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好嗎?」
站在天義盟的密室旁,黎葒踮起腳尖由小窗戶朝裡探著。
「還好,話說的不多,不過,看得出來對你很不爽。」穆聞搭著她的肩,一臉幸災樂禍。
「去你的!」黎葒撥開他的手。「話既然說得不多,你怎麼知道他對我不爽?」
「示範給你看。」他一面說著一面打開厚重的木門。
「嗨,未來姑爺。」穆聞抬手對關書旭招呼。
關書旭臉一冷,偏過頭做自己的事。
「別這樣嘛,我們大姐……」他再接再厲。
關書旭直接轉移話題:「這把槍是貝瑞塔在94年出的美洲豹?」
朝那扇隱密的小窗聳了聳肩後,穆聞走到關書旭身邊,看了看他手中那把全黑的緊致型手槍一眼:「沒錯。」
點點頭,關書旭繼續低頭看桌上那本槍械圖鑒,手則按書上所寫摸索著那把槍。
知道繼續待在這也是自討沒趣,穆聞轉身開了門走出。
才一踏出門外,他便被黎葒壓抵在牆上,「你居然拿槍給他?」她惡狠狠地問。
「沒辦法,」穆聞辯解:「他跟我們要書,咱們這哪來的書?我只好丟兩本槍械圖鑒給他,順便附帶手槍一把,讓他拆著玩玩。」
「穆聞,人家是老師耶,你把他當什麼?我們道上的人嗎?」黎葒深感荒謬地看著他。
「呃……」如果讓大姐知道他還教他怎麼射擊,他可就真吃不完兜著走了。「我等會兒就把槍收回來。」
架在頸上的手總算鬆開,穆聞摸摸自己脖子,偷偷吐了吐舌頭。
沒注意到他的表情,黎葒由小窗子偷看著關書旭,嘴裡喃喃道:「現在該怎麼辦呢?」
她知道他一定很生氣,卻沒想到他氣到連她的名字都不願聽……
「大姐,」穆聞在一旁出著鬼主意:「不如晚上我避一避,你摸進去把他給吃了,生米煮成熟飯後……」
黎葒賞了他那顆大頭一巴掌,「你發神經啊?在飯煮好之前我已經先被他殺了啦!」聲音轉成半自語似的低喃:「我第一次看他氣成這樣,脾氣好的人一生起氣來果然很可怕……」
「脾氣不好的人生起氣來也很可怕啊。」穆聞瞄瞄她。
「你滾啦!」黎葒乾脆把他踹離走道。
四周空無一人,她跪坐在廊上,眼凝視著他,手輕輕撫著窗框,那動作如此輕柔,就像正撫著屋裡那人的發。
「別生我氣呀,」她喃喃。「我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傷你,而是在那種情況下,我不得不……」
話聲漸漸消逝,她的頭輕抵著窗,想就這麼靜靜看著他的側臉,直到天明……
他知道她在。
那小窗子很高,高到屋裡的人無法看到窗外的人,可風將她的髮絲吹進了窗裡,那暗紅色的發,關書旭——看就知道是屬於誰的。
很想問問她這幾日過得如何,卻又不想讓她知道他關心她,關書旭覺得自己這種心態簡直不成熟到了極點。
好像愛上一個人後,他就變得幼稚而瘋狂,他挑釁那叫熾蠍的男人,他和黎葒鬥氣,這樣的作為實在不像從前那個信奉和平主義的關書旭。
他知道黎豕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他,然而身為一個男人卻無法保護自己所愛的女人,對他來說仍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他什麼也不會,什麼也沒辦法做,他只能被人看守著直到事情結束。
關書旭握住槍的手一緊,他是在生黎葒的氣,可他更氣的是自己。
背對著那扇窗和窗後的人,他一夜無眠。
☆ ☆ ☆
這是個十分正式的婚禮。
白色教堂裡滿佈著汽球與鮮花,聖壇上神父手持聖經等待著,俊美的新郎穿著燕尾服坐在輪椅上,魁梧的伴郎則站在他身旁。
結婚進行曲響起,滿屋子的客人全將視線移向教堂門口,首先踏上紅毯的是一身粉紅的伴娘,然後是手捧戒指的花童,接下來便是由父親陪同著進場的新娘。
新娘穿了件白緞子禮服,上身略蓬,下身則由長裙緊緊包裹著,長裙右邊開了條直達大腿的長縫,只要一走動,便露出她那雙讓人驚歎的美腿。
將女兒送到聖壇前後,黎大海回到自己的位置。
熾蠍欣賞地看著身旁的女人。「你今天美得嚇人?」
黎葒勾起唇,那艷極了的笑,連神父也看得呆了。
「那麼你怎麼不乾脆被嚇死,好替我們兩個節省時間?」
熾蠍也跟著笑了。「我如果要死也得拖著你,留你一個人在世上不是太孤單了?」
神父聽得眼都直了,他清清喉嚨,示意琴聲稍停。
「在這個特別的時刻裡,我們聚集在上帝面前,是為了見證新郎、新娘的神聖婚約,並祈求上帝賜福給這一對新人。」
瞄瞄安靜的眾人,他滿意地點點頭,繼續念道:
「正如同聖經所說,若不是那和華建造房屋……」
底下開始有人在偷偷打呵欠,終於念完繁長的宣召,神父以一句眾人皆知的詞句收尾:
「如果尚有反對你們進入婚約的因素,我在上帝及眾人面前希望你們大膽表明出來;若是選擇沉默,那麼……」
「我反對!」男人在最後一秒衝進教堂。
「關?」黎葒驚叫出聲。
他怎會出現在這?眼瞄向穆聞,穆聞只是無辜地聳肩,黎葒忙無聲地對他命令,要他快到關書旭的身邊。
搶在熾蠍的人之前抓過關書旭,穆聞一面摀住他的嘴,一面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大哥,你太早上場了,等等出事的時候記得找個地方躲好,我可沒辦法顧著你。」
眼裡閃過一絲迷惑,關書旭停止了掙扎。
「到底是誰放你出來的?」穆聞一面盯著聖壇前的一切,一面喃喃,「所有相關人士應該都已經——」他突然想到一個人。
眼與黎媽媽相觸,見她急急避開,他就知道自己猜得沒錯。
「這家人到底是怎麼搞的?」他嘟嚷著。「只要一為了保護某人而說謊,這個某人一定會做出蠢事……」
關書旭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被囊括在他所謂的這家人之中。
神父看看又安靜下來的現場,在新郎威脅的眸光中,他鼓起勇氣繼續說道:
「既、既沒有人反對,那麼讓我們低頭禱告——天父啊,它是天地萬物的創造者。它創造世人也眷顧世人,我們仰賴……」
蠍熾有著不好的預感,他看了一眼身旁的伴郎:「你去教教神父,什麼叫作說重點。」
神父開始冒冷汗,以破紀錄的速度念完禱詞,他抖著聲音道:
「現在讓我們點蠟燭,」蛇似的目光緊盯著他,「不,請雙方主婚人祝福新人,」那目光愈來愈冷。「干、乾脆直接起婚誓吧……你願意娶黎葒作你的妻子嗎?與她在……」
熾蠍不耐地答:「願意。」
認命地轉向女方,神父開口道:「你願意……」
黎葒回答得比他還快:「不、願、意!」
這三個字彷彿是個訊號,話一出口,教堂裡一半的人全站起身,掏出武器直指自己的目標。
黎葒的動作比任何人還快,她一腳踢飛蠍熾身旁的保鏢,順勢摸出繫在大腿上的小型手槍,槍口抵著熾蠍的太陽穴。
「你、你們這是在做什麼?」巍顫顫的老聲屬於北聯會長。
「郁老,」黎大海半蹲在老者跟前,雙眼與他平視:「當初兄弟們是因為敬重你,才選你任北部聯合會的會長,可你什麼都好,就是一扯到自己孫子便糊塗了腦袋,為了我女兒的事,我上門找過你幾次?你見過我嗎?令孫與南部聯合的紛爭,你管過嗎?更別提他在北聯裡惹下的大大小小的麻煩,已經搞得兄弟們怨聲四起,郁老,這些你總該給個交代。」
北聯會長動了下唇,接著歎口氣:「這婚禮就是為了引我出來才辦的吧?大海,你腦子不錯。」
老人的眼看向毫無表情的熾蠍:
「他做的事我全知道,可他畢竟是我郁家唯一的血脈,也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護著他,誰護他呢?」
他看看四周,會理所有重要人物都來了,而自己的人全被人用槍比著,他搖了搖頭:
「我拿這個會長的位子換孫子一條命,各位覺得如何?」
大伙互相交換了眼色,然後由黎大海負責開口:
「謝謝郁老體諒兄弟們,郁老一句話,咱們信得過,不過醜話說在前頭,今後熾蠍要是再犯什麼錯,咱們全以道上的規矩辦,至於之前的恩怨,」他看看眾人:「就算了吧。」
「聽到沒有!」熾蠍由唇縫間吐出話。「既然之前的恩怨全了,你還拿槍指著我幹嘛?」
黎葒看向父親。
黎大海有些遲疑地看向北聯會長,老人站起身走到孫子身邊,然後才看向黎大海。黎大海對女兒點點頭,示意黎葒放下槍。
一切就在槍口稍離時發生——
那俊美的男子啟動電動鈕,撞開自己祖父,接著一把拉下黎葒。
「現在主客易位了吧?」左手箍著她的頸子,右手持槍指著她的背,他冷冷笑道。
「熾蠍,你已經什麼都沒有了,還想做什麼?」黎大海喝道。
「就因為我什麼都沒有了,才得找個東西陪著一起上路。」他貼在黎葒耳邊道:「我在婚禮前說的話似乎要應驗了。」
他扣動扳機——
「不!」槍聲與人聲響在一塊兒,待一切安靜後,人們望向聖壇前。
黎葒倒在地上,白色的禮服上沾滿刺眼的紅,熾蠍兩手垂著坐在輪椅上,右臂的傷口流出暗紅色的血。
「不會的……」喃喃的男聲讓眾人看向教堂門口。
關書旭手中的槍還冒著煙,他呆呆地看著那倒在地上的女子,像是無法相信自己眼前的景象。
他還是救不了她,他還是什麼也做不到……
無意識地鬆開槍,他慢慢地走上前去。
在手槍墜地前,穆聞險險地接住,他看看那把他忘了收回的貝瑞塔手槍,再看看牆上耶穌聖像旁的彈孔,估量著彈孔與熾蠍間的距離,他搔搔自己的頭:「這……也太不准了吧!還好有我在。」他親親自己的愛槍。
完全沒注意到其他人的反應,關書旭在黎葒身邊跪下,將她攬進自己懷裡,他顫抖地撫著她蒼白的頰:
「小葒……」
「關……」黎葒無力地張開眼。「我……我有話要跟你說。」
「別說,我送你去醫院。」他控制不了喉中的哽咽。
「不……」她咳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現在不說就來不及了。」
「小葒……」看著她滿身的紅,他咬住了唇。」關……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她的眼霧濛濛的。
「我永遠不會生你的氣。」他低頭親著她的額。
「你……你發誓?」她掙扎著。
「我發誓。」他眼眶含淚。
「關……」她抓著他胸前的衣服。「你可不可以答應我一件事?」
無法信任自己的聲音,關書旭只能點頭。
貓眼閃過一絲賊兮兮的光,她背對著他,伸長腳踢了踢那縮在一旁的神父。
「咳,」想起自己該做的事,神父清了清喉嚨,盡量放輕聲音道:
「無論是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裕、美貌或失色、順利或失意,你都願意愛她、安慰她、尊敬她、保護她,並願意在你們一生之中對她永遠忠心不變嗎?」
「我當然願意。」他擁緊懷中的女人,絲毫不曾注意到問話的是誰。
「你,」神父看向那笑瞇了眼的女人。「無論是疾病或健康、貧窮或富裕……」
「我願意、我願意、我願意!」她無聲地說了三遍。
「新郎與新娘已經在上帝面前立下神聖的誓約,因此我宣佈他們成為夫妻,奉聖父、聖子、聖靈之名,阿門。」總算完成了,神父擦擦額上的汗。「新郎,你可以親吻你的新娘。」
「什、什麼?」這時才感覺到不對,關書旭猛地抬起頭。
黎葒一把拉下他,將唇貼上他的。
幾乎是本能地親吻自己所愛的女人,三秒後,他才感覺到這吻的味道有些熟悉。
掙開她,他以拇指抹過自己的唇,看著指上暗紅的色漬,再看看她唇上的血,他將指頭放進口中。
那東西在他舌上融化,酸酸甜甜的,就像——
蕃、茄、汁!
「黎葒!」他吼。
搭著他的肩,她笑得燦爛如花:
「你說過永遠不會生我氣的,老公。」
他想生氣,可一天裡情緒不斷地高低起伏,他已經無力了。「我怎麼會遇上你呢?」將頭抵著她的額,關書旭喃喃道。
「不知道呀,」她一派無辜地說。「大概是上帝嫌你的日子過得太無趣了吧。」
「我不知道該不該感謝上帝。」他無奈地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