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一幢別墅的大門前,霎時,所有甜蜜的、難過的往事全湧上心頭,畢竟這是她生活了將近十年的家。
當她推門而入,她知道牆角的攝影機已經捕捉到她的畫面;不一會,這屋子的女主人鐵定會跑到她面前興師問罪一番。
她繞過眼前巨大美麗的建築物,走向一旁精簡的小木屋。
才一個月沒住,上頭就結了不少蜘蛛網,蒙上許多灰塵,看來她得先花費一番工夫整理整理了。
當她正想拿起角落掃把的時候,突然,砰的一聲,大門被人猛然一推發出一聲巨響。
她轉頭看著門口站著一臉凶樣的女人——她的大媽,白曉星。
白曉星臉上橫肉猙獰,怒氣沖沖的質問道:「你這個野雜種!這一個多月你到底給我死哪去了?!」
「我到別人家裡住。」江雨瞳淡淡道。
「我不管你去誰家住,只要別丟我們江家的臉就好!我告欣你,只要你名字上有我們江家的姓就要給我小心點!」白曉星鄙夷道。「要不,你只要告訴門外警衛一聲,以後就算你死哪去也不關咱們的事!」
白曉星極度怨恨眼前這名女子,她的存在無疑是提醒她丈夫的背扳;不管如何,她都要想盡辦法拔除這個眼中釘。
「我父親呢?」
她不想把她的話放心上,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對眼前這個女人來說是多麼大的痛苦。
她還記得,當父親把她帶回家時,當時她充滿怨毒的眼光,幾乎讓她害怕得躲在父親身後不敢出來。
「他就在書房裡。」白曉星頗為心不甘情不願的說。「他叫你過去一趟,他有話要跟你說!」
「有話?」
江雨瞳眉頭皺了起來,心中充滿了苦澀。
對於她這個女兒,父親總擺出一副愛理不理的姿態,平日就算她從他面前走過,他也不會瞧上一眼。現在她失蹤了一個多月,他總算注意到她。說來還真是諷刺。
她眼簾低垂下來,掩去她眼中的苦澀。
「我知道了。」
白曉星冷哼一聲,隨即幸幸然離去。*****以前她就算有事到主屋裡頭來,頂多也是在一樓活動,鮮少踏上樓上書房。
算算自已,大概也整整有一年的時間沒踏上主屋二樓一步了。憑著記憶,她來到了父親的書房。
她心情極度忐忑不安。看見父親她該說什麼好?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她深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打開眼前的厚重木門。
門一推開,她看到滿頭灰白的父親埋首在文件堆中。
江雨瞳心一驚何時父親的頭髮變得如何灰白?她根本就沒注意到。
「爸。」她輕喊了聲,但他好像沒聽見她叫喊,頭抬也不抬。
「爸!」這次她喊得更大聲些。
江管抬起頭,微瞇著眼,看著站在門口的江雨瞳。
「雨瞳嗎?進來吧。」他簡短說道。
江雨瞳二話不說把門關上,走到父親面前。
「爸」她輕喊了聲。
突然間,她不知道該和他說什麼。
「聽媽說你找我,有事嗎?」她囁嚅道。
在人前她必須喊白曉星一聲媽,否則,白曉星就會指責她不把她放在眼裡,還說是自己故意給她難堪。
江管拿下鼻樑上的眼鏡,揉揉略顯酸澀的眼睛。
「學校老師曾打電話來過。」
「她說什麼?」江雨瞳低聲問道。
其實不必問,也知道學校老師打電話來是因為她無故曠爐了一個多月。
「老師說你已經一個多月沒去上爐,這樣下去根本畢不了業,所以我先替你辦了休學。」
「是嗎?」她淡淡道。
反正她就要離開了,休不休學對她來說根本沒任何意義;她只是想知道,在父親心中,有她這個女兒存在嗎?
江管眉頭皺了起來,對於她冷漠的反應感到不解。
「你不怪我不徵求你的意見,就先幫你辦了休學?」
「那你呢?你為什麼不問問我這一個多月我到底上哪去了?」
她眼中帶著一絲希望,希望父親能重視她的存在,即使是嚴肅的表情責問她,她也甘之如胎;而不是這樣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漠視她的存在。
一想到這,她的心就微微抽痛。
「我想你這麼大了,你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他一手翻著資料冷漠無情的說。
江雨瞳的眼淚差點就克制不住的掉下來。
「你從來就不重視我的存在?」她低喃道。
「什麼?」江管訝異的抬起頭看。
她拳頭不覺收緊,聲音低啞。
「從小到大,你從來就沒正眼看過我,也從不過問我要什麼?」
「我很忙,我沒時間理你,你需要什麼就跟你母親說吧!」
江管手一揮,就打算像趕蒼蠅一樣把她趕走。
「她不是我母親呀!」她低聲吶喊。
「胡說!」江管板著一張臉。「你姓江,曉星就是你母親!這事少對外人說,免得丟了我們江家的臉!」他稍稍惱羞成怒。
「我的存在真讓你感到丟臉嗎?」
她感到心痛,眼淚不住滑落。
「你不要再說了!」
汪管臉色變得鐵青,他一直不願再提這件事,只要一想起,他心中不禁有怨。
他曾經愛過她的母親,雖然明知自己是個有家室的男人,還是受不住誘惑的往下跳,兩人之間的感情也延續了好幾年。
因為事業的關係,公司有一大半股權操控在他妻子手中,所以他不能離婚,給他心愛的女人一個正當名分。
直到有一天,事情爆發開來,他的妻子把他心愛的女人趕走,就算他怎麼拚命尋找依然找不到她的蹤影。
直到幾年後,她突然出現在他面前,帶著兩人的愛情結晶;可是她一開口卻是句殘酷的話——「我要結婚了!」
這話猶如青天霹靂轟得他腦袋一片空白。
「你要結婚了?」他痛苦的眼神看著她。「我不准、我不准」他猛然捉住他心愛女人的肩膀,猛力搖晃著。「你是我的!」
石湘纓推開他的懷抱,冷漠無情的說:「我不是你的。從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可能是!」
「湘纓」
他仍忘不了,當時他的心就像被插進了一把利劍。
「這孩子就交給你了。」她把當時幼小的女孩交到他手上,眼簾低垂下來。
「她的名字叫雨瞳,是你江家的骨肉。我把她交給你,希望你能給她過好日子。」
「你說的真好聽!」江管冷嘲熱諷道。「我看你是嫌棄她是個拖油瓶是不是?!」
「隨你怎麼說。」
石湘纓狼狽的撇過頭去,不敢看向他的眼,以及一臉無措的孩子。
「媽」年幼約女童想掙開他的手,不停呼喚著母親。
「你走!」他低吼著,不想再看到她。「既然你要嫁給別人就不要再出現在我和孩子面前!」
當石湘纓轉回頭時,他看到她臉頰的淚水。
江管本以為她會回心轉意,因為他知道她不是個狠心的人;可是她卻當真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我有虧欠你什麼?」
江管不管她是不是他女兒,只要是觸碰他那段病苦往事的人,他一律沒什麼好臉色。
「你沒有虧欠我什麼」
她淚水悄悄滑落,他的一言一行只是讓她更徹底死心他根本不在乎有沒有她存在。
也罷,就當她從不曾在這個家存在過吧。
她的心傳來陣陣刺痛,緊咬著下唇,隱忍著逐漸發熱的眼眶,不讓淚水奪眶而出。
「如果沒事的話就下去吧。」江管不耐的說。
原本充滿哀傷的小臉,因想起還有件重要的事,頓時她面容一整。
「我還有件事想問您。」
「什麼事?」江管一臉厭惡的撇撇嘴說。
「我想,你應該有我親生母親的地址吧。」她按捺住內心激動,聲音低啞道。
「知道是知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她毫不猶豫的說。
「你想做什麼?」
江管總算抬起頭正眼看她,只見她臉上充滿堅決的表情說:
「我想做什麼,你在乎嗎?」
她毫不避諱的眼神直視著他,看得他有些心虛,好像他真的從未注意她的存在。江管一惱火,在一張空白紙上寫下一長串地址,撕下來扔到她面前——
「你要就拿去!」
好一會, 她才彎下腰撿起那張字條, 耳邊又傳來她父親冷嘲熱諷的聲音——「你拿到的話就快點走,別再打擾我辦公的時間!」
她感到喉嚨間有硬塊哽著,她只能暗咬著唇,從齒縫間逼出一個字。
「是」
她緊握著那張字條,站起身看著父親又重新埋首於文件堆中。她哽在喉嚨裡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
沉寂了會,她轉身拉開門,往門外走去。
江管抬起頭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眼裡充滿了複雜的情感。
他知道他忽略了這個孩子,但是,每當他一看到她,他的心就會不自主感到一陣猛烈抽痛,想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他明知他不該,但是他就是沒辦法面對她的臉江管幽幽歎了口氣。******
站在月台上,江雨瞳右手提著背包,望著手上抄有母親地址的字條,她內心激動不安得有如懸在半空中。
她十幾年不見的母親就住在這裡嗎?
一旦見著了母親,見面的第一句話該說什麼?
她心中充滿了興奮和緊張不安,心中懷抱著一絲對親情的渴望。
她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不久,火車緩緩開動,朝著下一站駛去。
望著窗外飛逝的景物,她在心中反覆演練著和母親見面時,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她會先開口喊她一聲媽。然後呢問她為什麼要棄她而去嗎?一想到這,她心酸的閉上眼。
說她心中沒有任何怨恨是騙人的,要不那惡夢也不會一直苦苦糾纏了她十幾年。火車搖搖晃晃,一路經過了大大小小的站,終於來到了台南。
江雨瞳緊握著背包和寫著母親地址的字條,迫不及待衝下了火車。
一走出火車站,面對這個陌生的城市,江雨瞳的表情有一些迷惘。
這就是母親生活的地方嗎?
街上車水馬龍,人行道上熙來攘往的人潮川流不息,與她居住的台北相差無幾,只不過四周景物顯得陌生。
「司機,麻煩你載我到這上頭的地址好嗎?」她把手上紙條拿給年約四十開外的司機。
「沒問題!」他露出牙齒,爽快回道。
江雨瞳一路上都相當沉默,她低著頭,緊握著顫抖的雙手;就連司機的發問,她也彷彿沒聽到似的,害得司機感覺自討沒趣的閉上嘴。
「小姐,到了。」車子在一幢透天別墅前停下,司機回過頭對江雨瞳說:「這裡就是你要找的地址。」
「啊!到了嗎?」她如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急忙掏出錢來付了車資。
她下了車,車子馬上開走。
望著眼前的房子,看來雖然不是十分豪華,卻是十分小巧溫馨;前面還有個小庭院,種了許多花花草草,其中大理石花就佔了大部分。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也曾在陽台上種植大理石花,當花迎風搖曳的時候,母親曾告訴她,那是屬於她的花,因為她就像大理石花一樣嬌俏可人。
母親是因為想念她,所以才種植大理石花嗎?
她心中五味雜陳起來,母親還想著她吧,既然如此,母親又為何會拋棄她呢?
如果今天沒找出答案的話,她沒辦法就這樣了無牽掛的離開地球,和雷撒共度一生。
就在她站在門外張望的時候,大門突然打開;她身子一閃,躲在牆角後面偷看。
門內走出一名十八、九歲和她年齡相仿的女孩,跟在女孩身後出現的是一張令她備感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孔。
歲月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多少痕跡,母親和她記憶中的一樣,不過是頭髮剪短了,身材也比以前略為豐腴些。以往她臉上總是充滿了無限的哀愁,現在她臉上卻盈滿了笑意。
記憶裡,母親不曾對她這樣笑過
突然間,她聽到那女子喊她一聲媽時,彷彿有如青天霹靂,轟得她腦袋一陣嗡嗡作響
「媽,我走了!」
「好,小心點,還有,別太晚回來。」石湘纓叮嚀著。
「媽,我知道!」劉苓恩翻個白眼。「每次我出去你都說這句話,我都快聽煩了。」
「壞孩子!」
石湘纓搖搖頭,拿她無可奈何。
劉苓恩無辜的眨眨眼。
「我這麼乖,怎麼可以說我是壞孩子呢?」
江雨瞳看這對「母女」談笑自若的幸福樣,她不禁在心中吶喊,媽,您的女兒在這裡呀!為什麼是別人喊您媽?
江雨瞳望著她的背影,確定那女孩走遠之後,她才怯生生對著轉身準備進入屋裡的婦人背影,細如蚊鈉的喚了聲:「媽」
石湘纓聽到那細微的聲音時,身子頓時一僵。
江雨瞳看著她的背影,內心不禁一陣退縮母親不願認她嗎?否則為什麼不回頭?
不行!她不能就這麼退縮。
她深吸口氣,鼓起勇氣又喊了一聲。
石湘纓一直告訴自己她聽到的只是幻覺,可是噹一聲「媽」再度響起時,她忍不住衝動,猛然旋過身
看到身後的人,她像是受到了重大的打擊,身子略略一晃。
那是她的孩子!她就和自己年輕時一模一樣石湘纓忍不住熱淚盈眶,心情一陣激動。
她伸出手想撫著那日夜思念的嬌俏臉龐,但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猛然抽回手,撇過頭去,以冰冷的語氣說:「你是誰?我根本不認識你!」
江雨瞳像被人重重賞了一耳光,臉色極度蒼白。
「媽,為什麼?」她吶喊著,聲音悲愴淒涼。「我是你女兒,你為什麼不認我?!」
「你說什麼!我只有一個女兒,我根本就不認識你。你快點走吧!」石湘纓違背自己的心意說。
其實她好想抱抱這十幾年不見的女兒,但一想到認了她,必定會惹來一場風暴,她又勉強壓抑住思念的心情。
她現在的家庭幸福又美滿,她不想因為雨瞳的出現,破壞了她想要的安定生活和美滿家庭。
「為什麼你不認我這個親生女兒,非要趕我走?」她滿溢著淚光,內心痛苦不解。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小姐,你要是亂說話的話,就別怪我請你離開!」可湘纓臉上相當冷淡。
江雨瞳閉上眼睛,緊咬著下唇,齒縫不意透出一絲啜泣的聲音
石湘纓心如刀割,但她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心軟。
她相信有錢有勢的江家絕對不會虧待雨瞳,所以,為了不讓自己因此心軟,她打開門像逃難似的躲進屋內。
一股忿怒一湧而上,她對著石湘纓逃去的背影發出怒吼,把她心中所有的怨恨及不滿全吶喊出來。
「我恨你!你為什麼要拋棄我?!當你幸福的時候,可曾想過我一個人孤伶伶寄人籬下的痛苦和難過。當我想你的時候,你在哪裡?!」她哀嗚著。
石湘纓的眼眶充斥著淚水,身子搖搖欲墜起來。
好苦,她的心好苦
她不知該怎麼解釋當時她為何會狠心得丟下她,追求自己的幸福。
當時她接受了另一個喪妻男子的求婚,心想與其將她帶過去成了個拖油瓶跟著她受苦,倒不如把她交給她親生父親,讓她能好好的過日子。
所以,她終究忍著心痛,把她交給了江管,希望他能好好對待自個的女兒;而自己則把全部重心放在現在的家庭裡。幸運的是,她和繼女劉苓恩相處得極好,兩人情同母女。
她從沒想到江管不但沒好好對待雨瞳,而且她心中對她似乎滿了怨恨這也難怪,是自己先拋棄她離去的。
石湘纓在心中反覆掙扎。
「你走吧。」
她想了又想,最後自私的念頭戰勝了母女親情她不能為了她,毀了自己現在的幸福。
江雨瞳感到自己落入了冰窖裡,內心一陣冰冷,她從嘴角綻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我只想再和你說一句話。」
「你說吧。」
石湘纓沒轉過身子,雙手卻克制不住的微微顫抖。
「或許,我對你充滿了怨恨,但我還是愛你。」她痛心的說出內心的真心話。
「你說完了吧。」石湘纓顫巍巍的說。
她勉強抑住失控的情緒,走進屋內把門關上。
看著門砰一聲關上時,江雨瞳已心痛到分不出任何感覺。她在門口不知站了多久,才旋過身準備離去。
當她走出去時,看到先前那名與她年齡相仿的女子就站在她眼前,一張灰白的臉,默然無語的看著她。
劉苓恩是回來拿忘記的錢包, 沒想到卻聽到這令人震驚的消息——她從沒想過母親竟有個親生女兒。
看著面前酷似母親的一張臉,不必多作解釋,一眼就能瞧出她和母親才是一對真正有血親關係的母女。
風瑟瑟的從兩人身旁吹過,當江雨瞳與她擦身而過時,突如其來一股恐懼揪緊了她的心,劉苓恩忍不住心中恐慌,一句話脫口而出——
「請你以後別再來了!」
江雨瞳的腳步暫停,身子微微顫抖,眼眶蓄滿了淚水,她幾次張口想說卻又說不出話來。最後她只得搖搖頭,逸出一抹淒涼的笑容。
「你放心,我不會再來了。」
劉苓恩半旋過身看著她孤單離去的背影,不知為何,突然一股愧疚感湧上畢竟是她的母親被人搶走了,然而她還是什麼也沒說,默默看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