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園
星期日早上七點半,三名男子準時出現在狄家偌大的飯廳裡。
星期日,是狄家一個禮拜依次的例行聚會。
三個男人互看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將視線一起轉向那名正專心看著報紙,彷彿對週遭一切恍若未聞的男子。
「早啊,大哥!」狄家老四狄爾翔拉開椅子坐了下來,懶洋洋地往椅背一癱。
「嗯!」他從報紙後抬起頭,隨意瞄了一下腕上的表,有些意外地挑起一對漂亮的濃眉。
「不錯嘛,今天這麼準時!」他似笑非笑地看著眾兄弟們,「這可是自從爸媽出國後少有的現象。」
「這是有原因的,大哥!」狄家老三狄爾揚在爾翔身旁坐了下來。
我知道會有原因的。他對自己寬肩一聳,視線又回到手上的報紙去了。
見大哥似乎沒有要和他們交談的念頭,在旁一直沒吭氣的狄家老二狄明緒有些躊躇地開口:「大哥,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問……」
「什麼事?」他頭也沒抬。
狄明緒頓了頓,望了坐在對面的老三,老四一眼。爾揚正一手抓著啃了一半的土司,一手端著牛奶直往嘴裡送,爾翔則根本是癱在椅子上睡得不省人事,完全忘了一大早被人家挖起來的用意是什麼了。
見明緒暗示性地對自己猛使眼色,爾揚用手指了指自己,一副「又是我」的無辜相。
「咳!」爾揚輕咳一聲,用手肘去撞了撞爾翔,「喂,老四,辦完事再睡成不成?這裡是飯廳,不是你的臥室。」
「啊?」爾翔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幹嗎?」
「剛才罅漏前我才告訴過你的,你忘了?」 爾揚壓低了聲音。
「哦?」爾翔的眼皮又沉重地閉上了,「沒忘啊,怎麼?」
「喂,我說老四。」 爾揚微微皺眉。說到這個和自己只差五分鐘出生的雙胞胎老弟,他自認可是「愛護有加」,「百般容忍:的。偏偏這傢伙不但個性和他相差十萬八千里,兩個人從小打架打到大,而且還處處和他唱反調,一點也沒把他這個」各個「放在眼裡……
「怎麼了?」狄明威放下報紙,有些奇怪地揚起一道濃眉,「有什麼事情要告訴我嗎?」
「正好相反!」狄明緒往椅背一躺,「應該是『你』告訴我們,大哥。」
「我說大哥,如果你連這種事都要對我們保密的話,那就太不夠意思了吧?」爾揚接口,還不忘用手肘猛撞爾翔的手臂,知道他不甘不願地勉強張開眼睛為止。
「你們說說看!」
此話一出,明緒和爾揚不約而同地將視線轉向剛被吵醒的爾翔。
「又來了,我就知道倒霉的事情總會輪到我身上來。」爾翔翻翻白眼。
「什麼話?只不過留個發言的機會給你而已,又不會少掉你一塊肉。」爾揚慢條斯理地說。
「既然這樣,那我把機會讓給你成不成?」爾翔睨了他一眼,「這就是你和老二一大早把我挖起來的目的?」
「話不能這麼說,老四!」明緒慢吞吞地接口,「你想想,自從咱們家小弟明傑到加拿大去唸書,惟一的妹妹詠捷又在去年嫁了人之後,咱們四個兄弟就屬你最小,讓你體會一下當老ど的機會也沒啥不好啊!」
「沒錯!」爾揚同意,斜眼瞄他,「再說你不是泱泱都要和我爭,證明你一點都不比我這個」哥哥「遜嗎?怎麼這會兒倒害羞起來啦?「
「少用激將法!「爾翔瞪了爾揚一眼,將目光轉向一臉饒富興味看著他們三兄弟唇槍舌戰的狄明威。
「好了吧?「他打趣地問,」決定由誰發言了嗎?「
「當然是倒霉的小弟咯!「爾翔往後一躺,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老二和老三是想問問你,關於前兩天關爸找你去「面授機宜」的事!「
「哦?」他挑了挑眉。
「關爸找你會有什麼事?」爾揚搭腔,「他和關媽不是這兩天又要出國了嗎?」
「聽說這回關爸要帶那位滿婆婆一起到日本去,是不是有這回事?「明緒接著問。
他端起面前的咖啡輕綴一口,慢吞吞地說:「既然你們都知道了,幹嘛還問我?」
三兄弟面面相覷了半湘。
「這麼說是真有這回事咯?」明緒靠回椅背,「那不是還有位小妹嗎?」
「對啊!」爾揚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關爸,關媽如果帶那位滿婆婆出國去了,那位小妹不就得一個人看家了?」爾揚邊說邊看了爾翔一樣,只見他老兄「倒霉」的發言一完成,早就又繼續去和周公下棋了。
「她已經大學四年級了,不算『小妹』了!「狄明威淡淡地說。
「這不是重點!重要得是——關爸找你是為了什麼大事?爾揚半開玩笑地說,「該不會是他找你去照顧那位小妹,當她的保姆兼保鏢吧?」
原先這只是爾揚隨口而出的一句玩笑話而已,沒想到狄明威的回答卻教他瞬地張大眼睛——
「沒錯!」
頓時,整個餐桌上鴉雀無聲,連睡死了的爾翔都被爾揚毫不留情的用力一捶給打醒了。
「幹嘛?我睡個覺也礙到你是不是?」爾翔勉強睜開眼揉著被擊中的部位,本想狠狠地吼一頓那位膽敢阻止他睡覺的現行犯,一見老二和老三臉上的表情都有些古怪,他住了口。
「怎麼了?」他不解地看看老二再看看老三,再看想一臉輕鬆自若的狄明威。
「大……」他正想發問,狄明緒搶先一步開了口。
「關爸真要你去……『照顧』那位小妹?「
「你沒聽到剛才大哥說『她』已經大四了?」爾揚睨了明緒一眼,「喂,我說老二,你的記性也未免好得太不像話!去年六月咱們家小妹詠捷嫁給人家二哥關聖帆時,你不是才見過人家的嗎?這麼快就忘了人家的長相啦?」
「當然沒忘!」不可能會忘得了的。明緒一聳肩。如果說他們狄家兄弟曾經懷疑關聖緹滿腦子的古靈精怪,一等一的搗蛋本事,那麼也都在那場婚禮中百分之百得到了證實——
你有碰過一個帶頭鬧洞房鬧到三更半夜,還借酒裝瘋地硬闖進人家小夫妻的新房裡找新娘子「聊天」,而且還霸佔人家新床一覺睡到天亮的女人嗎?不要懷疑,此乃關聖緹姑娘是也!
「說真格的,那位『小姐』依我的標準來看,稱得上是十分賞心悅目!」爾揚響亮地吹了一聲口哨,「就衝著這一點,大哥,我想……關爸給的這項『任務』倒也不太艱巨。」
「關聖緹都滿二十歲了,不是嗎?」明緒若有所思地轉向明威,「按理說她已經成年了,有他自己的思想和行為自由,大哥你……」
「關爸只是要我偶爾『看著』她以下!你們知道,「狄明威露出難得一見的笑容,」他和關媽只有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她的兩個哥哥都娶了老婆定居美國,關爸,關媽二老又一年到頭難得待在本地,當然會擔心惟一的女兒在這裡過的好不好!」
見爾揚和明緒瞭解地點頭,他沉穩地接下去:「我們狄家也只有詠捷一個女兒,所以,相信你們也能明白關爸的心情。再說詠捷嫁給聖帆,咱們和關家就算是親家。關爸會想到來找我們,表示他信任我們,我們若找理由推辭豈不顯得太見外了嗎?」
「話是沒錯啦,可是——對象是關聖緹耶,老哥!」爾揚雙手一癱,「你要不是沒聽過聖饒和聖帆的警告,就是根本不把他們的話當回事!怎麼,婚禮那天關聖緹大鬧洞房的本事還不夠精彩,不夠高明嗎?」
「說得是!」明緒同意,「再說她要上課,晚上說不定會和朋友有約啊,甚至在外面過夜的,難不成咱們得二十四小時盯著她?」
「那倒不用!」狄明威深思的,修長有力的手指輕敲著桌面,「她的個性咱們多多少少都瞭解一點。她和詠捷一樣不喜歡被人牽著鼻子走,你們只要把她當成詠捷,以是為她好的出發點先讓她明白我們的動機,我想她不會不懂!」
「嗯!」爾揚和明緒覺得有道理地一點頭,一旁的爾翔卻是一句也聽不懂。
「你們在談關聖緹?」他從頭到尾只聽的懂這個名字。
「聰明!」爾揚睨了他一眼,「喲,大豬公起床啦?你剛才不是還衣服想把膽敢叫醒你的人狠狠揍一頓的摸樣嗎?一提到關聖緹,你的精神全來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可是對那位關小姐中意得很,可以是一見鍾情!」爾翔露齒一笑,「怎麼?我聽你們說到要『照顧』她?她怎麼了嗎?」
「她好得很!」明緒瞄了他一眼,「你又對人家一見鍾情!擺脫,你哪回認識漂亮的女人沒說對人家一見鍾情的?」
爾翔沒吭聲地聳聳肩,將視線轉向狄明威。
「這樣吧!把她接過來咱們這裡住你們說如何?」爾揚手指一彈,「反正爸媽都在英國,詠捷嫁了,明傑在國外唸書也難得回來一趟,到不如讓關聖緹來咱們這兒住,要阿彪接送她上下課,那豈不省事?」
「哈,說得倒簡單,你想她會肯嗎?」爾翔頗不以為然。
「我也認為她不會肯!」明緒接口,「你想,她有兩個哥哥管著她都哇哇大叫了,現在好不容易自由一點,關爸又要咱們四個去盯著她,我跟你賭,她會肯乖乖聽咱們這些『哥哥們』的話才有鬼。」
「也對!」提出這個不智之絕的爾揚有些丟臉地抓抓滿頭亂髮。
「反正我們答應關爸的事,那就無論如何都非做到不可!」狄明威站起身,那雙充滿絕頂冷靜和睿智的黑眸裡閃著一抹有趣的光芒,「我在想——她知道關爸要咱們全天候盯著她的一舉一動之後,她會有什麼反應?」
「什麼?」
關聖緹跳了起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她怔怔地瞪視著眼前顯然對她的反應在意料之中的關爸關媽。
「不會吧?「她勉強從牙縫裡擠出一句,」爹地,你不會真的要那個……狄明威來監視我吧?「
「我就是這個意思。「關爸慢條斯理地睨了這個女兒一眼,」不要說什麼『監視』,多難聽?爹地是擔心你一個人在這裡孤單,所以……」
「我不答應,絕不答應!「她氣沖沖地揮舞著雙手,」你們休想叫我去看那隻老狐狸的臉色!爹地,我已經二十一歲,是個大人了,不是才十五歲高中小女生!我拜託你們別再有事沒事就找個人盯著我行不行?大哥,小哥以前把我管的死死的,好不容易他們都娶了老婆,我總可以自由一點吧?現在你又要那隻老狐狸……」
「什麼老狐狸?你得稱呼人家一聲狄大哥!」關爸滿臉威嚴地訓斥。
「好吧!那就外號叫老狐狸的狄大哥!」她重種地來回踱著方步,「反正我不要什麼大哥,小哥『哈米碗糕』來充當我的保膘!爹地,我已經大到足以明白我自己在做些什麼以及不應該做些什麼了,你們要真這麼不放心,那從今天開始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總行了吧?總之,我不要一堆跟屁蟲整天盯著我,更何況你們為什麼誰都不叫,偏偏叫那隻老狐狸來監視我?他是外人那!」
「怎麼這樣說?」關爸皺皺眉,「明威是詠捷的大哥,詠捷是你的小嫂,按理說咱們是姻親。既是姻親,又怎麼稱得上外人?論輩分,明威和你小哥同年,你還得叫他一聲哥哥呢!」
「拜託,爹地,不要在這個時候和我論輩分的問題!」她煩躁地搔搔一頭翹得亂七八糟的頭髮,滿臉嚴肅,「爹地,你知不知道我的座右銘?」
「什麼座右銘?」
「不自由,毋寧死!「
「這是哪門子的座右銘?「關爸瞪起眼,」虧你老爹還是教中國文學史的,怎麼會生出你這種女兒來?
「我是說真的,!」爹地她正經八百的,半帶點撒嬌的意味,「好啦!爹地,我知道你很愛我,擔心你這惟一的女兒長的太美麗會被人家追走!你放心啦,你的女兒眼光是很高的,普通男人是看不上的啦!再說我才二十一歲嘛,喜歡玩是正常的啊,你瞧我念到大學四年級,從來都只有我去騙人,人家要拐跑我很難啦……」
關爸舒適地往沙發椅背一躺,斜睨著女兒連珠跑似的往下數她「不被監視」比「被監視」好的理論;一旁的關媽則是和滿婆兩個女人饒富興味地坐在一旁「觀戰」!
正當關聖緹說得口沫橫飛,好不容易才停了下來喘口氣之際,滿婆突然冒出一句;「你們知道阿妹為什麼到現在還不交男朋友?」
關爸和關媽互看了一眼,不解地轉向關聖緹。
「啊?」她怔了怔,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為什麼?」長得極具古典美,氣質溫婉柔美的關媽笑意盈盈地問。
完了!關聖緹翻翻白眼。滿婆啊,你就算是前輩子和我有仇,也沒有必要在這節骨眼上落井下石吧!
「阿妹說,因為春天還沒到啊!」滿婆得意洋洋地說,隨即轉向用一手撐住額頭,正在心裡呻吟的聖緹,「阿妹啊,婆告訴你,這春去春又回嘛!今年春天過了還有明年啊!等明年春天,你一定就有人肯要了!」
「婆……」天啊,讓我死吧!她早該知道滿婆不可能弄懂著「此春非彼春」的!
「什麼春天還沒到?」關爸不明白地問。
「沒什麼!爹地,咱們回到正題上,OK?她趕忙插話,在一旁的關媽早已意會,正笑得樂不可支。
「那個春天不春天的是什麼意思?」關爸仍然很好奇,「寶寶,不是我說你……」
「拜託,爹地!」她幾乎要尖叫了。
「好吧好吧,談原來那個問題!」關爸大手一揮,「你剛剛說得理由我都聽到了!我也知道你從小到大最討厭人家管你……」
「這麼說,你是答應不叫老狐狸來監視我咯?!」她雙眼一亮,滿懷希望地問。
「我沒有要明威來『監視『你!就算他肯,我想他也沒那麼多時間。」關爸慢吞吞地開口,「後天我和你媽咪,還有滿婆到日本的姑媽家,少說也要好幾個月才能回來!這段期間只有你一個人在家總是不安全,我只是要明威咄咄替我們留意留意,如果你有事情可以請他們幫忙!」
「他能幫什麼忙?」她咕噥。
「就算是讓我們放心也好,寶寶!」關媽微笑地順順她的髮絲,「自己一個人要多小心,知道嗎?」
關爸和關媽的意思就是:不管!無論如何你都被老狐狸盯死了。她在心裡暗暗叫苦。
「我說了半天,一點效果都沒有啊?」她一臉地頹喪。
「對!」關爸依戀奸詐的笑。
哦,晴天霹靂!她望地毯上一躺,愁眉苦臉地在心裡默哀自己悲慘不幸的遭遇。
老天,我要被那隻老狐狸和他那群狐狸老弟們監視多久啊?
正在愁雲慘霧之際,一張佈滿皺紋的老臉突然出現在她臉部上方,把她嚇了一跳。
「婆,你別莫名其妙出來嚇人好不好?」她用手拍拍胸口,驚魂未定地說。
「阿妹啊,滿婆要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滿婆神秘兮兮地湊近她,笑嘻嘻地。
「秘密?什麼秘密?」他皺皺眉。滿婆最會危言聳聽了,什麼芝麻綠豆般的小事對她來說都是秘密,早就見怪不怪了。
「是關於你何時會嫁人的秘密!」滿婆說。
「啊?」她眨了眨眼,有些懷疑地看著滿婆直盯著自己的臉猛瞧。每當滿婆這麼靠近一個人的臉猛看時,那就表示滿婆「發功」的時間又到了,滿婆雖說沒擺過算命攤子去算人家的命,但這「看面相」的功夫可是其准無比的。當然拉,偶爾也會有點小小的失常,不過命中率確實滿高的——她的大嫂,小嫂就是經過滿婆的「鐵口直斷」而嫁掉的;對像?當然是她親愛的大哥,小哥!
也因此,絕對不要小看滿婆發功的能力,這是關聖緹的名言之一。每當滿婆滿臉認真地盯著某一個人研究「面相」時,那麼,不要懷疑——百分之九十是某人的春天到了。
「怎麼樣?看出來了嗎?她半信半疑。老師說,滿婆先前「斷定」她的大哥,小哥不出幾年即會抱得美人歸的「預言」,她可是深信不疑的,但是這會兒論到當事人是自己,她真的是有點信,但又不會太信。
「快了快了!」滿婆笑得露出一口假牙,「你的姻緣相已經開始露出跡象了,不出這兩年……」
「我才不相信!」她輕哼,「婆,我可告訴你我的條件,沒有找到和我的條件完全符合的男人,我是看不上眼的。」
「我不是說快了嗎?」滿婆仍是笑瞇瞇的,「阿妹啊,多用點心!你現在嘴裡嚷著說不可能,搞不好會變成可能喲!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
什麼跟什麼嘛?她在心裡嘀咕。望著滿婆一臉頗有深意的笑,她扮了個鬼臉——
我現在哪有時間管這檔子事?我的自由要緊那!她閉起眼睛,腦海中閃過千奇百怪的念頭——
想監視我?沒那麼容易!她睜開靈秀慧捷的大眼睛,嘴角泛起一抹惡作劇的微笑。
為求自由,絕對要不擇手段!她下了結論。即使是惹火了老狐狸和那群狐群狗黨……哦,不是,是「狐狸家族」的兄弟們也在所不惜!最好是讓他們狐狸家族雞飛狗跳,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