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擘集團台北總公司的會議室裡坐著五個男人。
范洛亨坐在主席位上,目光沉穩地掃視過其他四名男子,分別是麥可、道格、亞力和柯特。他們都是巨擘集團的創始人,從公司草創初期到現在,他們始終是默契十足和合作無間的工作夥伴,更是肝膽相照的好友。
而現在,沉默籠罩住整個空間已達三分鐘之久,凝重的氣氛在偌大的空間裡幾乎凝結不動。
「叢皓失蹤了?」寧尚萱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瞪視著坐在沙發上的四個大男人。「而你們居然現在才告訴我?」
「稍安勿躁,尚萱。」范洛亨聲音沉穩地接口。「或許他只是暫時離開一陣子,沒有通知我們大家罷了,他不會有事的。」
「暫時離開?他已經失去音訊五天,而你們居然還坐在這裡毫無行動!』』她沉不住氣地嚷,在會議室裡來回踱步。「你們很清楚他的個性,他不可能不交代一聲便離開工作崗位。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出事了!」
「尚萱說的沒錯。」麥可同意道,沉吟地轉向范洛亨,「他們是衝著巨擘集團而來,抑或是只針對叢皓?他最近得罪了什麼人嗎?」
「咱們要不得罪人太難了,不過我想這和叢皓的失蹤並無直接關係。,』范洛亨一會兒之後才道:「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現在應該和繆令襄在一起。」
「繆令襄?」寧尚萱瞪大眼睛。「就是最近和叢皓在一起的那個女人?」
「嗯。她同時也是五年前離開叢皓的那個女人,杜嫻綾。」
空氣一下子靜寂了下來,沒有人開口說話。
「怎麼會?」寧尚萱皺緊眉毛。「既然她已經離開了叢皓,為什麼又回來?」
「或許這就是叢皓失蹤的原因。」
見她愕然的表情,范洛亨沉向椅背,一手深思地輕撫著鼻樑。「如果我們料得沒錯,繆令襄的再次出現並不是巧合,而是早有預謀;至於目的是什麼,我們應該不用等待太久就可以知道。」
「只憑繆令襄一個弱女子,不可能綁架得了叢皓,不是嗎?」道格接口。「由此可知她有同夥和她一起計劃這整個綁架案。依你看,叢皓會不會有危險?」
「叢皓一向是個絕佳的談判高手,他知道怎麼和綁他的人談條件、讓自己處於最有利的位置。」范洛亨思索地道:「在還沒告知他們的目的之前,我想那幫人還不至於殺了他;他們定會留著叢皓好贏得最有利的籌碼。」
「他們要的是什麼?錢?」亞力質疑道:「既然他們是衝著叢皓而來,那他們應該很清楚叢皓的身價和重要性,如果他們要的只是錢,那事情倒不太難辦……」
「不論他們要的是什麼,咱們先暫且別輕舉妄動。」范洛亨說道:「叢皓是個冷靜謹慎的人,他會知道該怎麼做。這件事情暫時別洩漏出去,免得引起不必要的揣測和麻煩。」
「你是個冷血動物,范洛亨。」寧尚萱跺跺腳,氣沖沖地嚷著,「你們最好的朋友兼合夥人目前下落不明,你們居然還能這麼鎮定的坐在這裡,輕鬆得像討論天氣似的;我不管,我要去告訴爸爸,請他報警……」
她正想往門口沖,范洛亨及時拉住她。
「你這麼莽撞反而會害死他,尚萱。」他沉聲喝道,眼神銳利地射向她。「在還不清楚事情的始末之前,你報警只會打草驚蛇,逼得那幫人提早行動,如果叢皓因此而有什麼閃失,你承擔得起嗎?」
她的雙眼頓時因恐懼而大睜,嘴唇顫抖。「那怎麼辦?難道我們就只能傻傻的這麼等下去嗎?」
「在事情尚未明朗化之前,恐怕也只能這樣了。」一直不語的柯特站了起來,朝眾人點點頭。「我馬上和美國的幹員聯絡,請他們暗中展開調查,如果幾天之後還沒有叢皓的消息,再請美國方面派人支援。」
「不論那幫人要什麼樣的代價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叢皓;無論如何,他絕不能出了什麼閃失!」麥可嚴肅地道。
范洛亨沒有說話,只是深思地凝望著前方,四周有了好一會兒的靜默。
「那個叫繆令襄的女人……真的不會傷害叢皓嗎?」半晌之後,寧尚萱才躊躇地開口問道。
「希望如此。」范洛亨喃喃地道,心裡卻沒有太大的把握。事到如今,也只能祈禱了!
***
大洋洲密克羅尼西亞群島
叢皓緩緩張開眼睛,凝視著天花板上飄揚著的白色帆布。
他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知道自己似乎一直處於顛簸起伏的狀態之中,四周全是嘈雜的人聲和轟隆隆的巨大聲響。昏昏沉沉了幾天之後,這是他第一次感覺自己不再搖晃,而是躺在某個穩定不動的物體上。
他緩緩起身,太陽穴的隱隱作痛令他微皺起眉。他用一手撐住額頭,首先發現自己身下是一張覆著水藍色床單的柔軟大床他的上半身赤裸著,下半身則是二條質料輕薄的亞麻長褲。
他旋身下床,拿起一旁顯然是為他準備、折疊整齊的棉質襯衫套上,雙眼緩慢地打量過整個空間。這個房間應該只是房子的,一小部分,整間小屋是由涼爽的柚木搭建而成,地上鋪著充滿熱帶風情的針織地毯,所有的傢俱用品一應俱全。
他沒有看見其他部分,但可以想像屋子的其他地方必定如同這間臥室一樣舒適寬敞。房門是敞開的,一陣溫暖的和風由拉開的窗戶吹了進來,捲起繫在兩旁的蕾絲窗簾,隱隱約約可以聽見傳來海濤聲。
他赤著腳踏出屋外,發現自己正面對著一片一望無際的白色沙灘。太陽低垂在海平線上,黃昏的餘暉漾滿天際,除了幾隻飛翔的海鳥間接傳來清亮的啼聲之外,整個沙灘上靜謐非常。
就在這時他看見了她。她正靜靜地坐在前方不遠的沙灘上,雙手擱在屈起的膝蓋上,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遠方的海面。她的長髮用一條白色的髮帶束在腦後,身上穿的是一件質料和他相同的白色長袍,細緻的臉龐脂粉末施,看起來年輕而脆弱,似乎只有十五歲。
繆令襄顯然聽到了腳步聲,回過頭望向他的方向。「你醒了。」她緩緩起身,表情依舊沉靜,似乎並不認為他們在此有什麼不對。
叢皓在離她三公尺處停了下來。「這裡是什麼地方?」
「你在大洋洲的一個私人小島上,在菲律賓的東方海域,叫那貝島。」
他沉默片刻,出口的聲音十分平靜,「你們怎麼把我弄來這裡的?」
她將眼神調回前方的海面上,無法注視著他——因為他黑眸裡的冷酷足以將人凍結成冰。「我們迷昏了你之後,先用船將你偷渡到廈門,再製造假身份將你送往菲律賓,然後用直升機送你到這兒。」她機械化地道。
「工程浩大,嗯?」他皮笑肉不笑地道,環顧四周。「其他人呢?」
「沒有其他人,只有我。」彷彿看出了他的想法,她深深吸口氣,聲音平穩地接了下去,「這座島嶼屬於一位泰國籍富豪所擁有,島上沒有任何通訊設備,也沒有任何交通工具,除了主人每年固定會來小住之外,這兒根本不會有人來。」
「換句話說,我要離開這兒,就只能用飛的了?」
她沒有忽略他聲音裡隱含的嘲諷。「你並沒有被監禁,你是這座島上的客人,仍然可以自由行動,沒有人會干涉你!」.
「我得在這兒待到什麼時候?」
她搖搖頭,「我不知道。」
叢皓有好半晌沒有說話,雙手在身側握緊。但即使他極力克制,她仍可以瞧見他的肩膀肌肉在衣衫下的賁起清晰可見,她不由得倒退了一步。
「你們不能把我關在這裡。」他從牙縫中迸出話。
雖說她對他的反應早有心理準備,但她從未見過他盛怒的模樣;他的表情告訴她,惹惱一隻獅子都比惹火了他要來得容易應付。
「你已在這兒了,不是嗎?」繆令襄故作不在意地聳肩,轉身朝屋裡走去。「我只能說我很抱歉。」』
「是周克誠要你來的,是嗎?」他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他。「你怎麼知道?」她衝口而出;
「怎麼,我猜對了?」他抿緊薄唇,面色陰沉。「他給了你什麼樣的條件,會讓你心甘情願幫他做事?」
她昂起下巴,不再費事追問他怎麼會知道周克誠。她不該感到意外的!
「他給了足夠令我心動的酬勞。」她淡淡地道。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他沉聲說道,目光緊盯著她。「為了誘我步入你們預謀的陷阱?還是你們認為綁架我可以讓巨擘集團付出一大筆贖金?」
「都是。」繆令襄聳聳肩膀,故意說得輕描淡寫。「我需要一大筆錢來償還債務,還有籌繆桀的教育基金,他年紀還小,我必須為他著想。」
「如果你要的是錢,你盡可以向我開口。」
她別開頭去,無法直視他輕蔑的表情。「我為他做事,不止是為了他的錢。」
「他是你的另一個情人嗎?」叢皓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你換了個全新身份接近我、策劃了這一宗綁架案,若非為財,目的又是什麼?那個周克誠對你真的這麼重要,讓你可以為了他不惜一切?五年前,你就是為了他而離開我的嗎?」
她瞪視著他,突然覺得整個情況十分滑稽。如果他根本認定了她是周克誠的情人、是她主謀策動了這樁綁架案,她又何必浪費唇舌解釋?他根本不會相信的。
「如果你愛這麼想,那就算是吧。」她冷漠地道:「只要你待在這兒,別輕舉妄動,也許一個月後你就可以回去了,他們不會為難你。」
「一個月?」他瞇起眼睛。「為什麼?」
見他質疑的眼神,她也不打算再隱瞞。「既然你知道周克誠,應該也知道他的公司已經被你的巨擘集團所買下,即將在下個月簽約。」她再深吸了一口氣,藉以維持聲音的穩定。「他對這樁買賣並不情願。」他微蹙起眉,思緒霎時轉得飛快。對了,洛亨曾經和他提過即將併購J&M的事……他明白了!「他並不滿意我們給他的條件,所以打算綁架我來這兒好要脅我的合夥人,為他取得更有利的籌碼?」他冷靜地猜測道。
她沒有回答,但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叢皓握住拳頭,勉力按下想狠狠搖撼她的衝動。該死,原來這就是她的目的!她的再次出現不是為了其他該死的借口,而是為了幫助另一個男人引他人甕、好藉以勒索一筆天價的贖金。
想到她居然再一次背叛了他,他就覺得胸口漲滿狂暴的怒氣,彷彿輕輕一碰便會爆炸開來。而他居然再一次相信了她,以為她對他畢竟是有感情的;這些年來他並不是獨自一人啃蝕著.孤寂和痛楚。事實證明,這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老天,他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笨蛋!
他將目光調開,以免自己克制不住出手揍人。「你們怎麼運送補給品到這兒來?你又如何和周克誠保持聯繫?」他聽見自己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在問。
「我不和他保持聯繫,只等著他給我消息。這兒每三天會有人來一趟,負責傳遞訊息和運送我們所需的民生用品。他們今天早上剛來過,接下來要三天後才會再出現。」
「他們廣
「周克誠所僱用的人。」繆令襄輕聲說道:「他們住在離這裡三個小時航程外的另一個小島上。別試圖和他們說話,因為他們根本聽不懂英文,也早被下過命令不准和你交談,除非他們不要命。」
很聰明的作法!他微微扯動嘴角。或許這就是他看不到其他人的原因。周克誠根本不需要派其他人看守他,因為他即使插翅也難飛。
「你的男人似乎考慮得很周到,嗯?」他緩緩說道:「如果我挾持你呢?周克誠似乎沒想過我會利用你當人質?」
「沒有用的。他們只聽周克誠的命令行事,我對他們而言根本毫無意義!」她平靜地注視著他。「再者,不熟悉這片海域,劫他們的船無疑是自尋死路,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她想轉身走開,他卻一把攫住她的手,表情十分陰沉。
「那天晚上呢?你的主動誘惑也只是做戲?」叢皓的手臂肌肉糾結,嗓音嘲諷粗嘎。「你要我到你的住處去,要我相信你會對我坦承一切,結果呢?那只再次證明了我是個怎樣的大傻瓜。你一定很得意吧?」
「不是這樣的。」她猝然低喊,抬起頭來看他。「我發誓,我原本打算將一切都告訴你,我並沒料到周克誠會……」
「你以為我會相信?」他嗤了一聲,然後厭惡地甩開她的手,彷彿她是一條致命骯髒的毒蛇。
繆令襄踉蹌地退了兩步,無法忽略那個舉動有多刺痛她的心。她怎能怪他不信任她?連她自己都覺得這句話實在不具說服力。
「你可以告訴周克誠,將我囚禁在這兒只是浪費時間,對他的公司沒有任何助益!」他聲音冷冽地道:「既然他改變不了公司即將拱手讓人的事實,你最好奉勸他接受我們開出的條件,也許他還能收回一些成本,而不是血本無歸。我可不打算陪你們玩這場無聊的遊戲,更不打算乖乖地坐在這兒浪費時間!」
他說完隨即想轉身離開,她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臂。
「求求你留在這兒等事情過去,叢皓。」她驚惶地低語,手指緊攢住他的衣袖。「這筆合約對你真的這麼重要嗎?收不收購這間公司對你而言無關緊要,但那卻是周克誠的心血,天知道他會怎麼做……」
他回過頭來,注視著她懇求的眼神。
「所以你們打算將我拘禁在這個小島上,以為拖過簽約時間就可以沒事?」他半晌之後才道。
「是的。他認為只要你失去音訊,就能使這樁合約暫時延宕;他甚至可以借此和你的合夥人談判,藉以獲得更有利的條件…叢皓停頓了一下。「買下J&M是整個巨擘集團的經營策略,並不是我一個人就能作決定的。」他過了一會兒才慢吞吞地道:「除此之外,這樁買賣有太多利益團體參與其中,所有的契約條文也都已簽署完畢,即使我不出面,也影響不了這樁買賣的進行。」
繆令襄怔了一下。「你是說,你的失蹤與否根本不會影響結果?」
「當然。我不知道周克誠怎麼告訴你的,但他不可能不明白這一點!」
或許周克誠真正的目的,不止綁架他好和巨擘集團高層談判這麼簡單?叢皓沉吟地想。周克誠近年來一直無法挽救J&M的頹勢,再加上和他屢次交手都成了他的手下敗將,想必對他恨之入骨;如果他想趁此機會挾怨報復,他也毫不意外。
「周克誠有兩條路走:第一,留著我,好讓他有充裕的籌碼去和我的合夥人要求其他條件。我只能告訴你,這是浪費時間!」他輕描淡寫地接了下去,「第二,殺了我。」
她猛地凍住。「他不會!」
「很難說!我的合夥人不是傻子,他們不會坐視一個無恥之徒漫天要價。若今天換成了我,我絕不會為了一棵樹而放棄整個森林。巨擘集團內部多得是極為優秀的人才維持著它的運作,少了我並不會有任何差別,你說是嗎?」
見她驚慌的表情,他聳聳肩膀,淡淡地接續道:「很殘忍;卻也很現實,這就是商場。如果巨擘集團無法和他達成協議,那他也沒有必要留下我這個活口,橫豎他已經犯了法,我的生死根本差別不大。」
「可是……」她無法接續,腦中迅速浮起周克誠凶狠的表情。想起他曾說過要買通大陸殺手的事,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我絕不會讓他這麼做。」她低語著,抬起目光來看他。「留在這兒,只要一段期間……別輕舉妄動。算我求你,好嗎?」
叢皓覆住她抓緊他衣袖的手臂,注視著她蒼白的臉龐,那對深幽的美眸裡滿是懇求,盛滿的擔憂之情絕對不會是假裝的,但……該死的,他已經受夠了她的謊言。他的嘴角霎時繃緊。
「我說過嗎,你有一張欺騙人的臉。」他柔聲說道:「而我到底是著了什麼魔,居然會一再的相信你,以為你說的是真的?」
說完他便放開了她,轉身大步離開……
繆令襄追了兩步,而後伸出的手頹然垂下。有好一會兒,她就這麼呆呆地注視著他遠去的背影,感到淚水滑落臉頰。他根本不相信她!他的表情如此冰冷,那份疏離和冷漠令她心如刀割。
這樣也好。她反覆地告訴自己,堅決地將淚水眨了回去。她寧可他恨她……只要這能保住他的命。如果他恨著她,那麼在他再次離開她的,或許事情會來得容易一些。
而她必須保住自尊、不能讓他看出她內心深藏的軟弱,那是她僅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