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外頭忽然陰雲密佈大雨滂沱,我沒帶傘,無奈地被滯留在公司裡。
我站在窗前看雨,看到街道上竄動的行人。所有的同事都走光了,辦公室裡萬籟無聲。
前幾天我收到法蘭克寄來的生日卡片,他有了新女友,是個占星師,所以他請她幫我占卜,據說這個月是我的幸運月,將會展開一段新戀情。
不過,巨蟹座的我極度敏感,有時情緒化得近乎歇斯底里,偏激的態度可能會導致過分的自尊或自傲,驅使愛情遠離。我想,我應該不是這個幸運的巨蟹座,今天是這個月的最後一天,而今天已過了近三分之二。
八點鐘的時候,雨終於停了,我拉上百葉窗準備回家。
轉身之際,我發現保羅竟倚在門口。他一直沒作聲地站在那兒?
「怎麼不出聲?」我問他。
「怕吵了你。」
其實這樣也好,免了說話的尷尬。
「雨停了,我要走了。」
「嗯。有份文件給你,帶回家研究。」他遞給我一隻牛皮紙袋。
「好的,再見。」
「再見。」
***************
在電梯間裡,我打開牛皮紙袋,抽出文件來看,文件是一份離婚證書,我驚愕了一下,上面簽有保羅和他太太的名字,日期是今天。電梯到底樓開門時,我慌忙地按上Close鈕上樓。快點啊!這電梯怎麼這麼慢,我未曾像此刻如此害怕過,我擔心他走了,我不願意失去他。
電梯門終於敞開了,我看見他微笑地佇立在門口迎接我,彷彿知道我會上來。我又哭又笑地撲向他去,無法再隱藏自己積壓的情感。
「你知道我一定會上來嗎?」
「是的。」
「如果我沒有呢?」
「你不會。」他自信地說。
是的,我不會。
我是孫悟空,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
***************
尹毅出事後的某夜打電話給夏靜,深夜的電話鈴聲吵醒了我和瑩瑩。
「你在哪裡?」夏靜憂心忡忡地問,「嗯,我……我很好……你回來自首吧,躲下去不是辦法……你好嗎?我可以去看你嗎?我很擔心你……等等,別掛電話,我還有話告訴你……我會等你——」夏靜潸然落淚哽咽得語不成聲。
然後,尹毅就像煙一樣的消失了,無影無蹤,音信杳然。
這以後,夏靜開始上補習班學煮咖啡。
尹毅愛喝咖啡,所以她寄情於咖啡,祈禱他們能早日相逢。她說,當他回來時,她要煮一杯讓他喝了後再也不會離開她的咖啡。
夏靜買來許多不同品牌、產地的咖啡豆在家練習,最大的嘉惠者是我和瑩瑩,不必花錢上咖啡店。
不過,偶爾得當白老鼠,嘗試喝夏靜發明的怪味咖啡。
有一天夏靜上完課回業,喜上眉梢的告訴我們咖啡的由來。
傳說是在十三世紀的時候,摩卡有個酋長,名叫雪克-歐瑪爾,他因為犯了罪而被族人驅逐出境,於是他流浪到遠離家鄉很遠的地方——阿拉伯的瓦薩巴。
有一天,歐瑪爾疲倦飢餓得走不動,坐在大樹根上休息,他發現有一隻鳥飛來停在枝頭上,以一種他從未聽過,極悅耳的聲音啼叫著。
歐瑪爾仔細一看,發現那隻鳥是在啄食枝頭上的果實後,才扯開喉嚨叫出美妙的啼聲的,所以他採下樹上的果實,放入鍋中加水熬煮,煮開的果實,散發出濃郁的香味,喝下後,疲憊的身心為之二振。
於是,歐瑪爾採集這種神奇的果實。遇有病人,便拿給他們熬成湯來喝。最後,由於他四處行善,家鄉的族人便原諒了他的罪行,讓他重回摩卡,並推崇他為聖者。
夏靜相信,尹毅是歐瑪爾的化身,有一天,愛喝咖啡的他會重回她的身邊,猶如歐瑪爾重回摩卡。
「你們說,這是不是一個好兆頭?」她充滿了希望。
其實,她並不需要我們答案,因為她的心中已經有答案了。
***************
和保羅在一起一個月後,我才對夏靜和瑩瑩公開我們的戀情。
夏靜平淡的反應,像是早猜中我們會在一塊兒。而瑩瑩則是怪我不夠朋友,暗度陳倉。
奉了玉旨,我帶保羅回家吃飯,滿足瑩瑩的好奇心。
瑩瑩說,保羅是難得的好男人,要我好好地把握。我明白,這也是我愛上他的原因。只是,為什麼是我該好好地把握他,不是他要好好地把握我呢?
我的心裡長了刺,隱隱的不舒服,這話聽來好像我高攀了他,但我知道瑩瑩沒有這意思。
正因為有這根無形的刺,所以我堅持不讓感情在公司暴光。我怕,怕再聽見這類的話。
我很差嗎?我極不願承認,可我心裡清楚。我沒有告訴保羅我心的刺激,說了,我會覺得自己像傻瓜。
為了這根刺,造成我和保羅之間有道隔閡,他過不來,我過不去。我們時常為了這事情爭執……
「為什麼寧願在離公司二十分鐘車程的餐廳用餐,而不在公司附近餐廳用餐?」他不理解。
「我不想同事撞見。」我說。
「撞見又如何?同事在一起吃飯很平常的事情。」他不以為然。
「是的,但稱是我的上司,會令人匪夷所思。」我有一百個理由卻不是真正的理由。
「那就坦承我們的事。」
「不行」
「為什麼?」
「我想保有個人的隱私。」
「所以你寧願偷偷摸摸?」他不高興地挖苦我。
若是有更好的選擇,我何嘗願意啊。保羅,我這點心眼心思,你是一輩子也不會明瞭的。
***************
瑩瑩和王博文之間的問題,就像是夏靜的新作——那不勒斯咖啡。強烈的苦澀。
王博文的軟弱無能是瑩瑩心中的痛。
王博文的父親因為瑩瑩,除去了王博文在公司裡經理的頭銜,無限期地將他冰凍起來。就在瑩瑩出差去法國的前一天,王博文毅然決然的和父親翻臉相向,他為了瑩瑩,決定走出優渥的家境,出來闖蕩,白手打造真正屬於自己的事業。
瑩瑩早希望他能脫離那個狗眼看人低的家庭。王博文這次的行徑令她如釋重負,彷彿她打了場勝戰。
「皓晴,我知道你和保羅的關係不錯,能不能請他幫我留心,看看是否有適合博文的工作?」
「沒問題。」
「謝謝。」
「用不著。」
夏靜端來咖啡,寬大的杯裡浮著一片檸檬。
「他真肯放棄一切,重頭開始?」夏靜問。
瑩瑩重重地點頭,「是的。」
「那你們豈不是現代版的溫莎愛情?」
「愛情戰勝親情。」瑩瑩喜孜孜的。
我啜了口熱咖啡問:「這是什麼?」
「那不勒斯咖啡。」夏靜說。
「好苦啊!」
「是的,深烘焙的咖啡苦味強勁,適合作為早晨的咖啡,—二杯就讓你頭腦清醒。」
「我喜歡這味道。」瑩瑩一臉享受似地品嚐著。
我就不能了,我承受不了苦澀,我加了一堆糖和奶精才喝光它。
***************
瑩瑩出差的那天,忽然從機場打電話到公司給我。
「什麼事?你忘了東西嗎?」
「沒有。只是想問你一件事,你知不知道上眼皮在跳,是代表什麼?」
「喜怒哀樂——你等等,我問保羅看看。」我將電話轉進保羅的辦公室,和他研究了幾分鐘,另外又問了幾位同事。
「好像是男左女右,依順序喜怒哀樂,可是也有同事說,不分男女,一律右眼跳災,左眼跳福。」
「這麼說,是亦災亦福嘍。」
一個星期後,瑩瑩從法國回來,王博文答應了去接她機,但卻失約了。瑩瑩打遍所有能找到他的電話,可是怎麼也找不著他,最後她光火了,按捺不住性子,索性打電話到王博文家去。
王家對她的態度向來很差,所以她從不打電話上王家的。
接電話的人是王博文的父親。
「博文不在,他要我轉告你,他對不起你。」
「什麼意思?」
「孫小姐是個聰明人,還需要我說明白嗎?」
「我不信博文是這種人。」
「我也不信我兒子是能離開家在外奮鬥吃苦的人。」
原來,左上眼皮跳的預兆,是災。
愛情終究抵不過現實,瑩瑩輸得灰頭土臉,她再明白不過了。
於是瑩瑩哭著打電話給我,麻煩我和保羅到機場接她回家。
***************
後來,王博文打電話給瑩瑩,他說不完的對不起,但,何必?太多餘了。
瑩瑩不在的日子,他試圖離家另謀發展,然而,失去護身符的王博文是一文不值的,一個自小到大沒受過挫折的富家子弟,如何能承受讓人拒絕的難堪?
原來,愛情有兩種,一種是偉大的愛,一種是貧賤的愛。
偉大的愛,橫掃千軍,所向無敵,一如溫莎公爵,即便失去江山再所不惜。
貧賤的愛,畏縮膽怯,軟弱無能,一如王博文,急功近利,苟且偷安。
死猶未肯輸心去,貧亦豈能奈我何?從前的男人重視志氣如節操,現在的男人重視名利權勢。
「對我而言,他並沒有什麼對或錯,只有幸與不幸,我恨他但更同情他。」瑩瑩告訴我們。
是的。一個為名利權勢連自己都欺騙的人,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而和不幸的人在一塊兒,怎會有好的未來啊?
瑩瑩猜對了,她是亦災亦福。
***************
「瑩瑩好嗎?」保羅愛屋及烏,對夏靜和瑩瑩都很關心。他說我很幸運,擁有兩個交心的知己朋友。
「一如往常,沒有任何異樣。」瑩瑩的果斷教我佩服,她提得起、放得下。
「她和夏靜截然不同。一個癡情守候,一個敢愛敢恨。」他說。
「是的。」
「你呢?」他問我。
「我?我同她們,我沒法等—個不知何年何月才會回來的男人,也提不起、放不下。」
「你踟躕不前。」
「是小心謹慎。」我換個方式說,
「小心什麼?謹慎什麼?」他笑問。
「小心愛錯人,謹慎愛迷失。」我狡辯。
「小傻瓜。」他輕撫我的臉。
我的確是小傻瓜,我心裡一邊是瘋狂的深愛他,怕愛不夠就再也沒機會了;—-邊又反覆的阻止自己深愛,惟恐愛多了,終有一日難以自拔。我愛他愛得好辛苦。
在保羅的床上,我抱著他,將臉貼在他的胸前,吸取我渴望的溫暖直到我睡著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