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悠悠的醒來,感覺到頭疼欲裂,全身的骨頭像被碾過,碎成無數片,使他一時之間還無法動彈。
他緩緩張開眼睛,看到的是錦被羅帳,屋內的陳設盡皆不凡。檀香裊裊,除了他之外,房內空無一人。
他吃力的想坐起身,全身肌肉一被牽動,立刻像火燒般令他痛苦不已。他咬咬牙,仍不放棄,終於用虛弱的手臂支撐起身子倚牆而坐,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已累得他頻頻喘息。
「你醒來了?」伴隨著一聲驚呼,一名女子來到他的床前。
她是什麼時候進來的,他怎麼不知道?
還有……她又是誰?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她怯怯的伸手探探他的額頭,又在他身體幾個部位巡視,全不避嫌。
他微微皺眉,有些厭惡這個女子的大膽,不論她是誰,都不應該對一個陌生男子這麼親暱。若是遇到別的男人,不以為她是蓄意挑逗才怪。
他有意無意間避開她探索的手,她注意到了,神色立即黯淡下來,強笑道:「你……如果不願意讓我檢查的話,我去找尋唔來幫你看看。你的傷口好了很多,應該不會有大礙才對,不過還是注意一點比較好。」
她轉身正待出去找人——
「等等!」他喚住她。
她回過頭來,「還有事嗎?」
「有!」他點點頭,「你是誰?我又怎麼會在這兒?」
她的小臉驀地刷白,表情顯得驚疑不定,一會兒後,才強笑道:
「你……你別開玩笑了,我是你妻子啊!難道你不認得我了?」
「妻子?」
這次換他大吃一驚,「你是我的妻子?」
她見他神色激動,不似作假,遂心慌了起來。「你忘了嗎?我是水無悠啊!我們結婚已經一年了,你再仔細想想看!」
他仔細端視她,嬌嫩的身子、小小的臉蛋,眼、耳、眉、鼻無一不配得恰到好處,尤其那紅艷艷的菱唇,像要誘人採擷的模樣,更引人遐思。
他身子一熱,連忙偏過頭去。
「我真的不認得你。」
聞言,水無悠大為震驚,不由自主地踉蹌後退,雙膝也因虛軟不堪,差點支持不住她的身子。
俄而,她才穩住內心震驚不已的情緒,試探的問:「那麼你叫什麼名字?還記得嗎?」
他陷入沉思,想要在腦海裡捉住些什麼,可是完全一片空白,而且越想,頭越是像要爆炸開來,那種深入骨髓的痛楚,實非他的肉體所能承受。
「我不知道!」他低聲咆哮,用手抱住頭試圖減輕痛楚。「我什麼都不知道,你別逼我。」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她喃喃道,
「我去找大夫……去找大夫……」
她趕忙回頭去請大夫,腳步虛浮不定,好像隨時要倒下來似的。
大夫把完脈後,凝重的皺起眉頭,一時沉默無語。
水無悠擔憂地問道:「大夫,他……到底是怎麼回事?怎會突然間失去記憶,連我也不認得了?」
大夫沉思半晌,方道:「他可能是傷到腦部,所以才導致喪失記憶。在他的腦後方有一塊很大的淤血,或許是它造成的,不過我不是很確定,還要回去查查醫書才知道。我開一帖散淤的藥,先觀察幾天再說,這幾天好好照顧他,讓他保持心情平靜,別太激動,這樣有助於身體的復原。」
「那麼他的記憶呢?何時才會恢復?」
大夫搖搖頭,「這個我沒有把握,也許幾個月,也許幾年,更可能永遠不會恢復。但多誘導他回憶過去,讓他看看熟悉的事物,對他倒是很有幫助,其餘的就要看老天爺的旨意了。那就這樣,我先走了,回頭叫人到我那裡拿藥吧!」
「多謝林大夫,您慢走。」
送走大夫後,她的心仍然處於極大的震盪當中,還沒有恢復過來。
她的夫君李尋舟是在視察完各行號後,在半路遭人埋伏而受傷,對方傷人的原因不明,只是同行的人非死即傷,他也是在床上昏迷了近半個多月才醒過來,沒想到他醒來竟會是這樣的情形。
或許是老天的報應吧!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她小心翼翼的伺候著,不敢令他稍有不悅。「傷口還疼嗎?」
李尋舟眼神怪異的看著她,好像她頭上突然長了兩隻角似的。
她……是怎麼回事?如果他剛才沒有聽錯,她是他的妻子沒錯吧!但她對他說話的口氣,倒當他是窮凶極惡的奴隸販子似的,深怕說錯了一個字,就會引來災禍。
他沒好氣的道:「你來試試看全身被包裹得像粽子似的,到底疼不疼,我都快喘不過氣了。」
水無悠惶恐的言道:「真是抱歉!或許是林大夫包紮得緊了些,要是你不舒服的話,不如我重新幫你弄松點,這樣你就不會那麼難過了。」
見他毫無反應——
「好不好?」她忙不迭的又加上一句。
李尋舟對她的表情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你怎麼啦!誠惶誠恐的樣子好像我會吃人似的,我不過就抱怨幾句而已,沒啥大不了的。況且這又不干你的事,幹嘛嚇成這樣?」
水無悠訝然地倒退數步,臉上神色驚疑不定。
「我說錯話了嗎?」李尋舟不解的問道。
水無悠彷彿被下咒語似的,嬌軀為之一震。
「沒有!沒有!是我自己一時出了神,沒注意聽你說話,對不起,以後不會了。」她慌亂的掩飾道。
李尋舟定定的望了她好半晌,才決定不加追問。他的思緒紛至沓來,整個腦子亂成一團,心底的疑問太多了,實在無暇去想這種小事,不過以後他一定會找出背後隱藏的原因來。
「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轉移了話題。
「我是你的妻子水無悠。」她垂首不敢面對他,雙手緊張的互絞,水蔥般的指尖微微泛白。
他的心底升起好大一團疑雲,既是他的妻子,為何與他說話的時候會有像老鼠見到貓似的恐懼?
莫非這其中有問題?
「跟我說話時抬起頭來!」他命令道,「我要看的是你的眼睛,不是你的頭髮。」
水無悠畏怯的驚跳一下,隨即依他的吩咐抬起頭來。
那雙水汪汪的眼眸彷彿會說話,望著他時,讓他的心大大地為之震動,他這才初次仔細端詳她的容貌。
她的明眸使他印象深刻。此外,她的眉舒緩有致、瓊鼻小巧,最惹人遐思的,是她那濕潤如沾了露珠的玫瑰紅唇,微啟的嬌媚模樣,足以使男人心神蕩漾。
整體而言,她雖然不是國色天香,卻也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如果這個女子真是他的妻子,那他可算是有福了。
見他遲遲不說話,她露出疑惑的神色。
李尋舟見狀,連忙收斂心神,掩飾的輕咳一聲。
「我呢?我又是什麼人?」
「你……」她不知該如何啟齒來介紹他。這個看似熟悉卻又如天涯般遙遠陌生的男子。
「你不會連你的丈夫是誰都不知道吧?」他起疑地問。
「不……當然不是。」她否認,「你本名叫李尋舟,家中世代經商。傳到你手中時,更將買賣擴大到甘、寧、青、新、湘、鄂、豫等地,涇陽一地的商家皆推你為首,光李家的分行商號就有三十幾處……」
他不耐煩的打斷她,「我要聽的不是這些……」頓了頓,他又說道,「我想知道的是,我是怎樣的一個人?還有——有哪些親人?我又為什麼會受傷?」
「你是……嗯……你有兩個弟弟——尋唔和尋海,他們就快回來了。」水無悠抖顫的舔一下唇。
「前兩個月你出門巡視各分行,在回程時遭到埋伏,同行的人非死即傷。我們發現你時,你已昏迷多時,是林大夫把你從死亡邊緣搶救回來的。沒想到你好不容易甦醒過來,卻……」她心驚的看著他,沒有接下去說。
李尋舟沉著臉不語。
「大夫吩咐說你要多休息,我不吵你了,你還是躺一會吧!要吃藥的時候我再叫你。」水無悠扶他躺下,細心的幫他蓋上被子,然後悄悄的退出房門。
躺在床上的李尋舟,腦中各種思緒紛紛湧上,令他怎麼也睡不著。他真的如她所言是「李尋舟」嗎?而她真的是他的妻子嗎?為什麼他一點記憶也沒有?
雖然沒說出口,但他覺得這個名喚水無悠的女子對他的態度很奇怪,他們倆根本不像夫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噢……不能再想了,他暗暗呻吟,頭實在痛得很。
睡覺吧!一覺醒來,他非把這些疑團全弄清楚不可。
閉上眼,他終於沉沉睡去。
而他的眉際,仍然是緊蹙如鎖,不曾放鬆。
一覺醒來,天色已暗,四野如墨,只有一盞白紗宮燈有些許光亮。李尋舟在床上伸伸懶腰,只覺好久沒有睡得這麼舒服,隨即一愕,暗忖道:我怎會有這個想法?
他甩甩頭,拋開這個無稽的念頭。
有人推開房門,李尋舟望去,是水無悠。
「你醒來了!」她似乎沒有預料到他會那麼快就醒,有些手足無措。「晚膳……我幫你端來了,我想也許你會想吃點東西。」
她將帶來的飯菜在桌上擺好,雖然背對著他,水無悠還是可以感受得到他的目光盯在她身上,這令她心慌。
「你要不要下來?啊……我忘記你的身子受傷了,還是我端來餵你,好不好?」她小心的詢問。
「不用了。」他搖搖頭,「你扶我下床,我自己來就行了。」
一等他吃飽恢復力氣後,他一定要問她,為何對他講話會這樣的戒慎恐懼?惟恐不小心會觸怒他似的。
他是那麼殘暴的人嗎?
水無悠攙扶他慢慢的走到桌邊坐下,免不了碰觸他的身體,李尋舟不知她有何感覺,因為她的臉平靜無波,沒有絲毫異樣。
而他呢?只知被她碰觸的肌膚有些發熱。
李尋舟拿起碗筷正要用膳,像想起什麼似的轉向她問道:「你呢?吃過飯沒有?」
「我?」水無悠沒有想到他會問,遲疑的應道,「不用了……我待會兒再吃就行了。」
「那怎麼行!」他皺眉,「一起吃吧!別餓著了。飯菜還很多,況且一個人吃也無聊得很。」
「但……」她張口結舌的說不出話,最後才囁嚅地道,「你以前一向是獨自用膳的,你說不習慣和人同桌吃飯,就連你兩個弟弟也不例外。」
「是嗎?」他努力回想,照樣是一團混亂,他也懶得多用心,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我忘記了,不過那是以前,現在我覺得一個人吃好無趣,陪我吧!」話落,覺得這樣說話有些霸道,他又多加一句,「好嗎?」
他……真的不一樣了,水無悠驚異的想,若換作從前,這種話絕不會從他的嘴裡說出來。以往的他是高高在上、霸道、專制的,她沒想過有天他會以帶著徵詢意味的口吻同她說話。
難道他不只喪失記憶,同時也轉性了?可她從來沒聽過有這樣的事,或者這是他的詭計,為的是她不知的目的?
她心一抽,同時一股寒氣從腳底升上來,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這個名義上的夫君,也未免心機深沉得令人害怕。
「怎麼?你不願意嗎?」他濃眉擰起,縱使忘記過往,他的性格和天生的霸氣還是未變。
「當然好!」她無法拒絕。在這裡,沒有人能夠開口拒絕他的要求——任何人都不例外!
他不說話,水無悠也默默的用膳,難堪的寂靜在兩人之間蔓延。
「這些菜不合你的口味嗎?」他不禁問道,看她只撥飯往嘴裡送,數道精緻的菜色也不見她動一下筷子。
「啊?不……」她頓時面紅耳赤,「不是的,想事情出神了,所以才沒有注意到。」
李尋舟心中的疑惑越來越深,到底在喪失記憶之前,他是個怎樣的人?他的妻子對他客氣到幾乎畏懼,他曾經做過什麼讓她這樣怕他?他很想知道。
這大概是他必須先查明的事吧!
他的腦海中雖然一片空白,但反倒很少憂慮、惶恐,或許是因為醒來時,就有親人在他身邊的緣故。
而儘管他對水無悠不復任何記憶,但有認識的人在身畔,總是使他的心安定不少。
想到此,李尋舟不禁觀察起她來——
她必定是個溫柔婉約的妻子——不知何故,他斷定必是如此。但他們的關係為何如此之差?是他待她不好嗎?還是她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不管過往如何,他只知道——他喜歡看她、喜歡聽她的聲音,這點想必是從以前到現在都不曾改變的。
「夫人——」一名丫環敲門而進,「大少爺的藥……煎好了……」她惶惶恐恐的道。
「就擱著吧!你可以下去了。」水無悠吩咐道。
丫環放心的吁口長氣,行禮退出。
臨行前,她好奇的瞄了大少爺一眼,只見他鷹隼般的眼神不悅地盯著她,令她大抽一口冷氣,打了個寒顫。於是,她匆匆退出門外,心還不聽使喚的怦怦直跳。
關於大少爺的傳聞她聽多了,不過從沒聽過他的眼神那樣懾人,看著人的時候,就像要把人的魂魄給攝去。
李尋舟暗地冷哼,嚼在口中的美味佳餚已索然無味。
他受夠了,非得將這一切弄個清楚不可!
為什麼連丫環的態度也是那樣的戒慎惶恐,他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他正欲開口詢問——
「無悠!」
「大嫂!」
兩道人影由遠而近,與行禮而出的丫環擦身而過,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門而人。
「無悠,我聽說大哥他……」帶頭者一見到正在用膳的兩人,未出口的話猛地噎住,再也說不出來。
半晌,他才僵硬的道:「大哥——你醒了。」
而跟隨其後的少年沒料準他的舉動,一時不察撞上他的後背,正要哀叫出聲,卻被室中冷凝的氣氛感染,自動把話吞人腹中,呆呆地站在那兒摸著頭,不知該如何自處才好。
李尋舟以眼神向無悠詢問,無悠會意的答道:「這是你的二弟尋唔,在後頭的是三弟尋海,我方才跟你提過的。」
她繼而轉向兩兄弟解釋道:「負責診治的林大夫說,你們大哥身上其他的傷勢已無大礙,再休養幾個月就能復原。但腦子受到硬物重擊,可能喪失了記憶,以前的事都不記得了……」
李尋唔臉上毫無關心的神色,只以懷疑、不甚信任的眼光看著李尋舟。他的肢體和所流露出來的態度都十分疏離,如果不是他們兄弟長得神似,不知情的人會以為他們互不認識。
「是嗎?大哥……」李尋唔戒備的問,「你是真的忘記一切,還是在耍些見不得人的詭計?如果是這樣的話,我不會再上你的當,過去的幾年已經足夠讓我學會教訓了。」
李尋舟對這般赤裸裸的敵意根本不知該如何反應,當場呆愣著說不出半句話來。
這個人……是他的弟弟不是嗎?為何會這樣對他?難道他做過什麼喪盡天良的事,竟到處惹人嫌惡、人人喊打?
自他甦醒以來,所得到的淨是不堪的對待,他的妻子是這樣,連他的兄弟也是這樣!到底他過去是個怎樣的人?
一個接一個的疑惑和困擾圍繞著他,本就不清醒的腦袋更加昏脹了。就算是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何況要他毫無緣由的為他根本不記得的過去,承擔他人的怒氣?
李尋舟心中的怒火點滴蓄積,他強抑怒氣的言道:
「我到底做過什麼讓你這樣不滿?你說出來,或許我可以對你做些彌補,如果我們真是兄弟的話,就不應該這樣勢同水火。」
「哈……」李尋唔大笑出聲,臉上卻毫無笑意。
「你竟然會說出這種話來,真是令人驚訝。這句話你怎不在以前壓迫我的時候對我說?現在出口不嫌太晚了點?」
「我以前又是如何對你的?」李尋舟百思不解。
李尋唔冷冷地回道:
「你怎麼對我,你自己心裡清楚,不用我多費唇舌。不單是我,整個李家莊這些年來也被你折磨夠了,連無悠這麼好的女子,你都不放在眼裡,更遑論其他人。你會出事我並不意外,恨只恨老天爺為何不乾脆好心一點,讓你死在外頭算了,永遠別再回來!」
「尋唔,別這樣對你大哥說話,他身子還未好……」水無悠試圖為李尋舟說情。
「無悠,都到了這個時候你還幫他說話?難道你忘了他當初是怎麼對你的?」
「我沒忘,但是……」她不忍的回望李尋舟,他的身上還有纍纍的傷痕,何況……何況他終究是她的丈夫啊!
「你沒忘記就好!第一次被騙是善良,第二次再被騙就是愚蠢,希望你牢牢記得我這句話。」話畢,他轉身拂袖而去。李尋舟怔住了,為他弟弟打從心底深處發出來的怨恨。
他到底曾經做過什麼?
深夜,一燈如豆。
他仔細的想過,想從紛飛如絮的混沌中捉住什麼,然而這些努力只是徒然。多數時候,他可以看到無數影像,從他的腦海飛掠而過,當他伸出手想捉住時,它們轉瞬間就不見蹤影。
那些影子裡有他自己、有水無悠——就是自稱為他妻子的人、有他兩個兄弟——今早才見過的,還有幾個他未曾見過、不知名的臉龐。這些影像讓他肯定他們的確是他的親人,而他也是他們口中所說的「李尋舟」。
但是老實說,他一直未能適應他的身份,總覺現在的他好像是附身於另一個完全陌生的男子身上,他沒有任何應該屬於「李尋舟」這個人的記憶、感情和過往,這和頂著另一個人的身份生活有啥兩樣?
水無悠又捧著一碗剛熬好的藥進門,李尋舟見狀不禁露出苦笑。
自他受傷以來,也只剩下她肯這樣伺候他這個病人,其他人則是能免則免,只要一提到他,便四處逃竄作鳥獸散,能多遠就跑多遠,沒人肯往他的房門踏進半步。
「該喝藥了。」她怯怯的道。
「嗯!」接過她捧來的藥,不小心掠過她的纖指,她像被人燙著似的縮回手。
李尋舟沒有在意,一口將藥喝個乾淨,抹了抹嘴,埋怨道:「好苦!簡直比黃連還苦,差點連膽汁都嘔出來了,大夫有沒有說這藥我還要喝多久?」
「再服六帖,如果復原情況良好的話,就可以斟酌情形不必再服用了。」
「最好不要!」他皺皺眉,「我不確定我能忍受得了那麼久。」他一副苦得不能再苦的樣子。
水無悠訝然!
她從未在他臉上看過毫無表情和冷漠以外的情緒,以前的他是剛強的、冷酷的、暴戾的。他越是生氣,臉上就越是沒有表情,只以冷得能教人凍成冰的目光瞪人,能在他的眼神下不打哆嗦的人,可稱得上勇氣十足。
而今,她終於看到他面具下真正的臉孔,看起來人性許多,使她不會把他當作高高在上的人看待,和他的距離也拉近了不少。
只是這種情況能維持多久?一天?一個月?還是一年?什麼時候他又會恢復以前的樣子——那個就算她倒在他面前,他也不會因此看上一眼的李尋舟?
「喂!你怎麼了?」李尋舟的手在她面前揮舞,試圖喚起她的注意。「我叫你好幾聲你都沒聽到,在想什麼?」
「沒什麼!」水無悠勉強露出一抹笑容,「只是有些分心罷了。」
李尋舟低頭想了一會兒,方道:「告訴我——咱們之間到底怎麼回事?」
「啊?」水無悠頓覺手足無措,「你是指……」
李尋舟平靜的道:
「我們一直未曾同房,對吧?!這些天來你除了照顧我,從未踏進房門一步。看你對我的態度,顯然我們很少見面,而且你非常怕我——這一點從你跟我相處時僵硬如石的樣子可以看得出來。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什麼原因造成這樣?畢竟我們是夫妻嗎?」
「你……我……」她嘗試開口,但話到嘴邊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沒關係!你儘管說。」他鼓勵道,「我不會怪你的,把你心裡想說的話全都說出來。我快給這團迷霧給逼瘋了,再不搞清楚真相的話,我會食不下嚥、睡不安枕的。」
水無悠遲疑的看著他,他的表情是那麼真誠無偽,應該不是騙人的吧!她該相信他,把心裡的話傾吐出來,還是繼續保持緘默,直到他們的關係破裂為止?
她該相信還是不相信?
「你……」水無悠的口齒微動,正想把所有的往事和盤托出,卻在這個時候對上他的眼睛——
那雙曾經殘暴、曾經無情的眼眸。
於是,她驚懼了,「對不起!我……對不起……」她匆匆丟下這句話,不顧他的阻攔奪門而出。
房門在她帶起的微風中輕輕搖晃,房內只餘苦笑不解的他。原處徒留下伊人的馨香和莫名的空虛陪伴他度過漫漫長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