有些尷尬。他並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只好笨拙地伸手去摸摸小女孩的頭;正想著該怎麼讓自己看來親切一點,一陣刺痛由腿際傳來,那個小男孩正使勁的踢他的小腿。
「放開我妹妹。」小男孩不甚友善地瞪著他嚷。「你這個大壞蛋,放開她。」
「我不會傷害你妹妹。」他試著表現出「我不是怪叔叔」的善良模樣。「你叫什麼名字,小弟弟?」「我為什麼要告訴你?你是壞蛋!」小男孩還想踢他,卻被他抓住了腳。
「沒有人告訴你不能隨便踢人嗎?」他惡聲惡氣地說。安以-聽到聲音跑了出來,正好看見小男孩費力的掙扎著,整張臉漲得通紅。
「不可以對叔叔不禮貌,強強。」她威嚴十足地訓斥。
小男孩的反應則是抹抹臉上的鼻涕,然後擦在關健的褲管上。
關健瞪著那張小臉,真想揍他。
「別和小孩子計較。」她忍住笑,走過去幫小女孩把丟在地毯上的娃娃撿了回來,再替小男孩重新組合已經被分屍的模型玩具。
「唔,」關健從鼻子裡哼出聲。「你沒告訴我你有小孩。」
「他們不是我的小孩,是隔壁的鄰居請我暫時照顧一下的。」
他正想再開口說話,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傳來,所有人的視線同時望向門口,只見一個胖婦人自顧自地推門進來,手上還提著大包小包的物品。
「媽媽。」兩個小孩立刻撲了上去。
「真是謝謝你啊,安小姐。這兩個小鬼沒給你添麻煩吧?」胖婦人扯著嗓門喊。「你們兩個,有沒有聽安阿姨的話啊?」
「他們很乖。」安以-說。看她說的臉不紅氣不喘的,關健在一旁直翻白眼。
送走了林太太和兩個孩子,安以-總算鬆了一口氣,回過頭來面對他。
「呃,你要不要喝點什麼?咖啡?」基於禮貌,她覺得她應該招待一下客人,即使他根本不算是「客」。
「好,謝謝。」看著她轉身離開客廳,關健收回視線,大略打量了一下這個約三十坪左右的小公寓。整個客廳全是溫暖的米黃色調,設計簡單而溫馨;午後的微風由整面向西的落地窗外送了進來,更增添一股靜謐的氣息。
一扇敞開的房門引起他的注意。他好奇地走了過去,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個書房之類的房間,卻發現自己站在一間寬敞明亮的畫室前,除了牆上掛滿大大小小的風景畫之外,還有一些完成與未完成的人物素描作品。
他的視線在畫室中央停了下來,略帶驚異地打量著那幅幾近半個人高的畫架。那是幅遠眺海景的素描,雖然只有大概的輪廓和線條,但筆觸卻十分傳神,帶著份朦朧的美感和神秘,別有一番祥和的意境。
一陣聲響由身後傳來,他回過頭去,安以-將手上的咖啡遞給他。
他接了過來,朝畫室裡指了指。「你畫的?」
「唔……只是無聊時畫畫罷了,沒什麼。」她走向前去拉上窗簾,胡亂地將畫蓋起來。
「畫得很好。」他清了清喉嚨,這句評語是真心的。「你學過?」
「我的父親是個美術老師,我從小就跟著他學畫。」
「他呢?」
「他幾年前已經過世了。」憶及父親,她不由得一陣心酸。「他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能開個人畫展,只可惜他身體不好,終究是未能如願。將來有能力的話,我希望能幫他完成這個心願。」
他的眸光在那張細緻的臉龐徘徊,繼而打量過她全身。她已經換上了一套粉色衣裙,柔軟的布料服帖著她窈窕的曲線,垂肩的直髮柔順地披瀉在肩膀上—五官精緻小巧,透出一股脫俗的靈秀,令他的心弦一陣扯動。
他深沉的凝視令安以-有些不安。她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準備好了嗎?」他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我想我必須警告你,我父親上禮拜才剛趕跑他的第六個特別護士,你現在打消主意還來得及。」
六個?她呆了呆。「他生的是什麼病?」
「他前一陣子不小心跌斷了腿,所以在家裡休養。除了血壓偏高之外,他的身體情況還算穩定。」
「你沒有和他住在一起?」
「沒有。」他聳聳肩膀。「我和他一向保持距離,誰也不想和對方打交道。」
「為什麼?你們是父子,有什麼事情會讓你們無法溝通,甚至要避開彼此?」
見他抿緊薄唇,她用舌尖潤潤嘴唇,小心翼翼地問道:「你為什麼那麼反對我去照顧你父親?關健,你難道不希望他早點康復嗎?」
幾乎在話一出口,安以-就後悔了。他的身軀霎時僵住,原本平和的表情轉為嚴厲,賁起的臂膀肌肉顯示出他正在勉力壓抑情緒。
「這不干你的事,小妞。瞭解這些對你並沒有好處。」他冷淡地說道,然後旋過身。「如果你還想要這份工作,我勸你別太好奇。」
她還來不及回答,他已經大步朝門口走去。她注視著他略顯僵直的背影,不知道他的情緒為何轉變得如此之快。
不管了,既然她已經決定接下這樁差事,也只有咬緊牙根撐下去了。她微吸了口氣穩定自己,硬著頭皮跟了上去!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嘛,誰怕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