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新聞裡,正在播報一則重大交通事故,令人怵目資心的畫面出現在司沛恩眼前,勾起她最深沈的、許久未再想起的痛苦回憶。
司沛恩不可遏抑地顫抖著,她環顧四周,只有自己—個人件著可怕的事故書面。她關掉電視,撥電話給秦巧,但沒有人接聽。
再撥給江承顯,卻轉入制式的語音信箱,公式化的聲音,不帶有絲毫情感。
司沛恩抖著手放下話筒,卻總是掛不好,只好任由它垂掛在一側。
可怕的感覺襲擊著司沛恩,趕也趕不走,於是,她害怕地開始酗起酒來……
☆ ☆ ☆
接獲無聲的留言後,江承顯猜測應該是司沛恩,卻怎麼也撥不通她的電話,一顆心老懸著,覺得不去看看她,他就是放不下心。
因此,他開了車,迅速來到司沛恩的住處,以踏腳墊下的鑰匙打開大門。他的擔心是對的。
門一開,一股嗆鼻的酒氣直衝江承顯的腦門。
「怎麼又喝酒了呢?」他心疼不已。
江承顯雙手緊緊抱住呈現歇斯底里狀態的沛恩,給予沛恩安全的依靠。
「隨——沒事了!不怕哦!有我在,我陪著你!不怕、不怕……」
溫柔而好聽的男聲具備莫大的安定力量。
司沛恩本能地貼近江承顯溫暖的胸膛,原本激動不已的情緒慢慢平復下來。
心情緩和許多後,悲慟像是找到了出口,一點一滴,隨著眼淚釋放出來。
她不再吵鬧,只是安安靜靜地聆聽江承顯的心跳,默默地流著淚,多希望時間就這麼靜止在這一刻。
「睡一下好嗎?」他鬆開手,輕撫她的秀髮,無限柔情地望著她。
「不要,你不要走!」乍失溫暖的懷抱,司沛恩猶如驚弓之鳥。
她像個孩子般緊抓著江承顯,並且偎得更緊,柔若無骨的小手環在他的脖子上,片刻都不願離開這副寬闊的胸膛。
為免驚優司沛恩,江承顯以極輕的動作翻看手錶,沒想到,還是驚動了懷裡的人。
「不要走——」
江承顯連忙停下動作,感覺到她的手環得更緊,甚至將臉湊到他面前。
一瞬間,他心裡騷動了一下,衝動地想要偷她一個吻,然而,在他內心還在掙扎時,她已側開臉,教他心頭一陣悵然。
十一點半。
明天一早,醫生工會要舉辦一場研討會,這次輪到他主持。「好!好!我沒有要走,帶你去睡覺好不好?」
管不了那麼多了!她此刻這麼需要他,他怎麼可以走呢?
於情,他喜歡靈秀出塵的她,更喜歡被她依賴的感覺。
於理,他是個心理醫生,理當幫助她才是。
因此,他迅速作出決定——留下來。
至於研討會……再說吧!
☆ ☆ ☆
下午一點半,帶著渡濃的睡意。江承顯拖著疲憊的身體,從火藥味十足的研討會回到辦公室去。
「哥,你昨天晚上到哪兒去了?一整個晚上都沒看到你的影子。」
江雪梅坐在江承顯辦公室裡的沙發上,伸長手,滿意地看著早上才塗在手上的艷紅指甲。
她是那種不仔細打扮絕不出門的女子。
「好看吧?」不在意他有沒有回答,江雪梅抬起白嫩的柔莫,問了對她來說比較重要的一個問題,並期待聽到哥哥的讚美聲。
好困!江承顯呵欠連連,滿臉的睡意。
「嗯。找我什麼事?」他對妹妹手上的展示視若無睹,敷衍地點個頭,算是回答了。
「沒啊,剛好在這附近逛街,逛累了,所以就上你這兒來坐坐嘍!天啊!你的黑眼圈真是深得可怕,活像是吸毒成癮的大毒蟲!」江雪梅終於將視線由雙手移至他身上,這才像發現怪物一樣地驚呼出聲。
「還不都是因為你!」
因為自己妹妹的任性,對沛恩造成了傷害,使得他每回面對沛恩時,總難擺脫那股深深的愧疚感,大膽跟她說愛她。
「為了我?」江雪梅偏著頭,想不透哥哥的話是什麼意思。「開我什麼事?」江雪梅嘟起紅艷欲滴的嘴唇,一剮委屈的模樣。
「還不就是沛恩的事。」江承顯責怪地望向妹妹,自了她一眼。
「司沛恩?關我什麼事啊?她搶走了我的男朋友耶!」江雪梅大聲喊冤。
「她為什麼要搶你的男朋友?還不是因為你任性,開車撞死了她的未婚夫。」江承顯自問自答。
江雪梅心虛地聳聳肩。「我又不是故意的。」
而且因為司沛恩的關係,她和陳大鈞的婚事不也取消了嗎?她也付出代價了呀!「沛恩很可憐的。」江承顯想起司沛恩,便流露出無限的愛憐。
看出哥哥對司沛恩的情意,江雪梅不以為然。
「沛恩、沛恩,叫得那麼親切!」
她站起來走向哥哥,不屑地說:「她又不是什麼好東西!」拉高的嗓音,明顯透露出她的不滿。
「不許你這麼說沛恩!」江承顯一反常態,厲聲喝止妹妹對司沛恩的鄙夷。
生平第一次遭受哥哥的厲聲相向,江雪梅有些錯愕。
「幹麼那麼凶?司沛恩勾引陳大鈞,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怒氣沖沖地提醒哥哥司沛恩所犯的錯。
「不許你再說她的不是!」
「你——該不會……你和她……」江雪梅覺得事有蹊蹺。「你們上床了?」
「你別胡說!我……我只是她的心理醫生。」聞言,江承顯急忙警告妹妹。
「哼!心理醫生?」江雪梅才不相信。
江承顯感到心虛,他對司沛恩的愛意,早在第一次見到她時就已經種下,而近日來的相處,更令那份愛萌芽、茁壯,令他確定了對她的感情。
他的腦中儘是那日她倚偎在他懷裡的模樣,他和她曾是那樣靠近、那樣親密,他曾經是那樣地被她需要著……
望著陷入沈思的江承顯,江雪梅無情地指出他們的問題。
「她看你是心理醫生,但你看待她是不是病人,我就不知道了。」雪梅順了順前額髦翹的劉海。
是了,他在司沛恩的心裡,不過是她的心理醫生而已。
「唉!」江承顯輕輕歎息。
「哥,不要說做妹妹的沒有警告過你,司沛恩內心充滿了仇恨與報復,愛上她,將會是一段辛苦的路。更何況,爸爸、媽媽是否接受她,還是一個問題呢!」這件事你不用管。」江承顯白了妹妹一眼。
妹妹說的有一半是事實。雖然現在沛恩心中的仇很已經少了很多,但倘若她知道他的身份,恐怕會……更何況,爸媽會不會接受她,也的確是個問題。
不過,現在說這些都來不及了,因為他早已無可救藥地愛上了她。
☆ ☆ ☆
「巧巧,給我一杯龍舌蘭酒,謝謝!」
「哇,你的氣色好多了!也變得更漂亮了!」
「哪裡。」
「光從右邊那一票男人的眼光,我就知道你又回復為從前那個美麗的你了。」秦巧實在為沛恩感到高興。
「江承顧真是厲害!他為你所做的一切,恐怕連我都比不上呢!」
找一天,她一定要好好地謝謝那個江醫師!是他把她這個好友從瀕監崩潰的邊緣拉了回來。
「是啊,他是個好人。」
「好人而已?有沒有搞錯?這麼好的男人怎麼可以只當他是好人?當然要好好地把握住才對啊!」秦巧說得雖然直接,但沒有錯。
「看你一副春風得意的樣子,是不是戀愛啦?」沛恩沒漏看秦巧臉上的春意。
「果然是好朋友,一眼就看透我的心情。」
在沛恩最慘的那段日子,秦巧認識了李正文,一個對她百般呵護旦育聽計從的男人,他擄獲了單純而坦白的她。
一直沒告訴沛恩,著責讓性急的秦巧悶得快要發憔,她是那種有事一定要講的人。
真是難為她了。
「真的嗎?恭喜你了!」司沛恩衷心為好友感到開心。
「對了,你一定有什麼事吧?不然你不會在這個時間出現。」
「還是你瞭解我。」
「當然!讓我猜猜……跟江承顱有關,對不對?」
「嗯。」
「是不是……你們兩人談戀愛了?」
「沒……」表面上沒有,但實際上她的心已經……司沛恩想到便覺得心虛。
「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沛恩頓了頓。「總覺得和他在一起,會對不起瀛泰。
「我相信瀛泰會希望你幸福的。」
「或許吧!」
「沛恩,勇敢去愛,好嗎?」秦巧握起她的手,誠摯地說。
沛恩沒說什麼,只是輕輕點著頭,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直覺告訴我,江承顯可以給你幸福。」秦巧又補上一句。
輕啜一口酒,沛恩思索著好友的話,突然好想看見江承顯。
不是前天才見的面嗎?
究竟是怎麼了?
她,想念他……
☆ ☆ ☆
從旅遊報導中,沛恩知道新舛湖口有一家古式裝漢的客家餐館,近來頗富盛名。
電話中,沛恩首度提出意見,說她想去吃客家菜,承顯立刻回答她要去報導上介紹的那家客家餐館。
沛恩感到很開心,承顯想的和她想的一樣,他們兩人還是那麼的有默契。
兩人相約去了新竹吃客家菜。
這一回,按照往例,承顯仍舊有備而來。
「這家店是由一位偉大的母親所經營的,聽說當年為了照顧她那罹患骨癌末期的兒子,老闆娘費盡心思,每餐都細心詢問她兒子下一餐想吃什麼,就這樣辛苦忙碌了三年,從不間斷地為兒子準備想吃的每一樣東西。」
「那她的兒子呢?」
「無情的癌症還是奪走了他年輕的生命。」
「啊……好可憐……好偉大的媽媽。」
「母親的愛一向是最偉大、最無私的。」
「……我不知道,我沒有媽媽。」第一次,司沛恩談到自己的身世。
「咦?」江承顯有些訝異。
「我是個孤兒,不知道是不是天下所有的媽媽都一樣偉大,但我很為這個老闆娘的愛而感動。」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他很抱歉地看著她。
「從小,我便知道要努力、要表現得乖巧,這樣才會有人疼,這樣孤兒院獲得的經費才會充裕,因此,我一直表現得像個懂事、乖巧的女孩。九歲那年一對年輕的夫婦因為很喜歡我,所以想收養我,那時我不知道有多高興,因為從此以後,我不用再羨慕別人,我也有爸爸媽媽來疼了;從此以後,在孤兒院我不必再努力展現乖巧的模樣來討好別人,以求得溫飽。」
司沛恩說著說著,眼睛望向遠方,悠悠地接著說:「但是,我並不喜歡這樣的模式:故意表現得像個天使般,來博取別人的疼愛,換得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家庭。因為那像是在欺騙,那不是我自己!」
「是瀛泰看穿了連我自己都不瞭解的心事。」眼淚靜靜地流過司沛恩的臉龐。「當那對年輕夫婦要來帶我走的那一天,瀛泰到我房裡,跟我說,我夠懂事了,到一個不屬於自己的家庭偽裝自己,我不會快樂,因此不如把這個機會讓給院內另一個三歲的女孩,因為她對人事尚屬懵懂,會比我更容易擁有對家庭的歸屬感與認同感。」
說到這裡,司沛恩哽咽,泣不成聲,過了好—劊兒,才又繼續說:「瀛泰說我們不用掩藏真實的自己,把機會讓給那個妹妹,讓她代我們實現未曾實現的健全人生,而已錯失人生這段良機的我,他願意負責照顧。」
「就因為瀛泰的一句話,我把這個機會讓出去,讓那對年輕夫婦收養了那個他們也滿喜歡的三歲妹妹。之後,瀛泰真的履行諾言,開始無微不至地照顧我。」
「也是從那時開始,瀛泰便和我的生命有了密切的關係。我們像一家人,彼此成為對方的依靠。他寵我、愛我,以至於我不再渴求家庭、渴求父母,因為瀛泰給我的足以敢代這一切。」
「與其說家人,不如說得更貼切些一瀛泰就像我的哥哥一樣。他教我做自己,同時還竭力給我家的溫暖。」
哥哥!沛恩愈來愈明確地知道,她和瀛泰之間擁有的確實只是親情,並非她曾以為的愛情。以前從未品嚐過愛的滋味,所以她以為人和人之間的自在相處便是所謂的愛了,直到……
沛恩不由自主地看向江承顯,臉驀地一紅,害怕被看穿心事,因此趕緊將頭低下,掩飾自己莫名的心跳。
是的,所謂的愛,不是平穩、安心,而是有更多的悸動、心跳與思念。
「瀛泰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他走了,全世界就只剩下我孤孤單單的一個人……」想到瀛泰,沛恩就一陣傷心。
「為什麼好人沒有好報?瀛泰那麼善良,為什麼會死得這麼摻?」司沛恩不平地控訴著,她大聲哭喊,哭得肝腸寸斷。
在一旁默默聆聽的江承顯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做,因為他知道此刻的司沛恩正在釋放她的悲傷。回憶往事是面對現實的開始,而哭泣則是宣洩悲傷的最佳方式。
相反地,江承顯為司沛恩跨出的這一步感到欣慰不已。
而且,他對她又有了更進一步的瞭解。
她剛剛不是說了嗎?她和未婚夫之間的情感屬於親情,那麼……他和她,不就有了很大的機會?
太好了!
☆ ☆ ☆
司沛恩想重新過日子,可是又覺得和瀛泰之間應該有個了結,因此,江承顯建議她寫一封信給贏泰,將她想說的話大聲念出來,然後再燒給他。
瀛泰:
我想你。
不知道你現在過得好嗎?自從你走後,我過了很長一段非人的生活,那是一種與世隔絕、全然孤寂的黑暗生活。沒有了你,日子變得沒有意義,生活變得乏味至極,我失去了活下去的意義,也失去了所有的感覺。
你能體食那是什麼樣的日子嗎?
被全世界遺棄的孤單感覺,也不足以形容我的悲慘生活。
要是你知道了,一定很心疼我,對不對?
我愛你,更敬你,像親哥哥一樣。
所以,我答應你,一定會堅強起來,童新過生活的。
一定!
對著星空,沛恩和著淚大聲念出這封信,然後把信燒掉,像完成一個儀式一樣。她決定結束悲傷,好好地去過新生活。
她很感激江承顯,因為一切的過程,他都守在她身旁。
除了感激之外,對江承顯,她其實還有更多複雜的感覺,譬如說她常常會不經意地想起他,每一想起,胸口便是一窒,呼吸就會變得紊亂;她很喜歡見到他,很心安地接受他對她的好,只要有他在身旁,她就會希望時間能停止,不要走得這麼快……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從未體驗過的陌生感覺,她想,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愛情吧!
愛情……想到這兩個字,她不禁心跳加速,耳根莫名地發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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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發現哥哥與司沛恩之間過從甚密的關係後,江雪梅便有一種芒刺在背的不舒服感。只要一想到哥哥可能會和她不願意面對的人交往,地便不敢再細想下去。司沛恩是她人生裡的陰影,面對她,她便會想起那場車禍。除了要時時擔心自己的瘡疤被揭開,還要時時擔心她的報復。她無法想像這種日夜活在恐懼中的心情會是何等的煎熬,所以,地絕不能讓這樣的惡夢兌現,她一定要阻止一洹樣的情況發生!
終於,她從哥哥的助理那兒得知他將與司沛恩在君悅飯店共進晚餐的事。
機不可失!
於是,她想到了找沈邦出來幫忙。沈邦是一個自以為風流個儻的公子哥兒,最近纏她纏得緊,不管軟硬釘子吃了多少,仍舊不死心。說穿了,只是一直不肯承認自己的魅力不能無往不利吧?
「沈邦,你不是說要請我吃飯嗎?」撥了通電話給他,江雪梅知道沈邦很喜歡她,所以故意丟下餌,讓魚兒上約。
『是啊!你想吃什麼?我請你!』電話那頭的沈邦開心莫名。
「就君悅吧!今天晚上!」江雪梅像個女王般發號施令。
她將帶著沈邦,和哥哥與司沛恩來個不期而遇。
那個司沛恩要是知道她的心理醫生正是她仇人的哥哥……一定會崩潰的!江雪梅任性地笑著。「司沛恩,我等著看你痛苦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