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案 第五話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通往東之「青霜」的官道上,塵土飛揚,一匹黑馬從遠方馳騁而來,驚得周圍人紛紛閃避。

    馬上騎士一身青衣,穩穩地跨坐在駿馬之上,雖然容顏隱藏在斗笠垂下的青紗之下,但是一雙凌厲的眸子還是看得眾人心裡發寒。風兒隨著激烈的跑動將面紗偷偷掀起一角,將松之高傲、竹之清雅的俊美容顏半遮半掩,也讓一眾偷窺的少女紅透了雙頰。

    不管別人怎麼看他,青衣騎士快速無倫地向目的地奔去,為的就是完成自己忍辱負重五年所必須做的事情!

    離開師傅,已經大半個月了吧?

    伸手拉住韁繩,馬兒嘶鳴一聲,人立而起。顛簸中周圍的景物模糊起來,也讓黝黑的眸子陷入片刻的迷離中。

    那一夜,沒有打招呼地偷偷離開,也就意味著自己和師傅的陌路。是敬是愛是怨是怕,隨著那一晚的狠心全部切斷,現在的他滿心撲在「復仇」之上,完全沒有閒暇功夫去想起她來。

    可是儘管是這麼說,還是有很多事是無法控制的。

    往往在吃飯的時候會想起師傅不知道用餐沒有,施展輕功的時候會想起師傅教他武功的那段歲月,睡覺夢醒總是發現枕頭濕濕,甚至穿衣服的瞬間都可以掠過她被針刺破手時,自己的心痛……

    換下了她為自己親手做的衣,應該隨著記憶一起拋棄的東西,卻小心翼翼地放在包裹裡。他的做與說與想,越來越脫節,越來越無法控制,也越來越痛苦。

    知道師傅對自己沒有任何意思,但事實上自己卻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這小小的世俗之念,又怎麼可能束縛得住他狂放的激情。

    想陪她一起看梨花,卻在梨花開的前夕像個膽小鬼一樣逃跑了……

    瘋狂地奔了好長一段時間,感覺到自己和跨下馬匹的疲憊,他收緊韁繩,慢慢踱步於池塘邊的小路上。路邊栽著垂柳,風一吹動就柔柔地飄動起來,彷彿多情的少女舒展著手臂,巧笑倩盈地打著招呼。淡淡的一層嫩綠籠罩,水靈得正如後面一池碧水,翠意撩人。

    但是吸引展青漣的,不是這千尺游絲的美景,而是樹下站著的、這條路上惟一的人。

    玳瑁梳,蝴蝶簪,輕盈仕女腰如束,羅衫香袖薄,眼如春水,柔且冷,冷且冰,冰且火,如此矛盾的感覺出現在同一個人身上,卻揉和得恰到好處,好一個風姿卓越的佳人。

    雖不如師傅的冷艷,也沒有媚惑眾人的絕美容顏,但是整個人卻透出一種慧黠的感覺來。所以他不自覺地停下來,在一片如煙綠柳中,和那女子兩兩相望。

    微微一笑,如這春天溫柔撫過臉頰的微風,女子看著他冷冷的、高傲的眸子,輕輕地問了一句:「展青漣?」

    瞳孔猛地收縮,手習慣性地放在腰間寶劍之上,展青漣調整自己的呼吸,知道面前的女子不是普通人。

    女子看著他,看了良久良久,終於淡淡地說了一句:「你終於來了……」

    這句話的話音還沒有落,突然凌厲的殺氣四面八方湧來,彷彿那女子說的第二句話就是暗號一般,殺手們從石後、從湖中猛地躍了出來,刀光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狠狠殺向居中的展青漣!

    這一下變故突然,快如電光火石,讓人防不勝防!

    展青漣輕哼一聲,早就從這附近不尋常的呼吸聲猜到必有埋伏!只有武林好手的呼吸才可以壓抑到幾乎沒有,這也正是他們可以連續得手的原因!

    抽劍,拔出,比流星還要快速,比火焰還要耀目。比所有殺手殺過來的刀還要快!

    後發先至,一片耀眼光芒閃過,一連串怦怦匡匡的

    悶響以及眾人的呼痛過後,原本在馬上被人圍攻的展青漣,他那道青色的身影卻憑空消失了!

    不!沒有消失!他在自己的上面!

    高大的身影從上而下撲上來,手中的三尺青鋒筆直地向下面的少女戳去,卻沒想到那女子不慌不忙地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匕來,「鏘啷」一聲金屬互挫的脆響,少女借力使力,利用和他相互的衝撞力,輕輕向後一個鷂子翻身,穩穩地站在馬鞍上!

    匕首輕抬,少女臉上一派滿意的笑容,看得他卻是滿懷詫異。

    怎麼回事?從她的身上感覺不到任何的殺氣,她……不是來殺自己的殺手嗎?

    「你知道這些人的身份嗎?」

    聽到少女如此問,展青漣原本鐵青的臉孔更是神色不善!這些該死的追殺從五年前師傅救走他以後沒有斷過,一直消極的躲避,結果到了今年的春節以後反而變本加厲了!想來是太大意,那天放縱心情去逛街的結果,弄得被人盯上,想擺脫也擺脫不了!

    當初自己剛離開師傅的時候,在山路上就遇到了好幾個殺手,看他們的身手以及武功套路,自然明白是江湖上專門做這種生意的,而和自己惟一有過節,又請得起殺手殺人的,想來想去也就只有敗壞「青霜」的那兩個罪人,自己的伯父以及他的蠢兒子而已。

    「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少女微笑,眼睛閃亮如星。

    鬼知道她什麼身份!懶得去猜也討厭去猜,正打算衝上前去將她殺死,卻不料少女還沒等他行動,就輕巧地落在地上,穩穩地雙膝跪下,雙手抱拳,「公子!淡衫等你好久了!」

    完全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但是確實感覺不到一絲惡意,以及殺氣。慢慢走近她的身邊,剛好目光迎上她抬起的臉孔,細細看來,似乎確實有點熟悉。

    「五年前,天罡血洗『棲越莊』,如果不是公子相助,淡衫早已經是孤魂野鬼!當初公子被奸人所害之時,淡衫剛到『青霜』,年小力單,害得公子如此委屈,真是……」說至此,已經是語聲哽咽,名為「淡衫」的少女泣不成聲,也讓」仇恨」這顆原本就存在的鎖鏈,纏繞上他的內心,緊緊收縮,直至窒息。

    「你想怎樣?」

    抬起頭來,許淡衫目光熱烈中又混雜著冷靜,火熱中又混雜著冰冷,這個稚齡少女顯然有著不符合年紀的成熟,「只要控制住『青霜』的內部,那麼它就是您的囊中物!」

    ※※※

    事實證明,如果想要摧毀一樣無堅不摧的物什,那麼從內部破壞是最快速最簡捷的方法,而裡應外和,則是加速它滅亡的最佳捷徑。

    「青霜」雖然有著上百年的歷史,耗盡了展家歷代人傑的心血,也經歷了江湖上的風風雨雨,但是展家這一代謀奪了樓主之位的父子,卻將這所有的一切清譽毀於一旦!所做惡行傳遍江湖,導致了正道中人的唾棄,黑道眾人幸災樂禍!聲名敗壞到如斯地步,眾位展家的列祖列宗,泉下也不瞑目!

    這樣的「青霜」是頂不住任何風雨的,也正因為如此,那對父子更是千方百計地想要展青漣的命,為的就是自己的安枕無憂。

    怎麼可能不清楚現在「青霜」的情形,他甚至連自己的母親在否認自己之後立刻被毒死的事情也知道得清清楚楚!

    那個女人,放棄了自己的女人,終於得到了她應有的報應!如果她當時可以多為自己想一點,可以多相信自己一點,那麼也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

    當時,他看著白鷺,靜靜地說著這個噩耗,白鷺什麼都沒有說,只是從屋子旁摘下一朵小小的花兒,遞到自己面前,用以往冰冷的、沒有任何波動的聲音說:「不要哭。」

    笑話!為那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哭?就在如此倔強反駁的時候,眼淚卻不聽控制地滑下。

    深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看著桌子上一燈如豆,展青漣清楚地知道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伏在桌子上,他一頭黑髮沒有束起,隨意散落在肩頭,平時上挑銳利的單鳳眼,難得呆滯地看著前方不遠處跳動著的燭火,看著從窗外翻飛而來的蝴蝶,在紅色與黃色之間翻舞,最後被那美麗吞噬,化為飛灰。

    輕紗猛地被風吹開,有什麼東西破空而來,直直向著他衝過來!沒有多餘的動作,只見比燈火還要燦爛的白光一閃,那東西就被劈成兩半!連悲鳴也來不及發出,只見空中血霧一片,幸虧展青漣躲得及時,要不然還真是被弄得一頭一臉。

    是……信鴿?

    皺著眉頭,看著已經分屍的可憐鴿子,劍尖一挑,將緊緊縛在爪上的竹筒挑開,一張染血的絹紙上,清秀的字跡寫著他一直在等的訊息。

    握緊拳頭,紙張上鮮血流淌下來,跳躍在晶亮眼睛裡的,是強烈的恨以及嗜血的快樂,以及濃濃的悲傷。

    只要跨出這一步,那麼就永遠沒有回頭的機會,而自己的生命也將被親人也是仇人的鮮血染紅,永遠無法恢復純白。

    師傅,那個在午夜夢迴中蕩漾的身影,寂寞卻清高的身影,注定是自己無論怎麼伸手都夠不到的。

    師傅,我一點也不後悔離開了你。

    在心中強調著這樣的想法,閉上眼睛不去看桌上不悔撲火的蝶兒,感覺到所有的一切都隨著淨化的火焰化為飛灰。

    七日後午時三刻,將是一切仇怨的終結!

    日日做著噩夢,日日想著手刃自己的仇人,比起對天罡的仇恨,自己對於流著同樣鮮血親人的背叛則更加地怨恨。曾經想過雖然他們視自己為眼中釘,肉中刺,但是還不至於敢對自己怎麼樣,所以這樣的打擊對心高氣傲的他來說,無疑是奇恥大辱。

    七日後,將是一切事情的終結。

    可是,師傅,你現在在做什麼?

    我,好想再見你一面……

    ※※※

    猛地睜大眼睛,白鷺伸向夢中人的手僵持在空氣中。看著周圍陌生的景物,破舊的布帷和倒臥的神像,這才有些遲鈍地想起來,自己已經離開了開滿梨花的山,現在寄宿在通往東之「青霜」的破廟裡。

    是的,她要去找青兒,她要去見青兒。

    不是想問他離開她的理由,靜下心來那理由也想得到,所以現在的她並不想知道已經清楚的理由。她只是想再見他一面而已。

    不知道什麼時候,青兒已經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兩個人一起度過了五年的時光,不長也不短,但是已經足夠讓她原本古井無波的心蕩起波瀾。

    按照自己的個性,是絕對不會去挽留失去的東西的,但是惟獨對拋棄自己的青兒,如此的念念不忘。等到發現的時候,自己已經在去往「青霜」的路上,滿心滿腦的就是想見他。

    但是如果青兒已經奪得了屬於他的一切,那麼青兒就不是她所熟悉的青兒了……

    縱然如此,自己也還是想見他一面!

    雖然修習的是以冰為精,以雪為魄的內功,但是一直不停地使用內功還是太過勞累。一旦不用內功御寒以後,寒意自然會加倍地襲過來。每到這個時候,青兒都會苦笑著拿過棉衣,搭在自己身上。

    如今,就連這麼一點小小的事情都會想到他嗎?自己還真是……

    推開破舊的廟門,走到庭院中去,看著清冷的月光灑在荒蕪的地上,彷彿一片銀色的紗帳,溫柔地籠罩在自己身上。又彷彿情人溫柔的手,讓人顫抖不已。

    月光如此地美,心境卻是如此的淒涼,看著面前荒蕪院子,白鷺一顆心都沉到了底。一路行來,本想向別人打聽「青霜」的情況,想知道青兒的情況,但是轉念一想,如今江湖上風平浪靜,豈不是說明了太多太多?

    那麼說,青兒他還沒有開始報復?

    心中也不知道是什麼滋味,白鷺摀住胸口,清楚地知道展青漣和自己的牽絆,其實只是到他奪回「青霜」而已。如果他還沒有奪回,是不是意味著自己可以再見他?再看看他?再和他一起看那千樹梨花?

    遠方刮過來一陣夜風,遠遠地傳來一股血腥味!白鷺皺皺眉頭,知道來的人絕對不是善類,現在的自己忙著找展青漣,加上本性淡泊,自然不願意多生是非!

    身影晃動,如一溜白煙閃人內室,想了想,身形飄忽,她躲到了半臥著的佛像後面。剛剛藏好,就聽到一陣衣服的摩擦聲響起,隔著縫隙看過去,只見得幾名全身黑衣的大漢魚貫而人,身手利落,片刻就整齊地站在破廟中央。

    一個身材高挑的男人走了出來,背對著白鷺,低沉的聲音響起,下著讓人震驚的命令——

    「從今天開始,全部的人取消原先的任務,返回『青霜』保護展家父子!」

    「青霜」?!

    心中猛地一動,連帶著氣息亂了幾分,白鷺慌忙調整混亂的心緒,那些男人的話卻已經漏了幾句。

    「……剛剛接到消息,說是那廝已經來到『青霜』的勢力範圍內,估計過不了多久就會打入『青霜』內部,所以我們必須回去。」

    「可是,我們有必要為展家父子這麼賣命嗎?那個人厲害得很,我們那麼多人狙殺他,卻沒有人活著回來……」

    手下之一怯怯地問道,為首的男子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在他身後的白鷺卻看得清清楚楚.他的手快速無比地一揮,發話的男子發出一聲慘呼,脖頸處散出一片血幕,就此倒地身亡!

    一瞬間,除了先前男子倒地的巨大聲響,之後就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發出。男人們定定地看著面前冷血無情的首領,不敢去看同伴的慘狀,生怕一動搖,自己就成為下一個犧牲者。

    看不清男人的臉,但是可以想像其冷酷無情以及殘忍的性格。

    「我們『離宮』不需要弱者,只要有任務就不可以退縮!我不管他有多厲害,也不管我們折損了多少人手,我知道的只是殺掉展青漣這個人!」

    雖然早就猜中他們說的是青兒,但是親耳聽到又是另外一種感受!白鷺心中一動,手下佛像發出輕輕的一聲響動,落下一小塊石子來!本是微不足道的細微聲響,但是對一群受過專門訓練的殺手們來說,已經是足夠的了!

    腦中還沒有反應過來,身子已經搶先動了!

    足尖一點,白鷺順手抽出腰上的銀色軟劍,揚手抖出一片璀璨銀幕,向著撲過來的黑衣人殺了過去!

    本來不想要他的性命,但是聽到他要取青兒的性命,這男子的命,是無論如何都留不得的了!

    長劍如風中飄舞的白色緞帶,讓白鷺純白的身影更是飄忽莫測。在空中變換了三種身形,揚手灑出一片劍雨,為的就是要那黑衣蒙面男子的性命!

    一個閃身,男子居然險險避開了這要命的幾招,但是只聽得「嗤啦」幾聲輕響,劍氣激射,使得他身上的黑衣破了好幾片,隱約看得見血流在占銅肌膚上蔓延。

    不去理會那男人,白鷺腳一著地就揮舞寶劍,迅速殺向追擊過來的男人們。光幕中她白裙飄然,舉止瀟灑,彷彿在跳著一場永不會結束的霓裳羽衣舞,用絕美的舞姿迷惑著凡夫俗子,再將他們渡化升天。

    論武功,白鷺絕對是世上罕有敵手,但是論經驗、論詭計、論殺人,她可就是初出茅廬,自然比不得那些人的陰險狡詐,手段多端。

    她的武功雖然高強,但是心中殺意不勝,所以那些精妙招數看似佔盡上風,但是卻一點也傷害不了那些黑衣大漢!時間一久,她的內力自然不支。一個踉蹌,險些摔倒,險險避過前方殺過來的刀劍,卻只聽得先前那男人冷冷一笑,一瞬間一陣白色的煙霧從男人們身上射出,將自己包裹在內!

    嗆鼻的味道迎面而來。噁心的感覺從胃部一直湧向喉嚨!白鷺想要伸手去掩自己的口鼻,這才發現手居然一點都不聽使喚!

    軟劍落在地上發出連環脆響,跳躍著滾動著,如同洩了一地的雪。

    迷香!

    等想起這煙霧的名稱,力氣已經從白鷺全身外洩,再也抑制不住。膝蓋發軟,身子向前軟倒,白鷺軟軟地倒臥在地上。沙霧四起,模糊了她的視線,看不清面前走過來的男人。

    頭髮猛地一痛,一頭烏絹長髮被牛生揪起,四散的頭髮中,看到的是男人冷峻的臉。為首的黑衣男子面目俊秀,一雙風目流光溢彩,這時似乎才看清楚白鷺的容貌,也不由為那絕世的美貌驚了一驚、呆了一呆。而那雙眼睛,在白鷺模糊的視線中,居然和展青漣的眸子有幾分相似。

    「青兒……」

    呢喃著他的名字,白鷺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掙扎起來,跌人面前陌生男人的環抱。雙目低垂,兩行清淚毫無掩飾,滾滾而下。似乎那迷香不光軟化了她的身體,也軟化了她的心。皓腕緊緊拉著男人的脖子,白鷺閉上眼睛就此陷入昏睡。

    那男子下意識地抱著她,神色閃動,似乎被這梨花的香氣所迷惑一般,久久不能動彈。

    黑暗逐漸消逝,第一束晨光利劍一般地劈開迷離的夜色,將破廟裡的一切都顯現無疑。男子懷中的白鷺睫毛微顫,白皙的臉龐上居然籠罩了一層柔金色,美麗卻又莊嚴,讓人無法逼視。男子看著她的臉,殺過成百上千人都不顫抖的手,居然微微抖動,顯然心情激動,無法自已。

    「我們接下來要怎麼做?」屬下之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男子微微一怔,立刻恢復常態。抬起頭來。眼睛中已經不是迷離或者驚艷,有的只是以往的果斷和冷然。

    「去『青霜』!」

    「那這女人呢?看她的武器和身法,應該是展青漣的師傅才對。」

    「……」眸子再次看向懷抱中沉睡的臉孔,過了許久,才聽到低沉陰冷的聲音再度響起,「做人質,必要時候要挾展青漣!」

    ※※※

    七日後,青霜樓前。

    柳絮飛揚,似下了一場細密的雪,讓來人的眼睛辨認不清前方的路。

    馬上騎士定定地看著昔日熟悉的堡壘,心中被仇恨、痛苦以及更強的復仇心所填滿。

    「青霜」樓門大開,數十條數百條大漢惶恐地看著他,手中的鋼刀顫抖得幾乎要掉下來、風神俊朗的男子微微閉眼,似乎將這前塵過往仔細理了個清楚,再次睜開以後就是冰清水冷。

    劍尖輕顫,握在手中的寶劍嘶鳴起來,其聲淒厲,似乎在控訴著五年前他們無恥的背叛。塵土和著劍氣迴旋,飛揚起來,本來就因為柳絮而格外朦朧的身影,這下子更是辨認不清。他青衣飄飄,簡直就彷彿融合在這一片新綠裡。

    仙人?不!是修羅!

    寶劍起,光芒四射,劍尖挽起朵朵劍花,盛開在眾人身上。慘叫聲起。一個個高壯的身子匍匐到底。展青漣如入無人之境,一把寶劍所向披靡,殺出一條血路來!

    他的武功玄妙,內力深厚,行動如電,所謂的精英居然抵擋不住他的一招半勢,就這麼讓他衝入樓中。

    機關因為侵入者啟動,展青漣微微冷笑,身形飄忽,步步踏在生門之上。那些機關武器看起來如天羅地網,但就是奈何不了他半分。心中熟記許淡衫給的佈置圖,耳聽八方地聽到前方混亂一團。

    主樓之中濃煙湧起,看起來是淡衫得手了!

    主樓遇火,大門遭襲,兩方都來勢洶洶,這下子整個「青霜」都混亂了起來。

    刺耳的尖嘯聲起,護樓之人越來越多,眾人手持武器,將他團團圍住。

    「臭小子!你逃不了了!」

    眾侍衛之後一人搖晃而出,腰-肚肥,橫肉滿臉,不是當初那個耀武揚威的展其福又是誰?五年不見,他長得果然又更肥了,生活想必過得不錯。在他身後眼光閃爍、如狼如虎的中年人,正是他的父親自己的伯父,卻居然蒼老和消瘦了許多,想來留下他這麼一個禍害,也沒讓這老妖怪心中好過。

    「你這小雜碎!居然跑來這裡撒野!五年前給你的教訓還不夠嗎?」

    輕輕微笑,詫異自己居然笑得出來,展青漣好笑地看著面前背叛了自己的仇人,心中居然一派平靜。手中的劍微微鬆動,有種奇妙的情緒湧了上來,詭秘奇異。

    「是啊,五年不見,你們過得可好?可是日日為自己的命提心吊膽?要不然我看伯父的臉怎麼老得這麼快,也瘦了許多呢。」

    輕輕的,調笑一般的口吻,絲毫不意外看到那老男人因為自己的話猛地抖了一下,彷彿被蘸毒的鞭子襲擊一般的,臉都開始扭曲起來。不理會他,逕直看向面前所謂的堂兄,看到如此癡肥臃腫的體態,感到十分滑稽。

    「多日不見,其福兄也越發精神不少,不知道一張床能否睡下?就算有燕好的姑娘,也得小心別把人家壓死呢。」

    這一腳踩得義准又狠,平道陌巷中皆有傳聞,因為展其福雖然出手闊綽,但是那樣貌體形多次讓花魁拒之門外。加之他自高自大,言語粗魯,胸無點墨,常常鬧出笑話,也被眾人暗暗嘲笑。

    這一點顯然是一個男人尤其是展其福最大的痛腳,被他這麼一說如何不怒?一個矮肥身子猛地跳起,聲嘶力竭地吼叫起來。

    「來人啊!給我殺了他!」

    一聲嘶吼過後,只見得眾人目露凶光,簡直就是一群地痞流氓,哪裡有半點精英的樣子?

    悲淒從心底湧起,展青漣微微一笑,將那酸澀化為武力,寶劍迴旋,挑中眾人身體經脈,血光飛天。

    他一直笑著,看著紅色的血不由癲狂起來。鐵器砍在人類肉體上的感覺,喚醒丫心中沉睡的野獸。殺得性起,想聽那些刺耳的尖叫,喪失所有尊嚴的求饒,也想看見他們倉皇的眼神,或者是絕望、恐懼、後悔!

    寶劍揚起、落下、揚起、落下,重複著同樣的動作。血花飛濺,染紅了周圍飄散的柳絮,為那一片白色染上血紅。

    「呀啊!他瘋了!快逃啊!」人們尖叫著,比來時還要快的速度向樓內逃去。展其福慌張地大吼起來,「你們都跑了,那我要怎麼辦?他會殺了我啊!」

    這也是他最後一次大吼。

    展青漣獰笑著,寶劍自上而下,生生將他劈成兩半!血噴射出來,染紅了他半個身子。頭髮上凝結著血塊,心中也不知道是狂喜還是悵然。

    展其福活著的時候就不怎麼好看,死了以後更是癱成一堆,肉糜一樣,噁心到了極點。一腳踩上完全變形的肥臉,直直走向前方嚇得腿軟的伯父,看著對方身子下面因為害怕所滲出的水漬,心中的厭惡升到了極點。

    揚起手來,被鮮血染紅的劍刃上映照出他冷酷的容顏,鳳目冷冷地看著面前的男人。

    「不……不要!住手啊!你要『青霜』不是嗎?我

    可以給你!我什麼都不要,我什麼都可以給你!求求你放過我吧!」嘶聲力竭地吼著,涕淚縱橫。看著那張醜惡的臉,展青漣都不知道心中是仇恨還是不忍。

    手稍微停頓了一下,對面的男子卻抓住了這個機會!一把抄起身邊散落的大刀,猛地向展青漣此刻空門大露的胸腹殺去!

    一片血紅,然後就是刺骨的痛。低頭看去,只看見男人惶恐的臉,以及自己被鮮血染紅的右手,白色配上紅色。極端地刺目也是極端地冶艷。

    手,下意識地握住了刀刃,鮮血,汩汩流出,染紅了自己身上已經變色的青衫。

    怒到了極點,恨也到了極點!再無任何猶豫,手指抓上面前男人的脖子,一隻左手就將男人高高舉起。

    神色猙獰,他清楚地看到對方害怕的眸子中自己凶神惡煞一般的倒影。滿臉是血。滿身是血,頭髮散亂,狀若羅剎,瘋狂嗜血!

    是的,這才是自己,這才是真正的展青漣!那個和師傅、和那個叫做「白鷺」的女子在一起的溫柔少年,在這一刻已經隨著所有的人死去了,在這裡恍若野獸一般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看著伯父扭曲的臉,再看看地亡癱軟的肥肉,一種想吐的感覺油然而生。

    殺了這些人,報了自己的仇以後,才發現自己居然也變得如此骯髒。

    被這些噁心的傢伙污染,更是不能去見師傅。

    「……青兒?」

    怔忪間,一道如琴如瑟的聲音響起,冰雪罩頂

    無法置信地回過頭來,一片血紅中,看見的就只有那道雪白的身影。

    是夢吧?

    這一切都是做夢吧?

    眼裡滲出一片霧氣來,讓面前的身影更加虛幻。

    「……師……傅?」時間為之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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