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堪共展鴛鴦錦,同過西樓此夜寒。
燈月……
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要拋下我,為什麼……
燈月……
「火離……」似曾相識的聲音叫著自己的名字,溫溫柔柔。一雙柔軟的手摸上肩膀,輕輕搖晃,「火離,醒一醒,火離……」
熟悉的香味,但是還有些許的不同……
是……燈月?
一把抓住在肩上搖晃的手掌,然後二話不說地抱上對方,孔火離這次說什麼都不放手,「燈月!不管你說什麼我都不離開你!」
「……誰是燈月啊?」調笑的聲音響起,那種刻意壓低而格外裝模做樣的笑聲,確實是荼毒了自己耳朵十七年的罪魁禍首!猛地睜開眼睛,就看到尹天昭臉上既輕蔑又冷酷的笑容。而自己的雙手正緊緊抓住他的衣服不放,一顆腦袋也死命靠在他的胸前!
天呀!
忙不迭地將身子抽離那個死對頭的懷抱,一張娃娃臉上漲得通紅,不是害羞倒是氣到發瘋!尤其是尹天昭看他那個暖昧的眼神,真讓他恨不得一頭撞死!
「我都不知道你這麼喜歡當女人……」清秀的臉上露出常見的調侃笑容,一雙輕蔑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他一身火紅女裝,算是抓住了這個死對頭這一輩子的把柄。孔火離的臉色由紅轉青,一把拉過旁邊的被子遮住身子,一雙又怒又怨的眸子死死盯著尹天昭,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呀!火離!你終於醒過來了!」隨著一聲誇張的吼叫,孔火離立刻陷入另一個懷抱中。丁梨慳用幾乎折斷他腰肢的力量死命抱住他,還一邊碎碎念地摧殘著他的耳朵,「你有沒有怎麼樣?那個變態男人沒對你做什麼奇怪的事情吧?早知道會遇到這樣的事情,那我還不如早早帶你去花樓喝酒,也不會落到這步田地……火離……你還是喜歡女人對不對?男人臭烘烘的有什麼好?所以你還是喜歡女人的對不對?千萬不能因為那男人強迫你穿女裝,對你做了奇怪的事情就走向不歸路啊!」
「吵死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啊!」順手抄起一邊的瓷枕打向他明顯已經不清醒的大腦,孔火離氣得一張臉上青筋直起。
「梨慳,你實在是太愛操心了……你看火離都已經安然無恙地在你面前,怎麼就放心不下呢?」簾子一動,美麗動人的聞人流風走了進來,在他身後跟著的是白熙苒和龍墨煙,一時間廂房擠滿了人。
「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先前在空中看到鴿子飛過就覺得詫異,那是流風飼養的寵物,如今見到這幾個應該遠在他方的好友出現,想不驚訝是不可能的,「你們不是應該在大漠嗎?怎麼會到江南來?」
「這個?熙苒是感覺到你可能會出事,所以和一直形影不離的墨煙趕赴京城,途中卻遇到天昭和梨慳要去江南,所以就一起走了。你也知道熙苒的感覺是很靈驗的……然後就是得到『離宮』之主展天情前往江南的消息,所以我在半路上截住了他們四個……而紫瑤因為有事,所以早就離開了大漠,早早就待在江南了……而沒想到我們剛一到,紫瑤就抱著你出現,說你暈倒在桃花源的外面……」
聞人流風抱著瑤琴,笑瞇瞇地解釋著眾人出現在這裡的原因。他不說還好,一聽到展天情的名字,孔火離就全身一陣顫抖,而昏迷之前所發生的事情也全然想起。
燈月!她居然這樣將自己趕出了「桃花源」!絕對不可以原諒!自己是這麼這麼擔心她,她卻這樣對待自己!太過分了!
一把撐起還是很虛弱的身體,他也不管周圍同伴的反應,一下子就跳了起來,足尖點地,身形飛掠,就這麼衝出了門外。這一系列動作快得驚人,眾人只見到一片紅雲飛舞,香風浮動,人早就不見了蹤影。急忙趴到窗子那邊看,卻只看見一色的緋紅中,隱約有紅色舞動,但是僅僅是一瞬間就消失無蹤。
「真是!火離到底怎麼了?」
白熙苒不解地看向周圍的同伴,雖然知道孔火離是他們中間最衝動的一個,但是衝動成這樣還是第一次看到!周圍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似乎孔火離隨著匪徒搶劫、穿上女裝之後就奇奇怪怪的,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尹天昭微微一笑,輕輕柔柔地丟下一個讓大家都震驚的晴天霹靂——
「火離他啊,八成是喜歡上別人了……」
身形飛掠,周圍的桃花飛舞,連成一片紅色的光幕,刺得他眼睛發痛。周圍都是緋紅一片,花瓣一直往眼睛裡衝過來,幾乎迷住了他的眼。
快點!再快點!
心情焦躁,恨不得插上翅膀回到她的身邊。
那個女人!居然膽敢這麼對付他,難得他那麼擔心一個人,居然這樣辜負他的好意!水燈月,如果你出了什麼事情,我絕對饒不了你……你……你……如果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我就算追到陰間去也絕對饒不了你!
「火離?你怎麼跑出來了?」
身子猛地一頓,被這飛花幾乎迷住的雙眼裡,突然辟出一片亮紫來。少年隱在開放著的桃花中,微笑著看著忙亂的自己。長髮隨風飛揚,蕩起被人遺忘了許久的夢,一雙如夢似幻的眼眸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彷彿洞悉一切。
「紫瑤!」吃驚地喊著少年的名,孔火離飛躍的身形撲到他的面前來,「你怎麼會……」
「因為我跟蹤『暗帝』展天情來這裡的啊,沒想到你這麼快醒過來呢,怎麼樣?身體有沒有好一點?」司紫瑤眉眼彎彎,神色悠閒。
孔火離被他那雙奪人心魄的眸子一看,立刻覺得心神蕩漾,一種愧疚之感油然而生。
「紫瑤,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但是我……」
「你找到了很重要的人對不對?」
「才不是!她、她對我一點也不重要!那種女人誰稀罕啊!我為了她扮女裝,為了她忍氣吞聲,為了她受了這麼大的苦,她居然說扔就扔,一點也不可惜!這樣的傢伙,怎麼可能是我重視的人?!」
「可是,你這麼急急忙忙的,不是為了見她嗎?我從來沒見過你這麼慌亂的樣子呢。」
身子猛地一震,司紫瑤這句話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打得他渾身一震,口頭上逞強的話是再也說不下去了。身子顫抖、眼眶發紅,實在無法想像那個既冷淡又溫柔的人死去的情形!粗魯地擦擦眼睛,讓原本就紅起來的眼眶更加發紅,但是其中的決心卻比以前更堅定。
「紫瑤……我……」
「唉呀,我記起來了,我記得剛才有一個和展天情纏鬥的人耶。她的武功好像和『暗帝』是同一個路子,但是很明顯不及人家。但是後來她受的傷好像很重的樣子,不知道要不要緊。嗯嗯,她個子高高的,有雙很漂亮的眼睛,雖然穿著一身死氣沉沉的黑衣服,但還是很漂亮啊!」
「她在哪裡?!」一把抓住司紫瑤的衣襟,孔火離神色緊張。白癡也知道他救下來的是誰,現在當務之急就是趕快回到她身邊去。
「哦,她受傷之後就逃進桃林裡去了,就在前面不遠的……咦?火離!」
看著瘋狂捲起紅色旋風消失不見的好友身影,司紫瑤無奈地低笑,輕輕呢喃出聲:「唉呀唉呀,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看你卻很開心的樣子……」
從樹後的陰影裡慢慢閃現出一道頎長身影,藏青色衣服上繡龍戲鳳,盡顯奢華,一雙琥珀色的眸子中光芒閃動,璀璨奪目。
司紫瑤沒有回頭,唇邊卻勾出一抹淺笑,說不出的溫柔。
「你不也是手下留情了嗎?如果你認真的話,那她豈還有命在?」
微微一笑,彷彿是嘲諷也彷彿是無奈,男子閉上眼睛,任由清風撫過長髮,也掩住了哀愁。
司紫瑤佇立在風中,長過膝蓋的發混著艷麗的桃花花瓣,彷彿也在歎息。輕輕一笑,雲淡風輕、轉眸顧盼、溫柔無限。
「打算什麼時候告訴她事實真相呢?你不殺她,就是為了告訴她事實的真相吧?」
「……」
「你抓那麼多的紅衣姑娘,不就是為了見他一面嗎?」斜著眼睛,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司紫瑤的眼中居然有說不出的媚惑之意,看得讓人心中怦然而跳。
「……要到什麼時候,你的心願才能實現?」
眸子一瞬間變得銳利,看向他的目光一瞬間如刀如劍,銳利無比。冷冷哼了一聲,身子捲起勁風,就此消失無蹤,只留下若有所思的司紫瑤,在那裡看著這千樹繁紅。「唉呀」一聲爽快地向後倒去,他賴在樹幹之上,「嘻嘻」地笑著。看著被桃枝遮得差不多的青天,突然感慨起這人世間糾纏不止的情愛來。
「恨依依。共攜手處,香如霧,紅隨步,怨春遲。消瘦損,憑誰問?只花知,淚空垂。舊日堂前燕,和煙雨,又雙飛。人自老,春長好,夢佳期,前度劉郎,幾許風流地,花也應悲。但茫茫暮靄,目斷武陵溪,往事難追。」
「這世間的癡纏情怨,還真是想躲都躲不過去啊……」
夢中似乎迷失了方向,茫茫然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搖晃著身體,漫無目地迷失在如雨墜落的桃花林中,沉醉不知歸路。伸出手來,她看向自己掌中旋轉飛舞的細小花瓣,眼神迷離。抬頭看,巨大的粉紅色漩渦捲動著,形成通往未知地方的通道,那盡頭似乎有什麼東西動著,召喚著她走過去。
慢慢踏出步子,在聽到熟悉聲音的時候稍微一停,無法置信。
「燈月,很難受嗎?「
溫柔如流水的聲音傳來,是聽了多少年的琴瑟之音。她的鼻子一酸,萬千柔情湧上心頭,腳步也不由加快。師傅……是師傅嗎?想了多少年的師傅,也同樣怨恨了多少年的師傅,卻也思念了多少年的師傅啊。
紅紗舞動,蕩漾起的是春日永遠不會醒來的美夢,召喚著孤獨的靈魂,前往遺忘許久的過去一探究竟。
「師傅,燈月還挺得住。」綁著雙髻的少女雖然滿臉泥污,但是神色堅毅,仍然在那裡蹲著馬步。
啊啊……那不是小時候的自己嗎?
有些懷念,有些感傷,更多的還是對過去的依戀。曾幾何時,自己也是如此幸福呢?在那個人的身邊,就算受多大的罪也是甘之若飴的。為了能看一眼他眼中的笑意,多少痛苦都是可以忍受的。
師傅……師傅……
輕輕在心底呼喚著這禁忌的稱謂,不知何時已經成為自己心中永遠拔不出來的刺。
依戀地抬起頭來,看到的就是滿天落紅飛舞下,青衣人淡若春山的笑。眉眼彎彎,清淡如月的微笑。
師傅……
請不要丟下燈月一個人!
為什麼那麼溫柔的師傅會遭這樣的罪過,是因為燈月嗎?是因為你收留了燈月是不是?是因為燈月對你產生了……不潔的想法嗎?是燈月想一直陪在你身邊的想法錯了嗎?是燈月想只讓你看著燈月、想著燈月也錯了嗎?所以師傅你遭到了如此的懲罰?為什麼?
知道師傅你眼中一直只有一個身影啊……
那個早就消失不見的紅衣女子,在紛紛飄落的桃花瓣中翩翩起舞的女子,彷彿幽靈一樣盤踞在你的心中,無法拔除。是怎樣的情、怎樣的怨讓你無法忘懷?是不是除了那女子任何人都無法入你的眼?為什麼你花費了一生一世尋找的人不是我?
我在你的心中究竟是什麼?
愛慕,被心中產生的凶狠野獸吞噬乾淨、渣滓不留。
仇恨,在心中扎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遮住了一色晴空。
如果我得不到你,那麼就不讓任何人得到你。我無法忍受你的眼中除了我還有別人的存在……
師傅,求求你,請你只看我一個人……
伸出手去,想要抓住已經消失不見的身影,撲上去卻只抓住一團飛花,一片繁紅。風揚起,捲起了桃花也迷了她的眼,再睜開以後已經迷失在什麼都不知道的世界中。
燈月……
那邊有什麼聲音在叫著自己。茫茫然地回過頭來,亂紅吞噬了視線,只看見那人一身火焰般的紅衣,焚燒出一色的亮麗。烏髮湧動,如暗色的波濤,吞噬一切。但是她的眼她的眉,卻總是隱藏在這一片紅色組成的絢麗裡,什麼也看不清楚。
燈月……
她叫著自己,聲音溫柔,而一雙為她而張開的手臂皓白如玉。
是誰?什麼人?
猛地一陣旋風席捲而來,吹起花瓣無數,捲動著對面那人火樣的衣衫,彷彿隨時都可能焚燒消失的一團火焰。不認識她,但是卻有熟悉感,不由自主地快步向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瞬間突然陽光大盛,劈開了艷紅的迷障,也照亮了那人野性的容顏。
「火……離……」
這一聲呼喚,讓她的心一驚一跳,一下子從迷離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兩天前和展天情的大戰,讓自己差點喪命。踉蹌著勉強逃入「桃花源」裡,剛剛支撐到小屋就昏倒了……之後時睡時醒,一直掙掙扎扎過了這麼長時間,身上雖然是彷彿散架一樣疼痛,但是卻好了不少。知道實力與展天情相差甚遠,而能撿回一條小命也確實想都沒想過……
而且看他一副游刃有餘的樣子,說不定還是手下留情……為什麼……
伸手咬住指甲,腦中混亂一團,不明白那男人到底在想些什麼。明明可以將自己置之死地,為什麼卻還要手下留情?而且感覺身上的傷勢嚴重,但是都只是皮肉之傷,感覺到內息運轉如常,並沒有什麼滯澀之感,這麼說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了……
這樣的自己,連最心愛人的仇人都無法手刃!這樣的自己,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還有什麼存在的理由?還有什麼資格繼續思念師傅?我……
手指猛地一痛,這才將她從深思中拉回神來。鮮血從指尖汩汩而出,火一樣的紅刺激著她的眼睛,腦海中不自然地想起剛才那道身影來。
火離……
為什麼在剛才的夢中會出現火離的身影?為什麼會到最後叫出她的名字?為什麼……自己會如此思念她?
摀住眼睛,也摀住了外面的亮光,彷彿再次沉入無邊的黑暗裡。
火離……真是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這麼想她……
可愛的少女,性烈如火的少女,直率的少女,勇敢的少女,溫柔的少女,都組成了心中那道嫵媚如桃花的身影。只要閉上眼睛,就可以清楚地看見她的一顰一笑,慵懶的美,燦爛的笑,還有看著自己的那雙明亮雙眸。
好想見你……
心中的聲音悄悄地念著,隨後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至:成了噪音,成了無法忽視的心願。
好想見你……火離……火離!
從來不知道自己是如此脆弱的女子,一向都認為自己比任何人都堅強,但是為什麼卻如此想見另一個人,想依賴另外一個人?
和師傅不同的感覺,和那種又敬又愛的感覺截然不同,又苦又澀又甜讓人上癮的強烈感覺,麻痺著心臟、麻痺著全身,也麻痺著一直緊繃的神經。如果說對師傅的感覺是溫柔沉靜的藍以及憂鬱思念的黑,那麼對火離的感情就是明麗的火紅,焚燒著自己孤獨的心。
在自己最危難的時候陪在身邊的少女,真不想讓她離開……
「火離……」
感覺到眼睛中有什麼東西湧出來,澀澀的,好不舒服。
「火離……火離……「
張開口叫她的名,彷彿可以給予自己無限的力量,讓自己支撐著這副軀體繼續苟延殘喘下去。無法為師傅報仇的自己是無用的,是不應該存在的,但是卻在心底深處偷偷慶幸著自己能夠活下來。只是……想再看看那張笑臉一眼……
「火離……」
「燈月!」
霹靂般的大吼回應著她不自覺的呼喚,身子猛得一震,無法置信地張開眼睛,就看見足以燎原的一片火色,焚燒整個天際。
身體撲了過來,一下子就抱了過來。鼻端之中滿是熟悉的、屬於她的香氣,混雜了一點點自己身上的桃花香,讓自己又驚又詫,而眼睛也格外酸楚。心中有什麼東西鬆動開來,沒有察覺的感覺洶湧而出,讓人措手不及。
緊緊地、緊緊地抱著她的脖子,孔火離說什麼也不願意鬆開。清晨朦朧的光籠罩在他的一身紅衣上,顯出一層金紅色的光圈來,像極了天邊美麗的火燒雲,變幻萬千。
「混蛋!混蛋混蛋混蛋!你居然就這麼丟開我一個人去逞強!萬一,你死了怎麼辦?!你這麼不愛惜自己……你這麼為了已經不在的人拚命……你這麼混賬的人……我……我……」
孔火離越說聲音越小,到了最後頭埋在她的頸項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自己可是在……做夢?但是手下這種真實的觸感,這種真實的心痛……
抬眼看,看到的就是毫無遮掩的擔心容顏,水燈月一瞬間居然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伸手摸著烏黑的發,心中充溢的是滿滿的、說不出的感動。
孔火離紅著眼眶嗔怒地看著身下壓著的傢伙,兩兩相望,表情說多可愛有多可愛。
她……可是為自己擔心?看她在自己如此危難的時候還留在自己身邊,那麼她……
禁止再往下想下去,感覺到心湖因為這猜測騷動起來,強行壓抑。
對了……如果不是夢的話,她為什麼會在這裡!?自己不是已經將她送出了「桃花源」嗎?那麼她為什麼會在這裡?!
突然回過神來,猛地用力一把把孔火離推開,而水燈月也因為用力過猛跌回地上。全身是散了架的痛,也讓意志越發清醒,也更是深刻認識到這是殘酷的現實而不是自己的虛幻美夢。
「你幹什麼啊?燈月!」猝不及防被她推倒在地,揉著發疼的屁股,孔火離不滿地大吼。
水燈月雙手緊緊抓著被子,聲音動搖。
為什麼還要回來呢?為什麼……還要回到這個滿是危機、對她又沒有任何好處的地方呢?擔心自己嗎?自己是她心中那麼重要的人嗎?
心中猛地動了一下,似乎有什麼東西一瞬間崩潰了,卡拉卡拉地響成一片。許久沒有人留在身邊的依賴感,許久都是自己一個人的孤獨感,相互抗衡,看到她的身影,這才讓自己瞭解到自己有多麼的寂寞……
不自覺地想起不久前做的夢,夢中一片繁花深處,向自己伸出雙手的人兒,有著一雙同樣清澄的眼……
啊啊……為什麼……
伸手撫住自己的眼睛,也掩蓋其中的掙扎痛苦。
為什麼會產生如此奇怪的想法?為什麼會這樣怦然心動?
這究竟是……為什麼?
但是,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身邊不能留任何一個人。自己是個復仇者,命中注定要被鮮血污染,火離這樣純潔的人,是不能留在她身邊的。這條漫長的復仇之路,只能自己走下去,永不回頭!
事到如今,這小小的幸福,也是得不到的……
而且,這種心跳是什麼?這種心悸是什麼?
但是,現在不是在乎這個的時候!
「你回去!」
水燈月側著臉,沒有束起的烏髮垂落遮住了她的眼,也讓她的表情模糊。此時,桃花落地,發出的微小聲音,居然聽得一清二楚。
孔火離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猛地衝到她的面前,一把抓過她的肩,強迫那雙午夜夢迴時不停閃現的冰冷雙眸對上自己的眼,大吼起來:「你讓我走?!你居然讓我走?!你知不知道我這一走就沒有人可以保護你,你受了這麼重的傷,你知不知道有危險的啊!就算你一點傷都沒有,也打不過展天情,更不用說現在了!你怎麼可能抵擋得了那麼多人?!」
「這裡是『七乾十坤陣』……」
「遲早有人過來破解!我不是來過一遍就記住了嗎?!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個『離宮』的宮主學的就是『七乾十坤』!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你的師兄!」
「他不會親自來這裡,這裡對他而言是禁忌……」
「但是他可以告訴別人方法,讓他們來這裡殺你!」
「總之你給我走!離開這裡!越遠越好!」
「我不走!我怎麼可能扔下這樣的你?!」
「我討厭你!你給我滾開!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最後一句話撕碎了所有的堅持,喧鬧的空間一瞬間靜了下來。孔火離驚訝地看著面前的女子,彷彿完全不認識她一般。感覺到心臟隨著這一聲呼喊都停頓了下來,周圍流動的空氣也在一瞬間凝結。
水燈月劇烈地喘著氣,夾雜著猛烈的咳嗽聲,彷彿要將自己的心肝脾肺都咳出來一般。
抬起頭來,凌亂黑髮下是凶狠到極點的眼,她惡狠狠地盯著孔火離,彷彿一頭嗜血的野獸。
「你給我走!我不想看到你!你快給我離開江絮的地盤!」
似乎有什麼聲音響起,辟里啪啦發出清脆的響聲碎成一片,孔火離想動想質問,但是身體、手腳、嘴巴統統動不了。兩雙眸子對視著,裡面波濤翻滾,蘊藏的不知道是恨是情是怨還是悔。感覺到臉上濕濕的、涼涼的,直到手不知道什麼時候動了,他才發覺到原來是在流淚。
流淚……
呵!多可笑的事情!他,叱吒江湖無人敢惹的「火公子」,居然因為一個女人絕情的話而流淚?!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
他想笑,但是卻一點都笑不出來,他不想哭,眼淚卻流得稀里嘩啦。
比悲傷還要深刻的是受騙的感覺,背叛的感覺讓他恨不得舉起「紅牙」將面前的女人一劈兩半!
為了留在她身邊,捨棄男性尊嚴,偽裝女紅妝引誘狐仙;為了她,不惜和「離宮」中人對抗,染血江河;為了她,不惜和自己的同伴翻臉;為了她,自己寸步不離步步為營;為了她,自己生平第一次為情傷為愛苦;為了她,曾經有過就這麼一生一世都和她在一起的念頭。
到了最後,居然被她就這麼拋棄?
好想殺了她,用她的血、她的命來償還自己的情誼……
但是,怎麼可能?就算殺了她,自己的心還是無法安寧……
不知道怎麼移動的,反正身體就是動了。
她既然那麼討厭他,那他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拖曳著腳步,火紅的身影搖搖晃晃地走出大門,行到外面的桃花林中去。
桃花飛舞,如那天的滿天血雨。自己緊緊抱著她,任鮮血污了身上的紅衣。
仰著頭,感覺到桃花花瓣如雨一般飄落,吻在臉上是說不出的溫柔。眼淚,無法停止;心痛,無法停止;什麼時候起,自己已經那麼在乎她,想著她,念著她,愛著她……
可是,就這麼說再見吧。
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居然會有這種心情……
喜歡和她在一起,這種感覺和與其他人在一起的感覺一樣又不一樣,除了和天昭他們在一起那種安逸感以外,更多的還是又甜又苦又酸又澀又痛的感覺。雖然經常讓自己心跳不齊,但是那種感覺卻如同上癮一般無法抑制。越看得多越接觸得多,那麼渴望的就越多。
這種心情,可是生平第一次……
心中好痛……
水燈月喘息著,怔怔地看著地上的落紅,心中煩亂一團。
想去見火離,卻想讓她留在自己身邊。她可以屬於師傅,但是火離……火離……那個烈火一樣的美人,卻只能屬於自己。
想看著她只對自己一個人笑,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絕妙美麗,只想和她擁抱,享受著那種獨特的安心感。暴躁的火離、美麗的火離、溫柔的火離、讓自己心神蕩漾的火離……
這兩種獨佔心態對自己而言,哪個更重一點?
呼之欲出的答案讓心口隱隱作痛,自己對師傅的感情、師傅對自己的感情、自己對火離的感情、火離對自己的感情,糾纏煩擾、無法分清。
就這麼散了吧……就這麼算了吧……就這麼……認了吧……
看著她搖晃的火紅身影,水燈月知道這一別就是永遠了。
心在動搖,無法想像火離不在的樣子。哪怕只有短短一瞬也好,她不想就這麼放開。
為了火離好,她必須放手。但是……但是,手不聽使喚地撐起了癱軟的身子,腳自作主張地奔向即將消失的身影,而聲音,也從喉嚨中掙扎出來,讓自己矛盾的心表露無疑。
「火離!」
細若蚊蚋的聲音響了起采,卻如洪鐘一樣敲響了他快要緊閉的心門。
「火離!」
聲音高昂了起來,清亮如箏的叫聲,讓他的身子猛地大震,無法置信。但是更加無法置信的事情還在後面,他猶豫著畏縮著想要回頭確認是否是自己太過動搖所產生的幻覺時,卻陷入再熟悉不過的懷抱中。
和週遭不同的桃花香混雜著藥草的味道,刺激著他的鼻子,讓他的鼻子更加酸楚,而眼淚也抑制不住地瘋狂下落。剛剛說要拋棄自己的女子緊緊地抱著自己,力氣好大好大,放在腰肢上的手也顫抖不停。
她……為什麼要追上來?
她……為什麼要抱著自己??
她……為什麼要這樣對待自己?
太多的問題答案呼之欲出,但是他連嘴巴也張不開。已經多久沒有這樣哭過了?就算是年紀幼小之時,都沒有這樣痛苦過、哭泣過。
悶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含混不清,他卻聽得清楚。
「求求你……不要走……留在我身邊……」
猶豫、掙扎、痛苦、怯懦、不安,她和自己一樣,也在害怕著嗎?害怕什麼?為什麼害怕?她挽留自己?為什麼要挽留自己?難道說她和自己一樣,離開對方就覺得如此痛苦、如此難捨?
微微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正想問個明白,唇瓣卻被落下來的薄唇牢牢封住。
水燈月緊緊抱著他,手環抱著他的腰身,用力之大幾乎要將他揉人自己身體中一樣。四唇相貼,相濡以沫,和先前妄想的偷吻不同,這種激情爆發火辣辣的吻,讓孔火離雙腿發軟,一個身子半撲半趴地靠在水燈月身上。
水燈月也氣息不穩,結果腳跟一軟,兩個人雙雙倒向身後的落紅之中,紅與黑,糾纏在一起。
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混沌間卻想到她身受重傷,一個翻身,讓自己心神蕩漾的女子趴在身上。熱吻持續,感覺到快要呼吸不上,他微微張開口來,卻沒想到給了對方最好的時機。柔滑的舌舔過他的嘴唇,意猶未盡地進入他的口腔,捲上了他的舌,吸吮舔噬,吸取著他口中的蜜液。
緊緊抱著她的背,徹底陶醉在這迷人的桃花香中,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由分離演變成現在的熱吻,孔火離腦袋暈沉沉地思考著完全模糊的問題,只知道陶醉在這更囂張的肌膚之親裡。
微微鬆開禁錮,水燈月喘息著撐起半個身子,就此露出孔火離意亂情迷的動人容顏。飛瀑般流瀉的發,捲動著地上淚點般的紅色花瓣,黑與紅,居然是挑動人心的絕艷。
黑眸微張,似乎現在還沉浸在她所給予的激情裡。孔火離一張臉孔緋紅,微微喘息、春情蕩漾、艷麗無雙。
水燈月輕輕撫摸著孔火離象牙般光滑的臉頰,眼中愁苦無限。
「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麼這麼做……我不想讓你離開……我不想讓自己這麼孤單無依……」
什……麼?!
被她的話嚇到,孔火離瞠目結舌,一時間本來就混亂的腦子更加混亂一團。目瞪口呆地看著面前自責的女子,為她的想法震驚得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水燈月閉上眼睛,感覺到這深刻而禁忌的痛苦肆虐。這一生一世動一次情就足夠了,但是這第二次不應該發生的情也發生了,不該愛的人也愛上了,想逃也逃不了的感情、想逃也逃不了的罪孽。
「我開始真的只是想讓你幫忙而已,但是不知不覺中你在我心中的份量越來越大……除了師傅……除了師傅我從來沒有想過讓另外一個人進駐我的生命,但是等我發現的時候,你居然已經深入我的腦中,無法拋棄……你應該回到你應有的生活中去,你應該找個年輕俊美的公子有一個好人生,而不是和我這種隨時喪命的人廝混在一起……雖然也不想讓你受到展天情的攻擊,但是主要的還是為了你……為了你好一定要讓你走,但是我……但是我……我知道你是女子,卻不知道應該用什麼方法采表達自己的這種感情……我……」
語聲哽咽,她將頭埋在孔火離的長髮中。
這是……
孔火離顫抖地伸出手來,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該氣還是該喜。這個……傻瓜,和自己一樣為情所苦的傻瓜,為什麼到這個時候還沒有發現事實的真相?正想拉過她的臉來,讓她好好看清楚自己究竟是什麼人時,滾燙的唇瓣卻再次貼合到他的嘴唇上,輾轉貼吻、不肯放開。
「嗚……嗚……」
掙扎著喘息著,他感覺自己好像被蛇盯上的青蛙,扭動著身子想要逃脫這種甜蜜至及的束縛,卻不料熾熱的嘴唇越過他的唇轉移到了他的頸項上去。不光是嘴唇,還有手指!以前抱著他腰肢的手慢慢從上往下,沿著脖頸,摸上了他裸露在外的春色。
滑膩的皮膚彷彿要將手指吸住一般,而身下人兒微微喘息著,嘴唇微張,白皙肌膚上泛起可愛的紅暈,格外惹人心疼。
紅紗一層層剝落,彷彿蟬蛹破除從裡面蛻變出美麗蝴蝶一樣的感覺,讓心中有著些許的期待。雖然夜夜相擁人眠,但是兩個人也只是靜靜依偎,沒有做多餘動作。像如今這種碰觸,可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
想知道她更多、想瞭解她更多、想得到她更多!
如果和她更親密以後,如果讓她看到自己的一切以後,那麼她就不會像師傅一樣消失不見了!
儘管如此想著,手指的動作卻停了下來。黑眸猛地睜大,原以為可以摸到和自己一樣的突起,卻沒想到平坦一片。撐起身子,從上而下,呼吸蓄亂。呈現在她面前的身體晶瑩如玉,漂亮臉上媚眼如絲,說不出的嬌憨可愛。
但是,問題不在這裡!
紅衫下的胸膛平坦,她一向珍之若寶的同伴、惟一可以瞭解她心事、讓她整顆心都放在上面的可人兒,居然不是女紅妝!
孔火離,是個不折不扣的男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