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經跟了我一天,看夠了嗎?」
看了他這麼久,快雪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清冷、很淡,沒有什麼情感,即使言語的內容有些嘲諷。
她要解釋嗎?解釋自己本來的確是跟著他,後來吃了晚餐後,覺得這種行為無聊,就不跟了。然後,她想出來喝睡前酒,才又在這兒看見他……
嘖,囉哩囉唆的,還是算了。「你介意我看嗎?」
流利的西語難不倒她,反而是俊美異常的男子微愕了下。
快雪手指輕彈了下鄰座的椅子,邀請他。「坐嗎?」
異國異地,有助於某種意識形態的拋棄,例如矜持、莊重。
亞堤深棕的瞳色裡,有著疏離和冷淡。他見過太多大膽的女人,只是眼前的東方女人在大膽的邀約中,還帶了點淡淡的羞澀,也許她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卻逃不過他的眼。只是,為什麼?
他沒坐下。
快雪奇怪地直視他的眸,望進那似有若無的偵伺。
兩人之間有股緊繃的張力,這讓快雪覺得新奇,勇氣也升了上來。
該怎麼做?像妹妹那樣,不須任何的言語,僅將身體微微前傾,試著將意圖寫在臉上,但是絕不能說,只是張口欲言,眨一下眼?
畫面雖是在腦海中跑著,動作卻流暢地做了出來,她對上他的眼,感受到何謂眼波交流。
三秒鐘後,她退縮了。他的瞳子有魔力,令她的心晃蕩得連自己都要害怕,害怕也許會被他吸進危險的境地。
她覺得自己好無聊,想必對方也覺得可笑吧!
畢竟,自己沒有時晴那般的花容月貌,怎麼做都像東施效顰。
正想將身子收回,一股強大的力量卻猝不及防地攫住她,唇上一股壓力襲來,她張口還不及驚呼,唇舌,已深入地攻城略地。
她沒辦法陶醉,仍是瞪大眼睛望著眼前的變化,他的行為真讓她感到如夢似幻。
她看見他也睜著眼,眼神中仍是疏離的清冷。
唇上漸漸有了知覺,在舌齒的舔動間,直直麻向心頭。
快雪感到極大的戰慄,她知道自己漸漸不受控制地酥麻,可卻發現他能操控自己的行為,讓一個吻沒有任何的感動成分。
即使如此,她還是有些感動,原來她的誘惑還是發揮了作用。
她輕輕攬上他的肩頭,合上雙眼,仔細品味這種震撼。
感覺到她的回應,亞堤開始引導她的唇深入,漸至纏綿。
她的唇怎能那麼柔軟?
溫潤的甜美讓他有一些眷戀,於是不免愈吻愈深,深到快雪以為不會結束。
只是以為。
下一刻,他已放開她,以淡得沒什麼情緒的聲音說道:「很生嫩的誘惑技巧,不過我願意滿足你。」
他坐了下來,向酒保再要一杯酒。
原來……
快雪有些氣餒。
但又如何?畢竟不是自己的專長。
只是……
她的手不害臊地摩挲著他的臉,輕柔,又帶點不捨。
好想擁有呀!
擁有他一定有用的。
瘦弱的肩頭因輕笑而微微起伏,多希望有人讓她忘記自己的失敗,救她離開自厭的牢籠!
只要暫時忘記就好……
亞堤並沒有撥開她的手,僅是淡淡地說:「你的存心會讓你付出代價。」
快雪瞭解成人的遊戲規則,再清楚不過。她不是很想要改變?那麼,從這裡開始也算美好吧!
給自己一次機會,就放縱吧!不要再是韓快雪,那個沒有生命力的韓快雪!
她閉上眼睛,說服著自己,這裡是熱情的西班牙呀!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有沒有……有沒有可能,可以……接近你……」
張開眼,她凝視著他。
頭一次,他臉上有了比較豐富的表情,他挑起眉看著她,莫測高深的眼眸中透出一個訊息,那是對她的看輕,她知道的。
可是,她還是覺得,他挑眉的動作很性感。
「你的確做得很積極。」
快雪有一秒鐘的退縮,隨即揚起笑容。「不積極只會遺憾。」
亞堤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轉過頭去,飲下杯中最後一口酒。
「可惜,我厭惡野心勃勃的女人。」
說完,丟下紙鈔,離開吧檯。
有一點小小的難堪。
酒保將一切看在眼裡,對她聳聳肩,微微一笑。
快雪彎起一道嘲諷自己的唇痕。
果然不行。
自己,還是沒有辦法勇敢。
她才不是野心勃勃的女人。
從小到大,她最缺乏的就是那份勢在必得的野心,不然,怎會落得如今的境地?
妹妹遮蓋住所有的光芒,自己的一切所為,都像是一塊陰影。有妹妹的地方是光亮;而照不到光的地方,才是屬於她的角落。
她是黯淡的……
那又怎樣呢?快雪甩甩頭,拉起沈到海平面以下的淒苦心情。
這裡不是台灣,沒有妹妹,她可以自由發揮。
是呀,她可以找出自己的一片天地,等到再回台灣時,她會是光源,或是自得其樂的陰影,不會再被人傷心。
想通之後,開心襲來,快雪漾開笑意,沐浴在流洩一室的爵士樂中。
隨著音樂輕輕舞動著,她忘記了曾有的難堪。
亞堤沒有遠離,他在一旁冷眼望著她。
那個女孩像塊強力磁石,吸引住他的目光,尤其是現在。
她閉上眼睛,像是在聆聽,也像是在享受,看起來是愉悅、放鬆的。
她沒有氣憤,也沒有悲傷,儘管她剛剛才被拒絕。
她的表現讓他覺得,也許她並不是一個尋常的拜金女郎,剛剛會有的邀約舉動彷彿不是她的目的,而是一種放鬆、解放。
應該是了。
他看她接下酒保的另一杯酒,不知說了什麼,讓酒保朗聲笑起。
該死的自己,幹麼那麼注意這個陌生人!
亞堤低咒不已。
「總裁,車子來了,請上車。」
「督馬斯。」他用那仍然清冷的嗓音,公事化地說道。「我改變主意了,今晚留下來。」
說完,他邁步向前,伸手擁住吧檯前那抹紫色的倩影。
為著他還沒弄清楚的理由。
「我以為一早醒來,你就離開了。」亞堤套上長褲,性感的裸胸毫不掩飾地在快雪面前展露。
快雪困難地嚥下一口口水,差點不能呼吸。他的身材好好,在陽光的照射下,閃著力與美的線條。
她想拿起相機,為這一刻留下紀念。
「看來,你很喜歡我的身體,嗯?」亞堤驀地貼近她,用清冷的嗓音提醒她的失態。
「啊!」快雪往後一退,身上的被單也隨之滑下,美好的雪膚一覽無遺地顯露出來。
因為太突然了,快雪竟遲鈍地忘記要拉起被單,只能盯著他尷尬地傻笑。
亞堤凝視著表情怪異的她,估量她是否在故意作態。
不過,即使是作態,這樣的身體仍是撩人的。他輕托起她的下顎,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的反應。
快雪本能地微啟紅唇,他的目光彷彿有著魔力,讓她不能自已。
似乎滿意她的表現,他索求的唇舌熟練地侵入。
快雪眼看著自己的雙手攀上他的肩,卻一點兒也阻止不了。
原來,放蕩是很容易上癮的。
纏綿的唇瓣由一直領有主導權的亞堤分開。
他喜歡她的味道,尤其昨晚歡愛過後,她洗去一臉濃艷的彩妝,他才發現她有極柔軟甜淨的嘴唇。
不過,不會再有下次了,女人只有她特定的作用。
他深棕的眸子恢復淡漠,穿上襯衫。「你應該要以不告而別來作為這個夜晚的結束。」
快雪看出他的情緒轉變,說到底,就是一夜情,沒有什麼實質意義。
她也不需要意義,反而要感謝他,經過這一晚,她突然想通很多,放開很多,她覺得滿足了。
於是,她淺淺一笑,拉起被單,往凌亂散落的衣物中撈起屬於她的,穿上。「你太浪漫了,我不是那種人。何況我住這家飯店,要走也無法走多遠。」
「你住這裡?」這倒引起亞堤的注意,他清楚自家飯店有多高級,不是尋常人住得起的。
快雪聽見他的疑問,露出耐人尋味的微笑。「我不是窮酸的阻街女郎,這裡的消費對我而言不是問題。」
亞堤挑眉,不是很相信她的話,但也沒興趣深究。「我無意冒犯。」
雖然應該是道歉的語氣,但仍然不改高高在上的傲慢。
「對了,順便告訴你,我是這家飯店的經營者。」
「我知道。」快雪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
「你知道?」亞堤以審視的眼光打量她。「所以你遇上我是設計好的?你是企圖攀住我的?」
對於覬覦「坎貝聿」這個姓背後所帶來的附加價值的人,他遇過的絕對不會少。
快雪瞪視著他,為他話中的輕蔑而感到生氣。他把她想成什麼了?
「我無意攀住你,你想太多了。」說完,準備起身。
亞堤扯開嘴角,冷冷一撇。「是不是想太多,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我──」快雪這才發現,他是一個很自以為是的傲慢男人。看來跟他爭辯也得不到任何好處。
轉念一想,其實對方並不認識她,會有這樣合理的懷疑,也無可厚非吧?
她聳聳肩。「別忘了,昨天我跟了你一天,知道你訂婚、你的姓,自然就會跟這家飯店作聯想。畢竟姓『坎貝聿』的人不多,不是嗎?」
「沒有別的?」
快雪笑靨如花。「沒有別的。」她在心裡偷偷加上一句──才怪!
她知道的不只這些,還知道「坎貝聿家族」與她上班的「段氏企業」往來密切,根本就是段雲磊的最大貿易夥伴。
只是,沒有必要告訴他。
「如果你還不相信,我也沒辦法。會有昨天一夜,我的理由很簡單。」快雪瞅著他。「就是你這個人很吸引我。」
亞堤彎起嘴角,深邃的輪廓一旦笑起來,竟性感得讓人發狂。
「你真是好看。」快雪不禁讚歎。
換作在台灣,她一定不會對一個男人有如此大膽的讚美。西班牙的浪漫氣氛,原來真的是一種催情劑。
亞堤隨手撈起桌上的黑色皮夾,將一疊鈔票抽出,丟在床邊,優雅而慵懶的舉止,卻吐出最傷人的話語。「好吧,隨你愛扮演什麼角色,這些錢是你的了。」
他給了錢,是希望對方知道,一切都屬於交易的關係,兩人沒機會有進一步的發展。
快雪聽懂他的意思,風暴緩緩在臉上聚積,打算痛罵這個擁有大男人沙文主義心態的黑髮棕眼敗類,卻在張口前改變了主意。
超高的自尊、愛計較與一板一眼的行為模式,這不是過去二十六年來自己一直扮演的角色嗎?都說要改變自己了,幹麼管別人怎麼看待的眼光?
既然要栽給她一個身份,她也不用硬要當烈女般有受辱的感覺。
嘲謔的口氣使神態一變,媚然的風情驀然展現。「你說是就是了,坎貝聿少爺。」
她毫不客氣地抓起那一疊鈔票,蹬上高跟鞋。「如果沒有別的問題,我就先告辭了。」說完,轉身,揮了揮手,離開。
如果硬要說她有什麼企圖,一定要在他身上獲得什麼的話,快雪想了想,大概只有一個──她想藉由他來證明自己和從前不一樣。
從昨夜起,她和當了二十六年無趣、規矩的韓快雪分手了,往後,她將成為為自己而活的新生命。
亞堤拉開窗戶,踏在典雅的陽台上,清冷深邃的眸光直盯視著走出飯店的女人。她突然轉變的態度,讓他稍稍感到一點興趣,而眼前的景象,更是讓他的嘴角揚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
他看見她對著一群馬德里街道上伸手要錢的流浪街童,撒下一片鈔票海。
在一片翻飛的鈔票與孩童的搶奪聲中,她回過頭,朝陽台上的他嫵媚一笑。
鈔票,用的就是剛剛給她的那一疊!
快雪開著車在馬德里的市郊遊蕩,等到盡了興致,再緩緩開入大街。她本來戴著精巧的隨身聽,享受單獨的音樂饗宴,沒多久,就改變主意了。畢竟,這個城市的聲音比較吸引她。
於是,她開了車窗,按下錄音鍵,準備把這一段美好紀錄下來。
在熙熙攘攘的城市裡,發現音樂聲、教堂鐘聲與人聲有著奇異的融合,這樣的都市很悠閒、很恣意。她多呼吸了幾口空氣,發現自己似乎慢慢地自由了。
她從沒想過會來馬德里,畢竟西班牙多的是給觀光客欣賞的好景點,像巴塞隆納、安達魯西亞……
可是,馬德里是她對西班牙的第一印象。之前跟著雲磊來出差,只覺得這是個亂、吵、人口組成又多又雜的城市,集中的高樓大廈固然為通商聯絡大開方便之門,但川流不息的交通卻讓人耐心全失。
那是當初的心情了,現在的她沒有公務在身,反而有心情欣賞這裡的忙碌,尤其是冷眼旁觀時,更發現這個城市有一種迷亂人心的魅力,她有點心動了。
最後,她還是不耐久候塞車,於是瀟灑地將車停在路邊,打電話請租車公司的人來開走,下車散起步來。
走到太陽門廣場,她索性坐下來,將有點微汗的襯衫綁在腰上,露出薰衣草色的印花小可愛,花裙恣意地垂散台階,毫不介意讓細嫩的雪膚享受陽光的炙曬。
憑良心說,這裡不是什麼景點,反而有點像台北車站前的新光三越,由於是交通輻輳地,有十條以上的馬路就在眼前展開,於是川流不息的趕路人潮倒變成一種賞心悅目的景觀。
西班牙的男人長得實在好看,在南歐的陽光下,他們有著一身漂亮的古銅色皮膚,而且不怕曬地恣意在陽光下進行各種活動。
快雪的肚子突然不文雅地叫了幾聲,有點餓了。
來到西班牙,她發現自己的作息已被同化。西班牙人一天要吃五餐,通常早上起來,會先在家喝杯咖啡配上麵包,之後閒散地到公司上班。十點整,才是他們的早餐時間,大概有半小時的用餐時間吧。這時上場的當然就是豐富的早餐、而配早餐的最佳佐料就是和同事們誇張地比手畫腳、聊天抬貢。
接下來,辦公的時間延續至下午兩點鐘,才是中餐時間。吃飽飽後可不是繼續上班,而是睡個覺呢!幾乎全西班牙的商家這時都進入午休時間,四點鐘才再度開始營業辦公。
到了晚上七點左右,可不是晚餐時間,而是下了班,先和同事朋友們到酒吧吃點簡單的Tapas,隨個人食量,可以選擇豬肋排、炸花枝、肉丸、馬鈴薯沙拉之類的,吃吃喝喝聊聊,還記得回家的話,等到了十點左右,才開始用晚餐。
一開始,快雪幾乎被這樣多量多餐的飲食習慣搞得快發瘋了,因為這一點兒都不像台灣。以前,她有時候工作忙起來,正餐只有早餐和宵夜哩!
不過也因為如此,她原本清瘦的身材如今變得豐腴了點,出落得更加耀眼。
她喜歡西班牙的生活,人民閒散而樂天,而且,大概沒有一個國家的工作時數比他們還少吧!在這裡,賺錢似乎不是最重要的事,生活得好,才是足以傲人的成績。
驀地,一輛黑頭車在她面前唰地滑了過去。
快雪嚇得往後面的階梯「爬上去」。
西班牙人恐怖的開車技術讓她這個在台北「見多識廣」的人都覺得驚恐。
她愣愣地看著緊急煞車的黑頭車車門被打開,裡頭走出一個高挑挺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