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踏出大樓,朱靜容立即招來一輛計程車,並告訴司機地點。
在這同時,她惶惶然地不停左右張望,生怕康政倫出其不意地出現在她眼前。她幾乎一刻都等不下去了,每過一分鐘她就愈是不安,她害怕,害怕在目的未達成前就被他捉個正著,屆時只怕她在百忙之中編任何借口都欺騙不了他。
憶起康政倫,朱靜容還記得剛剛在辦公室中,他奇異大膽的舉動,臉上的肌膚、唇上、頸間還有著他殘存的體溫,如今回想起來讓她的臉不由自主地發燙。
明明不只一次告訴自己別再陷入任何感情世界裡,為了怕生死離別的傷害一而再地發生,所以不管在任何環境裡,她總是反覆地告訴自己盡量與人保持距離。十九年了,這些日子中她沒有一個朋友,更別遑論知己。
在人前,她是冷漠的,總是冷眼旁觀著一切;在人後,她只對自己的親人付出愛,以他們為天、為地。
從小她就天真的以為自己可以與親人一塊兒離開這世界,然而當疼愛她的母親因病去世時,她幾乎無法承受這個殘酷的事實,悲傷了好些日子,她終於由傷痛中走出來,卻也因怕再失去任何摯愛的人而封鎖心湖,她一次次地拒絕讓心湖泛起漣漪,寧可讓那感情湖泊因不再有波動而逐漸化成一灘死水。
「小姐,醫院到了。」
忽地,計程車司機張著大嗓門喊著,把陷入過去記憶中的朱靜容毫不留情地拉回現實中。
她輕輕歎了口氣,轉過臉由窗內直視著醫院,有一瞬間她呆住了,開始懷疑這個決定是否妥當?他若得知了,又會有怎樣的舉動?是放了她並向她討回那筆千萬元的債務,還是怒目相向?或者是困住她一輩子,讓她永遠成為他的禁膺?
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因為不管是哪一個結果,都不是她所願意看見的。
怔愣了一會兒,朱靜容才毅然決然付錢下車往醫院步去。
掛號後才不過一會兒、她的編號立即出現在顯示器上,讓她連遲疑的機會也沒有。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推開診療室的門,直至見到裡頭的醫師,她的雙腿彷彿被釘在地上似的,怎麼也抬不起來。在深呼吸後,她緩緩地來到醫師面前。
「怎麼啦?」醫師推推戴在臉上的眼睛問道。「哪裡不舒服?」
「我……」朱靜容嚥了嚥口水後,才下定決心地鼓起勇氣開口:「我要拿掉子宮和卵巢。」
「我應該沒聽錯吧?你說你想拿掉子宮和卵巢?」醫生不敢置信地重複問了一次。
朱靜容從容地點點頭,臉上有著堅定的神情。
「為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拿掉它們可能會帶來遺憾一輩子的後果嗎?」醫生又問。
「我不認為我會後悔。」她確定自己絕對不會感到後悔內疚,若說她有機會,那極有可能是因為她沒狠下心拿掉它們而懷孕。
那名醫生聞言後對她瞧了瞧,一副不明所以的樣子。是什麼原因會讓年紀輕輕的她毅然地下這個決心?
「若是要避孕,我認為服用避孕藥或在體內裝避孕器即可,用不著大費周章地動手術。」
「那些都不是十全十美的辦法。」不論是服食避孕藥或裝置避孕器都有百密一疏的可能,唯有拿掉生殖器官才是她認定的最佳方法。
「看來你很堅持,那我也不便說什麼,只希望這真的是你認為毫無遺憾的方法。」在對上朱靜容堅定不移的眼神後,醫生也徹底放棄說服她。「這個手術說大不大,但說小也不小,你希望何時動這個手術?」
「愈快愈好,最好是現在。」
醫生看了看壁上的掛鐘後搖搖頭。「不行,待會兒我還有手術要開,更何況你也必須回去準備些日常用品和換洗衣物。我看就明早十點半吧。」
「今天不行嗎?」朱靜容仍舊不死心地問。若不立即杜絕後患,她就必定會坐立不安,在事情還沒得到徹底解決前,她一刻也放鬆不下來。
「明天早上已是最快的時間了。」
在瞭解沒有任何商量餘地後,朱靜容只好懷著一顆忐忑的心起身離去。
明天一早她就能得到徹底的解脫,只要再等一晚,她就能如釋重負了,她反覆告訴自己別緊張,康政倫是不會發現她的計劃的。
明明是這麼說服自己,但為何她還是忐忑不安呢?
* * * * * *
自朱靜容離開建設公司大樓後,趙孟軒就不曾讓他的視線由她身上離開過。趙孟軒皺起眉頭望著朱靜容往醫院方向步去,心裡不只一次反覆思量是否要將她到過醫院的事告知康政倫。
百般思量後,趙孟軒在朱靜容離開診療室後尾隨而進。
他不經裡頭的人同意就逕自推開門,把裡頭的醫生嚇了一跳。
「先生,有事嗎?」醫生不甚和悅地問著眼前這名不速之客,原先他只想發怒趕人的,但卻在對上趙孟軒銳利的眸子後而識相的住了口。
「我要知道剛才那女孩來這兒的目的。她生病了嗎?如果是,她生的又是什麼病?」趙孟軒單刀直入地問,保持他一貫的作風,絲毫不浪費不必要的時間。
「她說她想拿掉子宮和卵巢。」醫生無奈地搖著頭,感慨地說:「你們這些年輕人的腦子裡真不知道在想什麼,明明好好的一個人,偏偏就要把自己弄成有殘缺,也不想想看,現今世上有多少夫妻是想求得一個孩子都求不到,而她竟想拿掉生殖器官。是這個世界變了?還是我老了跟不上這個時代的脈動?」
醫生後面的話趙孟軒已經完全聽不下去,也逐漸感到事情已是非同小可,她不知道康政倫和朱靜容究竟出了什麼問題,只知道一定要阻止她。
因為到時會遺憾的或許不只是朱靜容本身,就連康政倫也是。
「她何時手術?」他趕緊接著問。
「明早十點半。」
「我要你取消這個手術。」
「為什麼?」
「不為什麼,反正她是來不成了。」趙孟軒簡單回答完就往診療室外踱去。一到外頭,他沒有絲毫耽擱立即撥了康政倫的行動電話。
(喂?我是康政倫。)電話一接通,康政倫習慣性地報上自個兒的名字。
「我說老兄啊,你究竟把人家給怎麼了?那女的竟然上醫院想拿掉子宮和卵巢,想徹底地把自己結紮。」趙孟軒維持著一貫的玩笑口氣,殊不知電話另一端的康政倫在聽到這個駭人的消息時已是怒髮衝冠。
(你說什麼!)康政倫不自覺地大聲吼叫。
「老兄,相信你自己的耳朵,由你不可置信的吼叫聲裡,我相信你並沒把我的話聽錯。」趙孟軒皺眉並拿開電話清清耳朵,方纔若不是他有先見之明及時將電話拿開,只怕這會兒他得去耳鼻喉科掛號了。「接下來你打算怎麼做?」
(去給我取消手術。)他頭好痛,不明白自己怎麼會在聽到她想去拿掉子宮和卵巢的事,一顆煩躁的心就再也平靜不下來。
一來他們倆今天才剛見過面;二來她也沒有讓他心動到足以想將她永遠納為己有的念頭;可是當他一得知這個驚人的消息,他心中竟沒來由的湧起一股巨大怒濤,直想奔到朱靜容面前仔細盤問她究竟是什麼意思。是想惹怒他嗎?還是真的不屑生他的孩子?而他也真的打算這麼做了。
「你確定要取消手術嗎?我倒認為這女孩很識相哩!懂得什麼才是你真正想要的。」趙孟軒不說他早已自作主張把手術取消的事,只為了換取康政倫二十九年來難得一見的怒氣。反正此刻他又不在他身邊,因此更不用害怕會被他超強「颱風尾」給掃到。
(趙孟軒,你聽不懂中文了嗎?還是你想提早投胎?別忘了你還有把柄落在我手中。)康政倫咬牙切齒地揚著手中的資料,明知趙孟軒在電話那一頭根本看不見,但他還是認為第六感超乎常人的他一定能感受到。
那些文件資料不是別的,正是趙孟軒當臥底警察的相關資料。趙孟軒不懂他手中為何會有那些不該出現的東西,但他卻也請楚的明白,一旦康政倫不顧交情把那些資料公諸於世,那些他往後的日子就真如康政倫所說的——提早投胎轉世去也。
所以有些玩笑在某些不該鬧著玩的場合裡是不宜開得太過火的。於是他認命地住了口,說服自己要懂得適可而止,反正來日方長嘛!有的是整他的機會。
見他識相地閉上嘴,康政倫更是十分得意地乾笑著。(多做點事,少說點話,我相信大家都會更加愛你的。)
「去你的!」趙孟軒不悅地撇撇嘴,他才不相信他所說的話哩!
(言歸正傳,現在我要你先去把那場手術取消,接下來的事就用不著你來操心,我自有打算。)康政倫幾乎快熄滅的火焰在兜回原先的話題後,再度以驚人的速度燃燒起來。他打定主意要讓合約提早履行。
「我真搞不懂你的腦子究竟是哪兒出了錯,現在你給我的感覺就像是糖果被人給奪走的小孩,一副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東西取回的樣子。」趙孟軒歎氣道。
趙孟軒不懂,康政倫自己又何嘗清楚明白?只是在放不開的情況下,他只好選擇讓她成為他的情婦。
* * * * * *
朱靜容才剛踏進屋裡,一道冷淡似冰的聲音也在同時響起。
「你剛才去哪兒了?」康政倫好整以暇地坐在朱家客廳的沙發上,那自在的神態彷彿此地是他的領域範圍。
她當場愣在原地,並下意識地往聲音來源尋去。
只見他悠閒地躺在沙發上,臉上淨是笑意,然而任誰都看得出來,那抹出現在他臉上的笑意非但未到達眼裡,反而是暴風雨來襲的前兆。
第一個湧上朱靜容腦海的念頭是——他怎麼在這兒?
「這是我家,請你別未經主人同意就擅自闖入。」她本以為自己會害怕到發不出一點聲音來,可是他卻發現自己非但說得出話來,而且一開口就是大膽地對他下逐客令。
「你是我的人,這兒自然也就成為我的家,只不過——」他環顧四周環境後又說:「我還有點不屑來。」
「我不是你的人!」她挑釁地迎上他犀利的眼神,「你既然不屑來,那麼我這兒也不歡迎你,你請回吧!」
「我是那種能任你呼來喚去的人嗎?還有,我說你是什麼你就是,別給我耍嘴皮子惹我不高興。」康政倫危險地瞇起眼,銳利的目光愈加冰冷,像兩道利刃般朝她直直射過去。
朱靜容一驚,她不懂明明屋內空間大得很,且兩人相距至少數十步的距離,但為何她還是在對上他的眸光後感到胸後緊 窒呢?那一口鬱悶的氣始終擱在胸口讓她覺得難受。
她不由自主地揪緊胸口,彷彿站在他眼前的她此刻不著寸縷,完全毫不保留地任他看個夠。「是你不願來。」她吶吶地愈說愈小聲,直至聲音徹底消失在喉間。
「少給我岔開話題。說!你剛才到哪裡去了?為何沒直接回家?」他不直接把話挑明,目的是想要她先向他坦白。
「你跟蹤我?」她大叫,不相信他會做出如此下流的事來。
「是你逼我不得不這麼做。」他面有慍色,怒聲地低吼著。
「我去便利商店。」百般思量後,她仍是把上醫院的經過給刻意隱瞞。
不再給她隱瞞實情的機會,他又問:「是嗎?那為何我派出去的人卻說你往醫院去?」
「我感冒,所以去看個醫生。」
「感冒?你還想騙我騙到什麼時候?一個小小的感冒需要把體內的子宮和卵巢拿掉嗎?「康政倫斂起雙眉,用冷冽的口起質問,樣子十分咄咄逼人。
他知道了。朱靜容喃喃自語,她早該在他一問起時就徹底明瞭,自己是鬥不過他的。
反正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不如就坦承些吧。他會不高興是預期中的事,既然事情已走到這個地步,那麼就乾脆坦白吧!
「既然知道了又何必問我?」
「若我不知道呢?你是不是就這麼瞞著我偷偷去動那個該死的手術!」一想到她差點就成功地拿掉子宮與卵巢,他原本深邃的眼眸更顯得幽黑,像極了宇宙間的黑洞,深奧難探察。
「可惜我還是晚了一步。」她眉宇間掩不住的哀傷,話中更開明了自己義無返顧的決心。
突然,康政倫緊緊的將她納入懷中,用一隻手固定在她後腦不讓她逃脫。他的目光如鬼魅般陰冷,不說話的樣子讓她感到渾身不對勁。
「你就這麼不顧生我的孩子嗎?」他貼著她敏感的耳垂,呵著令她全身發燙的氣息。
「是的!是的!」朱靜容大吼,不懂他為何堅持要她生他的繼承人。「我就是不願生,我就如同你一樣,你不屑進我家大門,而我則不屑為你生下一兒半女!」
「該死,若換成別的女人,人家還求之不得哩!而你卻不識抬舉的避之惟恐不及。」
「那麼你就去找她們呀!這樣一來我還落得輕鬆自在。」這種沒感情和她不願意接受的婚姻,教她如何接受!?
他並不是沒想到要找其他的女人,然而若為了孩子給她們婚姻,她們便會借此機會困住他;反之,若不給她們婚姻,她們或許會以孩子來威脅他,又或者孩子將成為私生子,而他絕不允許自己的孩子落得如此的下場。因此,說來說去,朱靜容都是最符合他要求的女人。只是該死的!她竟不屑生他的孩子!
「你想輕鬆自在?門兒都沒有!」他不懷好意地冷笑,更是讓她覺得毛骨悚然。「你難道不知道現在的人都是很反骨的嗎?你愈是不要,我就愈要你生。別忘了,你已經沒有後路更沒有任何勝算,你及你家人的名譽全操縱在我的手中,終究你還是得臣服於我的權威之下。」
朱靜容霎時無言以對,只因為他殘忍的道中了她最為無奈也最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康政倫很滿意地揚起嘴角,明白自己終究會是這場遊戲的勝利者。「我喜歡你識相的樣子,至少比起咄咄逼人的你來得令我心動。」
驀地,康政倫趁她不備之際猛地覆上她的唇,像是無言的懲罰,既凶狠又殘暴。他的吻不帶任何的溫柔,只是強取猛奪地攫取她所有的思緒。他氣她的反抗,更恨自己對她沒來由地投入過多的關注,只好借由這個吻來撫平自己混亂又氣惱的心情。
「不……住手……你……」朱靜容低聲地哀求,他弄得她好痛,「你不能對我這麼做。」
「我不能嗎?」他挑釁的目光銳利地盯著她,「別忘了,你是我的老婆。」
「我還不是,況且我們也還沒正式辦理結婚手續。」在避不開也逃不了他箝制的情況下,朱靜容鼓起勇氣要自己無懼地對上他投射而來的銳利視線。
「你是這麼急著想當康太太嗎?」對於她害怕的推舉,康政倫故意曲解她的意思。「別急,等我們把『正事』辦妥,再去註冊也不遲。」
趁著她還欲開口辯解之際,她再次吻上她,滑溜的舌頭更是不安分地往她口裡鑽,惹來她一聲聲的驚呼。
「你不能這麼做……約定的時間還沒到……」憑著僅存的理智,朱靜容試圖找出腦中少得可憐的理由來逼他停止,然而效果似乎不彰。
「時間那還沒到?」她的話的確使他的動作倏然停止,但卻也引來令一個反效果。他怒氣騰騰地瞪著她,嘴角卻泛起狡黠的笑容,渾身迸散出來的怒氣使她不寒而慄,「既然你都能違背我們的協議想去把子宮和卵巢拿掉,我又何嘗不能先上車後補票?」
她面白如紙,背脊輕輕閃過一陣戰慄,雙手緊抓著衣襟,試著以不著痕跡的方式悄悄遠離他,但他豈容得她臨陣脫逃?
他用力地拉過朱靜容纖細的身子,太快的舉動讓她沒防備地與他一同跌入背後的單人沙發,窄小緊密的空間讓她不得不依偎在他強而有力的胸膛裡。意識到目前的窘況,頓時,一抹紅潮立即染上她蒼白的臉頰,尷尬得不知所措。
「原來你是這麼迫不及待地想和我親熱。」康政倫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更不顧她反對與否,硬是將一雙不安分的手往她衣內探……
片刻,當她筋疲力盡地倚在他肩頭後,他突然說:「我們去結婚吧!」
她一驚,抬頭看他。
「該是時候讓你履行契約了。」他淡淡地說,先行步出浴缸。
朱靜容愣愣地坐了好一會兒,才跟著起身。
隨著康政倫來到戶證事務所,在意識朦朧且沒得抗拒的情況下,她與他提早簽下那只形式上的結婚證書——登記成為名義上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