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愛寒衣沾雪霜 第二章
    八個月後

    東漢獻帝建安十三年.秋莉州.長沙郡.臨湘縣

    雪飛霜剛推上門閂,打算為自己倒杯熱茶,便意外聽見外頭廊下有人議論道:「吳軍大將,真的?假的?」「如假包換,還是孫權小兒素來倚重的一員大將哩。」

    「誰?難道會是那個中護軍兼領江夏太守的周瑜?」「雖不中,亦不遠矣。」

    「你快別賣關子了,今日被曹仁將軍擄獲的吳軍將領,究為何人?」「聽清楚了,是他們那位揚威中郎將端木愷。」

    端木愷。端木寒衣,她的丈夫。

    接下來外面那兩名士兵又說了些什麼,雪飛霜已全然不知,因為她的心思已迅速飛回去年底,飛回錢唐,飛回到與端木愷結為夫妻的荒唐始末……那夜在吳府幸賴端木愷解圍以後,雪飛霜立即率先與周瑜密談過一陣,才獨自隨她離開吳府的「丈夫」,來到她和房寬居住的地方。

    「你家住何方?」在檢視過房寬慘不忍睹的遺體後,神色泰然的端木愷即問道。

    「中郎將指的是在嫁給你之前?或以後?」飛霜已再度蒙起面紗反問。

    「什麼意思?」

    「以後是山陰縣,之前則居無定所,走到哪兒,就唱到哪兒。」

    端木愷聞言先是楞了一下,然後才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說:「對,以後就是山陰縣,姑娘,我們來談個條件,如何?」「我姓雪,下雪的雪,名叫飛霜,滿天飛霜的霜。」她希望自己此刻的面龐有表現出「正色」道。

    「噢,」至少端木愷弄清楚了她的意思。「你希望我叫你飛霜,或者稱你為雪姑娘?」令自己心湖一陣蕩漾的,是他凝注的眼神,或是他低沉的嗓音?飛霜不禁趕快甩了甩頭,力求冷靜。

    「什麼?都不要,那我一直叫自己的妻子『姑娘』,豈不突兀至極?你有沒有其他的別號或小名?」「是有一個,叫做——算了。」

    「怎麼了?」端木愷雖然剛憑一時衝動,做下一個可能影響終身的決定,但是他向來率性慣了,也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的,反倒覺得這個容貌奇醜無比的姑娘談吐幽默趣致,與她一路聊天過來,只覺興味盎然,鬱積胸中多日的沉悶心情,幾乎因之一掃而空。

    「我那個別號跟你的字像得很,我怕叫起來混淆,你還是直接喊我名字好了。」

    「飛霜,飛霜,」端木愷念了兩遍,隨後讚道:「真是個美麗的名字。」

    「和長相正好相反,是不?」

    「我沒想到那個。」

    「真的?」

    「我從不發誓,因為我從來不信任誓言,不過我說的確是實話。」

    「好,就不妨信你一回,中郎將,你要與我談什麼條件?」「我幫你料理你父親的喪事,你隨我回山陰一趟。」

    「這個嘛……」飛霜故意沉吟半晌。「女人的名節可是一生一世的事……」「你真想做寒衣的妻子?」「才剛成完親,就想賴帳?你可別忘了吳府廳內為數者眾的證人,至少有周郎可為我做證。」

    端木愷驀然仰首大笑道:「你果然如公瑾讚你歌聲一般好極、妙極,飛霜,若只是想要端木夫人的頭銜,那有何難?我正愁此次無人可做我的擋箭牌呢。」

    「你很畏懼你的父母?」

    「不,是我們非常憎恨彼此,」見她立即倒抽一口冷氣,端木愷的笑容突然轉為冷酷。「嚇著了?可見令尊生前與你的感情定然十分融洽。」

    在那一-那,飛霜彷彿捕捉到他嘻笑怒罵表相下的……什麼?可惜因為兩人結識的時間畢竟太短,端木愷又立刻把話題帶開,使得那印象終歸如曇花一現,瞬息不見。

    「我可以馬上差人將你父親的靈柩運回任何你指定的地方,但你本人卻得立刻跟我回山陰的一心園去。」

    「一心園?好美的名字,是你的居所?」「不,是我父親為我母親打造的庭園,我住不慣,早在十六歲那一年,就已搬至『朝露館』。」

    「是『浩浩陰陽移,年命如朝露。』中的『朝露』嗎?」飛霜在輕吟低唱後,訝異的說:「中郎將,你恁地悲觀。」

    端木愷只應道:「你不覺得自己對我也應該改稱呼了?」「你希望我喊你的什麼?名、字,或號?」「叫我寒衣吧。」

    「叫夫君豈不更妙。」

    「好,」端木愷一口便答應下來。「就嚇嚇一心園內所有的人。」

    飛霜早料到端木愷並沒有真正存心要娶她,卻一直要她與他同抵端木府,才曉得他對自己「輕忽」到什麼地步。

    坦白說,她自小成長的夏侯府已屬富豪之家,但山陰端木的家勢卻似乎仍更勝一籌,大概是因為會稽郡治設在這裡,雖然身兼會稽郡太守的孫權,並沒有實際坐鎮於此,但它的地位仍高於會稽的其他縣治,連帶著此地的首富,自然也就得以獨攬最多的地方資源。

    舉凡水稻、油菜、水運、冶鐵、釀酒、絲織等等,幾乎會稽有的農漁礦業,端木家都獨佔大宗。

    出身如此富裕,又為獨子,端木愷為何仍要從軍去?而且據她所知,他還是一個每上戰場,就像凶神惡煞般的戰將,面對敵軍,向來手起刀落,毫不留情,而對別人的不留情,以另一個角度來說,又何嘗不是對自己也不留情的表現?一帶她到父母跟前亮過相,引來端木祥夫婦一陣錯愕以後,端木愷立即以「她新遭父喪」、「不宜受太多干擾」為由,匆匆攜她返回「朝露館」。

    本來以為既然名為「館」,必然只是一幢適合他個人獨居的小樓而已,想不到朝露館實際上亦為一座庭園,而且還分為東、西兩館,中間則以兩層樓的復廊相隔。

    東館以「四面廳」為中心,環列花木、山石、亭閣,廳北沿牆設置湖石假山,假山東側有一座六角小亭,西側則有閣樓及半月台,廳前另有館舍,乃為僕傭的居所。

    西館佔地約為東館的一倍半,以水池為中心,佈置樓閣山石,池北有一座堪稱全館面積最大的二層樓房,名為「蝴蝶廳」,此樓房且延伸為池東復廊,再轉折為池南長廊,使之環抱池北、東、南三面;池西的湖石假山造林之外,則建有另一獨立房舍,名為「潛修軒」;另外在池東有四角攢尖式的方亭一座,供人在此臨池賞景。

    西翼往南再延伸,還有一處客房,再往裡走,則全是假山林群了。

    總體而言,朝露館大致呈一個「門」字形,房舍不多,倒是林幽處處,綠意無限,讓人情不自禁的生起長住之心,像此刻飛霜便已開始幻想起它春天的模樣了。

    「西館有座蝴蝶廳,就讓給你住吧。」一進入朝露館時,端木愷便曾大方的說。

    「那你呢?」

    「我?」他起先有些錯愕,然後才回過神來,兼具揶揄的表情問飛霜。「昨晚是忙著趕路,你該不會以為今晚我就想要與你同床共枕了吧?」「我想你還不至於如此『飢不擇食』。」今天被雀蜂螫到的臉腫得更加厲害,讓她連說話都顯得有些力不從心,不過仍想辦法反唇相譏道。

    「痛快。」端木愷哈哈大笑說:「光他們剛剛那不知所措的表情,就夠消我心頭之恨了,什麼我若再不娶妻,就要請吳侯親自逼婚,現在我帶著個現成的妻子回來,他們總沒有話可說了吧,真是痛快極了。」

    「換句話說,你從來就沒有真正娶我為妻的意思?」「不,我說過端木夫人這個頭銜你想保有多久,都無所謂,至於往後嘛……」他突然伸展雙臂,打了個大呵欠說:「我累了,我們可不可以先各自睡一大覺後,再來談往後的問題。」說完也不等她回答,就想朝東館走去。

    「嘿。端木寒衣,你……」她沒有把話給說完,因為他早已擺手道別,進東館去了。

    接下去的日子,真可謂一片慌亂,先是她因螫傷發起高燒,接下來是大夥兒到處都找不到端木愷,最後只找到他留給新婚妻子的書信一封:雪姑娘:這次謝謝你幫了大忙,惜因愷有要事急需辦理,故先行離開。

    令尊的靈柩已依你所囑,送回河南。

    端木夫人的頭銜你想保有多久,愷均無異議,反正我這條賤命何時會告終結,連自身均無把握,屆時若有你為我送終,倒也不失為美事一樁。

    為了紀念這次的相逢,我特意留下玉珮一塊,此為稀有寒玉,在天氣酷熱時配戴,能讓人遍體生涼,你若還喜歡,就收下它,若不喜歡,扔掉它也成。

    臨行匆匆,就此擱筆,尚祈珍重

    寒衣

    端木愷就這樣撇下「新婚妻子」走了個無影無蹤,倒是婆婆竇錦文的奶娘蔣氏在得知情況後,立刻從一心園趕過來照顧她,而那時距離端木愷離開,已經又隔了三天了。

    至今飛霜都還記得蔣氏見到她的第一句話是:「天啊。」

    是因為端木愷攜回的新婦果如錦文跟她轉述的那樣醜嗎?不,恰好相反,出現在蔣氏眼前的,可是一個模樣兒完全不輸給錦文年輕時的女娃兒呀。

    「我該稱呼您什麼呢?」

    她的多禮立刻就博得蔣氏的好感,連忙攙扶起意欲行禮的飛霜說:「快別折煞老身了,愷哥兒都城我奶奶,你既然是他的媳婦兒,那跟著他叫也就是了。」

    「是,奶奶,有勞您了。」

    後來她便在奶奶的照顧下,於端木愷的朝露館內整整住了兩個月。

    蔣氏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看到一個恢復八成容貌的飛霜,完全拜一位神秘女子所賜。

    那個女子在他們抵達山陰的隔天清晨,出現於蝴蝶廳的臥房,掀開她的面紗一瞧,便低聲叫道:「好嚴重的螫傷,端木也真是的,竟想丟下你一走了之。」

    飛霜也曾想要睜開雙眼,看清楚這話聲溫柔的女子是誰,無奈經過多日的延誤,她的雙眼早已睜不開了。

    「你放心,別慌,我一定能幫你治好,還你本來的面貌。」

    接下來飛霜只覺得滿臉清涼,原本的炙熱、滾燙和奇癢無比的痛楚,頓時減輕大半。

    之後每隔一、兩個時辰,就會有一雙柔若無骨的手,輕巧無比的幫她換藥,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的重複做著相同的工作。

    到了那日深夜,她的眼睛總算勉強得以睜開,足以辨識照顧她的,是一位麗妍佳人。

    「這位……」可是該如何稱呼呢?

    「你醒了?」身著灰白布衣的那名女子湊上前來,一臉歡喜的說:「醒來就好;我猜你年紀一定比我小,那就叫我姊姊吧。」

    好熟悉的一段話,飛霜在恍恍惚惚之中,忽然想起在好久、好久以前,似乎也曾聽過一個人說:「你們兩人都比我小,就叫我姊姊好了。」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飛霜知道自己並沒有忘記幼時那一段往事,只不過此刻腦中一片混沌,委實想不起來……「我在這裡待了一整天,也該回去了,接下來的治療工作,我會交代這裡的侍女幫你做,放心,再過兩天,你即可復原。」

    飛霜終於在地出門離去前,掙扎起身問道:「你是誰?為什麼會到這裡來?又用了什麼為我療傷?」那名女子笑了,更添三分柔美,直教人看了打從心眼底舒服起來。

    「端木說的不錯,你果然是個活潑開朗的女孩。」

    當時飛霜還沒有看到端木愷的留書,聽了她的話,隨即又有了更急迫想要得到答案的新問題。「端木愷人在哪裡?」「我師承華陀,用來為你療傷的是性屬陰涼,可以解屬火之蜂毒的綠苔,另外我姓應——」這時飛霜又沒有耐性聽她但答先前的問題了。「我問你端木愷人在哪裡?」「他自昨夜起,就在我那裡,和我的——」「謝謝你為我療傷,你可以走了。」

    那名女子似乎也感受到她不太對勁的口氣,慌忙想要解釋:「姑娘,我——」「我說過謝謝你,現在我累了,想要好好的休息。」

    「這……好吧。」飛霜可以感覺到她在自己閉上眼睛後,仍兀自躊躇了一陣,然後才在歎口氣後離去。

    該死的、該死的、該死的端木愷。

    飛霜只記得自己當時在心底不停的咒罵她那個剛娶妻不久,就找另一個女人去的「丈夫」,卻忘了問自己為什麼會那麼生氣?等到蔣氏過來照顧她,她又過去一心園重新拜見過兩位長輩以後,就更無暇問自己這個問題了。

    因為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蔣氏將端木愷與雙親素來不合的原因說給了她聽-0-0。

    當時的飛霜已頗得公婆的喜愛,他們一點兒也不嫌棄飛霜仍舊佯稱的賣唱女身世,反而對她能夠拴住兒子一顆彷彿始終也不肯安定下來的心,大表詫異,也大為感激。

    「父親、母親,」飛霜用他們堅持的親謔稱呼說:「寒衣『娶』我的經過,我已源源本本的說予您們聽,他其實是想利用我來逃避您們為他選擇的對象和安排的婚姻,您們肯原諒我,飛霜已經無以為報了,怎麼還敢反過來接受您們的謝意?」「不,飛霜,你有所不知,」端木祥趕緊解釋道:「我們這個獨子行事一向我行我素,如果你沒有令他心折之處,就算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會點頭娶你,我想他一定是先被你的歌聲與孝行打動,又曉得你實際上麗質天生,所以才善用機會,火速做下娶你的決定。」

    真是癡心父母古來多,端木祥根本是在做一廂情願的推測嘛,誰曉得連那看起來頂多只年近四十,依舊明艷照人的竇錦文也說:「真正動了情的浪子是這樣的,不計身份、地位,一心只想與她長相廝守,可是娶到手後,便又突然情怯,所以才會隔天就藉故溜掉,這個孩子,這幾天就滿三十了,怎麼還是這麼皮薄。」

    飛霜在心底暗叫:我的天呀,端木愷才沒有您們倆患得那麼天真善良哩。

    後來也是經由蔣氏的那一番解說,飛霜才曉得存在於端木愷心中的那個死結是什麼,以及竇錦文那番話,與其說是在講兒子,還不如說是在回述自己的心理轉折吧。

    而她也終於明白端木愷娶她的真正用意了。

    表面上是要「逃避」,其實根本就是想要拿她做為讓父母難堪,兼發洩一下多年怨恨的「遊戲工具」。

    她可不願意隨著他無聊的計劃起舞,更何況所謂的「怨恨」,或許只是固執的誤會,為什麼端木愷偏要沉溺其中,不可自拔呢?如同忘了自問為什麼會對端木愷在原應屬於他們的「新婚之夜」,跑到另外一個女人家中去之事,大為生氣一樣;這一回,飛霜照樣忘了自問端木愷與他雙親之間的誤會,又關自己何事?她只是好好休養了兩個月後,便對公婆提出了想回去祭拜一下已故「雙親」的心願。其實當初會讓端木愷把房寬的靈柩送回河南,只因為伯父夏侯-正任河南尹,一旦見到自己堂弟夏侯淵郡內的郡尉之一——房寬遺體,再看到她藏於棺底的信函,便會明-一切,再將房寬送回去與他的妻子一起安葬。

    雖然端木愷不太可能探得她的底細,但自己一切還是以小心謹慎為要,否則一旦被他得知自己與夏侯家的淵源,那之前的努力,豈不是會全部均化為泡影?正因為有層層的顧慮,所以便也央求端木家的人,不要主動告知端木愷她的行蹤,並說一旦守孝期屆浦,自己一定會立刻返回山陰縣。

    飛霜哪裡曉得自從那回一別,端木愷便再安心不過的逍遙去了,非但因為最近周瑜一直熟知他的行蹤,因而不必再對朱爺爺和蔣奶奶交代去處之外,更因為根本不關心那個「丑新娘」會在朝露館待多久,所以始終沒有跟家中聯絡,更遑論問起妻子了。

    於是一對徒具也沒有多少人知道之名分的假鳳虛凰,便在偶然遇合以後,隨即又天各一方,回到他們原先的軌道上去。

    飛霜卻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會在八個多月後,再度聽到「端木愷」三個字,而且他現在人還就在左近之處。

    她的手迅速探入腰間,取出半年前她離開朝露館時,唯一帶走的……什麼?那本是一場戲,自己能將它說成為「信物」嗎?端木愷在信上說:「你若還喜歡,就收下它,若不喜歡,扔掉它也成。」

    豈止喜歡,打從收下它以後,飛霜就再也沒有讓它離開過自己,如今撫摸著它雕成蝶形的紋路,心湖更是驟成波濤,五味雜陳。

    為什麼會一直帶著它?貪戀它非但在酷熱的天氣裡,真的能令人遍體生涼,而且在轉涼的此刻,還會反過來散發出暖息的優點?不,自從與義兄夏侯猛的妻子桑迎桐結為好友後,自己就像多了個姊妹似的,奇珍異寶、貂皮毛裘,從來便沒有少過,即便是在那之前,身為夏侯申義女的她,光是手邊的一些「小玩意兒」,也都不遜於端木愷送給她的這塊冬暖夏涼的寒玉。

    既然如此,何以在接受它之後,就只獨鍾於它,連此次秘密跟隨曹操南征,亦不忘將它配在腰間?雪飛霜甩了甩頭,暗叫自己別再往下想了,她與端木愷一在北、一在南,一為曹營細作、一為吳軍大將,林林總總的事實,是絕對不會因為偶然的遇合,而產生任何變化的啊。

    是嗎?才想下定決心,心底便有個聲音悄悄的反問:雪飛霜,真是如此?真的沒有產生任何變化?如果沒有,你道六個月裡,何以至慢半個月、至快一旬,必定假藉自河南去信山陰,給公婆報平安兼閒話家常,唯獨從來不曾問及端木愷的行蹤?如果一切一如往昔,為何那次回到許縣後,你會事事均向曹操報告,獨漏曾與周瑜巧合一遇?如果你的心意依然堅定,為什麼會以編造的謊言,解釋房寬遇害後,你獨自滯留江東二月的緣由,而不肯對任何人提及你與揚威中即將端木愷之間的短暫婚姻?自小便被讚揚冰雪聰明,自己也覺得還算伶俐的她,怎麼會察覺不到這些轉折?又如何會不知這些轉折背後的可能原因?只是……飛霜突然發現她迫切想要見端木愷一面,或許再次面對面以後,便能釐清紊亂的情愫。

    對,她迅速穿過這原本為長沙郡太守居處的長廊,打算現在就過去找曹仁將軍一探究竟,並要求見「敵將」一面。

    萬一曹仁問起這次南征受降、被俘的叛將亂臣無數,為什麼她會獨獨想見端木愷呢?有了,屆時便說她之前到南方來潛伏時,素聞這位出身貴族的軍官驍勇善戰,好像天生下來,就酷愛爭戰廝殺似的,可見他最看重的是戰場上的血腥,而非無謂的忠義,若能將之招降,豈不比什麼都好?對,就這麼跟曹仁將軍說,相信憑她過去輝煌的——飛霜的如意算盤尚未打完,便聽到走廊的另一側有人在說:「將軍真要這麼做?萬一丞相怪罪下來……」「從事,丞相要真正怪罪下來,也有我一力承擔,你擔心什麼?」飛霜認出來講話的兩人,一是原來擔任徐州刺史從事的周宣;刺史的工作在於刺探州事,而從事則是刺史分派在州內各地的視察官;分派出去的,一向稱為「部從事」,只有留在刺史身邊的,才獨稱「從事」。

    這周宣因辦事頗周到,深受曹仁倚重,在一次向徐州刺史調用以後,便不曾歸還,從此一直帶在身邊,形同參謀,只不過名稱仍衍用舊日官銜而已。

    而另一個充滿霸氣的聲音,則赫然出自她正趕著要去見的曹仁之口。

    飛霜一驚,即停下腳步,並貼向廊壁,聽個仔細。

    「丞相寵信將軍,從這次南下大軍中,除稍後才會前來會合的鎮潭將軍以外,就屬將軍的地位最高,即可見一般。」

    這話顯然深合曹仁口味,果然立刻聽他呵呵笑道:「其實要對付逃難的劉備與孫權小兒,憑我一人即綽綽有餘,非但不必驚動夏侯-與夏侯淵兩堂兄弟,以及於禁、張遼、李典、臧霸等大將,就連那夫以妻為貴的夏侯猛,其實也不必遠從元菟趕來。」

    聽由他對夏侯猛有輕蔑之意,飛霜心中頓生不滿。

    「但曹純、李通、滿寵與劉表舊部文聘,卻仍需將軍您與樂進將軍的教導。」

    周宣口中那幾位,全屬曹營中仍不甚知名的二級將領,此次曹操只率他們前來,當然是有磨練他們戰技的用意在。

    「所以說囉,殺雞儆猴,我之所以決定要對端木愷施以酷刑,便是要展現我軍的制敵之先。」

    「我仍懇請將軍三思,到目前為止,我軍勢如破竹所入之地,俱為荊州,丞相在七月間向南進軍時,打的亦只是征討劉表的旗號,想不到劉表那麼不濟事,一嚇便吐血而止,如今他接任州政的ど兒劉琮已向丞相遞了降書,所以我們才能兵不血刃的一路長驅直入。可是這端木愷乃吳營中郎將,吳侯至今尚未回應丞相的信函,我們亦不知他是欲戰或欲降,值此敏感時刻,將軍不向丞相請示,便先對端木愷施以挖眼割鼻的酷刑,恐怕稍欠妥當吧?」連飛霜都覺得周宣之言,合情合理,但曹仁顯然心意已決,故這一番苦勸,只換來他的一口回絕。

    「我既已做出決定,便不會再改,你也不必再說了,這一個時辰,就讓那金眼妖童仔細想想,看是要乖乖受降,或是要變成無眼廢人,走,咱們且喝酒去。」

    一個時辰,等到他們的腳步聲走遠以後,才敢呼出口大氣的飛霜心中,此刻只剩下一個念頭,那便是:我應該如何在一個時辰內,救出端木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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