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女俠 第二章
    「果然不出我所料,這娃兒老毛病又犯了。」一改方才冷淡的態度,應鐵衣惱道。

    「二小姐又怎麼啦?」小鐵蹲到主人身邊問。

    「告訴過她出外不比在家裡,要她記得提高警覺,結果呢?還不是一睡就人事不知。」他大力戳了下她的額。

    裘娃兒睡得正熟,只當有蚊蟲擾眠,抬起手揮了揮,翻個身更沉入夢鄉。

    「你瞧瞧她,這模樣教人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出門?」應鐵衣搖搖頭,那望著她的眼裡有著輕責,卻有著更多的不捨。

    「爺對二小姐真是疼得緊呢。」小鐵語氣古怪地說。

    這句話雖輕,響在耳際卻宛如警鐘,應鐵衣斂住心神站起身。「天看來快亮了,先把他們送回去再說。」

    小鐵點點頭,伸手就要抱向裘娃兒。

    「你做什麼?」應鐵衣揪住他衣領往後一拉。

    「抱二小姐回客棧啊。」小鐵理所當然地回。

    他個兒小,當然是負責搬同樣個兒小的裘娃兒,至於那老頭,自然是由身強體壯的主人搬嘍。

    「不需要。」應鐵衣右手將裘娃兒抱進懷裡,左手則勾住老人的衣服後領。

    「這法子倒好,」小鐵拍拍手。「不過我可以幫忙抱二小姐的嘛,爺自個兒搬兩個人不累嗎?」

    應鐵衣眉一挑,左手一動彷彿要將老人拋向他,嚇的小鐵抱頭躲到一旁。「不成、不成,這老頭我搬不動呀。」

    被他的模樣逗笑了,應鐵衣繼續勾著老人的後領道:「你不是要幫忙嗎?」

    小鐵吐吐舌,看看老人在主人指間晃來晃去的樣,忍不住替他覺得頭暈目眩。「幸好他中了那什麼雞鳴五鼓斷魂香,否則這麼晃來蕩去,非讓他吐死不可。」

    「別囉嗦了,快走吧。」應鐵衣看看天色後說。

    「走——」這時才想到主子只有兩隻手,小鐵苦著臉道:「爺,我要自己走回去呀?」

    應鐵衣騰出一隻手指頭。「你要讓我勾著晃回去也成。」

    「算了、算了。」小鐵認命道。「爺先請,我用我那三腳貓的輕功慢慢踅回去便是。」

    應鐵衣的速度憑快,才一眨眼便連背影也見不著,小鐵慢慢地朝外踱去,嘴裡還小聲念道:「誰要讓人這麼勾著後領帶回去,那老頭昏了當然沒關係,我可是清醒得很,哪能讓自己像條魚似的掛在人家——咦?這是什麼?」

    地上一個小布包引起他的注意,小鐵上前拾起,還沒打開他便認出了這是什麼,用指尖稍微捏捏,裡頭果然包著個小小硬硬的玩意兒。「啃,看來廟口那算命的李老頭說的沒錯,我小鐵果真有偏財運。」

    他嘿嘿笑著將布包收進懷裡,走了兩步心裡又有些不安。「我可沒犯戒,」他嘀咕道:「這東西是我撿的,不是偷的,再說這玩意兒不在,二小姐也不用轉道到荊城,她要能乖乖地往湘城走,主子自然心情好。哎,說來說去,我可都是為了我家主子呢!」

    說服了自己的良心,他滿意地點點頭,跨步往城裡走去。

    ※  ※  ※

    燭影搖晃,映在窗上的人影兒也跟著忽大忽小,只見那影兒慢慢走到床邊,手扶著床柱,頭兒微傾,像是整副心思都在床上的人兒身上。

    低頭細看她酣甜的睡顏,滿心的紛擾思緒,禁不住都化作了一聲歎。「娃兒,我到底該拿你怎麼辦?」

    八年了,這八年來他不知問過自己多少次這個問題,而其中的含意,也從最初的單純轉為他不願去深思的複雜。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到娃兒時,她還是個連話都不會說的小娃娃,又黑又亮的大眼好奇地看著他,粉紅色的小嘴含著自己的拇指,彷彿那是全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再次見到她,她八歲,剛滿十歲的姐姐牽著她的手,兩張小臉上混著同樣的泥灰與淚水,那被淚浸得宛如夜湖的眼裡,有著濃濃的驚懼與害怕……

    那天,是師兄將兩個孩子托付給他的日子,也是在那天,他對師兄許下承諾,會將兩個孩子照顧好,待她們有如己出。

    如今凝兒的婚事在即,娃兒也到了該找婆家的年紀,只要娃兒也找到個好歸宿,他就算完成了師兄的請托。

    這是該高興的事,可不知怎的,他心裡卻有些煩亂。

    他伸出手將娃兒微亂的髮絲順到耳後。

    比起凝兒,這娃子分外地教人放心不下,做起事來總是絕少細想,偏又愛玩,住在谷裡八年,毀在她手裡的屋房廳院不知有多少,前年為了畫幅圖送他,幾乎把整個書房都給淹到墨水裡去,想到她小臉上染著墨漬的模樣,應鐵衣的眼神不禁柔和起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她小孩子似的個性,讓他一直沒注意到,娃兒已經到了可以論及婚嫁的年紀,在他的感覺裡,她似乎還是是那個八歲的小女娃,喜歡玩、喜歡哭、喜歡一天到晚黏著他……

    直到三個月前衛君來訪。

    那天,他與衛君在亭裡閒談,娃兒和小鐵在院裡玩鬧,衛君突如其然地開口替兒子求起親來。

    「別開玩笑了。」這是他第一個反應。「娃兒還小呢!」

    「不小啦!」衛君含笑望著院中的娃兒。「她今年也有十五、六歲了吧?是到了該找婆家的時候了。」

    應鐵衣愣了下,順著衛君的視線望去。

    當時小鐵正爬在樹上淘氣,滿樹的桃花全給他搖散了,花瓣如桃紅色的雪般灑落,層層疊疊的,全落在了樹下女子的身上。

    女子頭微揚,手略抬,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間,露出一截白嫩如玉的手腕,那衣服的繡邊是紅的,散落的花瓣也是紅的,飛紅掩映下,那樹下的女子美得彷彿會在下一瞬就消逝。

    女子轉向他,笑靨如花,突然一陣風吹來,翻飛的花瓣被吹亂,女子抬起手,半垂的袖子略遮住了顏面,粉色的抱子被吹得緊貼住身於,花雨中,那桃花似的臉蛋及略帶青澀的窈窕身段,美得讓人轉不開眼。

    應鐵衣不知道當時自己的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但肯定是十分嚇人的,衛君小心翼翼地收回請求,娃兒和小鐵也急忙跑到他身邊,兩張小臉上寫著明顯的擔心。

    他仔細地看著娃兒,這才發現自己有好久沒有這麼看她了,也才發現那原本還不到他腰間的小身影,如今已經長到了他胸口位置,那從前總是沾著泥灰、沾著鼻涕眼淚的小臉,如今已猶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美麗花兒。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震驚。

    他對凝兒從來就沒有這樣的感覺,是因為凝兒從小就顯得懂事乖巧嗎?談凝兒的親事時,他心裡只有屬於父執輩的責任與驕傲,而光只是想到該替娃兒找婆家,他心裡就有一種難解的情緒,彷彿不願將手中的珍寶讓人似的。

    他告訴自己,這是因為他和娃兒較親,何況娃兒這麼愛黏著他,想到身邊將少了這麼一個愛黏人的傢伙,難免會有些不習慣。

    或許因為意識到娃兒不是個孩子了,所以他開始不自覺地在兩人間拉開距離,不准娃兒太接近他,這樣的改變讓娃兒感到困惑,但卻得到母親的贊同。「雖然娃兒叫你一聲阿叔,終究是沒有血緣,你們兩個這麼親近,是會惹旁人說閒話的,你是男的不打緊,但娃兒還要嫁人呢,你多少也該避一避。」

    於是原本答應娃兒要和她一起上湘城,也讓他找了個借口失約,說要讓幾個家僕陪她去,她卻堅持要自個兒出門,母親又站在她那邊,不得已只好叮囑她好些事後,才讓她離谷。

    自娃兒離開後,母親毫不擔心,他卻好幾夜不能成眠,想她總是毫無戒心的模樣,不知道會不會在外頭吃了虧……這麼折磨了自己幾日後,他終究還是帶了小鐵隨後跟上。

    果然那下三流的雞鳴五鼓斷魂香雖傷不了她,她卻險險害在自己的貪睡上,就是知道她只要一睡就彷彿死了般,才特地提醒她要提高警覺,但她仍把他的交代當成耳邊風。

    愈想愈氣,應鐵衣又朝她額頭彈了一下。

    裘娃兒嘴裡咕噥了幾聲,翻個身又睡了。

    應鐵衣又好氣又笑地看著她,雖然如此,雙手仍習慣性地幫她將被子塞得密實,最後替她把睡亂的發撥好,才放輕腳步出了房門。

    門外小鐵正等在那,一見他出來忙上前道:「爺,我已經灌了那老頭兩大杯涼水,看他的情況應該無妨,頂多明早醒來有些頭暈罷了。」

    應鐵衣點點頭,一語不發地往後頭的廂房走去。

    「爺……」小鐵跟在他身後,掙扎了許久後終於把心裡的疑惑問出:「我們為什麼不跟二小姐會合,非得這麼偷偷摸摸地跟在她身後?

    應鐵衣頭也不回的說:「也該讓她學著獨立了,否則一直像個孩子似的,將來怎麼嫁人?」

    「呃,既然如此,我們為什麼還要偷偷跟著?」主子掃向他的眼神讓他閉上了嘴。

    「她長這麼大第一次自個兒出谷,沒人跟著要是出了事怎麼辦?」說完後,應鐵衣便推門進了房。

    獨留小鐵皺著眉疑惑地摸著自己下巴。想了許久。他喃喃道:「怪了,爺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很矛盾嗎?」

    ※  ※  ※

    翌朝。

    裘娃兒伸了個懶腰在晨光中醒來,她揉揉眼,打了個呵欠。摸索著下了床榻。

    略略梳洗後便推開房門下樓,店小二一見到她臉色便顯得有些奇怪。

    「怎麼了?」她微側著頭問。

    「不,沒什麼。」店小二掩飾地低頭用布巾拍了拍桌椅。「客倌請坐,請問要用些什麼?」

    裘娃兒張口欲言,卻在看到孫老伯神色倉皇地跑下樓時,站了起來。

    「小、小二哥,」孫老頭喘吁吁地問:「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大約這麼大的布包?」他以手指比劃著。

    店小二搖了搖頭。「沒見到。」

    「你再想想,」孫老頭急得拉住他農袖。「或者店裡其他人拾到了說不定。」

    「確實沒有。」店小二再次回道,隨後擺出一副無奈的臉孔。「頂多我幫您進去裡頭問問。」

    「謝小二哥,麻煩你了。」孫老頭感激地說。

    「」老伯,您先坐下吧。「裘娃兒扶著老者就坐。」發生什麼事了?「

    「娃兒姑娘,」孫老頭心焦不已。「我那包著信物的小步包不見啦!」

    「怎麼會呢?」裘娃兒驚訝道。

    「昨晚睡前還在,怎麼知道一睡醒就找不到了,我明明貼身收著的。」孫老頭急得頻頻冒汗。

    「房裡都找過了嗎?」裘娃兒一雙秀眉蹙得死緊。

    「只差沒把地給翻過來。」孫老頭坐不住。「我看我再沿路找找,說不定是一時沒注意在哪掉了。」

    裘娃兒略略一想,便猜大約是遭了賊,而且恐怕還不是尋常賊子,否則怎會連貼身收著的東西給人摸去了都不知。

    這麼一想,心裡便不禁怨怪起自己,阿叔明明提醒過她,要她出門在外要多加警戒,她卻毫不在意,沿途只顧賞玩風景,夜裡又睡得像隻豬似的,如今……唉——

    「老伯,我陪你一起去吧。」這會兒只好祈禱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或許能逮到賊人,進而找回玉墜。

    「這是怎麼回事?」坐在二樓的應鐵衣沉聲道。

    「誰知道呢?」低頭倒茶的小鐵手略頓了一下。「昨晚那老頭被人搬來搬去好幾回,身上掉了什麼東西也是很正常的事。」

    「是嗎?

    「當然。」倒完了茶便-勤替主子布菜,小鐵頭也不抬地說:「東西掉了也好,老頭去不了湘城,二小姐也不用陪著走一遭,爺也不需為著這事生小姐的氣,這不是皆大歡喜嗎?」

    「是嗎?」應鐵衣仍舊只回這兩字。

    「難道爺覺得這樣不好嗎?」明顯感覺到主子投注在他身上的目光,小鐵雖覺如芒刺在背,仍繼續佯作無事道:「我們可以按原計劃與二小姐在荊城會合,大小姐見到我們一定很開心吧,我好久沒見到她了——」

    應鐵衣突然歎了口氣。「一大早就見血,實在不大好。」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卻嚇得小鐵腳一軟「撲通」一聲跪在他跟前。「爺啊,我可沒犯戒,那布包是我撿到的,不是我偷的,我沒說謊啊,爺——」

    「起來吧。」應鐵衣啜口酒,語氣淡然地說。

    小鐵抖隙地站起身,他曾在爺前發誓絕對不會再走回老路子,如果違反誓言,就是血賤當場亦無怨言。

    偷覷主子面無表情的臉,小鐵深信那玉墜要真是他偷的,主子絕不會手下留情,想到主子賴以成名的劍法,再想到自己被絞成肉末的樣,小鐵不禁臉色慘白。

    「去把東西還給人家。」應鐵衣垂睫道。

    小鐵領命而去,走了兩步又像想到什麼似的,低頭從懷裡掏出個東西往臉上抹,看清了孫老頭站的位置,再把小布包兜在袖裡,頭一低、身子一縮,匆匆地下了樓。

    這邊裘娃兒正在安慰孫老頭,突然有個著土黃衫褲的男孩硬是從孫老頭與裘娃兒中間擠過。「對不起。」他低著頭模糊地說。

    孫老頭胡亂地點個頭,心神不屬地看著通往客棧內室的簾子。

    「怎麼小二哥還不回來?」他喃喃道。

    裘娃兒若有所思地看著那小男孩的背影,突如其然地開口道:「老伯,你身上有沒有少了什麼?」

    她總覺得小男孩的舉止有些奇怪,這客棧那麼大,他為什麼非得往他們中間擠呢?

    孫老頭本能地伸手往懷中探去,這一摸,臉上便顯出了奇怪的神色。

    「怎麼了?」裘娃兒急問。

    右手慢慢地從懷中抽出,孫老頭看著手中的小布包,眉眼禁不住疑惑地揪在一塊。「這、這!」

    小心地將布包打開,望著躺在緞子上的翠綠玉珠,他再也忍不住地叫道:「這最怎麼回事?昨兒個明明在我懷裡的東西,睡了一覺起來就不見,剛剛明明不在我懷裡的東西,一眨眼卻又出現,敢情這珠子是什麼妖仙的化身嗎!」

    被他雙眼大張,有些兒崇敬、又有些兒害怕的模樣給逗笑了,裘娃兒笑吟吟地說:「老伯,你別怕,那珠子不是什麼仙物,是你遇上賊了。」

    「這是什麼樣的賊啊?」孫老頭驚訝不已。「他做啥偷了我的東西又還我?」

    見他不是十分相信的樣,裘娃兒挽了挽衣袖,興致頗高地說:「我去把這賊抓回來讓你瞧瞧吧。」

    「不、不用——」孫老頭雙手急擺。

    「別客氣。」說完人已經竄出門去。

    「我沒客氣呀,」孫老頭苦著臉道:「我只是不想惹事……」

    他還不知,與裘娃兒同行焉有不惹事的道理?

    ※  ※  ※

    將小包布放回那老頭懷裡,小鐵出了客棧大門,打算找路由後門繞回去與主子會合,卻在行到巷子時,聽到他極不想聽到的聲音。

    「前頭的人停停,我有話問你。」

    那聲音很是嬌俏好聽,但聽在小鐵耳裡卻宛如催命咒,連頭也不敢回,他加快腳步往人群裡鑽去。

    「唉,前頭的人,你別跑呀,」裘娃兒一面追一面嚷道:「我沒惡意,只是有事要問問你嘛。」

    沒時間理她說些什麼,小鐵見前頭有條巷子,頭一轉就打算朝那彎去,卻在剛轉進巷子口時,讓人一把抓住了後領。

    「嘿,我的輕功不壞嘛!」裘娃兒笑了。「在谷裡只跑贏笨小鐵,沒想到出了谷隨隨便便就抓到個小笨賊,看我以後說給小鐵聽,非把他給氣死不可。」

    小鐵有苦無處說,愁眉苦臉地轉過身,他刻意模糊嗓音道:「這位姐姐,你抓著我幹嘛?我趕著去給我娘買東西呢!」

    「小弟弟,你剛在客棧裡是不是撞了一位老伯伯?」

    小鐵點點頭,一臉惶恐道:「是不是老伯伯受傷了?姐姐,我不是故意的,你別跟我娘說。」

    裘娃兒一雙滴溜溜的大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小男孩,她總覺得小男孩的臉有些奇怪,好像哪兒有些不自然似的。

    「大姐姐,你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他怯怯道。

    裘娃兒的速度憑快,一眨眼的時間,她的手已探向小鐵的臉,小鐵雖然警覺地往後躍,卻仍然沒能躲過。

    只這一觸裘娃兒就知道,眼前看來一臉天真無邪的男孩絕不是普通人物,他的臉上塗了易容用的膠水,可以在短暫的時間內拉緊皮膚,借此改變五官的模樣,阿叔說過江湖上懂得這門手法的人並不多,而一個市井小賊為何會——

    「你到底是誰?」她滿懷戒備地問。

    這下可好了,小鐵抓抓自己的頭,完全不知該怎麼脫離窘境。

    跑是絕對跑不了,要說實話嘛,二小姐這邊沒問題了,主子那卻絕對過不了關,哎,這可怎麼辦才好?

    愈是想不出法子,小鐵就愈是搔頭抓腮,那模樣看來簡直像只小猴兒,裘娃兒看著他,彎彎的眉愈皺愈緊。

    這人的形態怎麼這麼像——

    「小鐵?」她狐疑地喚。

    小鐵略僵了僵,接著咬咬下唇。「我可不是什麼大鐵小鐵的,這位姐姐,你別為難我,快放我回去吧,我娘見我這麼晚還不回去,她會擔心的。」

    只得先裝傻再說了。

    愈是這樣,裘娃兒愈是懷疑,她側頭看著小鐵,接著突然看向小鐵身後,小臉上綻出一抹極美的笑。「阿叔,我就知道是你。」隨後話語轉為嬌嗔。「小鐵還想騙我,哼,阿叔要幫我罰他!」

    小鐵急忙轉過身。「爺,我——」等到他看到空蕩蕩的後頭時,已經來不及了。

    回過頭看到裘娃兒勝利的笑,小鐵無力地閉上眼,喉裡冒出一聲呻吟:「完了、完了、我完了。」

    「完了什麼呀?」裘娃兒上前給了他一個爆栗。「看到我有這麼慘嗎?」接著雙眼掩不住喜悅地問:「小鐵,阿叔真的來了嗎?他是不是事情辦完了,所以就趕上來了?」

    「我慘了,」小鐵一臉的愁雲慘霧。「二小姐,明年的今天你記的到我墳上上柱香吧,也不枉我們相識一場……」

    「哎,你到底在說些什麼呀,我問你阿叔他——」話說了一半,腦中像突然劃過了什麼,裘娃兒興奮道:「你剛從客棧出來吧?阿叔是不是也在那?」

    等不及小鐵回答,裘娃兒已經轉頭朝客棧方向沖了去,這時,她早已忘了孫老頭,忘了玉墜,忘了自己是為了抓賊才出來的,她心裡只剩下一個人,一個她天天念著,天天期待能見到的人。

    望著她的背影,小鐵認命地拖著腳步往客棧走去,一路上嘴裡嘰哩咕嚕地念個沒完。「爺,我不是故意——」又換個強硬點的語氣。「爺,是二小姐她——」想了想再加點討饒的意味。「爺,不是我——」

    就不知道什麼樣的說法才能讓主子原諒他……

    ※  ※  ※

    裘娃兒像陣風似的刮進客棧,無視迎上前的小二哥與孫老伯,她雙眼急切地尋找那熟悉的身影,眼滑過一張張陌生的臉孔,雙手因期待與害怕而微微發顫,然而再怎麼不死心地搜尋,仍是尋不到那人。

    「阿叔……」她喃喃,接著放大聲音:「阿叔!」

    「姑娘——」店小二試圖阻止她,裘娃兒卻閃過他,小小的手掌放在嘴邊,努力從喉裡擠出最大的音量。「阿叔,你在哪?我是娃兒啊,阿叔,你快點出來吧,阿叔——」

    店小二終於抓住她左腕,經這一扯,裘娃兒原本放在嘴邊的手被拉直,所有的力量也彷彿因著這一扯而全都消失了,她呆呆地站著那,雙手無力地垂著,她的聲音細細、輕輕的,宛如被丟棄的小貓。「阿叔,你是不是真的不要我了……」

    她咬著唇、果愣愣地望著前方,眼淚就像水珠兒似的從她眼中滾出,她也不知道要擦,就這麼毫無所覺地站著,那副茫然無措的模樣,讓客棧裡所有的人心都擰疼了。

    「娃兒姑娘,你別哭呀,」孫老頭急著安慰。「是不是有人欺負你?我……我……」他結巴了半天。「我陪你一起報官去!」

    「姑娘,您還是先坐下吧,我去替您沏壺茶,您定定神、平靜平靜後再說。」店小二可-勤了,瞧他的模樣像是全然忘了自己昨晚還幫著李大算計他們呢。

    人聲嘈雜,然而在那嘈雜中卻有一聲歎息,那聲音明明極輕,鑽進耳裡又是那麼清楚。

    裘娃兒一顫,抬起沾滿了淚水的臉望向發聲處,只見穿著灰袍、戴著黑紗斗笠的男人站在樓梯口,遙遙地與她相望。

    裘娃兒朝他走了兩步,不知怎的覺得他看來有些眼熟,仔細一想,才憶起昨天在李家屯小客店裡,那另一桌客人似乎就是如此打扮。

    依稀記得這人身旁還跟著個隨侍的小童,她雖沒有細看,但會不會——

    心裡竄起一絲希望,裘娃兒張大一雙令人心疼的帶淚眸子,幽幽地看著他,過了許久,那男人才像認輸似的道:「你這娃子就是讓人放心不下。」

    「阿叔!」光這一句就能確定是他了,裘娃兒像個孩子似的撲向他懷裡,抽抽咽咽地哭了起來。

    「哎,」應鐵衣撫著她的頭。「別哭啦,阿叔本來想讓你一個人學著獨立,等到了湘城再給你一個驚喜,怎麼知道你——唉。」話尾還是化成了歎。

    「我還以為阿叔連認我都不願。」她帶著濃濃鼻音道:「小鐵又什麼都不說,我想阿叔一定在的,如果我叫了不應,那就是在躲我了。」說著說著又哭了。

    「胡思亂想些什麼!」應鐵衣敲敲她的頭。「好啦,把眼淚擦乾,我還有帳要跟你算呢!」

    「呃……」這時才想到自己胡亂攬事上身,阿叔大概全知道了,她揉揉眼,語調裡帶著刻意的天真。「要算什麼帳呀?人家剛剛被嚇著了,到現在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呢。」

    「放心,我有辦法讓你回神。」那聲音帶著欺瞞性的和善。

    「可是……」她囁嚅。「我並不想……」

    「這就由不得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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