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節,空氣中充滿擾人的悶熱,尹家大廳的氣氛因主人尹德權的怒氣,更加陷入一片沉悶之中。
因為,尹德權又輸了!
第三十次沒把商隆瀚給扳倒,他真的要抓狂了,「哎呀,老伴,先吃飯吧,今年不行,還有明年嘛!」沈熳雲勸解在氣頭上的丈夫。
反正這種情況年年都有,她是見怪不怪了。打從認識他那天起,就知道他和商隆瀚訂下終身賭約,一定要做出比商氏天香豆腐還要美味的豆腐。
結果咻的三十個年頭過去,商隆瀚的天香豆腐因生產盒裝手工豆腐,已成為赫赫有名的「商氏食品集團」,而尹德權已是揚名國際的名廚,天鮮樓被美食家推舉為世界十大餐廳之一。
期間兩人歷經創業、結婚、生子,仍對賭約樂此不疲,年年比個你死我活,比到兒女都長大成人,還是不肯休戰反正也勸不聽,沈熳雲懶得理他,只是女兒茉兒才學成歸國,幹麼把家裡氣氛弄得那麼悶?這時傭人端上菜餚,其中一盤是辣醬豆腐,尹德權雙眼瞪著豆腐上天香的浮字印,大手一揮,砰!整盤豆腐砸個稀巴爛。
傭人嚇一跳,呆在一旁只聽見主人暴吼,「誰敢去買天香豆腐?難道市面上就沒有別的豆腐嗎?」沈熳雲意示傭人收拾,然後沒好氣的說:「還有誰敢去買天香豆腐,不是你自己嘍?前些日子你買了好幾箱回來研究,我見保鮮期限快到了,就叫人拿來做菜,扔了可惜嘛!」
猛然想起這些天香豆腐的確是自己買回來的,目的是為了想找出它好吃的秘訣,尹德權無言以對,但是他仍然忍不住生氣,「扔了、扔了!一塊都不准留。」
一旁尹茉兒安撫道:「爸,別氣,犯不著為了一塊豆腐生氣嘛,來,這是我做的海龍王湯,很鮮美喔!」
尹德權喝了一口湯,卻食不知味的推開。
「爸,那個賭約有那麼重要嗎?世界上還有很多好看景色、好玩事物、好吃佳餚,嘔什麼氣咧?」茉兒當然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可卻不懂那種小事為何值得執著?
沈熳雲也附和道:「對嘛,茉兒說得一點也沒錯,又不是參加什麼世界廚藝大賽,比了三十年還不夠累嗎?」
「你們沒見過三十年前商老頭羞辱我的那副嘴臉,也沒看到每次我比輸時他不可一世的模樣,唉!要是這輩子都贏不了他,我真是死不瞑目啊!」,
每年都去比試,失敗了就被商隆瀚笑得灰頭土臉、面上無光,
他會氣足一個月,懊惱大半年。
「什麼死不瞑目?笑死人了才是,活到這把歲數還那麼孩子氣。」沈熳雲橫了丈夫一眼,搖搖頭無奈極了,尹德權懊惱的提醒,
「你別忘了,要是輸了的話,我就要把天鮮樓送給商老頭,他虎視眈眈了這麼多年,怎麼可以讓他得逞?」
他一生的心血當然是要傳給唯一的女兒,絕不可能送給不相干的人。
沈熳雲這才想起有這麼回事,責道:「你……唉!都是你,什麼不好賭,誰叫你拿天鮮樓打賭?」
「我怎麼想得到……想得到天鮮樓會有這樣的規模,才會拿來當賭注。」如今悔之已晚,他一定得贏才行,除此沒有退路了。
茉兒想了想,好奇地問:「爸,豆腐是最平常的食材,材料不外乎是黃豆,經過磨漿,煮沸,分離豆漿與豆渣,在豆漿內加石膏或凝固劑,用布壓干後製成,這當中能有什麼訣竅?」
「我用過上好的黃豆,試過不同的磨漿方式、控制煮沸時間,就是做不出那個味兒。」尹德權不得不承認,天香豆腐入口特別柔嫩細緻,濃郁的黃豆香誘人,而且質地耐煮、耐燉。
茉兒點點頭,「嗯,聽說商氏的天香豆腐還得了什麼健康美食獎,在歐美造成一股風潮,把豆腐譽為「東方龍腦」,可見商氏是有些本事。」
「夫,還不是靠廣告、靠宣傳,才使豆腐成為西方人的新寵。」說到這個,尹德權頗有妒意。因為這些成就,代表商隆瀚有多麼成功。
沈熳雲笑道:「這多虧商隆瀚那個深具生意頭腦的兒子,以追求健康風潮為訴求,將中國人吃了兩千多年的豆腐推廣到歐美各國,以致商氏的豆腐工廠有供不應求之勢。」
「笑死人了,又不是他發現豆腐具有抗癌效果,也不是他們家的豆腐才有防癌功效,那些人一窩蜂的跟風,真是盲從。」尹德權一臉的不屑。
「話是沒錯,豆腐對中國人而言是平常無奇的食材,但是他懂得抓住商機,將平凡無奇的豆腐塑造成健康食材,使天香豆腐成為領導品牌,風靡了歐美人士,確實不容小覷。」茉兒客觀地分析。
見丈夫臉色越加難看,沈熳雲連忙安撫說:「這也沒什麼好羨慕的,我們也有茉兒啊,比他們的兒子強多了,至少茉兒得的獎就比他們兒子多。」
提到女兒尹茉兒,尹德權的面色稍緩,頗安慰的說道:「嗯,這些年讓茉兒到世界各地跟隨名廚學藝,不斷參加比賽得獎,現在我們天鮮樓又多了一個生力軍了。」
「可是,爸……」茉兒有話要說,「我想……自己開一家餐廳。」
「什麼?」尹德權以為自己聽錯了。
「我說我要自己開一家餐廳。」茉兒再重複一遍。
「幹麼多此一舉,天鮮樓不是餐廳嗎?不能讓你大展身手嗎?」他不懂女兒在想什麼?天鮮樓還是國際政商名流、美食家一致推崇的餐廳呢!而且他培養她成為一流廚師,就是要她繼承這家餐廳。
她的確另有想法,她計劃開一家個人餐廳,能夠充份展現自己的廚藝理念與理想,當然,在她勾勒的藍圖裡,天鮮樓是已定型的企業,無法滿足她的理念。
不過說出來恐怕也沒用.只要老爸認定的事,她知道很難說服他的。
「茉兒,商氏這幾年業務蒸蒸日上,全是因為有個能幹的兒子,爸爸也希望你能助他一臂之力呀!」沈熳雲也不贊成。
就知道要擺脫這舊包袱談何容易,可是她極想證明自己的實力,而不是在庇蔭下功成名就。
尹德權深深擰眉,「要做就在天鮮樓做,人家的兒子還不是做得有聲有色,我就不相信我的女兒會差到哪去。對了,你還得幫我研究豆腐,總有一天我要贏那個商老頭,讓他雙子奉上天香豆腐鋪那塊招牌給我,出一口鳥氣。」
又是豆腐!
榮兒一凝神,計上心頭,說道:「爸,我就是為了幫你找出製作天香豆腐的秘方,才要在外面開餐廳的呀!」
「這之間有什麼關係?」尹德權不禁狐疑。
「關係可大了,你聽我說,你研究了三十年都找不出天香豆腐的秘方,可見秘方就是秘方,除非你親眼目睹它的製作過程,否則哪能隨便就猜測出來。」
「沒錯,誰不知道這個道理。不過我要能親眼目睹的話,當初就不用打賭了。」
尹德權沒好氣的說。
「那我們就要想辦法去看啊!」茉兒誘惑力十足的觸動。
尹德權果然雙眼一亮,「哦,你有辦法?」
「辦法是人想出來的,首先要接近商氏,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她一步步放出誘餌。
他一臉大放異彩追問:「如何接近?」
「我。」她腦袋裡已形成一個計劃,當然是如何說服父親允許她出去開店。
「你?」他更糊塗了,完全不知道女兒只是信口開河。
「沒錯,就是身為您的女兒我。我去接近商氏,找出天香豆腐的秘方。」
「這……行得通嗎?」尹、商兩家誓不兩立,他不相信女兒能如此神通廣大。
她信誓旦旦的保證,「行!這就是我想出去開店的原因。爸。我開一家以豆腐為主題的餐廳,你想想,這樣是不是能和商氏有更多的接觸機會呢?」
「唔……」他想了想,點點頭,「你的意思是利用豆腐菜餚藉機與商氏研發豆腐,進而竊取製作秘方?」
「對!」老爸能自動自發往這個方向想令她鬆了一口氣,接下來就好辦多了。
她繼續鼓吹說:「憑我高超的廚藝,一定能吸引商氏和我合作研發豆腐新產品。而且我長年在國外,商氏對我也不熟悉,現在不行動可是錯失良機。」
「嗯,有道理。」尹德權已開始心動了。
茉兒見父親心意動搖,暗自高興的說:「所以嘍,要接近商氏絕對不能讓他們知道我和天鮮樓的關係,最好的方法就是另起爐灶以減低他們的防禦。」
「不行」沈熳雲大喝一聲,「我不贊成用竊取的方式,萬一事機敗露,天鮮樓還能立是嗎?恐怕笑都被人笑死了。」
媽呀!在此關鍵時刻,您就別插手了。
榮兒立刻曉以「厲害」說:「媽,難道你要眼睜睜把天鮮樓送人嗎?再說兵不厭詐嘛!而且你忘了我的嗜好嗎?」
沈熳雲無奈的看著女兒,「你該不會對那帖秘方有興趣吧?』』
「是啊!老爸研究了三十年都不成功,我倒是有些好奇了。」茉兒笑嘻嘻回道。
從小她就喜歡收集各式食譜和食材,尤其是失傳的食譜和珍貴的食材,只要她看上眼,無論用哄的、騙的、撒嬌的,就非弄到手不可。
「茉兒,以前你跟那些名廚前輩要食譜、要秘方,人家看你是小輩才由著你,但這次不一樣,天香豆腐的秘方是商業機密,這麼做可能會吃上官司的。」沈熳雲擔心說道。
她自有一套大道理說:「在我眼裡沒什麼不一樣,秘方就像武功秘笈,凡是練武的人個個都想得到,況且當初大家說好打賭,又沒限制用什麼方法賭贏,我們要懂得變通才行。」
「茉兒說得有道理,是應該要改變戰略才有勝出的機會。」尹德權也要同意了。
菜兒更加把勁說:「爸,被商老頭笑了三十年,已經夠了啦,這次就要他付出代價,親手送上他的天香豆腐鋪。」
「好好好,說得好。」尹德權聽了好不高興,腦海中全是商隆瀚敗陣下來,灰頭土臉的模樣。
「好什麼好?你們別鬧了,這樣勝了也不光榮。」沈熳雲苦勸。
茉兒卻振振有詞道:「媽,勝者為王,能贏才是最重要。」
「沒錯,菜兒說得對極了。」尹德權已被勝利慾望沖昏頭,一味附和。
她趁機又說:「爸,商氏的總公司在台中,我就把餐廳開在台中。」
「就決定這麼做。你要什麼援助就告訴爸爸。爸爸全力支持你。嘿!我要讓商老頭有生之年都笑不出來。」他笑得好開心,深深慶幸自己有個好女兒。
嘩!計謀不但得逞,還得到老爸的支援,茉兒也開心到爆炸。
「哎呀!絕對不能這麼做,你們聽我說……」沈熳雲欲阻止,可惜父倆一個想完成心願,另一個只在乎報仇雪恨,想到勝利一刻能把商隆瀚踩在腳下,他就開始心緒沸騰。
* * *
窗外飄著雨,商隆瀚與妻子王慧瑜正在客廳看電硯,卻意外看見早出晚歸的兒子回家。
「爸,媽,我回來了。」商熙石朝客廳的父母點點頭,隨手把鑰匙往桌上一擱,正想回房休息,卻被母親叫住。
「兒子啊!坐下。」王慧瑜扯住兒子的手,免得又沒機會說話。
「媽,我想休息。」他被老媽緊緊一拉,不得不坐下來。
「你這渾小子,還記得有媽?成天讓你媽找不到人,別人還以為我們沒有兒子呢!公司的業務有好到做不完嗎?」商隆瀚很不以為然,不罵罵這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兒子,他可受不了。
「就因為公司的業務不夠好,所以我才一分鐘當三分鐘用,以免砸了爸的老招牌啊!」商熙石順著話題找了個早出晚歸的理由。
打著哈哈的父子倆都心知肚明,父母老是催兒子結婚,而兒子連固定的女朋友都沒有,不知該跟誰結婚,所以他被催婚催到頭昏,見到他們就要閃。
「熙石,有女朋友了嗎?」瞧,是不是?才說不到幾句話,王慧瑜便問出重點,她想抱孫子想得急了。
商熙石想都不用想,這麼回答,「沒有。」
王慧瑜靠過來輕聲問:「那有沒有男朋友?」
「呃?什麼?!」他瞪著母親一怔。
「你老實說,別擔心,媽很開通的。」她一副準備承受打擊的模樣。
「媽……」商熙石啼笑皆非。
「唉,都說媽不會怪你的,現在同性戀也沒啥大不了的……唉!」才怪,她連唉了好幾聲。
「媽,你放心,我正常得很,絕對不是同、性、戀,你別疑神疑鬼了。」他摟著母親信誓旦旦的說。
她祭出慈母淚,哭訴道:「你怎麼這樣說?媽也不想疑神疑鬼,還不是看你沒有女朋友,都三十歲的男人了,我不懷疑別人也會說……」
「那也不用急著結婚來證明我不是同性戀吧?」他打斷母親的哭訴。
「可是,我每次都被陳太太、李太太、張夫人……她們問得啞口無言呀!不如我約幾個女孩出來,你就跟她吃個飯、看個電影、跳場舞……」王慧瑜果然是個行動派,說完風就招雨來。
「我沒空。最近有很多案子在進行,非常非常的忙。」商熙石趕忙拒絕。開玩笑,明天起他連家都盡量不要回來了,以免再度被老爸、老媽逮住不放。
她對兒子的拒絕根本聽而不聞,自動跳過直問:「你覺得高雄林家的千金長得怎樣?」
「誰?」他不是故意裝傻,而是真的不記得是誰。
她見他沒印象,改問:「那那個劉律師的女兒呢?」
他脫口就問:「我認識劉小姐嗎?」
「那天劉律師生日擺酒慶祝,坐你左邊那位就是劉小姐。」她提醒。
「不記得了。」他也不想令老媽失望,但那天人太多,坐在他身邊的女人更多,實在記不起她們的長相。
「那麼坐在你右邊的那位鄧家小姐呢?就是「統領連鎖超商集團」的獨生女鄧安琪。」她不死心的窮追不捨,彷彿不問出一個媳婦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
「喔,她啊,嗯,還好啦!」為了不想讓母親問個沒完沒了,商熙石隨口敷衍著。其實他只認識統領的負責人鄧老。
兩老聞言喜不自勝,立刻乘勝追擊道:「不如你就娶她吧!」
哪知道他們會想媳婦想瘋了,他被弄得哭笑不得,「爸、媽,我們才見一次面就論及婚嫁,這未免太離譜了吧?」
不料,商隆瀚高興的說:「問得好,我也以為很難這麼快論及婚嫁,不過,緣份就是緣份,我們和統領的鄧老有生意上的往來,本來就熟悉,鄧老說他女兒對你印象很好,也有意和我們結為親家。」
夫婦倆相視而笑,媳婦有著落,還怕抱不到孫子嗎?
王慧瑜的表情簡直是樂翻了,忙不迭說:「沒想到你喜歡的女孩就是你爸幫你相中的企業千金,真是太好了!人家可是秀外慧中,很多人追耶。老頭,明天就去和鄧老談婚事。」
「好,我立刻約鄧老,你安排鄧小姐來家裡吃飯讓他們正式見個面,然後就可以談聘禮、婚宴了。」商隆瀚對這樣的親家滿意得不得了。
他們說娶就娶啊?商熙石一點都不記得鄧家於金長得什麼模樣,更別說喜歡她,只好施以緩兵之計,「等我先跟她交往再說。」
王慧瑜似笑非笑,精明的雙目看到兒子心裡去,「兒子,先訂婚再交往也一樣。」
他手臂搭在母親肩上,「至少也要尊重一下鄧家小姐的意願。也許她對我……」
王慧瑜甩開兒子的手,接口道:「她對你印象深刻,很有意願做咱們商家的媳婦。」
她凝視唯一的兒子。器宇軒昂、相貌堂堂的他已經事業有成,唯一的缺點,或者說是優點也行,就是不肯搞男女關係,好像不知道娶妻生子是生命中必經之路。
「媽,交往可以考慮,結婚免談。」他嚴肅的表明。
「你為什麼就是不肯結婚?」商隆瀚霍地站起來,動了氣。
商熙石老實回答,「因為結婚之後的生活一切都得從頭適應,時間要重新分配,家裡還要騰出位置來容納另外一個人,那多麻煩。」
「如果你愛那個人,就覺得這一切理應如此,還會計較什麼?」王慧瑜勸道。
「媽,我一向喜歡大自然,喜歡逍遙自在,閒來做運動、寫書法,就是對婚姻生活沒興趣。」他說出心裡話,希望父母能體諒。
商隆瀚已經不耐煩了,忍不住大吼,「那你打算一輩子不娶老婆?」
「我是這麼想。」而且心裡偷偷想好了,明天就找房子搬家。
見父子倆越說越僵,王慧瑜趕緊開口緩頰,「好了啦,兒子一回來你就念他,「熙石,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