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即將到來的第一次會面,令安絕顏有些忐忑。對於她的僱主——諶無,她全然不具任何概念。
他會不會很難相處?會不會找她麻煩?重點是他是怎樣的一個男人,關於這一點,她實在是十分的好奇。
在鏡子前仁立許久,安絕顏仍沒法決定到底該以何種面貌去和他會面,需不需要裝扮成熟,來博取僱主的認同?頭髮時而紮起、時而放下。洋裝穿上又換去,她不懂自己為何會如此不安?
只是一個工作罷了,她怎會有好似要去會情郎的心情,對於自己這種想法,她的臉不由得一陣緋紅。
看著鏡中的自己,她用力地搖頭,甩去莫名而來的思緒,最後,她決定以最平常的面貌去接手這份工作。
簡單的T恤牛仔褲,披垂的發,脂粉未施的臉,她對這樣的自己感到輕鬆自在。唯有呈現自己最真實的一面,才能在全無壓力的情況下、擁有最大的自信去勝任這份工作。
一旦有這樣的認知,安絕顏突然覺得海闊天空,原有起伏不定的心情已被撫平。她露出甜美的笑靨,準備去赴一場未知的約會。
步行至聖荷西知名的五星級大飯店門口,安絕顏充滿自信活力地走進去。
在哥斯大黎加,鮮少有黃種人的面孔,絕大部分是混種與白種人,並且有著極鮮明立體的五官,不似黃種人五官的纖巧。她和諶無約在這間飯店的大廳,所以當她一邁入這間飯店,一眼就看到閒適地坐臥在飯店大廳沙發上的諶無,一襲純白的絲綢,襯得本就高挑的身軀更形修長。
他很自在!這是安絕顏對他的第一個想法。
儘管身處在異色人種的世界裡,耳邊充斥著不懂的語言,他還是沒有顯露任何一絲惶恐,反倒像是在自己的家中一般安然自適。她不懂這種人為什麼還會需要一個翻譯隨行?他有絕對的從容與自信可以將事情處理得游刃有餘。
他有一張稱得上是絕對好看的臉孔,此項特點沒來由地令安絕顏的心頭極為不安。忐忑的感覺並不能阻止她想打量他的好奇心,稜角分明的臉型略嫌瘦削,但仍掩藏不住飛揚跋扈的氣息;挺直的鼻樑、細長的眼,透露他令人抵擋不住的魅力;古銅色的肌膚,全然昭示著他的狂放不羈。他出色的外貌與渾身散發的氣質無端地令她感到害怕。
「觀賞夠了嗎?小姐,不知是否還合你的意?」諶無冷不防地開口。
在沒有預期的心理下乍然聽見他的言語,令安絕顏臉上沒來由地飛上一朵霞暈,產生一股燥熱。
諶無迅速打量眼前的女人,他也注意她一會兒了,畢竟要在白人群中辨識黃種人,並不是一件難事。
依他慣於獵艷的習性,他很自然地在認出她的一剎那開始,便仔細為她評起分來。
及肩的髮絲下是一張脂粉未施,卻益顯素淨清純的臉。彎起的嘴角,像一彎新月,有蓄勢待發的笑意。一身牛仔勁裝,顯示濃濃的學生氣息。
也許是吃慣山珍海味,反倒渴望起清粥小菜的爽口。在他身邊總圍繞著豐胸翹臀、凹凸有致的性感尤物,如今看到她,竟覺得她十分可人。
是的,就是可人,可人到令人怦然心動。
諶無有那麼一下下的閃神,怦然心動就是這種感覺吧!他興起將她捕捉入鏡的念頭。於是他揚起致命玩味的笑,準備進行一場獵艷行動。
安絕顏聽見這天外飛來的性感低沉男音,她不禁慌了手腳,一時不知該如何自處,有種秘密被人窺伺的窘迫感。她垂下頭,但仍遮不住耳根的赤紅。
真有趣!
諶無嘴角漾起一抹笑,很久沒遇到如此生澀的對手了。愈是如此,他愈興起捉弄她的慾望。
他倏地站起身,直直走到她跟前,用眼光緊緊罩住她,讓她無所遁逃。
安絕顏感到一股灼熱的目光投注在身上,壓迫得她更不敢將頭抬起來。
「我令你害怕?」諶無的疑問由上方響起,特殊的嗓音具有挑逗人的特質。
「抱歉……」安絕顏終於抬起頭,但仍壓不下心中的慌亂,只能訥訥吐出一句話。
諶無狐疑地挑高眉。「為什麼道歉?」話中有掩藏不住的笑意,這讓安絕顏覺得自己似乎很可笑。
「我想我剛才那樣注視著你,一定顯得很失禮。」安絕顏的眼神恢復原有的湛亮,聲音顯得很誠懇。
「失禮?」諶無特意拉高語音,語氣仍舊充滿興味。「這麼說你是承認你在偷看我嘍?」
紅潮再度襲上安絕顏的臉,她只能「我……我……我……」半天,卻說不出半句話來。
「你是安絕顏吧?」諶無決定不再逗弄她,驀地改口。
安絕顏一時還反應不過來,納悶這個人怎麼說風是風,說雨又是雨呢?等等!
「你怎麼知道我是誰?」安絕顏的聲音充滿驚訝。
「我想,要在一群異色人種中,尋找到同類,並不是一件難事吧?」諶無笑著說。
他竟然有和自己一樣的反應,讓安絕顏嘴角的弧度更大了,知道自己不是一切都在人家的掌握中,她頓時安心不少,她揚起眉眼,彎起嘴角淺聲道:「那麼你也八九不離十是我的僱主——諶無嘍?」
「小姑娘,孺子可教也,一點就通。」諶無略帶讚許地點頭,倚老賣老的態度很明顯。
安絕顏心頭原先那股不祥的預感此刻益發鮮明瞭起來,在一個經歷豐富的男人面前,她顯得異常涉世未深,她將會被他帶領到什麼樣的未知世界呢?
她有落跑的衝動,但她已站在懸崖的邊緣,沒有後退的餘地。
是的!安絕顏的生命在遇見諶無之後,將產生巨大丕變,而她仍然未知。
特有的民俗風情音樂流瀉在整間餐廳,面對桌上整壺透明水晶盛裝的冰茶,安絕顏莫名覺得好笑起來。
他們尚來不及進入正題,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工作範圍,就被他脅迫著帶他來犒賞他委屈已久的腸胃。
她怎麼也想不到這樣一個體面的男人,會像孩子似地皺起鼻子,說著令她發噱的話語。「我要脫離黑豆的噩夢,不論是撒在飯旁邊,或是和飯炒在一起,意義都差不多,我完全沒興趣。知道嗎?這是你的第一個任務。」安絕顏的大眼因驚異而顯得更清亮了,她不知道原來工作可以這樣具備彈性。不過她很快就藏起自己的訝異,她想她的僱主應該不樂於見到太過大驚小怪的僱員,他需要的是一個能立即對他的要求做出回應的助理,所以她當下決定帶他來這家墨西哥餐廳。
這兒的墨西哥食物作法道地,裝潢也忠於原味,重點是價格合理,她一向喜歡這個地方。
「你不介意我替你點餐吧?」安絕顏接過侍者遞來的目錄,開口詢問,有禮的態度,巧妙略過自己站在幫忙者的立場,如此的細微貼心,令諶無也微笑了起來。
諶無無所謂地聳聳肩,他並不介意居於弱勢地位。他自有他的長才,並且絕對確信可以吸引人,他仍是微笑著。
「當然不介意,這本來就是我給你的工作。」
「那我就不客氣了。」安絕顏抿嘴淺笑,開始認真打量起餐單,儘管她對上面所有的菜色再熟悉不過,但她仍不敷衍地從頭瀏覽一遍,借此細細思量研究該如何點餐,讓他有不同以往的特別體驗。
諶無看著安絕顏以流利的西班牙語向侍者點餐,好像突然之間褪去小女孩的生澀,整個臉龐閃耀著光輝。他發現人只要是掌握自己熟練的事務,自然會散發那種遮擋不住的耀眼光芒。
對於她的溝通能力,諶無滿意地點了點頭,等侍者一離去,他便盯著她閃耀著光彩的臉龐。「說得不錯嘛!你不是才來一年,怎麼就可以說得如此流利?」
「我是西語系畢業的,所以不算只學一年。」安絕顏不習慣被他這樣注視,有些尷尬地接口。
「怎麼不問我點了些什麼?」為免「監介」氣氛持續,她轉移話題問道。
「點了什麼?」諶無眼底藏著笑意,既然她不願話題繞著她打轉,那他也不會堅持,這是他的君子風度,所以他附和著安絕顏問道。
「我點了一份烤汁豬肋排和獨具墨西哥風味的玉米餅,以及生煎起司,絕對讓你徹底脫離黑豆味。」安絕顏一臉認真地講解,對於在她的工作權限範圍內,十分盡責。
「聽起來很吸引人,那我就拭目以待了。」諶無挑起濃眉,透出一臉的期待。
端出來的食物也的確不令他失望,豬肋排因為有特殊醬料搭配,香味誘人。生煎起司一點腥味也沒有,冰茶透心涼,很美味的一桌異國料理。
諶無一邊陶醉地品嚐美食,一邊不忘用讚許的眼光看著安絕顏。
他真的是個十足周到的人,以他這樣討巧的特性,定然可以擄獲不少芳心。看到他這樣心滿意足的模樣,安絕顏竟有種幸福的錯覺。奇異的電流流過兩人心中,直到沾醬玉米餅送上桌,諶無的笑聲才打破了這令人陶醉的氣氛。
「人,你瞧這是什麼?」諶無手指向一團黑泥,不忘蹙起眉頭顯示他的不苟同。
安絕顏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眼睛彎成一道美麗圓弧。
「這不是我的錯,誰叫你跟它這麼有緣。」她指向另一盤醬汁。「那你用酪梨醬好了。」
諶無有短暫的閃神,為她的笑靨如花。她笑起來怎麼會這樣閃亮?好像被施了魔法一般,襯得她秀麗的容貌更形出色。「也只好這樣了。」諶無特意撇了撇嘴,將黑豆醬推往安絕顏的面前,顯示他對黑豆的敬謝不敏。
「我可以問你嗎?我的工作內容與開始的時間。」安絕顏等諶無吃到一個段落,才提出她一直憋在肚裡的問題,她一向習慣清楚目標後行事。
「你不是要上課嗎?怎麼配合我的時間?」諶無用餐巾擦拭嘴角後開始跟她討論。
「是這樣的,這兒的學校課程是一年三個學期,學期和學期中間會有一至兩個禮拜的假,就好像我們的寒暑假一樣。現在是四月末,剛好是學期和學期中間的空檔假期。」
諶無點點頭,表示瞭解。「那你這段時間必須跟著我到處跑,我想借由旅遊深入這個地方。首先你必須帶我去租輛車,我可不要再像今天一樣去接觸他們巴士上的奇異現象。」
他是在說她剛才帶他往這家餐廳搭巴土時所看到的情況,每過一段路,便有小販攔車上來,一會兒賣零食,一會兒賣水果,再不就是賣一袋袋的冰,始終不得安寧,重點是也沒見有人掏腰包購買,更覺得被打擾得很不值。
「這是巴土叫賣文化,是當地的特色。」安絕顏急急護衛這個地方,希望能得到他對此地的認同,並且加了一句:「況且租車很貴。」
「我不在乎,反正你帶我去就是了。」諶無一旦堅持的事,就再也沒有更改商量的餘地,尤其是在事情牴觸他慣享的自由時。
一等諶無租到車後,安絕顏便帶他直奔阿蓮娜火山。
這是一座宛若富士山般矗立的景觀;可從不同角度欣賞它的姿態,只是山頂的白雪換成了蠢蠢欲動的熔岩。
「中南美洲位在火山帶上,所以火山幾乎可算是這一帶不可或缺的景觀,雖然選擇很多,但我還是最喜歡阿蓮娜火山,它經常轟隆轟隆地發出低鳴,直到能量貯夠了,便奔湧而出,在夜裡幻化成如煙火般的奇麗魅影。」安絕顏指示諶無將車停在長直的路上,路延伸的盡頭。便是直立的火山。
諶無充滿好奇與期待地瞪視前方靜默的山,但既沒煙也沒火,讓他不禁露出一臉的疑問。
安絕顏看出他的質疑,紅著臉道:「但要看運氣,不是天天都可見到的,要在它的活絡期,並且有天候的捧場配合下,才可一睹它的壯麗風采,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就是這個道理。」
「我想我們一定可以看得到。」諶無注視著安絕顏的眼睛,他專注的眼神具有蠱惑的作用,聲音像是低啞的樂琴,充滿磁性。「因為在千萬人群中我們相遇了,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奇跡嗎?因為有這種奇跡,當然也可以撼動山的和嗚。」
安絕顏的心不由得一陣震盪,雖然知道他慣於甜言蜜語,儘管認識他只有短短的時間,她卻好似已和他熟悉千百日般,讓他輕易撩撥起她向來平靜無波的心房。
諶無沒有忽略掉她臉上倏忽變化的心事,他的心亦隨著她的心緒轉變而波動著,一經感染,也變得雀躍起來。
他訝異於自己情緒的轉變,他不是才從女人帶給他的虛無中醒來,而已決定暫時不玩愛情遊戲、不結露水姻緣了嗎?為此他還特別遠赴異地,希望擁有一段時間的空白以釐清思緒、沉澱心情。難道她會是他不解此地對地產生強烈吸引力的原因?這種想法讓他心一凜,女人啊,對他而言只是調劑,從不構成主宰命運的要件,於是他很快地便摒棄這種荒謬的想法。
一旁的安絕顏當然無法揣測出諶無流轉的心事,她只盡責地將他帶往一間坐擁觀看阿蓮娜火山最佳角度的餐廳。
這是一家露天咖啡廳,設想周到的希望遊客可一邊欣賞火山的壯觀,一邊品嚐香郁的咖啡。
清新的空氣中摻雜著絲絲岩漿的味道,與陣陣飄蕩而來的咖啡香奇異地融合,安絕顏與諶無並肩而坐,為了能共享完善視野。滴答滴答的心跳,擺盪在安絕顏的心房,她的視線膠著在前方,等待奇跡降臨,她有預感,這關係著屬於命運的課題。
意外地,諶無也很安靜,安靜的任由煙霧迷濛了視線。他壓抑心情的擺動,卻抑遏不住地被那雙期盼的眼眸所吸引。
靜凝的氣氛,有點安詳,有點危險,彷彿等待一個外力破土而來,打散原有的壓迫。
轟隆轟隆的巨響炸破了寂靜,奇異的火光在山的頂端,顯得瑰麗而刺目,噴射出來的光輝,點亮了每一個注視的臉龐,也點燃了安絕顏心中莫名的希冀。
真的發生了,他的話應驗了,那是否意味他們的相遇果真是一種奇跡?
久久她仍無法回神,直到奇異的觸感由手邊傳來,是諶無的手交握住她的指,安絕顏渾身一顫,手不由得微微抖了起來,有種觸電的感覺流竄過全身。
諶無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得無法言語,他的胸臆盈滿濃濃的感動與震撼,讓他好想握住她的手與她分享,而這個舉動讓他破了戒,牽手對他而言是含有感情的一種行為、儘管他獵艷無數,他可以和女人火辣調情,卻不輕易牽起手。而今他卻有此種少男情境,不禁令他自己啞然失笑。
氣氛依舊靜凝,不過這回瀰漫的不是安詳也不是危險,而是甜蜜。交握的手和宛如煙火般的天光,交織成一杯叫甜蜜醉人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