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討厭釣魚。
這簡直是呆板、乏味、浪費生命兼窮極無聊的事。怎麼會有任何腦袋正常的人將它視為一種樂趣呢?還不如去逛街血拼、喝下午茶還來得有建設性。
路珈舞背靠著一棵大樹坐著,將釣竿放在曲起的膝蓋中間,一手還撐了把小洋傘。過去兩個小時她一直維持著相同的動作,而她的釣竿連動都沒動一下,她覺得她差不多要變成自由女神像了。
她斜瞄了距離她不遠的孫胥一眼,只見他仰躺在草地上,用一頂大草帽蓋住臉,他已經脫掉了外罩的藍色襯衫,只穿著一件白色汗衫和牛仔褲,短袖汗衫將他結實的臂膀肌肉繃得緊緊的,令他看來極具男性魅力。
今天早上才過九點,孫胥便把她從床上挖起來,打發她去刷牙洗瞼--
「你不是說十點嗎?現在才九點。」她嘟噥著,仍然睡眼惺忪。
「等你梳洗完畢之後,我們還得去加油、吃早午餐和買釣魚用具。十點出發,現在起來准備都嫌晚了。」他一臉不苟言笑地道,「當然啦,如果你因為起不來而想取消行程,我也絕不勉強。」
一句話說得路珈舞睡意全無。她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跳起來沖進浴室,故意侵吞吞地拖延時間,還發出劈哩啪啦的聲響以發洩她的不滿。
「如果你打算繼續拖時間到天黑,就沒魚可以釣了。」他又不疾不徐地補了一句,「還有,穿輕便點,我們是去戶外踏青,不是去參加時尚派對勾引有錢少爺,你們女人那套化妝品和高跟鞋就可以省下。」
他嘲弄的語調令路珈舞恨得牙癢癢的,偏偏又無處發作,直到到了地下停車場,她才發現精采的還在後頭--
孫胥所謂的「交通工具」,居然是一台破破爛爛的野狼125。
「我們要騎摩托車去?!」她瞠目結舌。「為什麼不開車?」
「第一,為了掩人耳目。開車容易引起注意,你總不希望被狗仔隊發現你和陌生男子出游,被拿來大作文章吧?」他幫她戴上安全帽。「第二,因為厲秉均喜歡騎摩托車兜風,你最好先習慣一下:第三,因為我高興。還有問題嗎?」
她唯一的問題是,她根本無法想象厲秉均騎上野狼125的畫面。她乖乖地站著任他幫她調整安全帽帶,一面咕咕噥噥地發著牢騷。反正誤上賊船,她也只好認了,誰叫這是她自找的?自然只得把皮繃緊一點任人宰割了。
「你勒得好緊,我的下巴都不能動了。」她抱怨道。
「容我提醒你,這可是你的主意。」把她下巴的環扣拉緊之後,孫胥轉過頭去發動摩托車。
路珈舞小心翼翼地跨上後座,兩手抓住他身側的襯衫,他立即不顧她抗議地將她的手抓向前環住他的腰。
「你最好抱緊,路小姐。你可別小看這台車,它可以飆到時速一百八十公裡,如果你等一下跌個四腳朝天被狗仔隊拍到,可別怪我沒事先警告你。」
她的回答是用頭去撞他的背,他的「回報」則是「呼」的一聲沖向前,害她差點沒滾下車去。
其實這還滿好玩的嘛。坐在摩托車後座,路珈舞抱著孫胥的腰,一面不住地東張西望,平常由於習慣開車,她幾乎未曾注意到兩旁林立的大樓或商店櫥窗,而現在,盡管時間已近中午,市區仍然車水馬龍。
瞧見那些塞在車陣中動彈不得的轎車,她突然很慶幸孫胥的決定是對的。
將摩托車加滿油,再悠閒地吃了個早午餐之後,他帶著她去買了釣竿和其它用具,跟釣魚用品店的老板殺價又花了半個小時--也直到那時她才知道一根釣竿居然可以賣到好幾萬塊。
等孫胥將所有的工具搬上摩托車、朝目的地出發之後,已經是下午兩點的事了。車子逐漸遠離城市進入山區,馬路也由又寬又大轉為窄窄的雙向道路,隨著四周幾乎渺無人煙,路珈舞忍不住好奇地敲敲孫胥的安全帽。
「喂,我們要去什麼地方?」直到現在她才想到要問。
「去我們要釣魚的地方。」他的回答根本就是廢話。
她還想再問些什麼,車子已經彎進一條私人道路,在一扇雕花鐵門前停下。一位管理員模樣的中年男子探出頭來,孫胥只朝他揮了揮手,那扇鐵門便緩緩地開了。路珈舞的狐疑更深,瞧他這麼熟門熟路的,該不會有什麼不良企圖吧?
就算是也來不及了。車子再度往前拐了幾拐,在一幢花園別墅前停住。路珈舞跳下車,意外地發現這兒幅員遼闊,除了占地幾公頃的大草原之外,房子的右前方還有一個人造湖泊,遠方還可以瞧見青翠的山巒起伏,美得令人屏息。
「嘩,這兒好棒。」她拿下安全帽,深吸了口山裡清新的空氣,忍不住綻開微笑。「偶爾來這兒做做森林浴,吸收芬多精也不錯嘛!」
「做森林浴是指有很多樹的地方,這裡並沒有樹。」他仍然皮笑肉不笑。「而且那是要清晨天沒亮時才有用,現在是中午出大太陽的時候,芬多精早蒸發光了。」
這家伙根本是存心和她作對!她鼓起腮幫子,後來又決定暫且按捺。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你常來這裡?」她好奇地問。
「來過幾次。這是我一個朋友的私人產業,他買下這兒好幾年了,一直計畫將它改建成休閒農場,只不過還未付諸行動。」他開始卸下摩托車上的釣魚用具。
為了懲罰他對她不敬的態度,路珈舞決定站在一旁袖手旁觀,最好讓他手酸死好了。
到了湖畔,孫胥先是費了番功夫教她如何使用釣竿,又費了番唇舌讓她克服恐懼,用釣鉤穿過魚餌--天哪!那居然是活生生的蚯蚓。她原本想立刻收手不干,後來想到一定會被他譏笑,所以還是硬著頭皮完成了這項壯舉。
步驟完成之後,他要她先戴上手套,然後教導她如何放線。只是,她都還沒站穩魚標便動了,幾秒鍾之後,孫胥幫她拉起一條肥滋滋的大魚。
「哈,我釣上了。」她樂極了,得意揚揚地向他炫耀。「這很簡單嘛,我還以為有多難呢。」
「別高興得太早,這只不過是運氣罷了。」孫胥瞥了她一眼,走到一旁去放置他的釣魚用具。
「你們男人就是這樣,只要女人比他們強就說是運氣。」她不以為然地皺著鼻子,而後一個念頭浮了上來,她興致勃勃地建議道:「這樣吧,我們來比賽,看今天誰會釣上最多魚,怎麼樣?」
他抬起一眉。「你真的要這麼做?」
「怎麼,你怕了?」
「我只是怕傷了你的自尊心,釣魚可沒你想的這麼容易。不過既然你下了戰帖,我也只好奉陪到底。贏的人有什麼獎品?」
「獎品?」她想了一下,然後一拍胸脯。「你說了算。」
「這可是你說的。」他朝她露出壞壞的笑容,徑自轉身走開了。那輕松自在的表情令她覺得有點可疑,她當時就該發現他的笑容有詐的!
而後是現在。路珈舞調整了一下頭上的夏威夷大草帽,瞇眼望向晴朗炎熱的天空。不止帽子,她的鼻梁上還架著一副大墨鏡,還用一條大毛巾將整個臉全包了起來,活像要去朝聖的回教徒婦女。
這身裝扮或許有點防曬作用,但卻也熱得她汗流浹背。她瞄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水桶,開始後悔為什麼要誇下海口。從她提議說要比賽到現在,已經過了漫長的兩個小時,她的魚竿卻一點動靜也沒有,別說大魚了,連只蝌蚪都沒瞧見。
偏偏她瞄到孫胥已經連連拉起了好幾條大魚,令她嫉妒得臉色發綠。那些該死的魚為什麼只吃他的餌呢?
就算她贏了又如何?獎品是將這些該死的魚煮湯來喝嗎?這一點也不能彌補她坐在這裡像個木頭人,還被烈日烤成人干的委屈。她只覺得又熱、又餓、又渴,而且全身肌肉酸痛,偏偏孫胥看來輕松的活像在自家後院做日光浴。
路珈舞火大地站了起來,正想過去破壞他的一派悠閒,她的釣竿倏地動了。她緊急地收住腳步,握住釣竿,連大氣都不敢喘。
「孫胥,救命啊!」她緊張地大叫。
孫胥拿掉蓋在臉上的帽子,正好瞧見她正手忙腳亂地和湖中的大魚纏斗著。一陣風吹走了她頭上的大草帽,但她顯然沒空理會。他起身定到她身旁,卻沒有出手相助,只是雙手環胸地站在一旁觀看。
「你還站在那兒干什麼,快過來幫我啊!」她嚷道。
「不錯嘛,這條魚起碼有五台斤重。」他一面對那條魚品頭論足,一面指示道:「等等,別急著把拉它,先慢慢放松一下……對了,就是這樣。等它掙扎累了,再一舉把它拉起來,讓它知道誰才是老大。」
如果不是在這種神經緊繃的情況下,路珈舞一定會哈哈大笑。她想不透讓這尾魚知道她是老大有什麼成就感,不過眼前她的心思都放在對付這條頑強的大魚上,根本無暇細想其它。
「很好,它看來有點累了……就是現在,拉!」
將魚釣上來之後,路珈舞累得坐在岸邊直喘氣。孫胥幫她解開魚嘴巴上的鉤針,將魚放到她的水桶裡去,然後轉過頭來看她。
「兩個小時只釣上兩只魚,其中一尾還是比賽開始前我幫你釣上來的。」他一臉懷疑地睨著她,「你剛才都在干麼?化妝?補口紅?睡覺?」
路珈舞凶惡地瞪了他一眼。如果不是她又累又熱,她一定會把釣竿丟到他頭上,再把只有兩只魚的水桶連同孫胥一腳踹進湖裡去。
「這個表情該不會是惱羞成怒吧,路小姐?」
他居然還敢恥笑她!「我還沒宣布比賽結束呢。」她不服氣地辯道,「而且我是初學者,能釣上就算厲害了,這根本是場不公平的比賽。」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提議要比賽的可不是我。」見她還想反駁,他伸出手制止了她。「休息一下吧,你的臉都曬紅了。恐怕下禮拜觀眾會看見一個曬成焦炭的路主播了。」
這正是她需要聽到的話。路珈舞立刻忘了還想說的話,忙不迭地躲到樹蔭下。
「魚上鉤了叫我一聲。」她對他喊。
「到底是誰說要學釣魚的啊?」他坐到她身邊,將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她接過礦泉水咕嚕咕嚕直往下灌。「真不敢相信你們男人會喜歡這種無聊的活動,這根本是浪費生命嘛。」
「不知道是誰一開始還告訴我,這根本沒什麼難的。」見她不以為然的表情,他忍不住搖頭大歎。「弱者,你的名字是女人。」
「你說什麼?」她頓時杏眼圓睜。「有膽你再說一次。」
「說十次都沒問題。我說你們女人沒耐心、愛發牢騷,翻臉跟翻書一樣快,卻又不准男人說實話。」看著她嘟起嘴巴,他一副「我就說吧」的表情。
「還有,好勝心強,不接受任何建議和批評,沒有運動家精神,輸了還耍賴。」他不知死活地又補了一句。
「你說誰耍賴?」她推了他一把,令他措手下及地仰躺至草地上,她再朝他肩上補了一拳。別看她嬌嬌弱弱的,那加上怒氣的一捶力道十足,令他皺起眉毛。「嘿,你打人好痛。」
「痛死你活該!」她迅雷下及掩耳地跳到他身上,小拳頭如雨點般落在他的胸膛和肩膀上。「你說誰沒有運動家精神?我可是和你一樣,在大太陽底下曬了兩個小時,就為了等一只蠢魚上鉤,而且半句抱怨也沒有。把話吞回去!」
孫胥放棄掙扎,往上仰望著她張牙舞爪的小臉。「你沒聽說過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嗎?」
「我才不管你。」她再錘了他一拳,痛得他齜牙咧嘴的。「你收不收回?」
孫胥用手-著作痛的胸膛,在她氣勢凌人的俯視下宣告投降。「好吧,雖然很不情願,但是我願意收回那話。」
「你有什麼好不情願的?」
「你只釣上兩只魚。」
「那是因為我故意放水。」
「你連把餌穿過魚鉤都不敢。」
「因為我不想看著你……殺生。」
「比賽只論結果,你輸了。」
路珈舞一時語塞,但見他一臉得意的表情又覺得不服氣,於是她做了一個不假思索的反射動作--用手搔他的癢。
「不公平,你動用私刑。」他一面笑,一面躲開她靈活攻擊的小手。
「說『對不起,阿姨』我就原諒你。」她不准備饒他。
「嘿,你比我小五歲。」
「我才不管。你叫不叫?」堂堂一個大男人,居然會怕癢。這個新發現令路珈舞更加大膽,勝利的滋味令她疏於防備,於是當孫胥一個轉身,將她反壓在地上時,她根本措手不及。
情況互換,孫胥的大手朝她敏感的腰窩進攻,而且顯然熟知她所有怕癢的地帶。她笑著身軀扭成一團,黑發披洩在草地上。
「噢,不要!孫胥,快住手。」她無力地抵抗著,幾乎喘不過氣。當她發現他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圖時,她笑得整個人縮成一團。「停下來,拜托。」
「現在知道誰才是老大了吧!」孫胥沒有停下手上的動作。「你認輸了沒有?」
「好啦,算你贏,算你贏。」她已經笑得沒有力氣再動了。「你用的手段太卑鄙了,算什麼正人君子?」
孫胥停了下來,抓住她的雙手壓在她身側,俯視著那對帶笑的眼睛。她仰躺在車地上,胸脯因輕淺的喘息而起伏,紅潤的唇畔濕潤誘人。他的雙腿跨在她的身軀兩邊,兩人的臉龐距離只有咫尺,近得可以感覺彼此的呼吸。
突然間,這不再是個游戲。路珈舞催眠般地仰望著那張俊朗的臉龐,看著他的眼神轉為更加黝黑深邃。她胸膛的每一次起伏,都令她柔軟的身軀和那昂然的軀干綿密相貼,她在他眼眸深處瞧見了饑渴的欲念。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正人君子。」他的聲音低沉,飽含濃烈的需要。「該是我索取獎品的時候了,珈舞。」俯下頭,他的嘴唇輕柔地封緘住她的。
她嘴唇在他的壓力下張開,已經重獲自由的手臂不自主地抬起來環住他的頸項,開始響應著他。她從來不知道一個吻能引起這樣的反應,既甜蜜又邪惡,令她心跳急促地幾乎要躍出胸膛。她聽見一聲低吟--是她嗎?
她的手指撫過他強壯的背部肌肉,而後插進他濃密柔軟的發叢裡,讓自己更貼近他。他的手順著她腰間的曲線而上,在她的身軀燃起一道熊熊火焰。她不想思考,也無法思考,理智無用,因為她早已迷失。
當孫胥緩緩地松開她時,她的身體仍在輕顫,顯得呼吸困難。她慢慢地睜開眼睛,仰望著那對深邃的眸子。他緊繃的小腹貼著她,眼裡仍有激情未褪的痕跡,但他卻不曾再有所動作。
「你想再打我一巴掌嗎,珈舞?」他的聲音低沉痦痘。
這句話喚回了她的理智,倏地意會到剛才發生了什麼事。老天,她到底是怎麼了,居然那樣回吻他?之前她還能說服自己是因為受他引誘,現在她怎麼也無法自圓其說。
「別以為我不會那麼做!」她的聲音比預期中冷靜許多,她不由得松了口氣。
孫胥注視著她冷淡的表情,一會兒後才慢慢地說:「你並不討厭我的吻,珈舞。你也想要我,為什麼你不願意承認?」
「我們別再談這個問題了,好嗎?」她猝然別開頭去,奮力保持平穩的語調。
「我承認你很迷人,但我已經明白地告訴過你,我和厲秉均正在交往,就算沒有他,我和你也……不可能。」
空氣彷佛凝結了,有好一會兒,四周靜得只有風輕拂過樹梢的聲音。「我明白了。」他片刻後才平靜地道,而後放開她起身朝岸邊走去,開始收拾著所有的用具。
路珈舞注視著他的背影,努力忽視心中那抹懊惱。
如果她不想讓情況失去控制,那麼這是最好的安排,她野蠻地告訴自己。她的目標是厲秉均,他才是她要的白馬王子,孫胥根本無法和他相比。
然而,這個認知卻對她的情緒毫無作用。
下了主播台,路珈舞才剛回到辦公室,便瞧見朱弘毅朝她走來。
「朱總。」她禮貌地起身。
「你今晚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朱弘毅審視著她。「怎麼回事?」
「對不起,大概是這幾天沒睡好吧。」她掩飾地笑笑,心知肚明自己這些天的工作表現並不好,不但頻吃螺絲,甚至差點在現場畫面交還回主播台時來不及反應。過去她極少犯這些錯誤,而她心知肚明是為了什麼--或是為了誰。
她無法不去想和孫胥在湖畔的那一吻。她當然被吻過,但卻不像孫胥那樣,能在瞬間點燃她的身軀。世上有那麼多男人,為什麼獨獨只有他能令她產生那樣狂野的感覺?這個認知沉重得令她不想細想。
幾天以來,她努力想避開他,藉以平靜一下自己的思緒,最後她發現根本無此必要。這些天來,他不再有深夜的拜訪,電視台也少有他的蹤影,即使偶爾出現,他也只是遠遠地站在角落,從不曾試圖走近和她交談。
她應該覺得松了一口氣的,然而她卻沒有,相反的,她卻覺得沮喪,感覺像踩空了一格階梯似的,有股說不出的悵然失落,她不明白為什麼會這樣。
「我知道你和厲秉均最近時常來往,你是因為這樣而分心嗎?」朱弘毅關心地詢問道。「秉均是個不錯的年輕人,我也鼓勵你和他交往,但卻不希望你因此而擔誤了工作。」
「對不起,朱總,我一定會改進。」
朱弘毅點點頭,然後轉開話題,「對了,你最近還有再接到那些恐嚇電話嗎?」
她怔了一下。如果不是他提起,她幾乎都要忘了有這回事。「沒有。」
「那就好。為了慎重起見,孫胥打算開始調查咱們台內的工作人員,希望能盡快揪出那個恐嚇你的歹徒,你自己也要多小心,啊?」
「我會的,謝謝朱總關心。」
「時間下早,早點回家休息吧。」再拍拍她的肩,朱弘毅離去了。
路珈舞重新坐了下來,這才瞧見放在地板上的那束花。她漫不經心地翻開花上的卡片,並不意外上頭署名厲秉均。
「是厲先生送的花?」一個突如其來的女聲響起。
她聞聲抬頭,瞧見張毓珊正朝她走來。
「毓珊,是你。」她松了口氣。張毓珊雖然名義上是她的助理,但除非她有特別的行程,否則通常會讓張毓珊提早離開。她有些意外毓珊這時居然還在公司裡。
「我晚上沒什麼事,就留下來看看你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張毓珊從她手上的花束中抽出一朵,用鼻子嗅了嗅。「厲秉均還真不愧是黃金單身漢,每天都送一百朵粉紅色玫瑰花,再矜持的女人也禁不起這種追求攻勢。這筆送花的錢都夠尋常百姓吃穿一個月了。」
對她又羨又妒的口吻,路珈舞只是回以淡淡一笑。自從他們的交往明朗化之後,厲秉均的追求攻勢不但沒有減緩,反而更為積極,除了每天下午為她送來頂級的料理點心之外,更會不時送一些外賣點心到電視台來讓所有員工享用。
這個討好的舉動令所有的同事艷羨不已,嫉妒和祝福的目光隨即而來,已經有不少人在猜測她和厲秉均好事已近,就等著嫁入豪門當少奶奶了。
「自從有雜志報導你和厲先生正在交往之後,你的追求者大概少掉一半吧。」張毓珊的口氣有三分羨慕,七分挖苦。「這也難怪,厲先生不但又高又帥,更是身價數百億的財團總經理,看樣子你真是釣上大魚了。」
「我和厲先生是好朋友。」
「只恐怕厲先生不這麼想。真羨慕你們這種人得天獨厚,只要長得漂亮,不用太努力就能得到一份好工作,更會有男人主動送上珠寶首飾,只為了博取你的歡心;換成我們這種條件,只怕不會有人多瞧一眼。」
路珈舞微微蹙層,不想浪費力氣解釋在這些光鮮亮麗的背後,她曾經做過多少努力。沒有人的成功是僥幸得來的,就算她起步比別人幸運,但若沒有真才實學,恐怕也無法得到觀眾的認同。
「你今天似乎火氣很大,毓珊。」她輕松地道。「誰得罪你了?」
「我只是有感而發。」張毓珊微微聳肩,朝外頭探了一下。「對了,那些人還打算跟著你多久?他們真是陰魂不散,像狗一樣盡忠職守,連趕都趕不走。」
她愣了一下才意會到張毓珊指的是唐德倫那些人。
「別這樣說人家。他們是職責所在,你應該給他們一些尊重。」她平和地道。
「我又沒說錯!這還算是誇獎他們哩。」張毓珊輕蔑地擺擺手。「算啦,我就不信他們能跟著你一輩子。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明天見。」
看著張毓珊離開的背影,路珈舞忍不住有些納悶。擔任她的助理以來,毓珊和她之間的相處還算愉快,出言從未像今天這般尖酸刻薄,也許她該找個時間和毓珊好好聊聊。
收拾好桌上的文件之後,她拿起皮包離開辦公室,一出電視台便瞧見唐德倫朝她走來。
「今天要直接回家嗎,路小姐?」
「嗯。」她點頭。「又得麻煩你了,唐先生。」
「你太客氣了,保護漂亮的小姐一點都不麻煩。」唐德倫朝她比了個手勢,兩人並肩朝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她正躊躇著該不該問他孫胥去了哪裡,他已經先開口--
「最近似乎很平靜,嗯?」
她知道他指的是最近沒有再接到恐嚇電話的事。「是啊,也許對方知道有你們跟著,所以嚇跑了吧。」她開玩笑地道。
「最好是如此。」唐德倫正想再說話,一輛法拉利跑車倏地在他們面前停住。
「秉均?」她驚訝地看著厲秉均下了車。下午他才打過電話,告訴她晚上公司要加班、不能來接她的事。「你怎麼來了?」
「我急著想見你,就把公司的事趕著辦完。幸好你還沒離開。」厲秉均笑容滿面地走向她。「肚子餓不餓?我有個朋友新開了家意大利料理餐廳,前兩天剛開幕,咱們剛好去捧個場。」
「這……」她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胃口,但還沒來得及回答,厲秉均已經轉向唐德倫道--
「唐先生,你們就先回去吧,我會安全送路小姐到家的。」
「這……」唐德倫抬起一眉,詢問地轉向路珈舞。
「是的,唐先生。」她柔聲道,看著唐德倫點頭離開。是的,她眼前這個男人才是她想嫁的對象,她應該將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不該再想著別的男人……
但她懷疑自己是否能做得到。
天空正飄著蒙蒙細雨,為仲夏的夜裡帶來一股涼意。厲秉均陪著路珈舞回到住處,她一如往常地在大門前停下腳步。
「謝謝你送我回來。」她朝厲秉均嫣然一笑。「晚安了,秉均。」
「你仍然不肯請我進去喝杯咖啡嗎,珈舞?」他的表情有些困惑。
路珈舞有些遲疑。這幾個禮拜以來,她已經可以從他充滿欲望的眼神,或是一些肢體上的親密碰觸了解到他的「暗示」。她很清楚一旦厲秉均進了她的住處,那他要的絕不止是「喝杯咖啡」而已。
「改天好嗎?」她謹慎地勘酌用句。「今天太晚了,再說我屋裡很亂,恐怕不太方便。」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雖然碰了個軟釘子,厲秉均仍然保持笑容。「沒關系,那就改天吧。到時我絕對會讓你找不到借口拒絕我。」
她還來不及探究那句話的含意,他已經圈住她的腰,低頭吻住她的嘴唇。
這是個極盡挑逗的吻。路珈舞定定地站著,沒有推拒,卻也沒有響應。他的吻嫻熟而火辣,一手肆無忌憚地在她的背脊和腰間滑動,然而卻絲毫點燃不了她的熱情。
一會兒之後,厲秉均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了她。「我走了,早點睡。」
「嗯,晚安。」
厲秉均離去之後,路珈舞在門邊站了好一會兒。如果厲秉均知道她只是個私生女,她的母親不但終生未婚,而且還陪著有婦之夫的男友長居在加拿大,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甩開那個不受歡迎的念頭,她漫不經心地找出鑰匙開門,才一進客廳便瞧見她的沙發上端坐了三個人,分別是孫胥、她的母親籐原京子,還有一個身形瘦長的中年男子。她先是一愣,但很快的,腦袋迅速理解到發生了什麼事。
「珈舞。」瞧見她,略一介立即起身想朝她走來,她卻反射性地退後一步。
「媽。」她沒有望向路一介,目光直視著母親。「怎麼回事?你沒告訴我你要來。」
「珈舞。」籐原京子也站了起來。「你爸爸想回來看看你過得好不好,所以我……」
「那麼他看到了。」她的表情和聲音一樣冷淡。「我累了,想早點休息。如果沒事的話,請他離開。」
她想回房裡去,孫胥卻更快一步地擋住她的去路。「別這樣,珈舞。你父親特地從日本回來,在這裡等了你一個晚上,你難道不想和他說說話嗎?」
她猛地抬起頭,所有的怒氣為之爆發。
「是你要他來的,是嗎?」她咄咄逼人地質問他。「誰要你多管閒事?你沒有權利這麼做!」
「不干孫胥的事,珈舞。」路一介連忙出聲解釋。「是我不顧他的反對,堅持要來看你。爸爸知道這些年來傀對了你,希望你讓我有機會彌補……」
「彌補?」她冷笑道,第一次正眼看他。「你濫情、對妻子不忠,最後更為了維持你莊嚴的形象和社會地位而對我母親始亂終棄。你讓她受盡了唾罵和岐視,甚至無法在日本待下去,你拿什麼彌補她所受的委屈?」
路一介頓時啞口無言。
「當我們母女被人家咒罵狐狸精和私生女時,你在哪裡?你躲在一個富家千金的麾下,繼續過你東京大學醫學教授的上流生活。你是個好爸爸、所有人眼中的模范丈夫,沒有人怪你出軌、搞婚外情,因為所有人都認定是一個女演員不知羞恥地勾引你!」
她的聲音愈趨高亢,淚水開始不受控制地沿著臉頰滾落。「當一切爆發之後,所有人都原諒了你的一時胡塗,我和媽媽卻得隱姓埋名,躲到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重新生活,為了求生存而看盡臉色。那時你又在哪裡?」
「珈舞。」看著女兒情緒幾近失控,籐原京子顯得有些無措。「你別這樣,你爸爸只是想來見你一面,他不是……」
「你的確是對不起我和媽媽,而且你一輩子也彌補不了。」她咬著牙進出聲音,「把你的假慈悲用到別的地方去,別在這兒惺惺作態。我沒有父親!過去沒有,將來也不會有。」
她歇斯底裡地吼完,感覺自己喉嚨梗住、全身顫抖。這些年來的獨立生活,從小到大所受到的委屈和克制在這一刻全爆了開來,令她的心像破了個大洞。她用手-住嘴唇,拚命要自己忍住,卻仍無法遏止淚水成串地滾落。
她低喊一聲,隨即盲目地轉身朝外奔去。
「珈舞。」孫胥低咒一聲,不假思索地追了出去。
孫胥在人行道前追上了路珈舞,大雨正傾盆而下,沒幾秒鍾兩人便濕透了全身。
「別這樣,珈舞。」他抓住她的手臂,聲音低沉地命令道:「你不是小孩子了,別做這麼幼稚的行為,跟我回去!」
「幼稚?你說我的行為幼稚?!」她甩開他的手,目光仇視地瞪著他。「你懂什麼?被遺棄的不是你,母親被指責是狐狸精的也不是你。他拋棄了我們母女二十多年不聞不問,現在只用一句道歉就要我原諒他?不可能!」
「冷靜下來,珈舞。」
「冷靜?我無法冷靜。」她揮舞著雙手,表情凶猛地指控,「這全是你的主意,是不是?你以為這樣就能令我改變主意嗎?我不會原諒他!你聽到沒有?永遠不可能!」她抓住他胸前的衣衫,掄起拳頭捶著他的胸膛,哭得肝腸寸斷。
孫胥一言不發地擁著她,任她發洩,直等到她聲嘶力竭,原先的嘶喊變成抽噎後,才攔腰抱起她往回走。她只略微掙動一下便癱軟在他懷裡。方才一番激動的情緒耗盡了她的體力,她再也沒有力氣掙扎了。
回到客廳,滿臉焦急的路一介和籐原京子立即圍了上來。
「珈舞,你沒事吧?」籐原京子迭聲問著,擔憂之情全寫在臉上。
路珈舞沒有說話,徑自掙開了孫胥的懷抱朝自己的房裡走去。
「讓她靜一靜吧,伯父、伯母。」孫胥平靜地道,「等過兩天她情緒平緩一些,我會再慢慢勸她。」
籐原京子原本還想說話,卻被路一介按住了。
「也只有這樣了。既然珈舞下歡迎我,那我還是別待在這兒。」路一介苦笑地說,轉向籐原京子。「咱們走吧,京子。這兒有孫胥在,我想珈舞不會有事的。」
籐原京子還想堅持,但見路一介落寞的表情,仍是忍住了。「也好,珈舞就麻煩你照顧了,孫胥。」
「我會的。」
等大門重新闔上之後,孫胥來到路珈舞的房間,看見她站在落地窗前。
「對不起。」他柔聲開口。「我事先不知道他們要來,否則會先通知你一聲的。」
路珈舞沒有說話,仍然直瞪著窗外紛飛的雨絲。她的頭發凌亂地覆著臉頰,濕透的衣衫緊貼住她的身軀,水滴在地毯上暈染開來。
孫胥從浴室裡抓出一條大浴巾包住她,卻被她一把推開。
「走開!」
「不,我不走開。」他的聲音依然平和。「你需要我。」
「哈,你以為你是誰?全能的上帝?」她冷冷地嘲諷。「你能保護我免於被變態騷擾、被殺手跟蹤暗殺,現在還想扮演和平使者,期待我原諒一個拋棄了我和我母親的男人,來個合家大團圓?」
「我說過,我事先不知道他們會來。」他沒理會她的諷刺,依舊平心靜氣。「不管他當年做了什麼,他都是你的父親,這是永遠抹滅不了的事實。」
「我的事你管不著!」她走回床邊坐下。「你可以走了。」
她的倔強和頑固的脾氣令孫胥的耐心到達了邊緣。他一個大步便跨至床邊,一把攫住她的雙手將她壓在床上。
「誰說我管不著?」他從牙縫裡擠出聲音,「告訴你,我已經管了,而且我打算管到底!」沒有等她反應,他惡狠狠地俯下頭去,封緘住她驚愕的喘息。
他滾燙的唇充滿需索,粗糙的大手有如燃燒的火炬,在轉瞬間便燃起她身軀的熊熊烈焰。她原先的反抗不知怎的消失了。他的唇灼燙地下滑至她的領口,一手探進她腰問的肌膚,令她發出一聲嚶嚀。
她感覺他正將濕透的衣衫扯離她的肩膀,熾熱的手掌撫上她赤裸冰涼的肌膚,態意探索她纖柔的曲線。她同樣熱切地回吻他,重回自由的雙手拉扯著他也已濕透的襯衫,想要兩人的肌膚毫無阻隔地相觸。
他的唇饑渴而有力,深澡的刺探令她渾身顫抖。她在燃燒著,沒有阻止他,也不想阻止,只想臣服於這樣的感覺、臣服於他。她想要他的手在她身上,想要他的吻更加深入,需要他寬闊的懷抱所帶來的力量,只要他……
「孫胥。」她充滿欲望地低喚。
那聲低喚震醒了孫胥的理智。他猛地停了下來,看著她被吻得微腫紅艷的嘴唇。她頰上仍有未干的淚痕,模樣看來如此細致嬌弱,令他的心猛地揪結成一團。
他要她!天知道他此生從未如此渴望過一個女人,然而不是現在,不是在她承受打擊、身心狀態都不穩定的時候。他不願意她為了尋求一時的慰藉,而在天亮之後後悔。即使要他砍掉一條手臂,他也得停止。
他深吸了一口氣,身軀仍因極力控制而繃緊。「看著我,珈舞。」他啞聲命令。
她緩緩掀起迷霧般的眸子,被動地迎視著他。
「這真的是你想要的嗎?」他的聲音仍然粗啞。「我並不是厲秉均,如果你想利用我來尋求安慰,那你顯然是找錯對象了。」
路珈舞覺得體內有什麼東西崩塌了,焦躁痛苦的情緒紛湧而上,撕扯般的劇痛幾乎令她的心碎裂成片片。「滾出去!」她以為她大聲尖叫,然而出口卻只是一聲沙啞的喉語,「給我滾,滾!」
孫胥深深地凝視著她片刻,而後才安靜地轉身離去。直到門闔上的聲音傳來,她才將枕頭擲向門板,崩潰地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