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的深夜,寒意仍濃。
急診室的門口,氣氛更加冷肅,但情況緊急,再怎麼不願,她還是得走上一遭。
「方律師。」有人叫她,但口氣卻不怎麼有把握,顯然是從沒想過會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刻見到她。
「馥蓉。」方可言停步回應。
「真的是你!」林馥蓉露出笑容。
不過可言仍注意到她的黑眼圈。「很累?」
「沒關係,」她說:「我就快交班了。」
經她一提,可言倒是注意到了時間。「啊!十一點多了,你上小夜班。」
「答對了,」她突然促狹的眨眨眼。「宋醫師也是小夜,噢,我知道了,原來如此。」
曉得她想到哪裡去,可言馬上辯解。「不,我來不是為了他。」
「他?」馥蓉年紀畢竟還輕,聽她否認,玩興趣濃,竟像忘了兩人身在何處,反而湊近一步,繼續半真半假的追問:「哪個他呀?」
「馥蓉,」可言苦笑。「我是為客戶來的,事前完全不知道溪明今晚值急診小夜班。」
「真的?假的?」想不到答案竟是如此,加上碰巧有人喊她,馥蓉便一邊招呼可言跟她一起向前走,一邊說:「客戶?什麼樣的客戶?掛急診時不找家人找律師?」
「嘿,你什麼時候開始改行當偵探,我怎麼不知道?」口中打著趣,注意力卻不敢不集中。「他在那兒。」
「誰?」馥蓉還沒回過神來。「宋醫師嗎?」
可言苦笑在頭,看來宋溪明在醫院裡還頗受歡迎。
「不,不是他,是我的客戶。」
但才說著,一個文質彬彬的男人已經迎上前來說:「可言,跟我來。」
「宋醫師!」馥蓉就算沒有高八度叫道,也高了四度呼喚,讓可言的苦笑再添三分。
她乾脆直問,「人呢?怎麼沒看到人?」
「在裡頭。」宋溪明指了指急診區中的一個小房間,門沒關,但裡頭的簾幕密密的拉上,什麼也看不見。
「方律師,你的客戶是他?」
可言聽出了她口氣中的驚訝和……不屑?「怎麼了?」由不得她不停下來問。
「那個人——-」
「Miss林!」宋溪明輕聲喝止了她。
「溪明?」難道內情不單純?疑惑與憂慮已經迅速取代了最初的煩躁與不安。「難道他不是自殺,而是——」
宋溪明再度搶話,「他的確是自殺。」
一旁的馥蓉接著嘟囔了一句。
「你說什麼?」憑直覺,可言就覺得這件事很重要,非弄清楚不可。
「沒什麼。」已經看到了宋溪明掃射過來的眼色,馥蓉當然懂得自己應該團嘴。
但可言也當然不會輕易放棄。「馥蓉——」
「方律師,你跟宋醫師去看他,我也得去忙了。」
「馥蓉。」可言仍不肯放棄。
「可言。」宋溪明雖然瞭解她的個性,還是得想辦法制止。
而林馥蓉畢竟是小孩性,終究還是按捺不住,索性利用走開之前的小小空檔回答了可言的問題。「我說他孬種,根本不敢真的下重手,不然死了倒是活該。」
望著她以小跑步離開的背影,宋溪明無奈的歎了口氣。
「你實在太懂得如何套她的話了。」
「不,」可言否認。「我只是明白基本的人性,知道她不吐不快。」
兩人對視,宋溪明說:「先看一下病人吧!」
可言卻停步不動。
「可言?」
「先把我不知道的事情告訴我。」
「在醫生眼中,只有生命最重要。」
可言索性交叉環起手臂。「他還在這裡,可見並沒有立即的生命危險。」
「你都是如此對待客戶的?」溪明佯裝不解狀。「那我還真該慶幸自己並非你的客戶。」
「『還不是』,不是『並不是』。」
「我又錯了,醫生怎麼比得上律師的伶牙俐齒。」
可言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宋溪明,你說還是不說?」
宋溪明的嘴剛動了一下,還沒真正出聲,另一個男聲已經插進來。「是方可言方律師,朱哲賢那個人渣的律師嗎?真令人想不到啊!」
什麼?!
可言扭頭望去,發現口出不遜的是一位一身黑衣黑褲的男子,高大的身材,挺拔的外型,俊逸的五官,但是,依然是個口出不遜的莽漢!
面對她的逼視,男子毫不退縮,反而往前再進一步,甚至加上搖頭的動作和惋惜的表情。「真是想不到。」
「你是誰?說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朱哲賢那人渣一定得活下去。」丟下這個不像答案的答案給可言後,他馬上又轉向宋溪明說:「宋醫師,請你務必將他救回來,留下一些殘疾我反對,但命絕不能丟掉!」
「這個不用你說。我們自然會盡力。」宋溪明終於也有些動氣的應道。
「那就好。」說完他便準備離去。
這個人竟可以無禮到這種地步,太過分了!「等一下!」
可言幾乎忘了冷靜為律師第一守則,甚至追上一步叫道。
「方大律師有何指教?」他側轉身子,顯然連正面相對都懶。
「你至少可以告訴我哲賢哪裡得罪了你,讓你不惜犯上譭謗罪。」可言實在是氣不過,還有更深的莫名其妙。
「哈!」他先仰頭一笑,再用更可惡的態度及口氣說:「連譭謗罪都抬出來了,不錯、不錯,果然有大律師的派頭,那人渣找你還真是找對人了。」
「你!」
若不是宋溪明攔著,可言實在沒有把握自己會不會衝上去咒罵他,甚至賞他一個耳光,到底是怎麼回事?這男人究竟有什麼毛病?
「我是誰?真的∼點兒都不重要,」對於能激怒她,他顯然十分滿意,接著便露出笑容說:「重要的是我不會放過朱哲賢。哈!分明不哲不賢,偏偏取名叫哲賢,不曉得是他後來辜負了這個名字,還是一開始他父母就高估了他殘存的人性。」
夠了!可言正想揮開宋溪明的手,好好與他理論一番,他卻好像早就料到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似的,緊接下去說:「至於他哪裡得罪了我?答案是:沒有,他沒有得罪我,而是犯罪。」
「犯罪?」
他的表情為之一改,嚴厲的眼神加上冷冽的表情看得可言不禁一驚。
「對,方大律師不知道嗎?朱哲賢的自殺不過是做做樣子,如果你有時間、有情的話,不妨先到受害者的病房看著。」
「受害者?」
「對,肋骨斷了三根、腦部受到重擊、全身血污,更別提受到重傷害的——」
正聽得專注的可言自然而然的追問道:「什麼?為什麼不說了?說下去呀!」
「可言。」想不到這回開口攔阻的人是宋溪明。
「原來你知道!」可言再也忍不住。「溪明,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可言,你還是先去看一看來哲賢。」
「不,」她的牛脾氣全上來了。「我要先搞清楚他為什麼自殺,又牽涉到什麼人跟什麼事?」
「可言。」宋溪明企圖做最後的努力。
「你不說,是不是?沒關係,」可言立刻舉步往小房間走。「我直接問朱哲賢去。」
「好,」宋溪明沒轍了,只得拉住她說:「好,我告訴你,他們一起被送進來,男的自殺,女的受到性侵害,相當嚴重的性侵害。」
「性侵害?!」她倒抽了一口冷氣,奔騰的緒和紛擾的腦袋瞬間「凍結」。「你是說,你說的是,你的意思是…」
憑她的反應,宋溪明就曉得這事無法善了。「可言,聽我一次,這案子找別人來接。」
「不!」她想都沒想的反射回應道。
「可言。
「叫你不要救人,你答不答應?」可言反問他。
「兩者根本不能相提並論。」
但可言的表情已恢復一貫的「職業平靜」。「我要見哲賢。」
從「朱哲賢」回到「哲賢」,宋溪明知道現在無論什麼人再說什麼,也都不管用了。
不過他還是說:「你想清楚了?確定了?」
可言瞪了他一眼。「廢話真多,我是他的律師,我不幫他誰幫他?我不相信他誰相信他?」
話一說完,可言便率先進入哲賢所在的房間,完全沒去注意、也不知道剛才那位「莽漢」是在什麼時候消失了蹤影。
*****
可言一進家門,就先被掩過來的碩大黑影嚇了一大跳。
「小點呀!」
這個聲音?「哥!」方承道說:「對啊!是我。」
「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聽這是什麼話,老哥特地上來看你,你不但不感激,還一副嫌棄的模樣,真是——」
「停、停、停,」可言捧著頭求饒,「我又沒說不歡迎你,只是下回請你不要不經通知就跑上來,然後又在這種時候幫我開門,很恐怖的耶!你知不知道?」
「你也曉得恐怖呀!」方承道不但沒有因此打住,?炊繼續滔滔不絕。「一個女孩子家。單獨在外打拼,又往在鴿子籠裡,然後玩到三更半夜不回家;不,我修正,是玩到天快亮了才進門,幾乎被嚇死的人是我,你知不知道??
望著哥哥那樸實的臉龐,可言突然笑出來,並撲上前去拖住他。「居然套我的語法用.你快可以當律師了。」
平常天不怕、地不怕的方承道一被妹妹抱住,竟顯得手足無措。「喂、嘿、呃,瘋丫頭,傻姑娘,快、快點、快放手啦!」
「我很冷嘛!你抱我一下會怎麼樣?」可言越發調皮.索性抱得更緊。
「你覺得冷?」這下他可緊張了,他爸媽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出不得半點差錯。「感冒了嗎?有沒有發燒?走,我們看醫生去,我帶你去掛急診。」
「急診」兩個字出口,兄妹倆同時怔住,接著方承道便趕緊解釋:「對不起,可言,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
可言硬擠出個笑容來說:「沒事,哥,不用道歉,我沒事。」
「但是你看,你自己看,全身抖得這麼厲害,還說沒事?」
「真的沒事,」可言拉開了一點距離,讓方承道看清楚自己。沒有發燒,也沒有感冒,而且我剛從醫院回來而已。」
「你剛從醫院回來?」本來稍稍放鬆的情.因為這句話馬上又緊繃起來。
「對,」如果要親人放心,就說個明白吧I「從醫院的急診室。」
「急診室!」方承道連冷汗都快冒出來了。「你……你到底是……」
「我沒事,不是一直跟你說了嗎?我沒事。是我一位委託人自殺住院。」
「自殺?」
「對,」可言看方承道恢復了鎮靜,便勾著他的臂膀往裡頭走。「你餓不餓?哥。」
「對噢,」他摸摸肚子。「剛才一直擔心你,也不覺得俄,現在……」他不必再說,適時發出「咕嚕」聲的肚子已經「說明」了一切。
可言笑了,她實在愛煞這個老實的哥哥,「那你等我一下,我洗把臉後,就出去吃早餐。」
「為什麼要出去吃?」
「老哥,我這『鴿子籠』裡什麼都沒有呀!你能吃什麼?」
「什麼都沒有,」方承道一路跟著她走到浴室門口。「那你平常都吃什麼?喝什麼?空氣嗎?」
「又不是你種的花,能夠只吸空氣?」她朝方承道皺皺鼻子,同時捧水洗臉。「客廳坐一下啦!我馬上好。」
「啊!差點忘了。」拋下這莫名其妙的一句後,他便從可言的視線中消失。
不過對方承道的個性與習慣早已瞭如指掌,可言索性用這段時間換上T恤和長褲,然後才回到客廳找他。
「啊!」乍見一大篷花,可言想不驚呼也難。
「我種的花有這麼可怕嗎?」
「好美呀!」少說也有三百朵左右的桔梗,的確美得驚人。
「這還差不多,」方承道得意不已。「看看要擺在哪裡?」
「什麼?不會吧!」
從小一起長大的默契果然不是蓋的,方承道聽懂了。
當然是,全都是要送給你的,不然你以為如何?難道還要我把花繼續藏在樓梯間。」
「你剛剛把這麼漂亮的花放在樓梯間?」可言滿臉的錯愕。
「是呀!」他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什麼是呀!你不擔心會丟掉?」
「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可言急急忙忙的說:「老天爺,真是被你打敗了,這裡是罪惡之都.可不是咱們長大的山城,治安有多壞,你知不知道?」
「你知道的話,又不肯辭掉工作回家去。」
什麼跟什麼呀!「哥,扯到哪裡去了嘛!」
「我說的不對?」他一邊說,一邊把花插進大玻璃缸中,由不得可言不佩服,該說是「知妹莫若兄」嗎?連她這兒沒有大花瓶也料到了。「這裡壞人多,你就算想幫忙,也該去當警察,而不是幫壞人脫罪的律師。」
「哥。」這件事早談過不下數百遍了,而且已達成共識,不是嗎?可言實在不想再跟他爭論。
但今晚,不,應該說是今晨,方承道似乎特別有感觸,也特別固執,一定要抒發一下已見。「回家賞花不好嗎?幹嘛一個人在這大都市裡衝鋒陷陣,還為一些壞人辯護,壞人就應該捉去關,這麼簡單的道理也需要大家講來講去的嗎?學校已經教過,你從小就比我會唸書,這個道理應該也比我懂得早,是不是?」
「是。」可言知道這時候服他爭是沒有用的,還不如乖乖的順應他。
「所以?」
「叫你來當律師,你要不要?」
「當然不要。」方承道一口回絕。
「同樣的道理,你叫我回家做花農,我也不會呀!我只懂得打官司,哥。」
就像小時候一樣,每次可言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方承道便沒轍,只好事事順著她,頂多歎了口氣。「唉,拿你沒辦法。」
「那就別辦了,」可言笑道:「走,我們還是先出去吃早餐,我兩個多月沒回去了,你要多講一些山上的事情給我聽。」
看著跟他完全不像,也慶幸她跟自己完全不像的妹妹,方承道說:「你以為我會只帶花來嗎?」
聽他這麼說,聰明的可言馬上猜到。「還有點心!爸還是媽做的?」
「是奶奶。」
「奶奶!」可言歡喜驚呼,「太棒了!我有微波爐,快熱來吃一吃,還有,我還有咖啡,幫你沖一杯好不好?」
看著她窈窕的身影和雀躍的表情,方承道原本想要念上兩句的念頭打消了,一切還是等填跑了肚子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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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吃。」同一個時間在頭等病房裡,田曉語輕聲的說。
「曉語。」一個中年婦人手捧著香味四溢的稀飯勸道。
「我不想吃,阿姨,爸爸呢?姐姐、姐夫呢?為什麼他們都沒來?」
「就快來了,」但她迴避的眼神卻和嘴巴說的話不搭軋。
「他們……就快來了。」
「你騙我。」
「我……我…」
「不要說你沒有,因為你報本不會說謊。」
被田曉語稱為「阿姨」的婦人還來不及回應什麼,一個低沉渾厚的男聲已經插了進來。「你呢?你又會不會,有沒?腥齷眩俊?
兩個女人同時朝他望過去。
「石律師!」
「你是田小姐的阿姨吧?對不起,還沒請教你貴姓?」
「我姓呂,雙口呂。」婦人趕緊說。
「呂女士。」
她欠了欠身,馬上懇求道:「石律師,你一定要幫曉語討回公道,把她傷成這樣,那個傢伙……那個禽獸……他不是人!」
看著激動的她,再望望躺在病床上一臉木然的田曉語,石磊沒有馬上應許,只重複方纔的問題:「田小姐,你還沒有回答我先前的問題。」
她扭過頭來,冷冷的看著他說:「如果你指的是我到底有沒有被強姦,那我可以再說一遍,有。事實上,我打算從現在起,開始習慣講這兩個字『強姦』,有,我有被人強姦,我是被人強迫發生性行為,我——」
「夠了!」呂佳媛尖叫道:「不要再說了!不要再說了!丫丁,你不要說——」
「不要那樣叫我!」想不到田曉語的叫比她更大聲:「我早已經不是丫丫,我不是!我不是!」
一位護土連忙進門來問:「你們在幹什麼?」
「護土小姐,沒事的。」呂佳媛趕緊回應。
「病人經過詳細的檢查,雖然沒有嚴重的顱內創傷,但傷勢依然沉重,需要絕對的安靜與休息,所以可不可以請你們先離開病房?」
「對不起,對不起。」呂佳媛拚命道歉。
田曉語則說:「謝謝你,我也正想要求他們離開。」
「曉語!」呂佳媛驚呼。
石磊則默默無語。
「兩位?」病人本身都提出要求了,護土小姐當然更有堅持主張的理由。
「但我是她的阿姨,我必須——」
「你住哪裡?怎麼過來的?要不要我送你一程?」石磊突然開口打斷她,並做出請她一起走的手勢。
「石律師!」呂佳媛不解。
田曉語卻已閉上了眼睛。「慢走,我不送了。」
呂佳媛原本還想要說些什麼,不過在環顧四周後,終於決定先眼石磊離開病房。
他們兩人就這樣一路無語的走出醫院。
「石律師,我看我還是去搭公車,這會地應該有公車了,我——」
石磊露出見面以來首度的笑容,打斷她說:「不放搭律師的車?」
「怎麼會?我只是不好意思麻煩你,雖然……」呂佳媛又吞吐起來。
「雖然你也很想知道田小姐發生什麼事?」
「我……」她沒有爭辯,等於默認。
「那就別跟我客氣了,事實上,待會兒該請你不要介意的人,或許是我。」
呂佳媛本來還覺得他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但等到看見他開來一輛車身斑駁的車子,總算瞭解他的意思。
「對不起,裡頭很亂。」石磊對著坐上車的她說過之後,便發動了車子。
「沒關係,有車子坐就很好了。」
「雖然不太符合∼個律師的身份。」瞥一眼臉迅速發紅的呂佳媛,石磊又說:「你瞧我這有話便說的毛病,實在也不太像個優秀的律師?!?
「不,」想不到她卻說出了個石磊驚訝的回應。「你一定是位優秀的律師。」
「哦?何以見得?」石磊是真的好奇。
「石律師,我可以請你吃頓早餐嗎?」呂佳媛卻反問他。
「我正想說同樣的話哩,我有事要請教你,應該由我請你才是。」
「你先。」
「什麼?」
呂佳媛溫和的說:「你先問,我想你大概有一堆問題想要問我。」
「你都會回答?」石磊終於顯露出職業上的犀利。
「盡量」?她誠懇的表示:「石律師,我盡量。」
早料到這案子棘手,不過石磊嘴上仍說:「好,這樣已經夠好的了。」
*****
晨曦照進可言小小的客廳,方承道緊鎖眉頭,只有一句話:「跟我回山上去。」
「哥!」可言抗議。
「跟我回山上去。」他仍在堅持。
「哥,不要鬧了。」
「這句話應該由我來說,你那個……什麼?客人?」
「委託人,」可言修正道:」你也可以說是我的當事人,但請不要說成客人,我又不是餐館的老闆。」
「隨便啦,管他該被叫做什麼,依我看呢,他根本就不是人。」
「哥!你大老遠從山上來,就為了『吐』我的『槽』?」
「我說錯了嗎?」方承道這回不想讓她。「你自己想想看,他的行為像不像禽獸?」
「你不要侮辱動物好不好?」可言卻說:「動物界講求自然,才不會有這種強迫性的行為。」
「看吧!看吧!」方承道一副捉住了妹妹話柄的樣子。
「自己也說他豬狗不如了。」
「如果事情真像女方說的那樣。」可言氣沉神定的回應。
「難道不是?你自己剛剛都說——」
可言舉起手來阻止他繼續往下說。「我曉得自己剛剛說了什麼,但那只是對方的說法,哲賢的講法可不是那樣。」
「那當然羅,你見過爽快承認自己偷了別人東西的小偷沒有?還有啊!這個什麼賢的,明明有個那麼好的名字,怎麼做出這樣丟臉的事情來。」
可言一怔,隨即脫口而出:「他也那樣說。」
「誰?誰也怎樣說?」
「嘎?』
「嘎什麼呀!」方承道實在無法相信,眼前這迷迷糊糊的妹妹會是別人口中精明能幹的律師。「問你你說的『她』是誰?」
「噢,對方的律師,說哲賢不哲不賢,卻取名哲賢,完全搭不起來。」他說的可比這還要尖酸刻薄,但可言並不想在哥哥面前重複。
「說的好!」喝完來才發現好像不對,方承道不禁有此尷尬。
可言立刻迫著機會糗他。「真是謝謝你的打氣,你還真會幫我加油。」
「不是啦!在老哥心目中,你當然是全國、甚至是全世界最棒的律師,不過對方那位女律師至少比你會挑客人。」
又說客人,不過現在可言有更需要糾正的一點,沒空理會小錯誤。「誰跟你說他是個女律師?」
「不是嗎?」
「不是。」為加重語氣,可言還特地搖了搖頭。
「我的天啊!」方承道攤進沙發裡哀歎:「太複雜了,我完全無法理解。」
「哪裡複雜了?」可言才真的是不明白。「總共不過四個人,我代表被指控犯下強暴傷害罪的朱哲賢,田曉語則委託石磊辦這個案件,很簡單呀!」
「你一個女人幫男嫌犯脫罪,他一個男人幫女苦主討公道,辦的又是那種案子,難道不複雜。」
「哥,請你把話說清楚,什麼叫做『那種』案子?」
「就是『那種』啊!不然還有哪一種?」方承道只差沒有對妹妹翻白眼。
「我還犯罪有兩種哩!又不是在賣感冒藥。」說到這裡,又像是撒嬌了。
「總之,女孩子不適合接這種案子,而且錯的一定是你的客戶,不必再辦下去了。」
「你憑什麼斷定錯一定在我們這一方?」
方承道換另一個方式表達看法.「跟你說真的,如果有人這樣欺負你,我一定會搶在爸之前砍死他,我跟你發誓,我一定會砍死這樣的垃圾。」
迎上哥哥認真的眼神和嚴肅的表情,可言頓感鼻頭發酸。「哥……」連聲音都有些哽咽。
「所以這樣的案子你根本連想都不必想那麼一下下,應該馬上就推掉它,像這樣害女人的男人,簡直比殺人犯還要可惡!」
「謝謝你,哥。」可言稍微壓制住激動的情緒說:「身為女人,我會比你更不瞭解這種罪行對女性的傷害嗎?只不過
「只不過怎麼樣?」雖然可言沒有跟他描述得很清楚,但該知道的,方承道認為自己都明白了,幫一個強暴犯辯論,甚至脫罪?這種事,他怎麼可以讓寶貝妹妹去做。
「萬一哲賢是被冤枉的呢?」
方承道像聽到什麼天方夜譚似的怪叫:「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
「他不也親口跟你說他們之間……他們之間的確有那麼回事?」
「是」
「那還有什麼問題?」
「怎麼沒有問題?問題就在這裡,哲賢說當時是她主動引誘他的,換句話說,他們是在兩廂情願的前提下發生了關係,我的當事人並沒有強迫她做任何她不想做的事,他沒有;事後田曉語卻反咬哲賢一口,這分明就是誣賴。」可言口氣激昂。
「如果,」方承道提醒她:「他說的是實話的話;但萬一不是呢?」
「沒有『萬一』,『千萬分之一』都沒有,哲賢不會做這種事,他絕對不會!」
「你又憑什麼這麼相信他?」
「憑我的直覺。」
「算了,」方承道舉高雙手投降。「我認輸,原來你這個律師喜歡耍賴,如果憑直覺就可以於律師的話,那所有大學的法律系都可以關門打烊了。」
「不然你要不要賭賭看。」
「我的天啊!」方承道幾近衝口而出,「你什麼時候從訟根變成賭棍了?」
「哥!」可言抗議。
「真的要賭療方承道像想到什麼似的,突然正經八百的問她。
「是呀!」
「不後悔?」
「有什麼好後悔的?」可言不明白。
「你自己說的喲!」
著他那副興奮的樣子,可言忍不住笑開來。「哥,你現在的樣子好三八耶!不信你去瞧鏡子看著。」
「你管我是三人或四九,總之就賭這一場官司,打贏的話,看你要什麼,哥都隨你,輸了的話嘛…」他拉長聲音,放做神秘狀。
「我不會輸,」可言篤定的說:「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條件隨我開,不怕我獅子大開口?」
「你的胃口能大到哪裡去,我才不怕,該擔的人是你。因為你若打輸,我就要你跟我回家去,怎麼樣?敢不敢賭?」
「不敢的人是小狗!」玩興一起,小時候的用語便脫口而出,「賭了!」
「太好了!」方承道完全沒料到此行能有這麼大的收穫,笑得合不攏嘴。「太好了。」
「話別說得太早,」可言依然一臉平靜的說:「到時後悔的人肯定是你。」
「你想得美。」
「不是『想』,而是我知道自己一定會贏。」雖對哥哥這樣說,但浮現在可言腦海的,卻是石磊那雙冷峻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