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已近深夜,正是「公主街」最熱鬧的時候。
「公主街」是黎嫣私底下為這條街取的名字,源來自去年夏天和左秀靈一群死黨去馬來西亞旅遊時,所觀賞的一場人妖秀表演,見著那些個比女人還有女人味的「男人們」,黎嫣還真是歎為觀止,自歎弗如啊。
尤其是一場源自電影「風中奇緣」劇情,所有做「公主」裝扮的表演者,可真是個個「波濤洶湧」,「峰峰相連到天邊」哪……
嘖嘖,這讓黎嫣在連連咋舌之餘,也不免有些自怨自歎自己只能買特大號童裝的身材。回台灣之後,只要在街上瞧見身材凹凸有致,魔鬼得教人流口水的「美眉」們,她和左秀靈只有一句共同的評語:嗯,這位小姐長得很像「公主」!
想當然了,這條入夜之後專營特種行業的暗街,自然而然就叫「公主街」啦!」
「嘿,阿黎,聽你昨天被人迷昏啦?」這是今天晚上黎嫣—來上班,她的同事小玉湊過來問她的第一句話。
黎嫣看來小玉那身亮眼大紅的緊身短裙一眼,忍不住挑眉,「你幹麼,中統一發票頭獎啦。穿這麼紅要去喝喜酒嗎。」
「哦,你不覺得挺漂亮的嗎?」小玉不以為意的點燃一根煙,大刺刺的在黎嫣對面坐了下來,「昨天晚上和一個凱子出去,他硬要買給我的,不收白不收嘛!」
黎嫣揚揚眉毛,看著小玉那張化著濃妝,寫滿世故老練的臉孔一眼,瞧她那滿不在乎的臉。很難相信這麼一個還有些稚氣未脫的女孩,居然是個國中就輟學蹺家在外廝混,上個月才剛滿十八歲的小女生。
在小玉面前,黎嫣真覺得二十二歲的自己嫩得像顆剛發新芽了的大白菜。
「小心點,他花大錢可不會只要你陪去散散步就算。」
「我知道啊,男人只是看上了我的身體罷了!」小玉說得輕描淡寫。」只要他長得不至於讓我倒胃口,我倒不介意和他玩玩,反正各取所需,互不相欠嘛。
黎嫣頓了一下,深思的看著小玉,每個人各有不同的生活方式,她自是無法去評斷是對是錯。對小玉這樣一個生長在單親家庭,父親又因長年出差本無暇管教的孩子而言,因而造就出小玉凡事毫不在乎,憤世嫉俗的性格,似乎也是可想而知。
對於蹺家,小玉倒覺得沒啥大不了的!她愛玩,愛享樂,愛一切能讓自己更漂亮引人注目的名牌服飾,金錢對有十幾張信用卡的小玉而言本不是問題。除了她所交往的男朋友個個慷慨大方之外,還有她那以為用金錢能夠補一切的父親。
「我老頭啊,啥都沒有,就是錢多!」小玉曾經無所謂的嘲諷,「就算我一天用掉他一百萬,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就某些方面來說,黎嫣覺得小玉不能算是在作踐自己,更正確一點來說,小玉只是想借此來向那位位高歡重的企業家父親抗議罷了!在一般世俗的眼光裡,「檳榔西施」四個字還上不了檯面,還屬於一不入流的階段,對小玉而言卻是正中下懷。
「如果讓我老頭知道,他這個本來應該是送出國念大學,應該是端莊美麗當大家閨秀的女兒,居然跑來這條街上賣檳榔,和一些手上戴勞力士金錶的流氓老大鬼混,那一定很好笑。」小玉還曾就這一點嘲弄過自己,然後一臉毫不在乎般的仰頭大笑,但黎嫣想,也許只有小玉自己才能瞭解那樣的心情有多苫。
「喂,阿黎?」見她直盯著自己看,小玉拿著煙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你怎麼啦?該不會是嚇傻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吧?」
「哦。」黎嫣回過,不置可否,「我沒事,要不然也不會健健康康的和你坐在這兒聊天。
「也對。」小玉彈掉灰,睨著她,「我聽真姊說,昨晚是老闆救了你,你還在老闆的床上睡一夜啊。」
「唔……」黎嫣從鼻子裡哼道,「真姊說的?」
「你不知道真姊是咱們這兒著名的廣播電台嗎?」小玉聳聳肩,「你又不是不瞭解真姊那個老女人,專門就以道人長短為樂,這是年過四十歲的女人都會有的通病。」
這倒也是,黎嫣挑挑眉毛。真姊是這兒掌管大權的「媽媽桑」,想來也是老經驗了,人倒是古道熱腸得很,就是那張嘴巴啥都關不住。
「真的還是假的?」小玉好奇的問。
「我被迷昏了,醒來就是在他的房間,他只是一片好意罷了,啥都沒有。」她得輕描淡寫,「滿足你的好奇心了嗎?」
「啥都沒有啊?」小玉皺著眉頭,然後搖頭,「唉,真可惜!」
「什麼可惜?」黎嫣不解。
「你不認為老闆那個人很棒嗎?長得帥又年輕有為,有高薪又有前途,這種人一向是我老頭列為乘龍快婿的最佳人選,只可惜……」小玉聳肩,「人家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想釣也釣不上。」
「哦?」黎嫣不感興,「那又怎麼樣?」
「不怎麼樣,反正人家已經有未婚妻了,勾引有婦之夫是不道德的!」小玉往後一癱,「真可惜,要不我可以叫我老頭來個正式的介紹,大家閨秀和青年才俊,哈,多美好。」
青年才俊?黎嫣微微蹙眉,仔細回想了一下昨天看到的那位老闆。
印象中,夏淮舟有張長滿須碴卻沒刮乾淨的臉,及肩的發亂蓬蓬的,好聽一點的形容詞叫粗獷性感,說更白話一點,活像動物園裡捕殺未果的大猿猴。
更甚者,他居然把她載到醫院門口之後,一點騎士精也沒有的要她自個兒進醫院。在她被折騰半個小時,全身該檢查的都檢查完畢之後,夏淮舟還帥得很,只簡單的丟下一句:「既然你沒啥大礙,應該找得到路回家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然後,他就那麼當著所有醫生、護士的臉轉頭就走,當下被所有人投以同情目光的她。這算是哪門子的青年才俊?簡直是狗屎!
「他是幹什麼的?」黎嫣轉轉一雙靈秀的大眼,這才想到還沒問清楚他的來路。這年頭的「青年才俊」都是那麼一身邋遢,不修邊幅活像路邊流浪漢的模樣?
「唔……」小玉歪著頭想了想,「不太清楚耶!」
「不太清楚你還能知道人家是青年才俊?」
「聽真姊說的嘍!」小玉捻熄了煙,正想再開口,頓時挑起兩道畫得細細的眉,「嘿,還真是說阿桑阿桑就到,瞧我們那真姊老美人不是來了嗎?」
黎嫣回過頭去,一眼便望見真姊打扮得花枝招展,踩著搖曳生姿的腳步從樓上走了下來,一面嘮嘮叨叨的吩咐著幾個湊在一超只顧聊天的「美眉」們,沿路幾個保鑣正必恭必敬的向她問好。
「真姊和咱們老老闆其實挺配的,怎麼不乾脆湊一起算了?」小玉壓低了聲音,「我聽小紫她們說,真姊跟著老老闆也好多年了,老老闆投資的一些酒店和舞場也都歸她管,她怎麼甘心沒個名分?」
「真姊沒結婚?」黎嫣問。
「不知道,好像有吧!」
「好像?」黎嫣睨了小玉一眼,「你真是夠八卦了,什麼消息都知道個大概,卻沒有一條是貨真價實的。」
「那是因為……」
「阿黎,小玉。」一個嗓音極具威嚴的傳來。
「有!」兩個女人趕忙正襟它坐,恭恭敬敬的看著年近半百仍然風韻猶存的真姊,風情萬種的朝她們走了過來。
「你來啊,真姊。」小玉笑嘻嘻的打招呼,「你穿得這麼漂亮,要去喝喜酒啊。
「少跟我嘻嘻哈。」被喚作真姊的女人敲小玉一記,「小鬼頭,你穿這樣啥都給人看光了,留什麼給人家打聽?」
小玉滿不在乎的聳肩,「我不穿這樣,誰來買檳榔啊?」
真姊瞪了小玉一眼,然後轉向黎嫣,「你沒什麼大礙吧,阿黎?我一聽到你被迷昏,都嚇呆了呢!」真姊摸摸梳得整整齊齊的髮髻,關心的詢問著,「你還好吧?沒被佔了什麼便宜吧?」
「我沒事,謝謝真姊的關心。」黎嫣客客氣氣的。雖早知道這是個在風塵中打過滾,看過世面且世故老練的女人,但她身上那濃烈而教人透不過氣來的香水味……還真讓人很難習慣。
年輕時候的真姊,據說是個美艷得不可方物的交際花,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名門公子不盡其數,只可惜一直未能得美人垂青。直至今日,真姊幫著夏石慶和幾個老朋友經營酒場生意,幾乎算是理所當然的「老老闆娘」,但卻從未聽真姊有個正確的名分。
不過,這些關於別人風花雪月的雜事,黎嫣也只是聽聽就算!反正她插不上手的事,還是站到一邊去少管為妙。
「沒事就好。」真姊皺著兩道柳眉。「簡直是活久嫌膩,這兒多的是女人讓他找,居然還敢在這條街上搞這種迷昏人的壞勾當,真是……」
「大慨這兒的小姐價碼太高!他身上現金不夠才出此下策吧?」小玉促俠的對黎嫣擠擠眼睛,被真姊揍了一記。
「怎麼沒看見小娟?」真姊這才想到以的問,「去上課?」
「拜-,小娟早幾百年前就休學不念了,現在大慨跑到哪一個酒店去兼差了吧!在她眼裡,現在賺錢最重要。」小玉聳聳肩,「我小娟對她那個男朋友還真是死心塌地,拚了命賺的錢都給那個傢伙交學費去,連自己都顧不得。」
「這樣子啊!」真姊頓了一下,但是沒些什麼,「是點點頭,一待會兒會有幾個客人來,你們多注意點。」
望著真姊走遠的背影,黎嫣有些遲疑的開口:「小娟除了這兒,還在別的地方上班。」
「是啊!酒店,舞場,俱樂部,所有你能想到賺高薪的工作它都去,只要有錢。」小玉重新燃起一裉煙,瞇著眼,「我在想,她還要笨多久才會清醒。」
黎嫣抿著唇沉思。對小娟,她並沒有多大的瞭解,只知道那是個和自己年紀相仿,高挑,冷竣,來去有如一陣風般的女孩。
「小娟這麼需要錢?」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是啊!要賺房租費,生活費,還有它男朋友念研究所的費,她不需要賺錢才奇怪!」小玉一臉鄙夷,「什麼爛男人,沒養女朋友也就算,居然還得靠女朋友到兼差上班賺錢給他用,簡直王八羔子一個。」
「小娟的男朋友是幹什麼的?」
「念研究所啊!聽是某某大學資訊工程研究所的高材生,小娟為了幫他存將來出國的費用,連自己的書都不念了,就想著將來兩個人可以一起出國。」
黎嫣揚揚眉毛,大致明白了大半。一個平凡的女孩,為了所愛的男人全盤付出,這種故事天天都在世界上的某個角落上演。只是,得圓滿結局的恐怕也不多。「既然小娟認為值得,你還是別妄加評斷得好。」黎嫣站身,懶洋洋的伸了個懶腰,臉一偏,她才發現那件被擱在一旁的外套,昨天那位老闆大發慈悲披在她身上的。
小玉不置可否,隨黎嫣站了來,一面嘰嘰的嘟噥著。「真姊說待會兒有老老闆的客人要來,是什麼樣的客人?八成又是一些年紀一大把了還不安分的糟老頭……」
一陣隱約的爭吵聲同時傳進她們的耳朵裡,小玉住了口,兩人同時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聽見屋內一陣劈劈響,然後是幾聲類似狗叫的聲音,看樣子是有人在吵架。
幾個還在一旁打麻將閒晃的保鑣和「美眉」們全都暫時靜了下來,所有的人都面面相覷。
「小方,阿升,進去把你們老大拉出來。」真姊似乎對這種情形見怪不怪了,眼角連抬都不抬。
「好。」小方和阿升二話不衝了進去,活像裡頭藏了啥愴擊要犯。
「怎麼回事?老闆又和老老闆意見不和啦?」等小方和阿升進去之後,幾個女人全興高昂的往真姊的方向湊過去。
「那渾小子就會和他老爸吵,吵得他老爸沒病也給氣出病來了。」真姊搖搖頭,這個小子也真是……」
「怎麼回事?」有人首先發問,「老闆還是堅持要老老闆賣掉這兒?」
「想也知道,那小子就巴望著他老爹賣掉這棟房子,好有錢讓他娶媳婦。」最八卦的珂芬唉聲歎氣,「唉,淮舟這孩子也真是的,他老頭兒再活也沒幾年了,將來這一切不都是要給他的嗎?何必急在這一時呢?」
「就是啊……」幾個此彼落的附和聲響起。
「不知道的事別亂說。」真姊皺著眉制止,只不過效果不大。本來嘛,不三姑六婆哪稱得上是女人。
「聽說老闆已經訂婚了,對象是他們公司董事長的女兒,是真的還是假的啊。」
「管這幹麼?他也從來沒帶回來給他老爸看過,大概是他那董事長千金瞧不咱們這些人吧!」真姊擺擺手,「好了,好了,回去幹活兒了,在這兒湊什麼熱鬧?去去去!」
「唉……」幾個「美眉」自討沒的摸摸鼻子,各自回自個兒的攤位去了。
「真看不出來,咱們老闆居然也是這種混蛋男人哦?」小玉皺皺鼻子,笑嘻嘻的說,「不過,這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嘛!咱們老闆的吸引力比山高,比海深。」
黎嫣沒有搭,只是頗感興的盯著門口看,只見夏淮舟一臉凶神惡煞,邁著大步走了出來,仍是一件簡單破牛仔褲,腳上蹬的是一雙快磨穿的黑色拖鞋,無袖的短汗衫,露出個上半身寬闊強健的臂膀肌肉。
好一個青年才俊!黎嫣忍不住要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小玉顯然對她突然迸出的笑聲感到不解。
「沒事。」黎嫣掩飾的抓過礦泉水喝了一口,眼睛仍然沒放鬆的盯著夏惟舟看。只見他一臉冷峻,渾身的肌肉繃得緊緊的,小方和阿升不知道正和他說些什麼,臉上的表情更難看。「咱們這垃老闆,經常這麼對他老爸大吼大叫嗎?」她深思的伺。
「對啊!反正地們父子倆每回碰面都是這種火爆場面,老老闆常罵他是不孝子,大家也旱習慣了。」總是這樣說,小玉的眼睛還是一瞬也不瞬的死盯著夏淮舟,「我聽小紫她們說,老老闆有高血壓,心臟又不好,老闆大概是巴不成他老爸趕快翹辮子好繼承遺產吧……」
是這樣嗎?黎嫣的眉毛擰來了。她一向最瞧不這種翅膀長硬之後便棄父母於不顧,想著爭遺產的傢伙,忘恩負義背棄父母,簡直是人渣不如。
「還有啊,聽真姊老老闆已經把房地契交給老闆了,就等著請人來估價好賣掉,看樣子,咱們大慨得另謀他職轉業去嘍!」小玉拉拉捲到大腿上的短裙,「不管啦,我到隔壁串門子去了。」她著走遠了。
黎嫣將規線轉了回來,心思卻轉得飛快,看樣子,這個夏淮舟除了不是個正人君子之外,也不是什麼事必躬親的孝子,且瞧他無視於老老闆從小對他辛苦的栽培,居然想過河拆橋,妄想著不勞而獲得到老老闆辛苦一輩子打拚下來的基業和財產。
嘖嘖,真沒品!她不禁搖頭大歎;她寫的小說要是有這樣一個男主角,那她不被讀者追殺吐口水才奇怪!
「給我三包檳榔啦!」一個痞子模樣的小混棍晃到她面前來,一雙賊眼直往她裸露的腿上瞧,笑得露出兩排血紅的牙齒,「小姐,水哦!待會有沒有空啊?我請你喝一杯。」
「對不起,沒空。」黎嫣皮笑肉不笑的只管收錢。
「不要這樣嘛!小姐,我邀請你是看得起你耶!」那傢伙見沒有推拒之意,伸手就往她大腿上摸,「要不要啊?你值多少錢,我出……」
「你最好把你的手收回去,先生。」她仍然是皮笑肉不笑的,一支亮晃晃的黑柄手槍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她手上,「子彈可是不長眼睛的哦!如果你不想見血的話,那就識相點,嗯。」
小混混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自討沒趣的摸摸鼻子跑掉了。
這傢伙還滿上道的嘛!黎嫣在槍管上吹了一口氣,將槍往手提袋裡一丟。
「我以為這裡雖然沒有法律,但還不至於到人人都得擁槍自重的地步。」一個低沉的男性嗓音從她身後傳來。
黎嫣回過頭,然後微揚起眉。「哦,原來是老闆啊?」她故意嗲著聲音,「你今天這麼優閒,特地下樓來巡員工的工作情形啊?」
夏淮舟原本就皺成一條直線的眉毛,簡直是擰在一起了。「不要叫我老闆,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會是。」他有些不耐煩的瞪她,一我問你的槍是怎麼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是……」
「犯法的行為?我知道啊!」她聳肩,「怎麼?你要送我到警察局去?」
「我沒心情管這些拉拉雜雜的事。」他惡聲惡氣的瞪她,「拿出來!」
「什麼拿出來?」
「你的槍,真該死!」他低低詛咒了幾句。「僱用未成年的小鬼來賣檳榔已經夠糟了,你居然還有槍?我的天!」
「也許你猜測女人的年齡出現了很大的誤差,老闆。」她慢條期理的開口,「要不要看看我的身份證?我不是童工,我有完全的工作自由,當然可以買任何用來防身的東西。」
「你可以去買防狼噴霧器,買哨子,買電擊棒,最好的方法是不要三更半夜在外頭鬼混,而不是買槍!」他微微扯動了漂亮的嘴角,目光在她露的比遮的多的身上轉了一圈,「還有,不要只穿內衣在風化區鬼混,你這等於召告世人,歡迎色狼隨時可以找你犯罪。」
「我是為了工作。」
「穿一塊天殺的毛巾坐在這裡賣檳榔就叫工作?見鬼!」
「女人蓋塊毛巾坐在這裡就會有客人上門,不也是因為市場有這樣的需求嗎?」她往後一癱,睨著他,「要不,你可以試試叫男人穿內衣坐在這兒賣檳梅,搞不好可以使台灣女性吃檳榔的人口暴漲呢,你說如何?」
夏淮舟的眼睛瞇起來了。「你很會說話,女人。」他慢吞吞的道,「我相信如果你願意,你可以找到比來這兒更好的工作,來這兒當賣檳榔的小妹……你認為自己值得?」
「一樣是靠自己的勞力賺錢,我不偷,不搶,有什麼直不值得的?」黎嫣狡黠的一笑,「總比某些只想著一步登天,靠前人種下的樹乘涼的傢伙強上太多倍了,不是嗎,老闆。」
夏淮舟挑一道濃眉,「你指誰。」
黎嫣聳聳肩,不置可否。
夏淮舟將雙手環抱在胸前,定定的注了她半晌。「聽著,我不知道你聽到了什麼,我也不想浪費我的唇舌解釋,」他的聲音隱含壓抑的怒氣,「這條街上的女人雖說是公娼,但不會再存在太久的,若你來從事現在的這個行業。只是為了體驗這樣的生活,那你還是盡早回家去的好,我爸雖說和管區的警員們關係打得好,但一旦上級要取締,大家也是自掃門前雪,到時你們都會被送進謂收容中心蹲個幾年,你要願意的話我也懶得管。」
「你要你父親賣掉這裡是因為這個理由,還是別有所圖?」
夏淮舟抿漂亮的簿唇:「不關你的事吧?」意思就是說:你這個閒雜人等管得未免也太多了點……
是不干我的事,黎嫣閉上了嘴巴。雖然明白人家的家務事還是少碰為妙,但她就是忍不住要為夏石慶抱不平。
想想看,夏石慶是那樣一個熱心助人不求回報,時時關心著所有情非得已來此工作的女孩兒們的老好人耶!到了老年竟然沒啥善終,出了這麼一個不孝子打算不費絲毫力氣的霸佔他的基業。
這對一個已屆殘燭的老人而言,會是多麼不堪的打擊?她黎嫣好歹也是拿人薪水,豈有旁觀的道理?若有幫得上老老闆的地方,她自然不能不管。
「我沒別的意思,只是好奇。」她的眼睛滴溜溜的在那張俊挺的男性臉龐上轉了一圈。唔……要死了,這傢伙長得還真不是普通的帥,看來夏石慶和他老婆的基因也真是百年難得一見,可惜啊可惜……
這長相和體恪如此優秀,怎麼夏淮舟個性上就遺到老老闆濟世救人的胸懷?夏石慶開舞廳,酒場,賣檳榔,好歹也還幫忙了不少缺錢用的女人,還有男人。而夏淮舟卻巴不得他老爸的「企業」統統關門大吉,這是哪門子的兒子?
「聽著,我不管你是好奇還是無聊。」他原先有些不耐的口氣又回來了,「既然你不是未成年的小鬼,那也不用我再多浪費時間廢話,如果你夠聰明,那你還是及早回家去,省得哪天莫名其妙進收容中心……」
「多謝您的關心了,我真是受寵若驚。」她拉長了聲音,「你這麼一天到晚叫這些女孩兒們統統回家去,存心讓你老爸開不成店,這……不好吧,老闆?」
「我說過不要叫我老闆!」他的聲音從牙縫裡迸出,聽起來像在極力壓抑,「我說過,你管得太多!我以為你比那群成天像鴨子尖叫的蠢女人聰明一點,看樣子我是高估了你了。」
「鴨子不尖叫,鴨子是呱呱叫。」她豎一根手指對他搖了搖,「我不是多管閒事……唔,好吧,也許是有一點,但是站在我是員工的立場,我當然得盡力保住我的飯碗。」
「你連個飯碗都買不起,還得跑來賣檳榔才行?昨晚的教訓還不夠讓你心生警惕嗎?」他舉手阻止她開口,「沒人告訴你,在老闆面前要聽從命令,閉上嘴巴嗎?」
黎嫣抿抿唇,低聲咕噥了幾句,哈,剛剛還說不要叫他老闆,三分鐘後他就搬出這套來壓人了。
「你是怎麼說服我父親讓你來這兒工作的我不管,我只知道你絕非因為『沒錢用』這個該死的理由,而選擇來這裡露大腿。」他伸手爬過滿頭濃密的亂髮,目光銳利,「我再說一次,這裡雖然沒法律,但可不代表你不會進監獄,把槍交出來。」
黎嫣原本還想反駁,不過看他一臉凶神惡煞活像要宰人的模樣,她還是聰明的摸摸鼻子,決定退一步來個靜觀其變。
「好吧,借你玩玩無妨。」她聳聳肩,「記得要還我,我還得靠它防身。」她睨著他,「退後,我可不希望萬一槍支走火打爆了老闆你的臉,那就可惜了。」
夏淮舟挑起一邊眉毛,接住她丟過來的槍,然後一愣。
「假的?」即使不看,他都可以想像自己現在的表情有多蠢。
「是啊!就算把我當在這裡賣一年的檳榔,我大慨也買不起真的。」黎嫣睨了他一眼,自顧自的拿出粉盒開始補妝,「難道你以為這是真的愴嗎,老闆?不會吧,我瞧你看起來這麼聰明樣……」
夏淮舟費力的將目光從手上的玩具槍轉了回來,深吸了一口氣,努力不去看那個小女人眼裡那抹惡作劇得逞的得意笑容。真該死!他夏淮舟什麼女人沒碰過,一個晚上和老爹的意見不合已經夠他焦躁了,現在居然又被這麼一個女人搞得差點精錯亂。這趟真是回來對了,他真是走運到了極點!
沉默持續,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黎嫣沒理他,一臉優閒的轉頭去和客人嘻嘻哈哈,一面偷瞄著他俊挺的側臉,納悶著他沉默的反應,她剛才沒做什麼十惡不赦得罪老闆的事兒吧?這傢伙怎麼一動也不動?
「我建叢你站到大馬路上去,也許可以招攬客人哦!」她眨眨眼睛看他,一臉天真無邪。
這句話果然奏效,夏淮舟終於有反應了,不過不是好反應,他將手中的槍往她桌前一放,不,是大力「啪」的一聲,臉上的表情活像要把她拖出去宰了。
「你去哪裡買這種假槍?」他平平的問。
「哦,這是我小侄子的玩具,我借來用用,嚇嚇那些分不清真槍、假槍的笨蛋嘛!」她無規於他的怒氣,滿臉的無辜委屈,「也許你不相信,它可比那些哨子啦,噴霧器之類的小東西有用多嘍,用來對付那些不安好心眼的傢伙再好不過,怎麼,有什麼不對嗎。」
他甩甩頭,「沒有,沒什麼不對。」他悶著聲音…
「你也看到啦,剛剛那個小混混就是這麼被嚇到的,可見它有它的喝阻作用。」
「這是我研究了幾天,決定帶支假槍的原因,如果不細看,根本沒人會知道它不是真的,你總不希望哪天又看到我躺在馬路中央,說我妨礙人家做生意,然後心不甘情不願的埋怨自己多管閒事救了我吧?」
「唔……」
「所以,為不麻煩老闆你又得將我扛回來,我總得自保嘛!即使老闆你似乎不是很樂意見我在這兒工作,但這裡總還是你爸的產業,我總還是這裡的員工,老闆你還是得顧慮到我的安全問題。」
「這……」夏淮舟皺著眉,生平第一次,他發現自己竟然有嘴巴被堵住,完全講不出話來的時候。
「那就對了!」黎嫣一彈手指,朝他露齒一笑,「老闆,你還有什麼問題嗎。」
夏淮舟作了幾次深呼吸,瞧她臉上一副計謀得逞的得意笑容,她似乎想激怒他,讓他對她印象深刻。
他掩飾住微笑,目光在那張聰穎慧黠的臉龐上轉了一圈,這個小女人有一張能言善道的嘴巴,滿腦子稀奇古怪的思想。她是成功了,她的確讓他印象深刻,他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這麼仔細的揣測一個女人的心理了。他
倒想看看,她接下來還有什麼把戲沒玩完。
他輕咳了一聲,「你說得對。」
「老老闆是個好人,你若是他的兒子,就該聽從你爸的意思,別一天到晚千方百計的想把這裡賣掉,拐走他辛苦打拚的血汗錢……」
「我千方百計想拐走他的血汗錢?」
「誰知道你是不是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債,想騙你爸的房地契去抵押?」她瞥了他一眼,「我看你人模人樣的,不像個敗家子,怎麼這麼不上進?」
夏淮舟的眉毛又皺起來了,「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他的表情不怎麼好看。
「誰告訴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作法就是不對。」她下巴一昂,開始洋洋灑灑長篇大論,「難道沒人教過你這是不應該的行為嗎?我覺得……」
「這是我的家務事,輪不到你這個外人來告訴我對不對,該怎麼做。」夏淮舟的臉色垮得像一塊過期的蛋糕,「你太多事了,小鬼。」
黎嫣早料到他會有這種反應,好極了,繼續下一步。
「你說誰是小鬼?」黎嫣瞇起眼,「還有,自己做過的事就要敢做敢當。你對你老爸大吼大叫就是王八蛋,做了就不要怕別人在背後罵。」
夏淮舟沒有說話,只是一會兒瞪著她,她也不甘示弱瞪回去,由眼角的餘光,她已經看到一堆人在旁邊觀戰。
「你的嘴巴很厲害,黎小姐。」他緩緩的開口,「不過你似乎忘了一句話,那就是,敢在老虎頭上拔毛是最愚蠢的行為,你沒看過員工守則嗎?」
「你又不是老闆。」她輕聲嘀咕。危險,這傢伙一張臉板得比殭屍還難看,她還是放低姿態為要。
「沒錯,但我還是可以開除你。」他轉過身,丟下一句,「老闆說,你明天不用再來上班,待會兒領完錢就可以走了。」
說完,他沒有再看任何人一眼,跨大步離開了原地,留下了一旁探頭探腦的傢伙,和一臉瞠目結舌的黎嫣。
她沒聽錯吧?她被「老闆」開除了,而原因是——
嗯,插手管老闆的家務事?
哦,去他的!黎嫣朝他的背影做了個鬼瞼。他以為他是誰?她為老老闆抱不干礙了他的財路是吧?這個混蛋算哪根蔥,哪根蒜,居然敢開除她?
「喂,阿黎,你沒事吧?」小玉湊過來,瞧見她火冒三丈的臉,忍不住小心翼翼的問了一句,「你和老闆怎麼啦?出了什麼事?」
「沒事!」嘴巴上是這樣說,她的心思卻轉得飛快,深思的目光沒有離開過那個挺拔修長的背影。
你等著瞧吧,夏淮舟!一絲狡黠的笑意泛上了黎嫣的唇畔。
這事兒絕不會這麼輕易就玩完的,就衝著這傢伙的態度這麼惡劣,她絕對要讓他知道這件家務事,她黎嫣是管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