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清水嵐不在家,連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安風優暗鬆了一口氣。
清水嵐並不經常呆在家中,不知道他每天出去都在忙些什麼。如果安風優問他的話一定會得到滿意之極的答案吧,但為了避免與嵐糾纏不休,優幾乎對他視而不見,不聞不問。
有些怔忡地坐在床邊,冬日的陽光透過落地窗照進寢室,映得室內也一片明晃晃的。路上應該還有沒有化完的雪,不遠處蒙了一層雪屑顯得更為蒼綠的松杉松枝搖曳的樣子也可以感覺到北風的強勁。但感受不到刺骨寒意的優反而只感到放晴的溫暖。
記得初次見到嵐也是小雪初晴的時候呢。
那時候的他雖然長得又瘦又小,但笑起來卻像無邪的天使一般的孩子。
安靜、聽話、聰明、羞澀、純潔、懂事的少年,對她所說的話從不違背,對她所做的事從不懷疑地信賴,只要回過頭,就可以看到他溫和可愛的笑容。
但就是這樣的嵐——
竟然在她毫不懷疑的時候,一點一滴地,一絲一毫地,把她逼上絕境!
「格格格……」帕格尼尼《惡魔的笑聲》響起,把陷入往日思緒的安風優嚇了一跳。從床頭拿起手機按下通話鍵,她視線還停在窗外虛無的一點,有氣無力地「喂」了兩聲。
「……」時間靜止般的靜謐過後,是一個男子小心翼翼的聲音,「優……」
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曾經那麼親密的聲音,如今聽來,生疏而拘謹。手顫抖著,蒼白的面容不知是悲是喜,心中湧動的感情一開口似乎就會宣洩而出,想大聲叫大聲哭,想大聲問他為什麼捨得讓她如此委屈。
「優?」
只是一個呼吸的迷途,在對方再次出聲時,安風優已變得雲淡風清,連語氣也是自恃的冷凝:「是透啊,很稀奇,你竟會知道我的手機號碼呢。」
「……我問媽媽要的。」
「哦,清水伯母啊。」把聯繫方法告訴伯母時,當然也想到他會知道。心裡是不是也在希望他能打來電話呢,只是聽了他的聲音而已變動搖的自己,原來並不像想像中那麼堅強。
談話再次冷場,只能聽到對方淺淺的呼吸,也許許久也許只是一瞬,清水透終於又輕聲問道:「你現在好不好?」
想大聲斥罵及想摔手機的衝動幾乎左右了她的理智,但優最終還是自嘲地輕扯嘴角,冷冷地笑道:「還不錯,如果你只是打個招呼的話,我還有其他事情。」
「優,優,你可以出來一下嗎?我有事想和你談一下。」聽到優口中的不耐煩,清水透有些急了。
「我不覺得我們還有碰面的必要。如果是關於財產分配的事情,找我的律師談就可以了。」
「不是,我想找你談談嵐的事情。」
聽到透焦急的語氣,安風優嘴角的嘲諷更深,「原來如此。」清水家最受寵愛的ど子,因為不放心放在魔女身邊,而特地來警告的嗎?
如果不是這樣,清水透一定不會再想見她的吧。
「是說嵐的事情嗎?我們在哪裡見面呢?」悄悄地控制著語調的改變,就像冷冽的泉水中出現了小小的歡愉的浪花一樣。
清水透果真再次沉默,再開口時他的聲音變得乾澀:「晚上我在『青貓』等你……優,你一定要來哦。」
「知道了。」嘴角的笑紋擴大,眼中卻是深沉的冷意。
切斷通訊,安風優站起身拉開左邊的衣櫃,在田村奈美知道她被小報記者盯住後,當即從一些特殊商店買了一些衣服送給她,她只覺有趣,卻從沒有想過有用到的一天呢。
但今天她一定會好好改變,讓清水透大吃一驚。
※※※
「歡迎光臨。」
身材修長的侍者姿態優美地拉開玻璃門,很紳士地幫安風優脫掉大衣,另一個侍者快速而不失優雅地走來,接過大衣領著她入內。
像是高級西餐廳才會得到的待遇,其實只不過是名叫「青貓」的酒吧而已。
走過一段不短的通道,牆壁兩側的燈光昏暗,大部分的光線是由腳下玻璃地板下的白熾燈發出。而一些水晶和金質的獎盃也靜靜躺在玻璃下,就像走過一個璀璨的展示台。
內部和一般酒吧的陳設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在一些小物件的擺設上,可以看出店主的興趣。中間略高的小舞台上擺著一架黑色的鋼琴,因為時間還早的關係,沒有什麼表演。店內的客人也很少,安風優大致看了一下,只是看著有些眼熟,但都叫不出名字。大概是一些才進演藝圈的新人吧。
沒錯,這家店的老闆是演藝圈的人,連侍者都是些精挑細選的演藝新人和學員,因為老闆在演藝界的影響和好人緣,來這裡?消費的也多是銀幕和歌壇上的名人,在業界極為有名。
「約我的人已經來了,謝謝你。」
雖然坐在角落處,但並不難發現清水透的身影。謝絕了侍者的帶領,安風優獨自向他走去。
滑進沙發,優向形單影隻的男人打著招呼:「好久不見。」
「對不起,我已經約了人。」第一眼以為坐在面前的是陌生人,清水透禮貌又冷漠地拒絕道。
「我以為你約的是我呢。」聽到熟悉的聲音,清水透又詫異地盯著她看了第二眼,「你是……安風優?」
坐在對面的女子綁著高高的馬尾,頭上卡了許多圖案的小卡子。她穿著白色棉襯衣,外面是白色的羊毛背心,左胸口還織著某個學校的校徽,她雙手毫不在意地插在裙兜中,只到膝上的格子裙因為蹺著二郎腿坐著的緣故,裙擺下滑,露出雪白的大腿,折了幾折的白色短襪和彩色運動鞋上也綴滿飾物,在她的腿點地的同時,那些飾物發出一閃一閃的五彩光芒,很是好看。
和記憶中完全不同的青春逼人的臉,卻看不出化妝的痕跡,清水透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個穿了高中制服就像高中生的女人,一時找不到自己的聲音。
彈指叫來侍者,安風優要了一杯潔白女士後,清水透還是沒有從震驚中甦醒的模樣。
「你叫我來這裡就是讓我看你發呆嗎?」輕微的嘲諷式的語氣令清水透一陣赧然,但他隨即不贊同地看著安風優,「你怎麼會穿這個樣子,也不想想自己的年紀了。」
「沒有辦法啊,誰讓我現在和年輕人住在一起呢。」手從兜中掏出來拉了拉快退到腿根的裙子,長長的假指甲在燈下閃閃發光,「我可不想被人叫老女人。」
清水透的眼好不容易從安風優的腿上移開,卻對她的話不以為然,「嵐果然在你那裡。」
「也是伯母告訴你的嗎?沒錯,我們是住在一起。」
不是「他和我」而是「我們」,只是稱呼的小小差異就讓清水透感到呼吸困難起來。
已經半年沒有見面了,他原以為會看到個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的女子,但是眼前的人容光煥發,青春俏麗,連對他的態度也在改變,不是離婚前溫柔如水的嫻雅,也不是離婚後清冷如冰的憤恨,而是視若無物的疏離。
雖然聚少高多,生活歸於清淡平凡,但他從沒有想和優鬧到離婚的地步,和稚子不過是衝動下的錯誤,卻想不到被媒體發現後大做文章,他更沒有估計到優的反應,畢竟優那麼愛自己,只要真心悔改的話一定可以取得原諒吧。陶醉於自己魅力的他在聽到優說離婚的話後先是無法置信,而後就是氣憤,為什麼不原諒他,他們曾經那麼相愛啊!
很隨便地離了婚,以為不過是舍下一段無法繼續的情緣,愛他的人那麼多,他又何必拘泥於過去地糾纏不放手。
那麼他又因為什麼忍不住約她見面呢,忐忑、激動、不安,就像第一次約會她的時候。
「嵐在我那裡生活得很好,你不用擔心。」
侍者走過以後,安風優端起盛著乳白色飲料、晶瑩剔透的高腳水晶杯,輕啜了一口淡淡說道。
「我以為你再也不喝酒了。」自從和弟弟發生了那件事以後,優幾乎滴酒不沾……沒有錯,他來見優是因為他那個令人擔心的弟弟,和優本人沒有關係。
「人總是會被記憶所欺騙,你以為的並不一定是真實。」這的確是她幾年來第一次喝酒,但是沒有必要讓透知道。潔白女士喝起來清淡、爽口、微辣,初喝時並不覺得怎樣,不過作為基酒的烈性杜松子酒還是可以把人喝醉。但對優來說,她自信幾杯雞尾酒的酒量還是有的。
原來,就是他的自以為是……所以才會和優進行這麼生分的對話嗎?口中苦苦澀澀的,並不是喝了薩馬天尼的緣故。
「我以為你會恨嵐……」清水透發出呢喃似的低語,他所認為的又錯了嗎?畢竟嵐曾經做過那麼過分的事情。
絕對不會告訴透因為時間消逝和生活平穩的緣故,她早已經忘記因她而被流放到英國的少年,所以猛一見到嵐時,她只會感到驚訝,而忘了調節憎恨的因子,等到記起他做過什麼事後,又因為幾年的隔閡而只會把他當做陌生人看待,所以根本對嵐產生不了太強烈的感情,比如恨——
「爸爸已經知道嵐從大學退學的事情了,他非常生氣。不過他還不知道嵐躲在你家裡。所以我想你最好勸勸嵐,讓他不要再任性了。」
「我不喜歡干涉別人的決定。」其實是討厭當說客,嵐的人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
「如果想出名的話,進爸爸的公司就可以了啊,但他偏偏在一家小的演藝公司混,也難怪爸爸會發火了。」又要了一杯薩馬天尼,清水透喝了一大口,甜辣的口感刺激著味蕾。
「哎?不是因為他退學的緣故?」還有,嵐什麼時候跑去當演員了?雖說嵐的人生和她沒有任何關係,但被欺瞞的滋味並不好受。
清水透無奈地聳了聳肩,「你不是不知道他的性格,要做什麼改變他一定策劃好久才會做。他退學要當演員的計劃一定蓄謀已久了,爸爸不是氣他當演員,而是氣他想當演員這件事為什麼不告訴他。」
這一次清水透全猜錯了,嵐是因為聽聞了哥哥和優離婚的消息倉促退學的,他原本想回日本再上大學,卻在飛機上遇到曾有過合作機會的一家小演藝公司的社長,在對方的極力遊說下,嵐玩票性質地進入「晴空」事務所到投資入股也不過短短三天時間。要是清水透知道那經常深思熟慮的弟弟在人生大事上的決定這麼魯莽,一定沒有辦法再安心地坐在這裡喝酒了吧。
「演員怎會那麼好當。」安風優冷哼一聲,做演員又不是長得漂亮一些,有點點天分就行了,投身演藝界若沒有恰當的機遇和拚死的幹勁,想站穩腳跟簡直是癡人說夢,成名前焦躁的煎熬,成名後的壓力及誘惑,在透身上她不是沒有看過。
「雖然現在只是不知名的小學員,但是爸爸說如果想做,他一定會讓嵐做到最好。所以拜託你勸他回家來住,要不然被媒體知道你們住在一起的話,又不知道會怎麼說。」
找她前來就是要說這句話吧。又不是她想讓嵐住在她那裡的,如果能把他趕走的話她也落得輕鬆,清水透話中暗藏的意思雖然讓她很不爽,但對怕麻煩的她來說,卻極為有用。
「我會告訴他的,但不保證他會聽。」與雪白的飲料相映,假指甲上閃亮的裝飾顯得特別刺眼。突然覺得有些好笑,她為什麼會打扮成這個怪樣子呢,只因為怕傷口會被看見而武裝自己,還是單純地展示?如果她想,並非沒有吸引人的魅力。
悠揚的音樂響起,是熟悉得幾乎可以衝口叫出名字的某部電視劇的主題曲,安風優朝小小的舞台看去,是一個年輕的男孩在彈鋼琴,仔細看了看,卻是完全不認識。
「他是平面模特,並沒有在電視上出現過。」
「哦,是嗎?怪不得我覺得陌生,不過他的整體感覺還不錯。」
「是嗎?」聽了這句話的清水透不覺對正在彈鋼琴的男孩多看了兩眼。安風優閒暇的時候就是看書看電視,家裡的電視很少關著,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畫家的敏銳直覺,若是一個演員讓她在第一眼就記住臉,並說不錯的話,那麼那個人一定有成名的潛質。
「天使」事務所就曾因為她不經意的幾句話而簽了幾個默默無聞的新人,到現在演藝界仍然津津樂道於「天使」的慧眼識人。
說起來現在事務所新血的發展都不怎麼盡人意,也許應該和爸爸商量一下,把這個男孩簽下來看看。
「清水先生,真的很巧,今天又碰見你。」
視線不經意地看過新來的幾個客人,其中一個與他四目相對,竟然微笑著撇下自己的同伴,走過來朝他打起招呼。
清水透眉毛微皺,但不一會也笑道:「原來是木原,是很巧啊。」
安風優一口氣喝完潔白女土,放了幾張鈔票在桌子上,站起身道:「透,既然你的朋友來了,我也該回去了,我們不順路,所以不用送了。」
「優……」清水透沒想到她這麼快就要走,他們還有許多話沒有聊啊。
想追上去的透卻被由後而來的木原按住肩膀,調侃道:「清水,你竟然帶學生妹妹進酒吧,要是一個弄不好會犯罪哦。」
「哪裡,哪比得上你左右逢源。」對木原的舉動極為惱火,他卻不好發作,只能笑著暗諷花花公子型的木原,到哪裡都要帶著大群美女。
聽到背後兩人言不及義的寒暄,安風優不覺撇了撇嘴。木原堇,最受歡迎的男演員排名第二的人物,清水透曾在家中無數次咒罵對方為什麼步步緊逼,搶走他想演的角色。對方的感覺也差不多吧。但是見了面後卻不得不笑臉相對,在生活中還要表演完美戲劇。
這麼說大家都差不多呢,並不是只有她這麼辛苦。
※※※
從計程車上下來,被冷風一吹,安風優的頭反而更為昏眩。自以為走起路來脊背筆挺姿態利落,實際上她是上半身搖晃,下半身飄浮地晃進公寓的。
打開門,她大叫了一聲:「我回來啦。」而後甩掉滿是電子飾物的運動鞋,踏上玄關。
「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已經十點四十了啊,也不打電話回家說一聲,我會擔心啊。」
預料之外的回話令安風優吃驚地抬眼看去,清水嵐的吃驚比她更甚,他上下打量著優的穿著,連話都沒辦法說得連貫了:「你……你怎麼穿這個樣子,這是學生服哎!」
「不愧是兄弟,怎麼反應竟然一樣。」她想尋回一些飛走的青春不成嗎?結果他們卻用這種看妖怪的表情傷她的心。安風優打了個哈欠,把大衣脫掉,蜷進沙發裡。
「怎麼,你去見哥哥了?」
清水嵐的臉猛然變得陰沉,安風優光顧著摸出遙控器開電視並沒有看見。
「是啊。透讓我告訴你最好回家去住,說清水伯父已經知道你退學從影的事了,他很生氣。」
「……你怎麼看?」
「你走了我自然清淨些。」
「我是說你對我像哥哥那樣進入演藝圈怎麼看!」清水嵐突然發起火來,而安風優對他為什麼要發火都莫名其妙。
「我幹嗎要管你幹什麼,你又不用我養。」
深吸了口氣,清水嵐告訴自己要保持冷靜,為了安風優不知所謂的話生氣傷心太不值得。
安風優蹭了蹭臉,想在沙發上找個舒服的位於,結果頭上的發卡勾住沙發面料,「啊」地輕叫一聲,優才記得忘了把假髮去掉。
她趴在沙發上,單手摸索著按開卡扣,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星星碎鑽型的卡子從頭髮和結實的紡織面料中解出來。
她晃了晃有些昏眩的頭坐起身,發現清水嵐就站在沙發邊,神情奇怪地看著她,卻在她看過去時手足無措地後退一步。
繼續和卡了一頭的小發卡奮戰,原本整齊的假髮變得凌亂,要是不小心拽掉幾根真發,更是讓優不覺皺著臉呼疼。
在一邊安靜看著的清水嵐越來越無法忍受她的笨手笨腳,他走上前拍掉優粗魯地往下拽著卡子的手,幫她對付一頭閃閃亮的髮飾。
聞到安風優身上淡淡的酒味,清水嵐不贊同地指控:「你喝酒。」
「到酒吧不喝酒喝果汁啊。」優哼哼地冷笑兩聲,吐出一口酒氣道,「不要擔心我,雖然幾年沒有喝了,但這點酒量我還是有的。」
「喂,你說話不要亂晃,我都沒辦法給你把假髮拿掉了。」
「是你在亂晃好不好。」優話語清晰、神情自若地抓住清水嵐身子兩側的衣服,發現他還在晃,便一把抱住他的腰,「這樣就可以了吧……說真的,你的腰好細。」
清水嵐的身子瞬間僵直起來,手臂沉沉的像要滑下去,優連忙用力地拽住嵐後背的衣服,擁抱更緊。
「優,你喝醉了。」
「喝醉?呵呵,怎麼可能,我不過才喝了一杯潔白女士而已。」
優埋在嵐腰間呵呵笑了起來,被熱切擁住的腰部因為細微的震盪而有些發麻,嵐僵直地把優紮著馬尾的散發去掉,用手指梳理著她頭上被壓得亂翹的半長髮。
「真的很好笑,我在接到他的電話時,竟然會想為什麼我會和這個人離婚呢。」
突然明白優口中的那個人是誰,嵐的身子猛然一震。
「見面的時候也是,幾個月不見,他比想像中更成熟英俊,好像只有我一個人因為過去而痛苦。如果現在會因為他的一句話就動搖,因為離開而痛苦不能自己,那我為什麼會離婚呢。」
電視機開著,但嵐只聽到優的話語。房間裡像是施展了冰的魔法,他被冰凍住無法言語,再溫暖的擁抱也只會覺得冷。
「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他面前維持冷靜是多麼困難的事。所以我強迫自己去思考我們過去是因為什麼問題而走到這一步。我們戀愛兩年,成婚四年,也曾被人羨慕是感情深厚的夫妻。透只不過只做錯了一次,也懇求我原諒了,當時我衝動地拒絕了他,那麼現在的我會原諒嗎?裝作什麼都忘記,裝作他還是一心一意……」
「無論問自己多少次,答案只會有一個。無論會多麼痛苦,無論會多麼傷心,我都絕不會原諒他。所以我絕不後悔。」
魔咒解除,清水嵐動了動手指輕撫著優的發,他抬起優的臉,她不甘地咬著唇,靜靜地流著眼淚,他蹲下身,輕輕地吻上她的下領眼角,一點一點舔食著她臉上的淚水。
安風優先是驚訝地張大眼睛,隨即又變得平靜,「嵐,你是在安慰我嗎?」
「嗯。」
「如果是這樣的話,你就假裝是個好孩子吧。」安風優主動地抱住清水嵐的頸,頭枕在他肩上,「你就假裝是永遠不會傷害我,做值得我信賴的人,讓我依賴著,給我同過去一刀兩斷的勇氣。」
※※※
回頭看了一眼在床上沉睡的女子,清水嵐關上燈帶起房門。
走回起居室,他拿起先前看的劇本,翻到優回家前所看的那一段,「我為什麼不能愛你呢,誰有權利指責我的愛情,如果真心所說出的話有魔力,那為什麼你對我說出的『我愛你』熟視無睹?如果言語不過是消散在空氣中的微塵,那我為什麼會被你無心的話傷到心碎至死……」
淡淡地笑了一下,卻像在哭,「無法說出口的苦戀啊,老闆真會給我找角色。」
連正式也不曾有的愛戀,如果想發洩的話,乾脆就攤在水銀燈下,讓所有人都看得見。
並不以為別人會看清自己的思緒,但老闆玩笑般的話仍讓他吃了一驚,所以連拒絕都忘了說地接下了劇本。
看了看牆上的鐘,已經走到凌晨一點的位置,記得老闆曾說過無論他什麼時候想接這部片子,都可以打電話告訴他,他正好這個時候想通,所以沒有什麼罪惡感地掏出手機按下通話鍵。
※※※
第二天安風優又是中午才起來,卻在起居室看到清水嵐時吃了一驚。
清水嵐起身從廚房倒了一杯水遞給他,關心地問:「你覺得怎麼樣,頭會不會疼?」
「不會。」她又不是宿醉,一杯酒反而有安眠作用,睡一覺起來就沒事了,「倒是你怎麼還在家裡……哦,我知道了,你是要收拾行李嗎?」
「我幹什麼要收拾行李?」雖說他答應出演偶像劇,但是離開機時間還有一個星期,要拍外景的話,到時候整理就可以了。
「你不是要搬回家住嗎?」
「啊?」清水嵐這才明白他和優是雞同鴨講。剛才他還在想優是怎麼知道他要拍電視了呢。
「我才不會回家。」對安風優想趕他出去的做法極為不滿,但嵐已經明白生氣也是白生氣,「別忘了你答應媽媽說要照顧我的。」
她說過要照顧嵐的話嗎?即使說了也是因為沒辦法推辭的原因吧。為了以後的清淨,優極力勸說著:「嵐,你不是想進演藝圈發展嗎?進你爸爸的公司多好,他一定會對你多加照顧的。」
「是啊,爸爸一定會很照顧我,給我接一些他認為既賺錢又出名的通告,在王牌經紀人的操作下,我一定會有不俗的成績吧。我又不是笨蛋,當然知道到爸爸的公司裡會有這些好處。」
「那你為什麼會選擇『晴空』?」
「因為在那裡我至少是自由的。我也是老闆之一,因此選擇的空間就大了許多,至少不用接一些我不喜歡的通告,還要每天要趕場趕到累死,沒有空閒的時間談戀愛,簡直就是本末倒置了嘛。」
「我覺得這句話應該等你有趕到要累死的場次才說。」安風優冷冷地看著清水嵐,新人都還不算是,他已經想到怎麼安逸了。
手機鈴聲突然響了起來,清水嵐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手機,邊聽邊「嗯」了兩聲。
「優,公司找我有事,我出去一下。」
嵐向優打了個招呼就到自己的屋裡拿了外套出來。坐在桌邊翻著早報的優點頭說:「知道了。」
「我會到附近的西餐館給你訂一客牛排,喂,聽到沒?」支著袖子穿上外套的嵐見說話沒人理,便拉開優面前的報紙又問了一聲。
安風優這才抬起頭,裝模作樣地說:「我要八分熟的。」
聽到優的回答清水嵐笑了笑,突然親在她的額頭上,然後迅速後退,說道:「明白了。」
「啊啊,」驚訝地叫了兩聲後,優才遲鈍地摸著額頭生起氣來,「你,你幹什麼,怎麼亂親一氣。」
「我才沒有亂親,我親是因為我喜歡你。」
嵐邊笑著邊後退,如果真心的話語一次無法傳遞到心中,那就重複地說好了,優果真因為他的話怔住,但因為他是笑著說的關係,她也沒辦法發脾氣。
結果等嵐走出家門後,優都沒有找到有效的反擊方法。
※※※
從此以後,清水嵐每次找到機會總是偷親她,無論在他偷親後,優是甩巴掌還是怒罵,還是威脅著要是他再親她她一定會怎麼怎麼報復,嵐都照親不誤。
開始是額頭,後來是臉頰,再後來是眼睛眉毛鼻子嘴巴。有一次安風優連畫了三天畫,頭髮凌亂,眼皮浮腫,雖然聞不出異味,但到底三天沒有洗澡了,就那樣清水嵐都能抓住她滿是顏料墨水的手指親了下去,把她氣得渾身發抖卻無計可施。從那以後,安風優什麼也不管了,他想親什麼就親什麼吧。
就這樣過了一個星期,安風優終於知道那些身在職場受到男性職員的騷擾是什麼感受了,不過幸虧清水嵐接了一個電視劇,需要到外地住一個月。知道這個消息的優高興地跑到奈美那裡住了一晚,等到嵐行李打包走後她才放心地回到家中,再次看到空蕩蕩的房間,她激動得熱淚盈眶起來。
清水嵐不在家的日子,想睡到幾點就幾點,穿睡衣的樣子也不怕被人看見,吃飯的時候腳蹺到桌子上,睡覺的時候鑽到桌子下,但是幾天後突然發現嵐在的時候她也經常這樣做過,不覺嚇出一身冷汗。
她什麼時候在男人面前都變得這麼邋遢了,即使奈美,也只看過她家中凌亂的樣子,當然趕稿時除外。還是因為她對嵐的看法還是不成熟的小鬼,所以才不會在意自己的形象嗎?
但就是這樣的她,清水嵐為什麼還會說喜歡呢?
安風優曾試著分析現代青年——比如說清水嵐的心態,如果說他喜歡的就是成熟女性,那像奈美那樣美艷的女人才是他的選擇吧,而且演藝圈喜歡小男孩的成熟大姐姐多得是,只要他想,一定會得到異常多的疼愛。
如果說他貪戀被人照顧的感覺,是什麼戀母情結,但她除了提供房子給嵐住外,並沒和過他多糾纏,而且她和清水伯母無論性格還是模樣沒有一絲相像,所以這個也不成立。
那麼只有最後一個可能了——是清水嵐的惡作劇。
分析過後的安風優感慨,真的不知道現在的小孩子在想什麼啊。總之,只有平常注意了。
※※※
十二月中旬的某一天,又是和編輯碰面的星期四。
安風優推開「樂園」的門後,田村奈美已經坐在老地方等著了,要了咖啡和甜點後,安風優把放在身邊的畫夾遞給奈美。
「嗯,你要的圖,我一共畫了十張哦。」
「哦?這次怎麼這麼乖,不等我催?」
親美打開畫夾,掀開賽路路紙,滿紙的清雅淡香撲面而來,「好精美哦。」初看時腦中不由得閃現出這種想法。
安風優放棄了奇幻小說總是把機械戰艦擺在頭位的做法,只在背景中隱約提及。她著重於主角的歷險故事,奇異的地理景色,極具特色的建築物,人物的動作表情服飾,神奇的奇幻物語在她筆下一一體現,一幅畫一個故事,或波讕壯闊,或危險奇詭,或灑脫肆意,透明水彩的應用,色澤明暗的搭配,恰到好處的情節處理,讓彩圖整篇看起來清潔、舒服,又充滿靈氣。
「你完全恢復了嘛,以前看到的壓抑陰鬱不見了啊。」把所有的彩圖又看了一遍,奈美目不轉睛地歎息,「我真的沒辦法取捨呢,乾脆我現在就把彩圖帶給老師,讓他挑挑看。」
「喂,沒那麼誇張吧。」她凳子還沒有坐熱,一杯咖啡還沒有喝完啊。安風優張大眼睛看著奈美,原本應該和她一起商討細節的編輯已經在收拾她的皮包了。
「今天你就自由活動吧。」奈美拿起外套起身,見安風優還是瞪著她看,便拍了拍她的臉頰道,「親親,不要這個表情嘛,今天算我請客好了。」
「不要隨便碰人家啦。」安風優擦著臉頰大叫道,等發現成為店裡客人注目的中心時,已經沒辦法用喝咖啡掩飾了。
氣結地看著奈美結賬走出咖啡屋,她是因為無聊才期待今天的碰面的哎,結果奈美竟然過分地把她一個人扔下。早知道不要那麼早把畫拿出來了。
一個人呆在咖啡店實在很無趣,還要忍受店裡侍者有些同情的眼神——她並不知道被人注視是因為別的原因,總之,她把點心吃完就從店裡逃出來了。
聖誕節快要到了,街上已經有了節日的氣氛,電視牆上反覆播放著外國過聖誕的宣傳片,商店的廣告詞上也都打上「和你的她共度白色聖誕」的詞語,大賺情侶的錢財。
今年的聖誕節公司不知道會不會再舉辦年度晚會,她還沒有收到邀請卡,也忘了問奈美,去年的聖誕她忙著拿獎透忙著做節目,前年、大前年好像也是,根本沒有時間好好地在一起。
而今年,她又是一個人過聖誕了吧。
衣兜突然震動起來,安風優掏出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陌生的號碼。反正她也無聊,於是就接接看,「我是安風,請問你是?」
「優,是我啦,好多天不見,有沒有想我。」
意外爽朗的聲音從手機那頭傳來,安風優瞪看著手機,好像從裡面跑出來一個妖怪一樣震驚。
不,也許對方遠比妖怪還要可怕。
「優,導演竟然把我們帶到深山裡去拍戲,他到底想什麼啊,這是青春偶像劇耶,雖然很有趣就是了,我找到了好吃……」不等優回答,清水嵐已經獨自講個不停了,而在下一秒,優就按下了掛斷鍵。
不到兩秒種,手機又響了起來,以不接就會繼續響下去的氣勢持續著,安風優無奈地只得再接通電話。
「喂,優,你為什麼掛我電話啊!」
對嵐的大叫優面無表情地回應:「尊敬的用戶,你所撥打的手機不在服務區。請下次再打來,謝謝惠顧。」
「噗噗……哈哈……優,你不要惹我笑啊!還有,不准再掛電話!」
輕啐一聲,手指從掛斷鍵移開,從手機那頭傳來的聲音令人直接聯想到清水嵐笑到抽筋的樣子,他身邊似乎還有些爭執聲,優皺了下眉,「你在哪裡打的電話。」
「山裡接打不了手機啊,我們今天只有乘休息的時間跑到山外的農舍打電話,還有幾個人在等著呢,幸虧我比較強壯,搶了第一個,但只能長話短說呢。」
你說的話哪裡短了?安風優撇嘴,嘶嘶的雜音令她感覺不舒服地把手機拿遠了些。
「我給你講哦,就是今天,對了,今天是多少號?拍戲拍得日夜顛倒,我記得好像十二了吧……」聲音變小,似乎和身邊的人再商量,「才十一嗎?」嘟嚷了一句,他又開始貼近話筒說起話來:「總之優你這兩天要注意看電視哦,說起來原本應該是聖誕節的檔期,結果我們公司小爭不過人家,我就說晚上不如早上,應該這兩天就會上檔的,你要好好看……」
「是什麼要我看?」
「嘻……啊,你們幹什麼?!」
「你有完沒完,我們說好一個人說三分鐘的,你已經超過五分鐘了!」
「把電話給我們啊,不過只是拍了一支廣告而已,有什麼好興奮的?」
「走開走開,我還沒有說完……大爺我才拍了一個廣告開心是當然的。」
一陣拳腳過後,勝利的仍然是清水嵐,「總之是秘密哦,優,你一定一定要看!」
安風優不願再聽他廢話地再次切斷手機。還秘密呢,他們爭執的聲音那麼大,當她聽不見啊。不就是拍了廣告嗎?
「咦,帥哥啊——」
「真的,新廣告哎!」
身邊爆出女弦子的驚叫聲,顧著她們的視線安風優漫不經心地朝大商場的電視牆上掃了一眼,雖然事後知道很蠢,但當時她的確是定在大街上張大嘴一臉呆滯地仰頭看著一則日化新品預告——
臥室裡穿著白色浴衣的美女巧笑嫣然,「我喜歡乾淨的男人。」
畫面切轉,一個少年當即衝到浴室中脫掉上衣,旋開花灑,任水流自頭上傾瀉而下,撥開滴著水的髮絲,少年不時地望向臥室……
有些害羞地,美女低垂眼瞼繼續道:「最好……帶有淡淡的香草味。」
修長的手指在一堆化妝品上點過。視線停在某一點,少年眼睛驟然一亮,終於找到了他想要的沐浴露。倒在手上,輕柔地抹向全身。待沖掉泡沫後,旋即現出白皙滑潤的肌膚。
抖開白色浴衣,動作利落,瀟灑帥氣地穿起,打開門走進臥室,少年甩了甩猶濕的短髮,霎時,水珠飛揚。隨意地把濕發向後攏去,露出了一張美麗而自信的臉。
美女坐在床沿,臉上泛起淡淡的紅暈,「但比起乾淨來我更喜歡成熟的男人。」
頓時,少年腳下一滑,差點跌到。他扶著門,穩住身形,抬眼看去——四十三英吋的大電視就放在床上,屏幕中的美女依舊微笑著。
浴室內被少年隨手扔到台於上的淋浴露晃了幾晃,跌進浴池內,異常澄清的水泛起一陣漣漪……
「年輕的味道,專屬於你的體香。」
只是短短十幾秒的廣告,畫面切換得也很快速,少年的臉只有幾次短暫閃現,但是安風優還是感到無比震撼。
那是什麼感覺呢,是廣告的創意嗎?雖然已經算不錯,但那還不到她看傻眼的程度。是畫面的精美嗎?拍攝手法雖是上乘,但同樣精美的廣告也很多,那麼是什麼原因讓她如此震撼,讓她移不開視線?
「是才出道的新人嗎?好漂亮!」
似乎才聽到周圍嘈雜的聲音,安風優如夢初醒地左顧右看,吃驚地發現電視牆下不知何時已經聚集了不少議論紛紛的人群,大部分是年輕的女孩子,而議論的主題就是剛才的那則廣告,不,應該說是廣告裡出現的少年。
「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播呢?好想再看一遍!」
「打電話到電視台問問好了!最好能問到那個人所有的資料!……」
沒有錯,只是普通的日用品廣告,讓它獲得與眾不同的靈魂的就是廣告中的少年的表演。原本靜靜呆著就很引人注目的人,在水銀燈下的感覺更加光彩奪目。
他是天生的演藝人員。
手機鈴聲又響起,她舉到耳邊,又是清水嵐來電:「優,你又掛我電話,很傷我的心哎,我告訴你哦,睡覺的時候要注意門窗,不要光顧著工作就忘了吃飯,陌生人的搭訕不要理……」
耳邊聽著清水嵐絮絮叨叨的話語,她仰頭看天,都市的天空被高樓分割成或大或小的方塊,飛機由頭頂飛過,留下的白痕由細變粗由濃變淡,就像活動的畫面。
「還有不要再收你們編輯給你的怪東西,拉麵還是留雲軒的好吃,巧克力吃太多容易發胖,橘子……」
「你究竟想說什麼……」打斷清水嵐的不知所云,安風優不耐煩地說道。
「……我好想你。」
清水嵐的聲音突然低暗下來,瀲灩起青澀的憂鬱,「很想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