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浪劫 第八章 許情
    一個月後,齊硯、律風、弄雨之傷皆已痊癒,只有雲琛至今昏迷不醒。不該如此啊,那日她撞得並不重,只留下額頭上的淤青,為何遲遲不醒?太醫診治,支吾不肯言明,只是不斷地開藥方,說她會醒。

    齊硯大怒,派兵抓興都城所有名醫會診,眾口一詞,他們救不活一個已死之人。自從天牢中關押了越來越多的大夫,朝野上下一片嘩然,皆不敢進言。

    「師兄,現在宮外一片混亂,大夫們為避禍,紛紛不敢行醫,百姓生了病卻無醫可求,死的人不少啊,這個齊硯……哎!」弄雨也不知道這樣說才好,公主遲遲不醒,他們也很憂心哪,可齊硯哪能像現在這個樣子,弄得民不聊生,他不要他的江山了嗎?

    這些日子齊硯下令不許任何人靠近望月軒,違令者斬。他與弄雨尤其不得見,本打算夜探望月軒,可轉念一想,見著公主又如何?能讓她甦醒嗎?要怎樣才能說服齊硯,讓他見公主一面?律風冥思苦想了好久,也無一絲頭緒。

    「師兄,師兄!」弄雨盯著他出神的樣子,急急地喚他,「你在想什麼?」

    律風回過神來,凝重道:「我在想公主為何會突然昏過去?難道又是齊硯在耍什麼陰謀手段?」

    弄雨略顯驚訝,有些難以相信,齊硯固然可惡,但他是真心愛公主的,斷不會加害公主,可這些話,她可不敢告訴師兄,「師兄,怎樣才能救公主呢?以前還有碧玉盞……」她自言自語道。

    可「碧玉盞」這三個字對律風卻有敲山震虎之效。

    「對,就是碧玉盞,我怎麼沒想到呢?公主這次雖非舊疾復發,可碧玉盞畢竟有神奇功效,弄雨,跟我去見齊硯,我們一定要見到公主。」

    ☆ ☆ ☆

    御書房內,三公九卿焦急地等待遲遲沒來的皇上。前方戰事告急,賊寇借興都城之亂,大肆造謠,辱及聖上為千古未有的暴君。本來被鎮遠將軍和龔嘯欽打得潰散的匪軍,突然聲勢日益壯大,連奪冀雲、支察二城,一路向興都城方向逼近。可偏偏這時候,皇上無心國事,把整個心思都懸於後宮中的一名女子,實在讓人匪夷所思。

    「皇上駕到──」

    齊硯不耐煩地跨進御書房,這幫煩人的老東西。

    未等皇上開始問罪,左丞相傅青渝率先站了出來,「皇上要問臣等的罪,臣等無話可說,可是前方戰況緊急,還請皇上以社稷蒼生為念,盡早剿滅亂黨。」

    「鎮遠將軍和龔嘯欽居然被一幫鼠輩逼得如此狼狽,豈不是讓天下人笑我朝中無人?!你們這班朝之重臣,不思為君分憂,集體跑來這御書房做什麼?想要逼宮嗎?」不怒而威,眾臣噤若寒蟬,不知如何應對。

    「臣等不敢,請皇上息怒。」另一道聲音來自隱於人群中,一名清瞿消瘦的中年朝臣。

    齊硯一見來人,表情似笑非笑,「原來是李大人啊,你身為史官,怎麼也有興致來參與軍機議事?」

    「臣此番前來只為探望小女。」李正庭挺直脊背,說著這一聽之便知是謊言的理由。

    「雲琛住在望月軒,卿家怎會來到這御書房?更巧的是,他們也同時在此?」齊硯玩味著他的回答。可笑啊,小小一個李正庭,也敢在朕的面前大放厥詞,這些狡猾的朝臣們正把你當做替死鬼,你還自以為忠良,為民請命呢。

    「臣此次進宮,並未奉聖旨,故在此等候召見,不料遇見各位臣僚。」

    「既然不是同路人,你為何會知道他們不敢逼宮?豈非戲耍朕?」齊硯瞇著鷹眼盯著已是冷汗淋淋的李正庭,好一個不知死活的奴才,若非看在雲琛的分上,你今天死十次都不夠。

    「臣……」正欲解釋,卻被齊硯一聲呵斥打斷。

    「朕不想再聽廢話,把前方戰況速速詳細報來。」

    越聽下去,齊硯的劍眉皺得越緊,突然,他重擊書案,如蒲扇的大掌一揮,堆積似小山的奏折全數掃到了地上,「筆墨伺候。」

    行雲流水般,他奮筆疾書,堂下大臣們面面相覷,心如半桶水七上八下。一盞茶的工夫,齊硯抬起頭來,把寫妥的書函擲於地上,怒道;「此等小事也來煩朕,看來真是奢華的生活蛀空了你們的腦袋。」

    左丞相巍顫顫地拾起地上的書函,從頭到尾瀏覽了一遍,茅塞頓開,喜道:「妙計、妙計啊,聖上真乃神人哪。」

    「法子沒有,馬屁功夫見長啊!」

    一掃心中陰霾,左丞相頓感輕鬆,「臣這就派人五百里加急送去給龔大人,臣等告退。」遂率眾離開。

    此時,律風、弄雨與這班朝臣擦肩而過,踏入了御書房。心忖:這些人面露喜色,莫非公主有所起色?

    一見來人,齊硯收起威嚴尊貴的帝君臉孔,露出深寒陰鷙的本相,毫不掩飾他想撕碎此人之心,若非雲琛在乎他。如若上次在孤絕崖能將他一刀斃命,他早就魂歸地府,豈容得他在皇宮裡逍遙自在,「活得不耐煩嗎,敢闖御書房?」

    律風直視齊硯閃著嗜血殺意的黑眸,絲毫不懼,「我們要見公主。」

    齊硯抽出腰間軟劍,閃電般攻向律風,在離他咽喉半寸的地方停下,「為何不擋?」

    見狀,弄雨倒抽一口冷氣,不敢妄動。眼前的這個人滿身殺氣,眸中閃著妖邪之光,那種眼神,那種感覺,讓她打心底膽寒,她怕的不是齊硯,而是透過齊硯,她彷彿看見了另一個人,一個帶給她無盡夢魔的邪惡男人。

    「弄雨,你想逃開我嗎?你逃不掉的,你只屬於我、屬於我……」

    「這浩瀚的沙漠就是你美麗的囚牢。」

    「你這曼妙的身子只有我能享有,你的心只能想著我。」

    「無論你在哪?我都會找到你的,找到你的……」

    弄雨摀住耳朵,大叫一聲,狂奔了出去。

    「弄雨──」律風想要追出去,齊硯的劍尖又近了些許,「回答朕。」

    律風頓時清醒不少,他是來救公主的,弄雨的事兒只好先擱在一旁了,「我說過,我來,只是為見公主,不是來尋仇或者其他。」

    「笑話,雲琛豈是你說見就見之人。別以為朕不敢殺你。」齊硯收回軟劍,心知殺他還不是時候,他一定要有個光明正大的理由斬殺齊硯,不然雲琛不會原諒他。

    望著齊硯逐漸遠去的身影,被重重侍衛所阻的律風,沉穩如常,「碧玉盞能救公主。」

    此話一出,齊硯驟然停下腳步,轉頭,問道:「此話當真?」並揮開攔住律風的侍衛。

    律風仍站在原地,與齊硯相隔約十步,「公主自幼病魔纏身,經高人指點,需定時服用碧玉盞所盛之朝露,說是可驅魔辟邪。」

    齊硯揚起嘴角,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怪力亂神,你也相信?朕高估你了。」轉身欲走。

    「可是有效,不是嗎?」

    齊硯若有所思,忽道:「上次在西郡,你與雲琛就是找此物?」

    「公主說過,她要用碧玉盞續命,額間三現金色蓮花後,她就不能留在人間。」他據實以告。他們目的一致,都希望公主活著。

    齊硯冷哼一聲,「沒有碧玉盞,她照樣能活到今日。」他並非不相信律風之言,而是不願受他的脅迫,難怪當日雲琛會如此憤怒,被人要挾的滋味的確不好受。

    「公主為何會昏迷不醒,你我心知肚明。」

    他一僵,是啊,為何?明明不是撞傷了頭,她為何不醒?她還在惱他嗎?她可明白,他是太愛她了,才會那樣逼她。她說只盼來世不再相見,不用等到來世,就今世,他要她醒來。

    「拿來。」

    「還是那句話,我要見公主。」

    齊硯怒目而視,律風不肯妥協,兩人對峙。

    久久,空氣中傳來憤怒的聲音:「好。」

    ☆ ☆ ☆

    隔天清早,齊硯、律風、弄雨聚在望月軒,三人各懷心事。

    弄雨較昨日已經平靜不少,她心虛地避開律風關懷的目光,只說是被齊硯嚇住了,怕師兄被他所傷。

    律風看到公主額頭上有一塊淡淡的淤青,憤恨之情,差點按捺不住。轉念一想,如果魯莽行事,丟了性命事小,把公主繼續留在齊硯的身邊,受他凌辱,他才會抱憾終生。暫且忍耐,等待恰當的時機。

    齊硯見律風的雙拳緊握又鬆開,鬆開又緊握,不禁佩服他的自制力,所謂放長線釣大魚,要除他也不是一件難事。

    青衣小婢跪在榻邊,戰戰兢兢地捧著碧玉盞,給雲琛餵服今晨所採的露珠。無奈身後三道灼熱的視線盯得太過緊張,手一直發顫,不僅沒餵進,反倒灑了不少。

    小婢被齊硯低吼一聲,大步上前,奪過小婢手中之碧玉盞,一腳踹開她,喝道:「沒用的奴才。滾!」他就唇飲了一口,低首欲覆上雲琛的唇。

    一陣凌厲的掌風從他頸後劈來,逼得齊硯倉促回掌相隔。律風化掌為拳,緊逼而上,齊硯只得旋身離開榻邊來化解律風的招式。這進退之間,碧玉盞中的朝露又灑了一些出來。

    穩住身形,齊硯臉色鐵青,大吼一聲:「該死的,你發什麼瘋?」

    律風的攻勢不再跟上,很明顯地,他不是為了暗算齊硯,只是要把他逼離床榻,「你想害死公主嗎?」

    碧玉盞所盛之水必為含苞欲放的蓮花上的朝露。時值盛夏,望月軒外蓮花盛開,而皇宮中培植之蓮花皆屬人間珍品,深具藥性。採集朝露者必為寅時寅刻所生之完璧女子,未及笄最佳。齊硯命人翻遍整個皇宮,才從御膳房中找出了這麼一個小丫頭。從採集到餵服,不能假旁人之手,更不能污了露水的靈性純淨,缺一則無效。

    「如果真像你所說的,最多也就是無效,何來害死之說?」齊硯冷冷地瞥他一眼,端起碧玉盞正欲上前。

    律風伸手擋在他面前,面色冷凝,「不准靠近公主。」

    「雲琛喝不進去,總得試試別的方法吧。」齊硯難得有耐心地解釋。想到雲琛可能會甦醒,喜悅之情漲滿了他的胸口,沒注意到律風古怪的神情。

    「你,休想輕薄公主。」律風怒道。

    齊硯一愣,原來如此啊。他露出一絲玩味兒的笑容,悠然道:「輕薄她?她早就是朕的人了,何來──」

    話未說完,律風一掌劈來,怒罵:「禽獸。」

    齊硯早有準備,輕鬆避開,「她是朕的女人,收起你的癡心妄想。」

    軒外侍衛湧了進來,把律風和弄雨團團圍住,等待皇上示下。

    「朕要活的。」

    刀光劍影,艷紅的血飛濺,湧進來的侍衛全傷在律風和弄雨的快劍之下,未及喘息,又一批侍衛衝了進來。

    齊硯在拚鬥圈外,冷眼看著浴血奮戰的眾人,盤算著,今日就以弒君之罪除了心頭大患。

    眼見這麼纏鬥下去,只會耗損體力,律風心中大急,「弄雨,替我掠陣。」

    弄雨應聲後,他如大鵬展翅般撲向齊硯,衝出包圍之際,雖有弄雨相護,他臂上還是中了一刀。

    兩大高手相鬥,身形快速更迭,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圈子。分不清哪個是齊硯?哪個是律風?尋常侍衛根本進不去,也不敢貿然出手,怕傷了皇上。

    雙方僵持著,只有分出輸贏,決出生死,這場戰鬥才會結束。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停止,她依然安詳地睡在榻上,無視外面的激鬥,沉浸在漂浮的世界裡。

    ☆ ☆ ☆

    「無量壽佛。」一個滿面紅光、仙風道骨的中年道士徐徐走進了望月軒,沒有人知道這個道士是怎麼進來的。

    他輕拂手中拂塵,視線落在昏睡著的雲琛身上,逕自走向床榻。

    此時,齊律兩人極有默契的同時罷鬥,聯手攻向道士。殺招之下,道士非得血濺五步不可。

    這道士乃何許人也?只見他輕拂手中拂塵,輕描淡寫地化解了兩人的聯攻。

    律風暗暗心驚:此人功夫深不可測,莫非就是當年指點公主用碧玉盞續命的高人。念頭一轉,他退出圈外靜觀其變。

    齊硯不知其中原委,是以攻勢愈來愈陰狠,均未能傷道士分毫。

    「施主,請聽貧道一言。」

    齊硯的眸色轉為暗紅,滿是殺意。他的四周瀰漫著濃重的血腥味,那種味道彷彿跨越了千年,尋找到了今世的依托,化為天地間為之變色的力量。他忘了本意是只把道士逼離床榻,而非一心想體會那嗜血的快感和看著別人瀕臨死亡的痛苦掙扎。

    道士暗叫不妙,照此下去,非得喚醒那只沉睡中的惡靈不可,到那時,誰也無法全身而退。

    「施主再要纏鬥下去,那位姑娘可要性命不保了。」

    他胸口一窒,幾欲無法呼吸,神志稍微恢復正常,但依然殺招不斷。

    「貧道是為救那位姑娘而來。」

    齊硯利落收勢,退至床榻邊,一雙冷魄驚傲的眼無聲地射出懾人的冷芒,「你有辦法?」

    道士頷首,鬆了一口氣,好重的戾氣啊,差點被他毀了千年修行。

    齊硯側身讓開,密切地注視著道士的一舉一動。

    道士合上雙目,氣運丹田,口中唸唸有詞。他伸出右手,食指輕按於她的額上,一絲白氣從四周飛入她的眉心間,面色逐漸紅潤。

    見狀,齊硯心中略寬,喉頭便鬆了一口氣。

    少頃,一朵金色蓮花顯現其間,耀眼奪目,似欲飛昇。

    齊硯大駭,驟然發難。律風一直暗中監視他的舉動,替道士隔開了他突發的一掌。

    道士收回右手,袍袖拭去臉上的細汗,對律風拱手道謝。

    風雲將起之際,雲琛細密而黑亮的睫毛如蝴蝶撲扇著的雙翅,唇中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齊硯聽見了,律風聽見了,道士如釋重負,露出笑意。

    杏目微張,眸中清澄,病態全除,聖潔光華。

    她身軀微動,閉目盤膝而坐,神色祥和,纖纖玉指結成蓮花勢,像做了千百年那般自然。

    觀之齊硯,他額冒青筋,鼻翼怒張。你這個傻子,道士騙了你,她也騙了你,傻子、傻子啊!他寧願她不動、不言、不笑,當一個活死人,起碼她會靜靜地伴在他身旁。而如今,她要成佛,成菩薩了嗎?他不准、不准……

    他大跨向前,欲抱起她。

    「別動她。」道士與律風同時出手相阻。

    她打坐完畢,四肢百骸無比通暢,輕吐胸中鬱結之氣,精神大振,再度睜眼,眸中充滿慈悲之色,恢復到最初的平靜無波。

    她緩緩走下床榻,無視齊硯痛苦的眼神,雙手合十,對著道士施了一禮。道士還之一禮,「無量壽佛。」

    齊硯鉗住她的右腕,猛一用勁,把她扯入懷中,緊緊地擁住,埋首於她頸項間。

    她臉頰微紅,尷尬對著道士一笑,也不掙扎。

    「尊者可是想清楚了?」道士緊皺眉頭,顯然不同意她如此做法,明明可以脫離苦海,為何還要深陷其中?

    她無語,回眸望了一眼身後的男子,頷首。

    「尊者既意已決,貧道也不再多言。」道士掐指一算,大駭。看著她身後抬首,露出妖邪之氣的男人,忍不住再次苦勸,「尊者可知道在以後將面臨怎樣的劫難?」

    她輕咬粉唇,雙眸一黯,依舊不語。

    「此時若不歸位,命裡死劫,神仙無救啊!」

    她抬起首來,淡淡一笑,眉心間的金色光彩暗淡下去,「多謝仙友告知。」

    道士歎了一口氣,「身在紅塵中,莫惹紅塵事,還望尊者勿忘修行,別跌入迷障啊。」

    「滾──」終於忍耐不住,齊硯惡言相向。該死的道士,居然挑唆雲琛離開他。

    道士盯著他現暴戾之色的雙眼,好言相勸:「以後行事,還望施主三思而行,凡事留些餘地。」

    說完,他步出望月軒,身影逐漸消失在藍天白雲之間,只留下一段晦暗不明的句子。

    「同生今世亦前緣,歷盡滄桑一夢間。往事不堪回首問,放生池畔憶前衍。」

    ☆ ☆ ☆

    夜涼如水,月似新芽。

    多情的夜,朦朧的月。

    夜,空氣中透著香甜的氣息,人欲醉。

    月,湖面如鏡映著倒掛吳鉤,景迷人。

    她,長長的發有幾縷垂落在胸前,餘下的則散在身後直至床榻,烏黑柔亮的秀髮如黑瀑般,在瑩瑩燭火下閃耀,額上的金色蓮花是她格外的裝點,聖潔、飄逸、動人。

    他,修長優雅的手穿梭在她的發間,溫柔地梳撫著,傾盡無限的愛戀,深邃閃亮的黑眸凝視著她宛如一泓秋水的美眸,吻溫柔地落下,熱切、愛憐、滿足。

    「只要有你,我願放下屠刀,抑制殺念,只要有你──」他在她的耳邊喃喃,似歎息似誓言。

    淚,無聲無息地落下,她有些哀傷。

    他的胸口因她的淚緊縮著,捧起她的臉的大手溫柔得像捧著稀世珍寶。

    「為何哭了?」

    她粉唇輕顫,他還是不明白啊,不明白心存善念不該是為任何人嗎?如果有朝一日,她真的不在了,他要如何自處,難道真要殺盡天下人以解他心頭之恨嗎?他的愛太強烈,強烈到是強求了,若求之不得,他的恨又有誰能夠承受啊?

    他溫柔地吻去她如水晶般的珠淚、吻平她深鎖著的眉頭、吻去她眼中的憂傷,最後停留在渴望已久的唇上,肆意品嚐,流連忘返。他吞進她的喘息,貼合著她顫抖的身軀,柔和的女子曲線,撩撥著年輕的軀體。

    他將她放倒在床榻上,俯身凝視著她的雙眸,繼續追問:「哭什麼?」

    她,後悔了嗎?不確定在胸中擴散開來,她是為誰留下,律風?天下蒼生?還是他──齊硯?她是因為想救贖他?還是因為──愛他?

    她搖搖頭,淚流不止,模樣有著他從沒見過的嬌怯。

    他低咒一聲,煩躁又有些粗魯地拭去她腮邊的淚水,火大地托起她的下巴,「回答我。」

    她強扯一絲笑容,悶不吭聲,小手柔柔地攀上他的頸項,第一次主動湊上自己的紅唇。

    他一僵,狠狠地吻住她,不復剛才之溫柔,直到她氣息紊亂,抵受不住。想起道士臨走前的那番話,他內心極度不安。什麼死劫?什麼歷盡滄桑一夢間?夢嗎?他偏要它不是。她是真實的,不是他的夢,她活了下來,就要一直陪著他,直到──他死。

    但她此刻的神情卻叫他心涼,他沒那麼容易被她敷衍過去。他泛起一絲邪魅的笑,眼神轉冷,忽地翻身下榻。

    她駭極,緊抓他的衣袍,怕不小心一鬆手,世上又多添幾縷孤魂。她努力止住自己的眼淚,哽咽出聲:「你說過,不再逼我了。」

    他一顫,想起上次差點逼死她,復上床把她摟在懷中,「你要我怎樣,我便怎樣;我不再逼你,你也不要迫我。」

    她依偎在他的懷中,靜靜地聆聽他強而有力的心跳。她知道自己變了,從她發怒、自盡那刻開始,她就知道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她拋棄了千年的修行,憤然走上自絕一途,她就知道,她已回不了頭。她終究動了情、動了心,卻仍舊沒能化解他心中的怨氣,使他幡然悔悟。幾千年的怨孽,她拿什麼來消弭?

    他解開她的羅裳,小心翼翼地吻著她,怕她有所不適。兩情繾綣,他第一次在她的臉上看到了異於平常的激動、迷醉。

    他的心──完整了。

    ☆ ☆ ☆

    律風站在岸邊,遙望湖心的望月軒。燭火已滅,他仍舊不肯離開,任憑那錐心刺骨的痛侵蝕著他的知覺,他無法想像,他傾盡一生愛戀的女子,此刻正躺在別人懷中,受那人輕憐蜜愛。他不願相信,她是心甘情願地任那人碰觸。

    定然不是,她不願的,她是委屈自己去迎合那個惡魔的,他該怎樣才能救出公主呢?

    是了!權勢。

    如果他能擁有無上的權勢,她就不會受那人的屈辱和要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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