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瓏一身粗布衣裳坐在顛簸不已的馬車上,除了頭上戴著的紫金頭冠還留著外,其餘值錢的首飾、珠寶和衣裳全被褚琅狠心地剝下換成了銀兩,並買了馬車。
她心裡又憤又恨,無一刻不想著報仇,無奈身上的穴道未解,報仇的慾望只能在心裡無止盡地折磨著她。
褚琅徐徐駕著馬車,像是遊山玩水般,有一聲沒一聲地吹著口哨,看他那副閒情的模樣,她真想一腳將他踹下馬車。
褚琅不用回頭,也能感受到後頭朝他射來,像是想將他碎屍萬段、千刀萬剮的視線,他涼涼道:「省省力氣,別再瞪了,再瞪也沒辦法瞪死我,你又何必浪費那個力氣呢?」
「你住嘴!」她吼道。他最好不要再開口,她一聽到他的聲音就忍不住想找他吵架。
褚琅朗笑一聲。「還在氣我把你身上的首飾全變換成銀子的事呀?可你也想想,我的錢財,還有包括我結拜大哥的財物全部在你的火陽宮裡呢!」算起來,他還吃虧了呢!
「你不怕我的人趕至將你給殺了?」她威脅道。
「不怕。」他想都不想就回答。「我有你這張王牌在手上,還有什麼好怕的?」他詭異地睨了她一眼。「除非你對他們而言還不夠重要。」
「你!」她真佩服他惹人生氣的本事。「你究竟要把我帶去哪?」她沒好氣地嚷道。
「回中原。
「回中原?」她一愣,他是真的不打算放她走了?
「是呀!」他一時半刻也不曉得該拿她怎麼辦,索性回中原,反正這一路上有的是時間讓他好好想想。
「不行,我不去!」她還有好多事沒解決,怎麼可以離開火陽宮?
「你不去?」他好笑地回頭望著她。「你想你現下的處境,還能令你有選擇的空間?」他好心地提醒她,最好認清目前的情勢究竟誰是老大?
「我不能去,我有我的理由?」她頓了下,努力讓自己的口氣溫柔些。「我們談談條件如何?」
「喔?」他挑高一眉,一臉興味,「什麼條件?」
「只要你放我走,我們之間的事就一筆勾消,除了還給你你的財物外,另外我再付給你一筆銀兩。」
褚琅聽完哈哈大笑。「這算什麼條件?」想那麼簡單就化解他們之間的恩怨,真是異想天開!
小玲瓏覺得自尊與面子早已被他踐踏得所剩無幾,一股委屈湧上心頭,眼眶蓄含著淚水,但硬是被她逼了回去。
她不允許自己掉淚,她得堅強,堅強的人是不能掉淚的。
褚琅雖不屑她的提議,卻對她的理由感到興趣。「不然說說看吧,你有什麼事離不開你那魔宮?是捨不得你那矜貴的身份?還是捨不得那富貴榮華、錦衣玉食的日子?」
她心頭酸澀地想哭,但嘴上仍強硬道:「隨便你怎麼想,總之如果你現在放了我,我還感謝你,別逼我和你撕破臉。」
他嗤笑道:「可是我們不是早就撕破臉了嗎?」
心頭的酸楚越來越濃,她得費更大的勁才能阻止淚水奪眶而出。她究竟該怎麼辦?
褚琅察覺到她的不對勁,但想想,這搞不好又是她耍的花樣之一,他硬是逼下心中冉冉升起的同情心,刻意忽略她臉上的哀戚。
小玲瓏以眼角餘光瞟向馬車外,不禁納悶為什麼晶晶沒有帶領火陽宮的人馬來營救她?
像他這樣慢條斯理地前進,又處處留下線索,照理說他們要追上她應該很容易呀!究竟是出了什麼事了?
褚琅見她突然安靜下來,頓時覺得挺無聊的,又拿話激她吵架。「幹嘛?在等別人來救你呀?」
小玲瓏被說中了心事,心裡一陣錯愕,口頭上也不願輸了氣勢。「等別人來殺你啦!」
「哈哈,我看你就別逞強了。已經過了一天一夜,我又走得那麼慢,會來的早該來了,搞不好你對他們而言也不是很重要,所以就隨便我將你帶走了,說不定他們現在正在狂歡哩!」他頓了下,毫不客氣地取笑道:「看來你的人緣還挺差的。」
聽完他這篇殘忍的話時,她向來佯裝的堅強外表,輕易地被擊得潰不成軍,原來已脆弱的心更是被他傷得碎了一地,努力控制好的淚珠此刻已不再聽使喚地滑下臉龐。
她是人緣不好!但又關他什麼事?他憑什麼這麼說她?從來沒有人敢這樣當面數落她、嘲諷她,她可是高高在上的一教之主呀!
聽見她細小的嗓泣聲,他訝異自己心中似乎產生了一股同情,他是不是說得太過份了?一時之間,他竟拿不定主意要視若無睹抑或是安慰她。
就在兩人各懷心事的同時,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由後頭傳來。小玲瓏心裡忍不住一陣雀躍,但聽來似乎只有一匹馬,她不禁心頭又涼了半截。
褚琅回頭一看,來的人是晶晶,而且好像只有她一個人。他扯住韁繩,停住馬車,喊道:「你的心腹來救你。】墒嗆孟裰揮興一個人耶,不會是你那什麼鬼教裡只有她在乎你吧?」他依然惡意地刺激她。
小玲瓏不再理會他犀利的言辭,對他毫不留情的諷刺已經越來越習慣。
沒半刻,晶晶所駕的良駒已奔至褚琅的馬車旁,她一身是血地滑下馬背,褚琅一驚趕緊扶住她。
他急道:「怎麼回事?怎麼搞成這樣?」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小玲瓏無法行動,看不見外頭的情形,但聽起來似乎不太對勁。
「玲瓏……」晶晶說著,嘔出一口污血。
「到底怎麼回事?」褚琅一隻劍眉皺得死緊,被這情形弄糊塗了。
晶晶努力提起孱弱的手臂,扯住褚琅的領口。「求你……讓我見她……」
褚琅二話不說,立刻回到馬車內將小玲瓏的穴道解除。小玲瓏一獲得自由,立即奔到晶晶的身邊,她一見晶晶滿身是血,驚駭地睜大眼。
「玲瓏……」晶晶朝她伸出顫抖不已的臂膀,啞聲喊道。
這一刻,小玲瓏再也顧不得裝堅強,撲到她懷裡哭個不停。
「告訴我……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小玲瓏泣道。
晶晶又嘔出一口污血,虛弱道:「大祭師……回來了……」
「什麼?」小玲瓏又是一怔。「魯昆?回來了?」
晶晶點了點頭,閉上眼順口氣,「他練成神功……回到教中,找不到你……大發雷霆……已經殺了……很多人了……」
「為什麼?」她不懂。為什麼找不到她就殺人?
「玲瓏……」晶晶握著小玲瓏的雙掌,幽幽道:「答應我……」
「你說……你說……」小玲瓏哭道。她不要晶晶死,她是她唯一的朋友、唯一的姐妹、唯一的親人呀!
晶晶努力扯出一個笑容。「答應我……別回去……」
「不行!」小玲瓏氣憤道。「我一定得回去看看究竟是發生什麼事了!」
「不!」晶晶一急,胸口一窒,痛苦的表情立顯。「別回去……答應我……」她望向一旁的褚琅,以眼神示意他靠過來,然後騰出一隻手握住他的大掌。
「你有什麼交代就說吧。」他盡量將自己的聲音維持沉靜無波。
褚琅淒切地笑了笑。「拜託你……照顧她了……我知道……你會是好人……」
聞言,褚琅無奈地笑道:「你又知道?」
「我……就是知道……」晶晶緩緩吐出最後一口氣,隨即閉上眼,永遠地沉睡了。
「晶晶!別死……別死……嗚……」小玲瓏失聲大哭,將心中所有的不平全宣洩出來。
褚琅見狀,心中也有一股異樣的情緒在波動著,他一把抱住慟哭中的小玲瓏,讓她在他懷裡好好哭個夠。
第一次,他發現原來她強硬的外表下,居然藏著這樣一顆脆弱的心,他對她越來越好奇了。
「哭吧……別忍著。」他第一次柔聲地對她說。
等到小玲瓏平靜下來,兩人合力葬了晶晶後,已經是戌時了。
褚琅打了些獵物在野地上烘烤起來,小玲瓏兩眼無神地望著火堆一句話也不吭,整個人像木娃娃般毫無生氣。
褚琅遞了只剛烤好的野雞腿到她面前。「喏,吃點吧!」
小玲瓏卻像沒聽見似的一動也不動。
「快吃吧,你什麼都不吃,這樣怎麼行呢?」他捺著性子哄道。
小玲瓏終於有反應,淡淡道:「我不餓。」晶晶死了,火陽宮裡情況不明,這教她怎麼有胃口?
「那你到底想怎樣?」他索性拿開雞腿,話中蘊含一絲怒氣。
小玲瓏抬眼望他,依然是毫無溫度的語氣,「我不想怎樣,我只想回火陽宮裡看看情況究竟是如何了。」要不是他死抓著她,她早就衝回去了,哪還有閒情逸致和他在這裡野餐郊遊?
「你忘了晶晶是怎麼跟你說的嗎?你現在回去不正是自投羅網?」這些話,光是今天他就不曉得講幾遍了。
「我不管。總之我們現在最好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他的怒氣節節升高。「你的意思是你堅持要回去送死?」嘖!真沒見過這樣固執的女人!
「我死了也不關你的事,我只求你別再管我了。」之前她以為是身上穴道被制的關係才無法從他身邊逃脫,但經過下午和他打鬥,她才發現原來他的功夫在她之上,現在她身上的穴道未再被制,但也無法逃離他的視線,真煩。
褚琅一時語塞,悶悶地瞪著她,對呀!她說得沒錯,她死了也不關他的事,他幹嘛沒事擔心她的安危?
可是,胸口那股不想見她回去送死的異樣情緒又是怎麼一回事?
啊!一定是晶晶死前托孤的模樣太可憐了,嗯,一定是這樣!
「你究竟放不放我走?」她瞪著他,聲音裡終於有了些溫度。
褚琅拿了根樹枝挑挑火堆,讓火燒得更旺盛些。「我又沒點住你的穴道,你若有本事打贏我,那你當然可以走。」
聞言,小玲瓏一張小臉倏地漲成豬肝色,這是什麼話?明知道她打不過他,他還故意這樣說,那不是存心刁難她嗎?
「你這小人,明知道我打不過你,你還故意這樣刁難我?」和他打了一個下午,她已經相當清楚兩人之間懸殊的武力修為了。
他停下翻火的動作,回頭盯著她,嘲笑道:「連我都打不過,那你還想回去和那什麼鬼祭師挑戰?」嘖!真是自不量力。
「不會的,魯祭師是我們拜火教的人,他怎麼會——」她倏地住口,清楚她只是在自欺欺人。
「喔?」他興味地挑挑眉。「那你是說晶晶說謊。俊
「不!」她驚呼一聲,她萬萬沒有這種假設。
褚琅像是不放過她,繼續刺激道:「還是你的意思是,晶晶是被誰殺的都搞不清楚?」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痛苦地嘶吼道。這男人為什麼這麼討厭,她明明沒這個意思,他偏要去曲解?
心頭一酸,小玲瓏連忙將雙手摀住臉,阻止淚水再次滑落。
褚琅見她又掉淚,連忙妥協道:「好了、好了,算我說得太過份了,我向你道歉行了吧?」
小玲瓏不但不領情,還惡聲惡氣地吼道:「你滾開!最好有多遠滾多遠,省得讓我看了礙眼!」
褚琅雙手一攤,無趣地聳聳肩退了一步。小玲瓏見他一副無所謂的悠然態度,怒火更是衝上腦際。
「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敢擋我去路!有道是好狗不擋路,識相的最好快滾開!」她怒道。
褚琅一點也沒被她刻薄的言辭所激,只是淡然道:「如果不呢?」
小玲瓏一愣,隨即大罵:「你這無賴!你到底想怎麼樣?」
「不怎麼樣,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且還不想看一個小白癡白白去送命。」他涼涼道。
小白癡?是說她嗎?
就在她發愣之際,褚琅站起身,伸伸懶腰,打了一個大呵欠,「晚了,休息吧,明天還得趕路呢?」
小玲瓏靈光一現,對呀?她怎麼沒想到可以趁他睡著時偷溜?心意一定,她頓時收起弩張的氣勢,乖巧安靜地不哭不鬧。
「對呀,睡吧。」
褚琅見她這兩極化的改變,好笑地凝著她。「你過來,到車上去睡。」
「為什麼?」
「更深露重,車上有被毯,暖和些。」
「唔,好吧。」她不疑有他,起身往馬車上走去,反正只要他趕緊去會周公,那她就有很大的機會可以溜走。
她一定得回去見大祭師,問明當年關於她生父生母的事,這件事始終如硬在喉般,她一定得搞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再加上晶晶的慘死,她更得查清楚這來龍去脈。為什麼魯昆出教十幾年,音訊全無,一回教就大開殺戒?是和她有關嗎?
就在她邊走邊盤算之際,褚琅出其不意地又往她身上點了兩下,封了她的穴道。小玲瓏一驚,兩眼不敢置信地瞪著他。
「別瞪了。以防你偷溜,我只有再封你的穴道了。」他哈哈笑道,一點愧疚之意都沒有。
他橫抱起她,一股淡淡香味直撲他的鼻間。他訝異地瞪著她,從沒想到她的身子是這樣的柔軟輕盈。
愣了片刻,在他意識到她的眼神彷彿想將他碎屍萬段,他才回過了神。「別緊張,我只是要抱你到車上去罷了。」他佯裝若無其事地喃道。
馬車行了一段,褚琅開始覺得一個人挺無聊地,遂「好心」地替她解開啞穴。
穴道一解,小玲瓏立刻開口怒道:「你究竟要上哪去?」她心裡急得半死,而他卻像逛大街般四處遊山玩水,真是氣人!
「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
小玲瓏難以消化這四個字,她這輩子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很衝動地想殺了某個人,而這個混帳竟讓她興起了這個念頭。
「你不是要回中原嗎?」她記得他這樣說過。
「改變主意了。」他輕描淡寫地回道。
又是一個令她窒息的答案。「改變主意?」她忍不住提高了八度音。
「嗯。」
「我、要、回、火、陽、宮!」她忍不住又一次重申。
無視於她的怒焰,他依然淡淡道:「回去幹嘛?」這女人怎麼老是一心想回去送死?
嘖!她難道搞不清楚,他現在限制她的自由可是功德一件哩!
「不關你的事!」
「你那什麼鬼宮現在當家的主子又不是你,你回去幹嘛?你沒聽晶晶說,你們那什麼祭師回去殺了一堆人?」他不屑地睥了她一眼。「瞧你武功又不濟事,做事又衝動,回去幹嘛?當肉墊呀?」
瞧他把自己說得那麼不堪,小玲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但心裡也十分清楚,他說得沒錯,她是沒有通盤的計劃,也欠缺冷靜的頭腦,更缺乏上乘的武功,只憑她一個人的力量的確很難替晶晶報仇。
她納悶地盯著他,他是在擔心她嗎?雖然表面上他一副酷酷無所謂的樣子,但他一直執意不讓她自己去冒險,並且強迫性地將她帶離拜火教的勢力範圍。想到此,她心裡不禁滑過一絲暖流,這十幾年來,除了她的奶娘和晶晶,沒有人真的關心過她,她一直都活得很孤單。
他的確可以撇下她回中原的,畢竟他自由了呀!但為什麼他不呢?她不禁心裡疑惑著。
收到她不尋常的眼神,他有些尷尬地別開眼,嘻笑道:「幹嘛這樣看我?別以為你用這招我就會放你走,美人計對我行不通的。」
美人計?他是說她是美人嗎?
小玲瓏的心裡又是一蕩。
褚琅不明白她的心裡在想些什麼,又說了一句:「你長的是不錯啦,但和美人還差一大截哩!」
小玲瓏一聽,原本稍降的怒火霎時又旺盛了起來。「你說什麼?有種再說一次!」哼!剛才莫名其妙跑出來的好感真是浪費了!
不知為什麼,褚琅喜歡看她生氣的模樣,彷彿逗她也成了一種趣味。「你看……」他像抓到她的小辮子。「你這麼凶,動不動就喜歡瞪人,一點女人該有的撩人風情和善解人意的溫柔都沒有,這些靈性美可都是『美人』應具的基本條件哩!」
撩人風情?
善解人意的溫柔?
小玲瓏一怔,不知怎麼地,又頰竟微微發燙泛紅。這些「美人」的特點的確在她身上找不出來。
她一直是高高在上的一教之主呀,是人人景仰的火神化身,應是純潔高貴地供人瞻仰。而他說的那些是什麼東西呀?
難道說,像是窖子裡的姑娘們那樣勸酒、掩嘴輕笑、杏眼帶媚就是撩人的風情?
難道說,不發脾氣、一徑地點頭稱是,就是善解人意的溫柔?
「怎麼樣?舌頭被狗咬了?說不出話來了?」褚琅惡意地取笑道。
「你去死啦!」小玲瓏紅著臉啐道。
見她臉紅的模樣,褚琅心裡一蕩,一股莫名的情愫悄悄爬上心坎,這女人還真可愛,他怎麼能捨得她跑去送死呢?
呵!他可要將她拴得牢牢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