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走進北道總部,剛剛她證實了自己的懷疑,醫生幫她安好胎,不准她再作任何劇烈的事情,因為三個月內的胎兒需要保護,否則很難存活。
陳瀚沒有說什麼,不論她做什麼,他都支持沒有異議,當然,他也不會上報組織;在他的心裡,離垢和凝淨這對姐妹對他的意義大過右氏,即使要保護她們而毀了右氏,他連眉頭也不會皺一下。
她上樓走近霍麟養傷的地方,想看看他的情況,卻在敲門前聽到爭執的對話。
“你答應了老爸要好好照顧瑩雪,我希望你負起責任。”石立堯一知道霍麟為林淨受傷,恨得牙癢癢的,這個女人不但沒死,還試出霍麟的心意。不行,為了留下霍麟,他要當機立斷。
霍麟的傷不重,取出子彈後休息即可,沒想到石立堯怒氣沖沖地跑來,他無奈地說:“你要我怎麼做?”
“我希望你娶瑩雪。”
霍麟臉色一暗。“要照顧瑩雪有很多辦法……”
石立堯不等他說完,急著接話:“可是瑩雪很愛你,她的心裡只有你。”
霍麟當然知道,可是他的心也早被一個女人悍然占領,雖然打死他也不想承認。
石立堯當然知道霍麟的考慮,他只恨當時沒有把林淨撞死,才會產生這麼多風波。“霍麟,林淨之所以造成北道這麼大的災難,你也要負責任,都是你疏於防范,才使她有機會洩密,害死我老爸,害得瑩雪孤單,你是難辭其咎!”
霍麟很痛苦,他當然知道,但一想起林淨,他就無法正常的思考,在以前,石老爺子要他娶瑩雪,他也無所謂,因為他沒嘗過動心的滋味,娶誰對他來說實在沒有差別,可是現在、現在的他……他的腦海裡只有林淨,一直只有她!
霍麟的表情看在石立堯眼裡,不禁怒火中燒,他撂下重點。“難道你還愛著那個冷血至極的蛇蠍女人林淨嗎?”
霍麟恍若身受電擊,反射性地否認。“不可能!”打死他也不願意承認。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接受瑩雪,她哪裡不好?”
霍麟怒目瞪向石立堯,語氣已經變得寒冷,“阿堯,你出去,我想休息,你讓我考慮考慮,”
直到房間只剩他一人,他才頹然地躺下,為什麼不答應娶瑩雪?明知道林淨沒有什麼真感情,但是他忘不了在北線堂口時她焦慮的語氣,只要有一點希望,他都不想放棄,他好恨自己被她牽動所有心緒,他有預感,恐怕他將因此而萬劫不復。
林淨怔忡地走著,她頭一次正視自己內心的感覺,聽到這樣的消息,竟使她心酸不已。但即使霍麟將屬於別人,她也不該有這樣的情緒,不該呀!
淚悄然滑下,她抑制不了那種心痛的感覺,仿佛將要失去珍寶般地不捨,由於她太沉溺於自傷的情緒中,恍然未覺石瑩雪從她身邊經過。
“你干麼哭?”石瑩雪惡意地問。
林淨倏地恢復情緒,展柔臉上的線條、絲毫不見傷感。“我哭也不關大小姐你的事。”
石瑩雪討厭極了她的回答,看到她從霍麟養傷的房間經過,以為是霍麟不想見她,幸災樂禍地說:“哼!你以為霍麟還會見你嗎?他已經看透你的真面目了!”她是直率的人,不懂權謀,也不懂掩飾,自從知道林淨洩漏機密害死了她的父親,她就對她恨之入骨,而且對哥哥把她留在北道這件事非常不諒解。
“是嗎?我可不這麼認為。”林淨不受她的撩撥,態度漠然。
石瑩雪討厭她的無動於衷,惡意地想諷刺她。“你沒有機會了,霍麟會和我結婚,你就快滾出我們的生活了。”
林淨的心即使刺痛了一下,也是一閃即逝,沒讓石瑩雪瞧仔細。
“你不難過?”
“不,不會難過。”
石瑩雪不苟同地咋舌。“你真是冷血,當初霍麟真是看走眼了,居然會愛上你。”
“我比較替你難過。”林淨懶得再看她,丟下一句話後,就走向樓梯口,她有很多事要做,才不想跟這種大小姐一般見識。
“你是什麼意思?”石瑩雪不放過她。
林淨回眸一笑。“石小姐,霍麟愛的是我,即使和你結婚,也會對我藕斷絲連,得不到他的全部,你當然只是個可憐蟲。”
“你少妖言惑眾,我才不相信!”
“嘴裡說不相信,其實心裡怕得很對不對?”林淨不想這麼意氣用事的,但她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林淨囂張的言語大大刺激了石瑩雪,石瑩雪氣不過,一把推向林淨。
林淨感覺到她的惡意,本想回頭賞她一記過肩摔,但卻一時忘記自己的左腳不再像從前一樣靈活,於是在回身動作時,居然因為石瑩雪的手勁重心不穩,顛躓地往前跌下,石瑩雪來不及拉住她,只看到她帶著駭異的表情,從十多級的樓梯掉了下去。
“啊!救我!”林淨本能地尖叫出聲。
石瑩雪愣著不知該怎麼辦,她沒有要害死她的意思呀!
碰撞聲引來一群人,甚至驚動在房裡歇息的霍麟,他吃力地走出房間,看到的竟是這麼嚇人的場面!
“林淨!”他飛奔下樓,只見林淨倒臥在地,而下身流出一攤猩紅的血。
“我不是故意的。”石瑩雪驚跳下樓,慌張地看著霍麟,急忙向他解釋。
林淨痛極了,珍珠般的淚水瘋狂地從眼眶掉落,她隱約曉得在她體內發生什麼事了,但她卻不敢置信一塊肉的剝離竟痛苦如斯,好像連到心髒,將她狠狠地撕裂。她突然非常的痛苦,痛苦到幾乎暈了過去,生命中罕有的美好仿佛已經離她好遠好遠,於是淚水滑落得更快,密密的布滿扭曲的臉龐。
霍麟震驚得無以復加,他不知道林淨是怎麼摔下去的,但他可以感受她的痛苦,伸手想抱起她,卻因受傷而無力,這時他明快地下令身邊的人喚來醫生。“快!把她抬到樓上房間。”
許多人一陣混亂,終於完成霍麟的指示,而霍麟自始至終都緊握林淨的手,不曾放開。
石瑩雪怔怔地望著地上那一攤怵目驚心的血跡,不曉得情況為什麼變成這樣?
“她流產了。”醫生檢查之後,做了說明。
“你說什麼?”霍麟不敢相信耳朵所聽到的事實。
“我很遺憾要告訴你這個消息,她有兩個多月的身孕,應該要多注意一點的。”醫生忍不住輕責,這些在刀口舔血的人,總是不知該好好愛惜生命。
霍麟想起這陣子她的奔波,內心感到撕扯的碎裂,那是他的小孩呀!
“霍大哥,我不是故意的,我沒有出什麼力,是她自己跌下去的。”石瑩雪一聽到林淨居然流產,嚇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不知道自己無心之過居然造成這麼大的風波。
霍麟壓抑下想扭斷她脖子的欲望,冷冷地說:“林淨哪裡招惹你了,你要這樣對付她。”
石瑩雪害怕極了,霍麟從不曾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她也覺得很委屈,脫口而出:“都是她啦,她說你即使跟我結婚也不會只屬於我,她絕對會纏你到底的,她怎麼可以這樣!”
“她真的這麼說?”霍麟非常驚訝林淨的表態,她一向隱藏真情在心底最深的陰暗角落。
石瑩雪囁嚅道:“是……是啊!”雖然她不是這麼說,但也八九不離十了。
霍麟輕撫林淨的面頰,熟睡的她有著一張沒有表情的臉,而這個表情強烈地吸引他,因為千變萬化的每個神情都讓他猜得好累,他寧願只見到她這樣無偽的面孔。
“你出去吧,讓我靜一靜。”霍麟下了逐客令。
石瑩雪心痛極了,經過這樣的事,霍麟仿佛離她更遠了,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他才願意正眼看她呢?
“醒了?”
林淨痛苦地睜眼,望見霍麟焦急而關切的眼神,她覺得一切變得更難以承受,仿佛與霍麟之間唯一強而有力的聯系被狠狠撕扯,扯得她淚花四轉,泛流在臉上。
霍麟激動地抱住她。“別哭,每次看見你哭,揪得人心都痛了。”
林淨在他的懷中,懺悔的語氣強烈,她該更注意的,雖說是石瑩雪惡意的作弄,但她該小心的呀!“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霍麟親吻著她,也吻去所有愧疚的淚水。“別說對不起,你沒有什麼錯,是我的疏忽,是我的漠然害你受罪,再不會了,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承諾來得既快又猛,林淨盈滿所有的感動,這一刻她正視自己的感情了,她不想再隱藏,不想再讓眼前這個愛她的男人受苦!
她珍愛地摩挲他的臉頰,如陽光般燦爛,如海神般至情至性,她如何能再隱藏自己的真情?
“霍麟,我愛你!”她虔誠地許下諾言。
“我也愛你,林淨。”霍麟滿足地低喃,他終於得到她的真情。
聽到“林淨”這個名字,她沒來由地打了冷顫,惶然地看著霍麟,她突然害怕等到秘密掀開的那一刻,她要怎麼解釋自己的身份?
林淨重新搬回霍麟的別墅,享受屬於兩人的甜蜜空間,經過林淨流產這件事後,石瑩雪和石立堯都沒再重提舊事,聰明人都知道,霍麟絕不可能接受林淨之外的女人。
石立堯對於這種結果大為光火,便緊接著交易又起,他沒有多余精神處理這般紛擾,因為許多任務他仍要藉助林淨在南關的影響力,就像接下來的東南亞軍火交易,他必須調度所有的人馬全面動員,而指派南關把守最前哨的火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工作讓林淨去擔,是最投機的安排。
“不行,我反對。”聽完石立堯的部署,霍麟首先發難,他不要林淨冒險了。
石立堯不滿地看著霍麟。“你現在整顆心都在她身上,眼中還有我這個首領嗎?”
霍麟對此非常堅持。“林淨身體大不如前,當初她只答應幫你整合南關,事實上也做到了,我希望你別為難她。”
石立堯對林淨挑眉。“你怎麼說?”
林淨的目光來回逡巡兩人,內心飛快地運轉,她現在處於非常尷尬的局面,既然決定要和霍麟在一起,就必須向石立堯忠誠,下下之策就是和霍麟亡命天涯,共同逃離右氏和北道,但不管如何抉擇,她一定得先向霍麟坦承,否則將會使這件事鬧得不可收拾……
“好,我幫你最後一次,我的條件是這件事之後,我退出北道,南關也拱手讓你,從此你我再不相欠,你願意接受嗎?”林淨決定在盤根錯節的死胡同中慢慢拆解。
石立堯沉吟,隨即想到只要霍麟不離開北道,林淨還是得隨時供他差遣,所以一點都不在乎林淨跑掉。“好,我答應你。”
霍麟親暱地握緊她的手,無言感謝她的犧牲。
林淨回他淺淺一笑,值得的,這件事之後,她會告訴他所有的事實,只希望霍麟能原諒她的一連串欺騙。
林淨認識這次與北道交易的東南亞軍事掮商,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她負責調度南關的外圍守護工作,避免跟熟人照面。
她今天的心神非常不寧,似乎察覺不對勁的氣息,在黑暗中打滾久了,對於危險的感應如同野獸敏銳,散不去的壓迫感使她全身毛孔悚立,警覺地注意一舉一動。
終於。她看見不對勁的地方,迅速的黑影從四面襲來,她心念一動,拿起無線電,低沉地喊道:“霍麟,快離開,有人闖入!”
霍麟聞言微愣,石立堯與那軍事掮商更是臉色大變,霍麟立即冷靜地下令:“‘東西’先收起來!”
拿起無線電,他簡短下達:“林淨,將車子開進來,我們退!”
林淨沖上車子,准備沖進險境接應霍麟和石立堯。但在一開車門時,她就發現中了埋伏。一剎那間她被迅速地扯到駕駛座旁,兩把槍分別從身後及駕駛座上指著她。
“尚追翔,你怎麼在這裡?”她犀利的眸光像利刃般射向後照鏡中的男人,他竟是鴟梟尚追翔!
“凝淨,師父回國了,他覺得你最近表現失常,要我將你帶回右氏。”尚追翔的槍指向她的腰際,冷冷地說出師父的密令。
趙凝淨臉色霎時刷白,她不能在這時候離開。“不!老大,等我辦完這件事,一定親自向師父請罪,你先讓我去救人!”
尚追翔氣瘋了,他的心被嫉妒啃蝕得殘缺不全。“你居然要為一個男人背叛師父,誰會比你更清楚師父的手段?你現在不聽他的話,等於害死你自己!”
“我一旦背叛霍麟,他也是生不如死,你教我怎麼選擇!”趙凝淨完全失去冷靜,瘋狂地拉扯駕駛座上的同僚,企圖搶下駕駛的位置。
尚追翔野蠻地扳緊她的雙臂,冷冽的眸光無情地算計著。“凝淨,我會讓霍麟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的!”
趙凝淨血液瞬間冷凝,暴睜的雙眸閃著不可置信,指控的音調顫抖起來。“尚追翔,你計劃好的,你准備陷我於萬劫不復!”
尚追翔已沉浸在醋火翻騰的悲憤中。“你難道忘記了當初我們埋在北道的探子?哼!我早就得到消息,也向警方放出消息,全都是我做的!愛情果然使你平庸,凝淨,你該引以為戒的!”
“放開我!”趙凝淨粗糲地吶喊,使盡全力想脫離尚追翔的桎梏,無奈尚追翔抓得死緊,力道之大讓她的雙手難逃脫臼的命運。
“好了,你注意迎接打擊吧!”尚追翔望著遠方出現的人影。
趙凝淨根本沒有勇氣看向霍麟,他一定恨死她了,這輩子恐怕再也得不到他的原諒,她的心一滴一滴的留下血印。
“你抬頭看呀!這輩子你可能再也見不到他了,可別錯過這個機會呀!”尚追翔看見她傷痛欲絕的神情,忍不住狠狠地戳刺她。
趙凝淨如遭電殛,在命運的那一刻,她抬眼看著窗外跑近的人也在同一刻,尚追翔冷冷地下令:“開車!”
“不要!”趙凝淨淒厲的叫聲響起,在與霍麟四目交接的瞬間,她看到他碎裂的眼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仿佛震驚地問:“這就是你要的?”
太遲了,趙凝淨不再動作,她感到一種這輩子從沒經歷過的感覺:絕望!她趁著尚追翔稍稍放松的手,搶上前去要扣動扳機,嚇得尚追翔緊急搶回,推開趙凝淨。
“你殺了我吧!”趙凝淨軟倒在擋風玻璃前,痛苦地吶喊。
“趙凝淨,你不要這麼傻了,你看看現在的你變成什麼樣子!”尚追翔感到深深的打擊,他一直嘗試希望改變趙凝淨,希望她像一個正常人般有血有肉有真感情,可是今天她居然是因為別的男人而改變,那種痛徹心扉教他如何消解!
趙凝淨不再思考了,她自動封鎖與外界的聯系,進入從沒有人踩進的幽冷寒界。
經由北道徒眾的掩護,霍麟與石立堯協同東南亞軍事掮商躲過警網,逃到與林淨約定的地點,沒想到卻是看她絕塵而去!
霍麟停下腳步,他震驚得無以復加,這是再一次的背叛嗎?
“林淨,你給我站住!”石立堯不死心地追上前,卻徒然讓自己蒙上一層煙塵。
在場沒有一個人會比那個軍事掮商更恐懼的了,因為他見過剛剛車窗邊那個女人!
“你們居然耍我,跟右氏掛勾想吃掉我的貨!”
霍麟與石立堯聽見右氏的名號,都是一震,石立堯更是暴跳起來。“你說什麼鬼話。北道和右氏勢同水火,誰會去跟他們掛勾?”
軍事掮商整個精神狀態已經崩潰,這下可好了!被商赫凡那個鬼知道他私下也和北道來往,他哪有命啊!被出賣的感覺沖到臨界點,他怒罵:“還不承認!剛剛車上的女人就是右氏商赫凡座下最凶殘的趙凝淨,難道我會看錯嗎?”
“你說她叫趙凝淨?”霍麟的聲音仿佛來自最幽暗的冷獄。
軍事掮商氣得發抖。“你們別裝了,她就是被稱為‘黑煞的心’的趙凝淨,商赫凡海外的武器采購都由她負責,燒成灰我都認得!”
“趙凝淨”這個名字仿佛地雷,這些當場踩下的人都被炸得頭昏眼花。
“媽的,我不相信,我不相信又被這女人耍一次……”石立堯喃喃自語,萬念俱灰的感覺升上心頭。
遠處警笛聲尖銳地響起,軍事掮商一想到自己性命不保,氣極恨極,一雙火眼瞪向石立堯,惡向膽邊生,他掏出手槍指向石立堯。“你這個雜碎敢出賣我,我就算死也會拖你陪葬!”
槍聲一響,劃破詭譎的夜空,隨即警笛聲傳近,雜沓的腳步聲紛紛擾擾。
而自始至終,霍麟都沒有動,他失去了所有感覺,也失去所有與外界的聯系,血液,由腳底冰上腦子,徹底而堅決地結成玄寒之凍,曾經至情至性的雙眸漸漸讓空洞占領,俊美的神態已成為雕像,冰冷而無感。
直到警員碰觸他的身體,他才碎裂地嘔出一口血,竟然也是冷的!
震驚黑暗社會的勢力洗牌快得讓人措手不及,北道由於軍火交易遭到軍警雙方破獲,而主嫌首領石立堯遭東南亞軍事掮商滅口,一夕之間,北道損失慘重,最令人稱奇的竟是現行逮捕的北道第一大將霍麟飭回交保候傳,毫發無傷地離開警局。
他憑藉著高超的能力,迅速統整北道與南關的勢力,大有東山再起的姿態。而最令人議論紛紛的是,是他閃電般的婚禮,他在石立堯死後的一個月內,娶了石立堯唯一的妹妹——石瑩雪。
“霍麟結婚了。”尚追翔在庭院裡找到趙凝淨,為她帶來消息,這一陣子,師父要她休息,不准離開。
趙凝淨瑟縮一下,將自己抱得更緊,仿佛不這麼做,自己將淡出在空氣裡。
尚追翔不知道居然會演變成這樣,這一個多月以來,趙凝淨瘦到無法想象的地步;更可怕的是,他居然有一種錯覺,覺得她愈來愈淡,像漸漸消失的影子。難道,他做錯了。
“凝淨,我以為我救了你,難道我錯了?”尚追翔驚恨不已。
趙凝淨不曾改變姿勢,幽遠地回答:“老大,你已經殺死我了,屬於趙凝淨的東西都死了。”
“你在胡說什麼!我才不想聽你胡言亂語。”尚追翔情難自己地抱住趙凝淨。
趙凝淨也不推開他,只是沉沉地閉上雙眸。“你的觀察力差師父可遠了,他不會再見我,因為他知道趙凝淨已經是廢人,沒什麼利用價值了。”
“凝淨,你別這樣說師父,他只是忙……”
趙凝淨干脆把頭埋入膝間。“那天一回來我看師父的眼神就明白了,可別忘記,我是師父的翻版,我知道他所有的想法。”
尚追翔徹底發現自己錯了,他真的害慘凝淨,讓她涉入萬劫不復的深淵,認識她將近十七個年頭,原來他不曾懂過她,不曾用她要的方式愛她!只是一直錯誤的以為她要屬於他,不然她也只能屬於右氏,就是因為這個理由,他才瘋狂地要帶回她,沒想到,卻因此使她槁木死灰,毫無生氣。
“凝淨,我錯了。”尚追翔知道自己造成了什麼後果,他再也要不回當初的趙凝淨了!
趙凝淨仰望星空。“誰能不錯呢,只是大家的錯糾纏在一起以後,再也回不到最初了。”
星空模糊的升起霍麟的影子,他宛若海神的面容,該是被她摧毀殆盡了吧!今生今世,怕再也得不回原來的樣子。
她凝視自己的雙手,這一生染滿太多血腥,終究無法和霍麟廝守,該用一輩子的槁木死灰償還,或者干脆付出生命洗盡恩怨。
死的意念緩緩升起,仿佛一生的作為都為這一刻的想法做准備,而她,已經准備好了,唯一在乎、會為她哭泣的……她仰著頭,淡淡流下清澈的淚河。
“離垢,別難過……”
右氏的議室大廳出現一個不可能出現的人物——剛剛繼位的北道道門霍麟!
商赫凡似乎已有預感霍麟的到訪,只將尚追翔留在身邊,仿佛一切都掌握在他手中。
右氏自右弘駒繼位後,他是不再插手,完全下放權力給右弘駒,但派給趙凝淨的這個任務追溯到一年多前,他自然有權作個結束。
霍麟冷沉的嗓子不曾多言,簡單一句:“北道拿兩南的所有地盤換趙凝淨!”
商赫凡滿是得意的笑,凝淨的魅力果然所向披靡,就連霍麟這樣的鐵漢,也成為她手中的繞指柔了。
“拿南關的地盤來換凝淨,霍少爺可真是不愛江山愛美人的癡男兒呀!”
霍麟微扯嘴角,為冰霜般的容顏拉出一條裂隙,曾經耀眼如神的俊朗眉目,在一次次背叛的鐫刻下,幻變為鬼魅的慘酷。凝淨的所為親手扼殺了霍麟,竟使人間多了個殺人機器,一如右派中毫無血淚的“黑煞”。
“希望趙凝淨沒有你這麼天真,以為用那副天使般的容顏遮掩蛇蠍般的心腸後,就足以顛倒眾生!我倒要看看,在北道的門規下,她將被用什麼手段凌虐慘死!”
“你……”尚追翔望著霍麟,對方不疾不徐的語調裡,透露深沉的恨意,連他都不禁打起寒顫,也許對北道操之過急,反而激怒臨死前狂怒的獅子。
“師父,凝淨的功勞不小,更何況北道能拿下南關,大部分是凝淨的傑作,所以南關的地盤我們不見得拿不到,犯不著跟他談條件。”
商赫凡老謀深算的冷笑,一抹殘酷占據他的表情。“難得北道不願意開戰就送上南關,我們也別傷和氣,以後兩派合作的機會多的是,霍少爺,你說是不是?”
霍麟打心底瞧不起這個卑鄙的商赫凡,奸詐得像只老狐狸,明明策劃這一大借刀殺人與漁翁得利之計,卻在那裡得了便宜又賣乖,他甚至還看准了北道元氣大傷,沒辦法力拼,再加上北道上下一心,只想捉拿趙凝淨千刀萬剮以祭死者,於是只好用這種談和的方式,哼!原來右氏就是被商赫凡用這種無恥的方式發揚光大,齷齪!
“看來趙凝淨那種比魔鬼還令人發指的狠毒,是你這種師父教出來的,也難怪黑白兩道沒人動得了你右氏一派。”霍麟的語氣冷漠,卻徹底透露鄙夷與看不起。
商赫凡毫不動怒,反而視為稱贊般的接受。“凝淨可是我麾下‘黑煞’最優秀的大將,這麼重要的資產就這樣換了南關,說什麼也是我吃虧……不過,為了和平,總是有人要犧牲的。”
“師父!”尚追翔震驚了,他不敢相信師父居然說出這樣的話!
甚至連霍麟也微微挑眉,他沒想到商赫凡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商赫凡噙著莫測高深的笑意,對著門口喊道:“凝淨,進來!”
霍麟的眼光移向道場門口,門緩緩被拉開,露出凝淨雪瓷般的絕色容顏。霎時,他眼中的憤恨與鄙夷迸射,雙拳握得死緊,生怕不夠自制,下一秒就扭斷她的脖子,結束她的生命。
還不曾抬頭,她就知道他的眼神有多怨毒,那股力量甚至讓她全身的細胞像被電殛般痙攣不已,他好恨她呀!這個認知居然讓她心碎!
“凝淨,為了右氏的擴張,總有人需要犧牲,這個道理你們自小都有修習過吧!”
凝淨難掩苦澀的情緒,原來,自己賣命了這麼多年,也不曾跟其他人有分別,終歸,自己只是一顆特別好用的棋子。
她淡淡說道:“師父說的是,自小每天背誦,不敢一日或忘,我們的生存全以右氏興盛為第一考量,而現在看來,凝淨還有這個價值。”
“師義,那家伙三番兩次栽在凝淨手上,對凝淨恨之入骨,你怎麼忍心看凝淨落在他手上!”尚追翔已經失去冷靜,俊逸的臉龐因焦急顯得變形,駭然的語氣仿佛已預見凝淨悲慘的下場。
商赫凡閃動算計的殘光,撩撥似地開口:“我看霍少爺對凝淨情根深種,怎忍心下毒手,追翔,你未免多慮。”
此話一出,霍麟立刻鐵青了臉,屈辱和心痛讓他怨憤地昂起下巴。“恐怕難如你所願,北道刑堂向來沒人活著出來,趙凝淨就算想留個全屍,我看都很難了!”
趙凝淨突然抬眼,望進霍麟怨毒堆積的深黑潭光,在那眼眸中有的只是仇恨與鄙視!這一次,算計這麼久的陰謀,除了掌權者權力洗牌之外,自己只落得眼睜睜看心愛的人結婚,並與自己誓死為仇,而今天,連命都要賠上!
她慘然一笑,也好,省去人間多少妨礙;這一次,她不需要耍弄計謀,苦苦算計,這些年下來,她真的好疲倦!
疲倦的笑容,讓霍麟猛然一震,他沒見過趙凝淨這樣地失去精神,但隨即,他武裝起自己,期待趙凝淨的表情能作准,還不如去期待世界末日比較簡單。
“我把她帶走,南關的統治權交給你,從此北道、右氏分道揚鋪,恩怨一筆勾消,井水不犯河水!”
商赫凡聽著他冷漠絕然的言語,問道:“凝淨這趟去了,該是沒命吧?”
霍麟譏嘲地恥笑。“現在才擔心她,不嫌太晚了嗎?我可以告訴你,恐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商赫凡似是滿意地點點頭。沉穩地開口:“人,你帶走吧!”
“師父!”尚追翔不可置信地瞪著商赫凡,他不相信師父居然這麼無情,凝淨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呀!
不肯放棄地,尚追翔“咚!”的一聲,跪在商赫凡面前,聲音顫抖。“師父,求求你收回成命,凝淨這一去准會沒命的,求求你看在她這十幾年的功勞上救救她!”
凝淨似是被符咒定住,腦中運轉的速度遲緩下來,十幾年來的師徒歲月不曾使他愛惜她,翻臉無情的指令也悍然沒有商量余地,連她死亡的必然也不曾改變他冷硬的心。她忽然想起,至今師父也沒有原諒嫁給左烈的商戀歡,連自己的女兒都如此了,更何況是她這個外人呢?
“哈哈哈!鴟梟老大,這些年的修為跑到哪裡去了?你看看自己那副喪家之犬的鬼樣子!”趙凝淨尖銳的嗓音無情地劃過道場,她已經不知道這二十年來,自己為什麼要活著?難道是為這一刻的沖擊作准備?
她知道自己快到極限了,心弦拉得滿滿的,隨時就要繃斷。
霍麟感覺出凝淨的異常,他伸手抓住她,驚異地發現她殺人時從不遲疑的雙手,此刻竟不住的顫抖。
“凝淨”
趙凝淨無視身邊的聲響,雙眼圓睜地望著商赫凡。“師父,感謝你的最後一課,至死無情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凝淨受教了!”
“叩!”趙凝淨跪了下來,極其莊重地對商赫凡三叩首,一聲重過一聲。
商赫凡微微牽動嘴角,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復雜神色,卻抑制情感的泛流,不!他不會改變心意,身為一個領導者,早就沒有什麼留戀不已的私情。
“師父,留下凝淨!”尚追翔激狂地拉住商赫凡,他好怕,凝淨臉上那抹絕艷,仿佛是迸散最後的生命力。
“沒用的蠢材!”商赫凡一提氣,把尚追翔重重摔撞牆壁,額上細蛇般的血流汩汩而下,肋骨怕也斷了幾根。
趙凝淨無視於眼前的情景,她一直沉溺在從小到大自己的回憶,這輩子,她到底做了什麼?除了兩手的血腥,她到底還剩什麼?
霍麟冷眼看著這一切,徹底寒透了心,好可怕的人性,右氏再這麼走下去,遲早要跟惡魔掛勾,賣掉所有的靈魂,滅絕所有的情感。
忍住渾身不舒服的戰栗,他粗魯地拽住失魂的凝淨,往道場門口離去。有那麼一瞬間,他悲憫趙凝淨,可憐她生在惡魔的鬼窟,他要拉她遠離!
哼!多可笑,他竟然覺得自己像在搶救趙凝淨!
他是怎麼了?這蛇蠍般的女人跟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他竟該死的想到要保護她!一定是這個氣氛太妖異,沒有人氣,只要離開,一切就會恢復正常。
他拽住凝淨,以最粗魯的方式拖行失去力氣的凝淨,但——
事情發生得太快!
“砰”
“凝淨”
一聲催心裂肝的吼叫伴隨槍聲平地震起,霍麟倏地感受到強大的殺氣,但,竟不是針對他!
幾乎是反射動作,他用盡力量以背護住軟倒在地的趙凝淨,連驚呼聲都來不及,子彈已穿透他的肩,他痛得緊緊抱住趙凝淨,還好擋住了。
可是,他為什麼要擋呢?他不是要趙凝淨為那麼多血債償命嗎?為什麼要替她擋掉這一顆子彈?難道潛意識裡從不曾希望她死?難道她永遠像個鬼魂般纏繞在他心頭,直到死亡為止?為什麼!
霍麟忍住疼痛,回頭看著商赫凡。“為什麼?”他真的不明白。
商赫凡手上的槍硝煙未散,冷笑道:“霍麟,我比你更了解凝淨對你的影響力,也知道凝淨無法像從前那般為我賣命,既然知道你絕對無法下手殺了她,我就決定為你解決這一道難題呀!”癲狂的笑聲從商赫凡嘴裡發出,淒厲地像哭。
“師父,我好恨……”
破碎的聲音冷魅地灑下一地寒,霍麟迅速回望懷中的凝淨,這一看嚇得他魂飛魄散,子彈竟穿透他的肩骨,嵌入趙凝淨的臉龐,鮮血早已覆滿她絕艷的姿容,微張的唇死白的發不出聲音,而最後的表情停留在痛徹心扉的淒然絕望。
“趙凝淨,你給我振作點,我……”
我不准你死啊!霍麟的心仿佛被撕裂了,這樣的話,他不敢出口,深怕一語將成讖。
趙凝淨聽不到霍麟的聲音了,聽覺已經失去了作用,她很吃力地動著顫抖的唇,期望發出一些聲音。“霍麟……對不起……我……我不敢求你原諒……只……只求你消氣……”
霍麟不敢相信電光石火間,天地從此變色,他還有很多酷刑來不及用來折磨她,他……他還有好多話要對她說啊!
商赫凡仿佛被趙凝淨最後的言語震動,他喃喃說道:“凝淨,你錯在太優秀了,若讓你留在霍麟身邊,北道不就如虎添翼?我辛苦這麼多年,不是要為人作嫁的。”
霍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駭異過,他氣急攻心,咳出一口血,圓睜的眼裡滿是恨意。“商赫凡,連自己的徒弟都殺,你真的是鬼!”
商赫凡臉色一變。“剛剛你也說了,凝淨回北道後必會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不但幫你省事,也幫凝淨一個忙,讓她死個痛快,不也挺兩全其美?哈哈哈!”
霍麟一口氣提不上來,恨急中又嘔了一口血,他想撕裂眼前毫無血淚的惡靈,才站起身又不支倒地。
尚追翔瘋了似地抱住商赫凡,他心痛極了,剛剛看見師父拔槍,心念一動,便知道師父趕盡殺絕的念頭,他撲身想抱住師父,卻發現剛剛一摔,斷了幾根肋骨,痛得動作遲緩,只來得及出聲阻止。
猛然間,他驚覺到一件事,難道師父早有預謀,故意將他摔成重傷,好順利殺掉凝淨。天!師父心機深沉到這般地步,令他全身冷汗不可扼抑的直冒,心中的恐慌嚇得無法形容。
不過不能想了,現在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死命地抓住商赫凡握槍的手,口裡慌亂而著急地喊出:“快走,去救凝淨,救凝淨,別讓她死,求你別讓她死啊!”
霍麟滿腔悲憤的殺人念頭倏地被這些話沖散,對!救凝淨比殺死那個惡魔重要!
“凝淨,凝淨!你要撐下去,你還沒受到懲罰,絕不准死!”
趙凝淨早已沒有任何聲息,扭曲的面容上哀哀地充滿死氣。
霍麟忍著肩上的痛,抱起趙凝淨沖出道場,一條長長的血路迤邐拖向遠遠的他方。
流盡的鮮血,是否可以讓思怨情仇一筆勾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