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台北
白色敞蓬車徐緩地停在一幢仿日本古式和屋建造而成的大屋前。
若單憑外表看,絕對沒有人肯想念這樣一幢古色古香、充滿修行氛圍的屋子會是台灣黑道龍頭九龍府的所在地,然而斯文俊美的裴秋湖卻是習以為常地走了進去。
在大廳裡見到一個年輕俊秀的小伙子正咧開嘴對著他笑。
「歡迎光臨寒舍,請坐,喝一杯我親手泡的荼吧,很香哦。」小伙子身前的和室桌上擺著幾碟點心和一壺剛泡好的熱茶。
捨棄平常慣穿的長袍,一身輕便的襯衫和長褲,一頭烏黑光滑的長髮紮成辮子隨性地披在左肩。在結束了與跨國竊密組織天運首領的鬥法之後,接獲眼前這小子的電話,裴秋湖應邀前來。
走進廳中,不急不忙地坐下身,端起茶杯慢慢地吹涼,慢慢地品茗;不苦不澀,茶水在滑下喉嚨時還余留著一股清香在口裡,餘味猶存,令人回味再三。是一杯好茶。
「你泡茶的技術愈來愈好了嘛,是可造之材。」
「四個人當中我最喜歡和你—同品茗、暢談天下事了,你的修養、見識好到教人想和你燒黃紙做兄弟。」不論什麼時候都是這溫溫靜靜的模樣,無形中就帶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這種人如果能留在他身邊當謀師,將是九龍府之福。
裴秋湖——眾所皆知,他乃是國內知名建設集團「傲月企業」的四位掌門人之一、同時也是一位專精電腦、腦袋絕頂聰明的天才;從傲月建設創立至今,多虧了他對電腦的專精與出色的設計水準,使得傲月建設不論在軟體與硬體方面都比其它企業來得好,遠遠凌駕在其它對手之上。
如此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他,蓄著一頭及腰的長髮,濃黑光亮的色澤,柔軟而又飄逸;有著一口絕妙的嗓音,個性隨和而善解人意;柔淨斯文的臉龐上經常是掛著一抹笑意……只是在那好看的眉宇之間,經常有意無意地流露出一股憂鬱,增添了他的迷人丰采。這樣的他,縱使處身在詭譎多變的商場中,也依然能全身而退,靠的就是他的冷靜、身手和那向來不外流的深沉作風。
「每一次見面,你總喜歡舊事重提,這麼想聽我一千零——套的拒絕嗎?」放下茶杯,裴秋湖無意在老掉牙的話題上多做打轉。問道:「你確定,『天運』組織的首領已經落網了?」
這是眼前這小伙子找他來的目的。
如鄰家兄弟般親切的笑容未褪,盂羽辰頷首回答:「如你所願,他在日本落網,不久就要被遣送回國。」
九龍府主的情報向來準確性達百分之百。雖然眼前的小伙子只有二十二歲,但盂羽展在黑道裡受敬重的程度已經遠遠超出普通人的想像,所以對他,裴秋湖始終當成是一個稍不小心就會被設計的勁敵。
「那……龍舒語呢?她在傲月所犯下的行為沒有人會計較,至於以往的資料,你有沒有辦法動手腳?」
「這種事情對我來說是小意思,只是你要記住,你又欠我一次人情了。」孟羽辰笑著,奸奸地提醒著裴秋湖,「若非這是雪方唯一拜託我幫忙的事,你也逮不到這個機會不是嗎?」
「既然如此,見一個人應該在你的範圍之內吧?」孟羽辰徵詢地問道。
「什麼人想見我,竟然得透過你?」如此的拐彎抹角,為什麼?
孟羽辰聳聳肩說:「他說想給你一個驚喜。」
事實上孟羽展也很訝異人稱「青龍之子」的神谷銀夜竟會千里迢迢地來到台灣親自找他談條件,只為了要他利用這次緝捕天運首領的機會安排與裴秋湖見面,否則他有辦法保住天運首領不被國際刑警抓到,時效是永久;而且還要他千萬保密:這麼慎重其事的作法,再加上神谷銀夜眼神中隱隱透露的一些奇特光采,讓孟羽辰有理由相信神谷銀夜與裴秋湖之間絕對不簡單。
「沒關係,你可以盡量考慮清楚,我不勉強你。」可惜呀可惜,好好的一個人情就這麼浪費掉了。
雖然心中隱隱覺得有些蹊蹺,但逃避不是他的性格,既然孟羽辰已經提出要求了,就算變外能生變,他也要弄清楚對方的來意才是。
捧著茶杯,緩緩踱至落地窗邊,裴秋湖面對窗外景色開了口:
「好吧!我答應見那個人就是。」好奇心人皆有之,只是他想不通的是有誰會用這種惡作劇的方式和他打招呼。
「那好,你等一下。」孟羽辰愉快地起身走人內堂找人去也。
過了許久,裴秋湖隱約覺得空氣中似乎還存在著另一個氣息,但是始終等不到有人開口的聲音。
而那股氣息在空氣中流蕩,感覺是那麼地似曾相識,邪惡又陰沉;冷然的意味中充滿了愛戀……微妙的奇怪感受。手捧著茶杯,裴秋湖輕輕地轉過身,首先見到的是飄揚在他眼下的長髮,順著一襲墨綠衣裳往上看,裴秋湖清朗純淨的瞳眸添上濃濃的驚愕意味!
「匡啷……」茶杯鏗鏘落地,腳下連退數步,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顫抖隨即被穩住,眼神一轉而充滿冰寒及陌生,形態莫測而深沉,看著依舊一臉笑容的男人——那個他怨得最深也念得最深的人。
「午安,秋湖,好久不見了。」短短一句問候蘊含了令人無法承受的濃厚深情,神谷銀夜長久以來喜怒不露的眼神此刻淡淡流露出一股哀傷之意。
再次重逢,印象中的他依舊不變,睿智的氣質、美麗柔淨的臉依然那麼動人、令人折服;但龍是他眉宇間卻多了神谷銀夜從未見過的憂鬱,以及他現在見了他便這般怨懟滿身,有如狹路仇家一般的模樣,讓神谷銀夜摯愛他的心再一次染上悲恨之意。
秋湖還是無法原諒他嗎?
弄不清的思念情緒與氣到極點的心情兩相糾結在一起,交織成一股冰冷沉憤的情緒,使得裴秋湖無法做出任何冷靜的判斷,唯一留在腦海裡的是八年前的一切倒帶重現,還有這男人利用了羽辰的不知情。
卑鄙一如當年!他無法忍受再與他對視一分一秒,掉頭便離開了現場;在他背後,一名男子如鬼魅般的跟著他……
霓虹閃爍的街道上,一天的生活並未因月兒高掛、夜色深沉而停止;反之,黑幕的敞開正好拉啟了另一段夜生活的開始,充滿丁詭異、危險而又可怕的黑暗夜生活。
「老大,這回我們可真是大撈一筆了,什麼青龍之子、什麼絳龍會,根本就不足為懼,碰上老大你,還不是照樣被耍著玩。」
藏身在迷亂霓虹燈之中,一處位於河邊的廢棄工廠,放眼望去儘是一些工業用的廢棄物,佔滿了整個眼底,唯一矗立的是一間破舊的房子。聲音正是從房子裡傳出來的。
「說得好!說得真好!我也沒想到居然會這麼輕輕鬆鬆地就到手,等到神谷銀夜那小子發現時,我們早就帶著他的錢遠走高飛了。哈……」雙手感受著金錢的迷人與觸感,狂笑聲盡情放肆在夜空之下,掩過了一切的聲浪。
「順便也帶著絳龍會的格殺令一起遠走吧!」冷冷的聲音在黑暗中傳遞,陰沉而危險,低低地傳達著寒冽的怒氣,在一聲聲的狂笑聲中顯得特別刺耳。
「誰?是誰在說話?滾出來!」身為老大的中年男子倏地一驚,扯開嗓門嚷道。
一道閃光快如閃電地席捲而來,擦過中年男子拿著錢的手掌,穿透牆壁,血汨汨地順著傷口奔流而出,痛得中年男子大叫一聲;身邊的人見狀,莫不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示威的一槍所造成的後果。
第二道急速而來的閃光成功封住了中年男子欲大罵的口。隨著一個個的黑影慢慢現身在他們的視線之中愈來愈清楚,在場目睹的人背後的冷汗也愈流愈快,緊張得不知如何是好。現場的氣勢頓時被壓成超低氣壓,准也不敢再開口。
在心中忖了忖雙方人馬的懸殊,中年男子旋即趾高氣揚起來,喝道:
「兄弟們,不用怕!他們只有四個人,怎麼可能對付我們這麼多的兄弟?大家上,把他們全部幹掉!」
經中年男子這一吆喝,二十來人個個手持槍械圍攻神谷銀夜四人。若以比數來論,這是一場穩贏的仗,只可惜這群傢伙低估了神谷銀夜的實力,只見雙方纏鬥不過三分鐘,比數一下子銳減,原本雄厚的實力盡數被殲滅,而神谷銀夜甚至沒有親自動手,這種差距瞬間嚇掉了中年男子一半的魂魄。
「山口堂主,錢的味道好聞嗎?摸起來的感覺不錯吧?有錢人的滋味如何呢?」被稱為青龍之子的神谷銀夜有著一口低沉陰冷的嗓音,音質特殊而有磁性,只要聽過一次便會教人終生難忘;可是那毫無感情的語音聽起來,卻只會教人冷到骨子裡而已。
「對不起,我知錯了,請你高抬貴手,放我一命……這些錢請你拿回去,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打歪主意,求習你放過我……」不敢多想其它的山口龍一瞬間軟腳,只能拚命地求饒,只求能從神谷銀夜手裡逃過一劫。
其實論起年紀與輩分,神谷銀夜這個後起之秀是太年輕了,才二十二歲的年齡根本就還是小毛頭一個,不足為患,但若論起他的成長背景與他那一段轟轟烈烈、令人聞風喪膽的闖蕩歷程,只怕還找不出敢小看他的人。
十二歲便出道的他是關西一帶最大勢力組織——「櫻華社」社長之義子,從小就被當成是黑道新一代領導人般的培訓,唯因其本性頑劣不馴,與其義父巖崎澈勢如水火,更在十二歲那年與巖崎澈正式決裂。而脫離櫻華社的他意外地沒有被黑社會的洪流給吞沒,他以自身冷酷果斷的無情作風、自小練就的一身武技,單槍匹馬先後挑了數個同樣在關西赫赫有名的幫派,迅速竄升為一派之首。他那種誰都不放在眼裡的強悍作為、一身是膽的聰明無畏,使得絳龍會成了關西黑道的奇跡;更被寄予青龍傳說繼承者的身份。
而後不過五年的時間,絳龍會的實力已能與櫻華社並駕齊驅,一直到現在,絳龍會的觸角已經伸向關東黑道的範圍;只要混跡日本黑道的,沒有人不知道關西青龍之子的名號。
神谷銀夜一身墨衣,看著山口龍一的眼光就像在看雜碎一樣的不屑。手中的槍已經開了保險,陰陰地說道:
「這麼快就求饒了,剛剛那股反抗的骨氣呢?既然那麼有膽敢私吞絳龍會的資金,為什麼沒膽豁出性命和我對抗?」他痛恨背叛者,尤其像眼前這種連背叛者都稱不上的狗雜碎。
「神谷大人,求求你再給我一次機會,放過我,求求你!」既無法保住生命,山口龍一決定放手一搏。絳龍會的追蹤實力無遠弗屆,他不想被鎖定為背叛者,而一輩子受到格殺令的追殺。
打定主意抓住一剎那的瞬間,山口龍一趁著神谷銀夜與身邊的人眼神交會之時,陡地拔出槍對著神谷銀夜亂開一通,預備趁混亂之際開脫……
「啊——」驚叫聲劃過開空際,可憐的山口龍一永遠也無法得知神谷銀夜究竟是怎麼躲過他那四槍的。
動亂過後,四周又恢復寂靜。
將現場閃給門外的手下之後,神谷銀夜本欲發動機車離開的動作略微一停,視線停留在照後鏡上的一點白影——
那正巧是相反的方向,不尋常的物體激起了神谷銀夜莫名的探測之心。發動機車到目的地一看,赫然發現躺著一個傷痕纍纍的少年;那少年身上的白襯衫已經好幾處被磨損,而那些傷痕的血漬也已經凝固。神谷銀夜走下機車,看不出情緒的雙眼微微瞇起,打量著少年一身是傷的慘狀。
真是一名清逸俊雅的少年……神谷銀夜從來沒有感情的雙眼此刻破天荒地染上另一種顏色。
可能是落地前採取的保護措施吧,少年的臉並沒有受到傷害,絕美的臉龐上柔雅中含著堅毅,雖然是在昏睡中,但仍讓人明顯地感覺到這名少年自在清爽的氣息。神谷銀夜的心莫名其妙地起了一種悸動。
他抬起頭打量著這四周的環境,看到了大約一、兩公里遠的地方還隱隱冒著黑煙,想起了傍晚的一項新聞消息。眼神再度盯回眼前的少年身上。
「真是大難不死。」神谷銀夜沒有下達任何命令,只是輕輕蹲下身,手緩緩撫過那頭披散的柔軟長髮,心中一股從未有過的清淨感覺悄悄流過,明顯得讓他覺得訝異。
這像是他會做的舉動嗎?那種感覺不曾有過啊!
薄皙的嘴角習慣性地勾起—抹陰冷的笑。真是不可思議啊,難得一個身上散發出溫暖親切氣質的少年,竟會讓他碰上!這種人內心純潔無瑕。而感情也必是從未付出過的。光與黑的相會?這可有趣了。
「會長指的莫非是今天傍晚所發生的那項空難事件?」
「看不出來這個少年的命還真大。」
與話聲同時響起的是一陣緊急煞車聲,隨著車門的打開,呼喚聲傳到人群中。
「少主,社長突然病倒了,請你快跟我回去。」男子跑過來,恭敬地說道。
聽到這個突來的消息,神谷銀夜的臉色平板得找不出一絲擔心,依舊是那個冷靜漠然的臉。
令人訝異的,他親自扶起受傷的少年,不讓下屬幫忙,淡淡地拋下命令道:
「我說過那老頭的事與我無關,立刻滾出我的視線!」
將少年放置在機車上,神谷銀僅發動著機車,將焦急的叫喚聲淹沒在響起的機車噪音下,神谷銀夜冰冷的臉龐映在月光下顯得更加無情。他沒有回頭、沒有停留,帶領著一干手下消失在夜色下。
回到絳龍會的分堂,將受傷的少年安置在客房之後,絳龍會的專屬醫生柳原澤被火速傳至,為昏迷不醒的少年做診冶。
好一會兒,醫生做完了診斷及醫療的工作,將—切收拾好,說道:
「外傷雖然不輕,但只要好好療養也很快就可以復原了。只是他頭部受到了撞擊,在他還沒清醒以前,萬萬不能移動他。」
「哦?有腦震盪的危險嗎?」神谷銀夜伸出手撥開少年的頭髮,看到他左腦偏後的部位,紗布上還微微沁出些血跡。
「嗯,外傷我已經幫他處理好了,只要能平安度過今晚的危險期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麼辛苦你了。回去休息吧!」
「會長要親自照顧他嗎?或者找個人來看著這個少
年?」打從神谷銀夜一出道,柳原澤便一直跟在他身旁,
面對他今晚的反常舉動,他同樣也有著疑惑。無論是什
麼原因,神谷銀夜都是那個最不可能伸出援手的人。
「不用了。如果能活,沒有人陪著,他照樣能醒過來,何必白費力氣。」就算是在自己好友的面前,神谷銀夜的臉龐依舊還是那副無動於衷的不在乎。他反正是認定了這名俊雅的少年絕對無法度過今晚的危險期的。
是因為這少年身上氣質嗎?銀夜對那些表裡不一、外戴光環內心虛偽的人最為不齒,不過老實說,這少年的身材、氣質還真是難得的好,清閒得吸引住人的目光;更別說他那完美無瑕的容顏,堪稱絕色了。
「也許我多嘴了,但有些話我仍然要說。巖崎社長的心臟愈來愈不好,偏偏在這個時候櫻華社裡又有人心存不軌,難道你真的不想回去?就算是走走也好?」
「何必呢?所有人都知道我和他是分道揚鑣了,在這種時候回去豈不是多此一舉?」神谷銀夜懶懶地嘲笑柳原澤多餘的建議。
「可是……」
分道揚鑣也好,老死不相往來也罷,但所有的人心知肚明,巖崎澈心中對這個義子還是很看重的,就算銀夜已然脫離他的控制,他仍然屬意銀夜繼承他的事業;相較之下,銀夜模稜兩可的態度就費人猜疑了。
「放心吧!那老頭的命硬得很,死不了的。」
「就算如此,那麼櫻華社旗下的公司呢?這幾年你不是處心積慮地想把這條櫻華社的經理重脈給搶過來,不擇任何手段?現在情形這樣發展,你不擔心被那些陰謀者先下手為強嗎?」善於神谷銀夜與其義父之間的心結,沒有幾個人能明瞭,而他的絕情絕義更是柳原澤見過最駭人的,因此他很清楚地知道,就算今日傳來巖崎澈的死訊,對神谷銀夜來說也不過是多聽了一則笑話而已。
「你以為我會怕那些人嗎?」神谷銀夜的笑容陰陰寒寒,有如修羅地獄中的魔王般,令人徹底冰寒。
「在黑道中長大的你,我當然不會小看你的能力,你是有那個天分統治整個關西黑道的,這一點我至今仍百分之百深信不疑。」良將難求,而手段智慧堪稱一流的統治者更是百年難得一見。
「那就好了,你還操什麼心?」神谷銀夜淡淡地擺出一個無所謂的面孔。
「我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怎麼處理櫻華社?你不是那種乖乖等著東西由天上掉下來的人。」
「很簡單,保住它,或者接收它。湊巧的是,這兩樣我都不會做,所以在這之前,誰喜歡搶就讓他們去搶吧,最好能搶個你死我活!就怕有些人心眼兒太大,想併吞不可能的東西,我就看看到底有誰敢背叛我?」如夜魅般的自信笑容奪人心魄,能夠輕易地使人懾服在他的魅力之下。
聽完他的話,柳原澤知道了他冰冷的鐵石心腸之下,想看的是櫻華社的內鬥,他要坐收漁利兼除掉所有心懷二心的人,好一招完美的借刀殺人之計,一舉兩得。這種冷血的心腸正是現今日本黑道組織中已無人敢與他對峙的最佳說明。
「你是真的把巖崎澈當成仇人了,這種恨只怕在他死了還無法消除。」一句欷虛由柳原澤口中吐出來。他知道神谷銀夜一向冷血極端,個性尤其陰沉,這怕是巖崎澈拚命要造就他成為黑道中人的唯一失策。
他的確是有那個能力在三十歲之前統轄整個日本的黑道,遠遠超越五十年前的青龍傳說,但他對巖崎澈的報復行動同樣的沒有停止的一天。搖了搖頭,柳原澤拿著手提包,無言地離開房間。
多餘的人終於離開了,神谷銀夜背靠在牆上,一雙冰冷的眼睛又不自禁地被羽被中的少年吸引過去。原本冰冷的陰暗氣息被另一股溫暖的陽光氣息加入,破天荒地弄亂了神谷銀夜向來沉靜的思緒與自制,也意識到自己幹嘛無聊得還留在這裡,隨即陰著臉離開客房。
刺眼的陽光透過窗戶直按照射在臉上的感覺熱呼呼的,直教人難受!足足昏迷了一整晚的裴秋湖被這刺眼的陽光喚醒,慢慢張開了眼睛,手也不自覺地想抬起遮住那耀目的光芒,卻被那跟隨而來的痛楚所牽動,疼得他呼出了聲。
「痛……」他覺得全身都動彈不得了,虛弱得好像全身體力全被抽光了。
怎麼回事?他受傷了嗎?為什麼他覺得這個身體好像不是他的了,就連頭也好像被人敲出了一個大洞般?這種感覺還真像他模糊印象中他曾和什麼黑道混混火並一場惹來的傷。
不發一言的神谷銀夜則坐在一旁冷眼旁觀地看著裴秋湖的舉動。換作是平常,他根本不可能移動尊駕親自前來的,但是從遇上這名少年的第一眼開始,一切就好像不對了。
能讓他破壞原則地伸出救援之手,神谷銀夜想知道這名少年有何過人之處,而如果他根本不值一救的話,那麼他會當宰一條狗一樣地宰了那個少年。他不要一個沒有用的男人存活在他的視線之中,為此,他整晚一直掛念著這個少年。
而就在他忖度思考的時候,一道銀光射進他的眼底。他回神一看,銀光來自少年的長褲口袋,那是一個長形皮夾的一角遇到陽光所反射出來的光芒。
神谷銀夜毫不客氣地抽出皮夾打開一看,一張照片掉了下來,映入眼簾的是四個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神谷銀夜一眼就捕捉到那個笑得開朗的長髮少年,隨著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竄進神谷銀夜的心中,莫名地,他感到那個笑容有一種獨特的溫柔,讓他的心沒來由地一緊,下意識地將照片翻到背面一看,一行蒼勁有力的字體出現——
與傲岑、修洛、范浪合拍於關島-裴秋湖
裴秋湖?是他的名字嗎?藉著這個名字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了身份證。
原來這名少年和他同年呢,神谷銀夜再度將眼光掉回悠悠轉醒的裴秋湖身上,並且反射性地將皮夾與照片私藏起來。
拜全身的傷口所賜,一波波的刺痛感頻頻造訪裴秋湖,而最大的罪魁禍首便是那縫了繃帶的頭,不時地刺激他脆弱的痛覺神經。但也不知是習慣成自然,還是本來就不在乎了,在第一波疼痛過後,裴秋湖便沒有再喊痛,而是打開微閉的雙眸,好奇地打量整個房間。
爾後,約莫是感覺到房間裡還有另一個人的存在,方向無誤地朝著神谷銀夜的位置望去,臉上自然而然地漾起一抹親切的笑容;那種絕對真心、無雜質的笑容。
「嗨!親愛的冰塊先生,你好。」一句沒有經過思考的話大方地對著神谷銀夜打招呼,笑得像個開心的小孩。
果然是個不知死活的人,笑得像個白癡一樣,就連自己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
「還有一分三十秒的時間,要交代遺言就快點。」從來沒有人敢對他青龍之子如此不敬,而他居然敢爬到他的頭上撒野!神谷銀夜露出夜叉般的笑容。很好,他等不及要他付出代價了。
「請你丟兩個靠枕過來,謝謝。」裴秋湖好像沒聽到他的話一般,自顧自地對他說道,口氣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對他根本沒有將那一句恐嚇放在心上的行為,神谷銀夜心裡有滿滿的不解。順手將兩個靠枕丟給他,便開始打量他那有些遲鈍卻又熟悉萬分的動作——將靠枕放在自己身下半躺著。
之後又拋給他一個笑容,道:「大恩不言謝。」
這小子摔壞腦袋了嗎?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大言不慚?神谷銀夜凝著臉,從腰間抽出一把手槍,開了保險,大有想殺人的意向。
他可不是在開玩笑的,這下這小子總該知道怕了吧?
「你確定要這麼做?不會吧,世上居然有像你這種笨人,我還是第一次見過。」裴秋湖根本沒把那把手槍看在眼裡,只是張著無辜的雙眼盯著神谷銀夜無奈地說道。
於是一向自傲、高高在上的神谷銀夜,再一次對裴秋湖的反應發出疑問。難道他早就看出他只是試探大過想殺他的意願才這麼大膽?但這也不能解釋他一點懼怕也沒有,而且還從頭到尾都散發出一種怡然自得的丰采呀。
「這是手槍,只要我輕輕一扣,你就沒命了,你不知道嗎?」奇特的少年。若他一開始便被他的氣勢駭到的話,他一定會二話不說殺了他,但如今他已不太想這麼做了,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眼前這名絕美俊逸的少年並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小伙子。這讓他有——點不想殺他了。
「知道。所以我才說你笨嘛,要我說幾次?」
好上帝!他竟然敢這麼大聲大氣地指責他笨?縱橫關西無人不知的青龍之於,居然被一個受傷的人說笨,而那個始作俑者還敢笑得一派囂張卻又無辜的樣子,夠膽量!
「情形就是我受了很嚴重的傷剛好被你救回家,才保住了這一條小命,而你居然在花費了一番工夫之後想簡簡單單地殺了我,白浪費你的力氣,你這不是笨,是什麼?冰塊先生。」裴秋湖很「好心」地用氣死人不償命的表情說明他的話意,笑嘻嘻地為神谷銀夜解惑。
「這就是你對救命恩人說話的口氣?」神谷銀夜—張臉凝著沒有絲毫鬆懈的跡象,很明白地警告裴秋湖,他並不喜歡他開口閉口「冰塊先生」地直喊。
「那淮教你要老繃著張臉呢?足足五分鐘耶!而且我不認為一個拿槍想殺我的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說得那麼無辜,但神谷銀夜知道這小子根本打一開始就篤定了他不會殺他,而且很技巧地讓事情的發展就如他所料。
果然非池中之物,擁有無可挑剔的外表與膽大心細的思維,還能在知道自己的情形之後和他玩拉鋸戰!就衝著他的自信與那彷彿將世人的反應冷眼看在心底的沉穩,神谷銀夜決定暫時饒他一命。
「看樣子你不只度過危險期,還恢復得挺快的。」神谷銀夜相信,這人必是在飛機爆炸前一分鐘走下飛機的,才會受到波及,被爆炸力彈開。他的命實在很大,居然連腦震盪也沒有。
裴秋湖丟給了他一個「你在說廢話」的神情,擺出一副懶得回答他的模樣。
「這裡是日本京都絳龍會總堂,關西最大黑道組織,我是這裡的首領,我叫神谷銀夜。」神谷銀夜就是不信邪,頑固得非要看到裴秋湖害怕的表情不可。
「日本?我怎麼會在日本?」誰知乍聽神谷銀夜的說話,裴秋湖的微笑不減,反而一派好奇地詢問神谷銀夜,好像對自己身在異國一事連怕都不覺得。
倒不是他聽不出來神谷銀夜的話意。事實上在第一眼時他就已經看出了神谷銀夜並不是一名普通的男子,長得俊逸無比不說,言談舉止沉穩而內斂,穩健中包含了如豹般迅捷快猛的行動力;再加是那股彷彿殺人不眨眼的氣勢,眼前這男人十足十是個狠角色。然而他仍然笑著與他對談,因為他還在他眼中看到了他絕不流露於外的東西,讓裴秋湖想再多瞭解他一點,而且做下了想與他成為朋友的打算。
神谷銀夜這才發現到裴秋湖有著一副美好的嗓子,說出來的聲音柔淨斯文,沒有咄咄逼人的氣勢,反而有引人與之促膝長談的誘惑。而他的反應更怪得讓神谷銀夜莫名其妙,按常理而論,再怎麼說都不應該是這種反應!
「怎麼?難道你忘了昨晚那出驚魂記了?」神谷銀夜不動聲色地問道。看他那滿眼疑問的樣子,不會吧?死裡逃生這種事,天底下哪會有人說忘就忘!
「驚魂記?什麼意思?」
他看到他眼底如光速般消失的驚疑了,好厲害的自制力。
看他這模樣,神谷銀夜的表情一轉而深沉,開始問道:
「昨晚一架由台灣飛往名古屋的班機,不知為何迫降在京都,在緊急疏散不到五分鐘之後便起火爆炸,機上乘客死傷慘重。一次使人驚魂難定的死亡客機之旅,你難道一點印象都沒有?」是失去記憶嗎?沒有並發腦震盪卻失去了記憶?
問題是裴秋湖真的不記得有這件事的存在。
「你是說我身上的傷是因逃離不及而被飛機的爆炸所波及嗎?可是我不記得我搭過飛機呀……」裴秋湖開始在腦袋中搜尋神谷銀夜所說的事件,表情依舊淡然不變。
「那麼我問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還有哪些個親人?」神谷銀夜乾脆一次問個清楚。
「我叫什麼名字?」神谷銀夜的問題對裴秋湖來說可真是摸不著頭緒了。只見他皺眉認真思考了半天,腦子裡卻是一點頭緒也尋不到。
「我的朋友?親人?」他喃喃自語地說著。試著想要捉住那些快速閃過的片段,可是閃得太快,他抓不著、也看不清楚,印象開始變得模糊,最後消失……然後他捧著頭對自己發出疑問。想不起來!他完全想不起來!
「我的頭……好痛。」痛楚開始像潮水般一波波地侵襲著裴秋湖,致使他萬分痛苦地喊出聲。
看不真切裴秋湖低著頭的神情,但光聽他的聲音,神谷銀夜便感到一股不捨的痛楚狠狠劃過自己的心,他反射性不加思索地說道:
「你現在還不能太過激動,想不起來就算了。」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我什麼都不記得,什麼都想不起來,我的腦海裡一片空白,沒有一絲的跡象,為什麼我會這樣?」裴秋湖沒有一般病人大喊大叫歇斯底里的舉動,只是沉沉地、靜靜地對自己自問自答。
那模樣看在神谷銀夜的眼中,感覺到裴秋湖身軀的四周彷彿在一瞬間被撒下一層孤單的大網,他插不上手、也幫不了忙,這種特殊且從未有過的感覺徹底顛覆了神谷銀夜整個心盤,更加令他意外的是,他不願見到裴秋湖離開他的事情發生。
明明存在的軀體,卻偏偏擁有一個沒有過去記憶的頭腦,這樣半存在的事實令裴秋湖的身體好像被空洞佔領一般。隨即一個名詞閃過腦海,令他停止了一連串的問號,轉而說道:「看樣子我是失去記憶了。」
一場找答案的沉悶空氣至今方有消散的跡象,原本低垂的頭重新抬起,一絲淺淺淡淡的笑容漾在臉上。裴秋湖依循著自己的直覺,坦然面對問題,不逃避地將之擺在自己眼前,然後凝定心神思索解決之道;這樣的處事方式自己好像已經相當習慣了,感覺上很熟稔。
那一雙清澈如水的美麗瞳眸大大震懾了神谷銀夜的心,他彷彿真的在那雙眼睛裡看見了微風輕拂湖面蕩漾的柔靜。這個裴秋湖,頭腦還真不是蓋的,居然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還這麼聰明,而且面對自己身體驟然的劇變竟能如此心平氣和地接受。
這個外表一派溫和的少年,究竟來自怎樣的環境?
他納悶。
「看你這副模樣,我想我應該可以斷定你並沒有受到打擊,也證明了我沒有白費力氣,救回的不是一隻軟腳蝦。」雖然是鄙視的語氣,但只要心思細膩,就不難聽出他言下的欣賞之意了。
「看不出來你這麼喜歡軟腳蝦這種東西,閣下該不會也是『軟』字家族的吧?」裴秋湖向來就認為自己是聰明的代言人,很自然而然地將了神谷銀夜一軍。
「呃?」神谷銀夜一陣愕然,接著笑意開始以噴射機的速度佔領整個酷酷的臉龐。
然後訝異於自己的改變,這種發自內心毫無疙瘩想笑的感覺別說出現了,他連想都沒想過!為了稱霸黑道,鞏固自己打下來的江山、擴展自己的實力,九年來他絲毫不鬆懈,可以說是心無雜念地全心衝刺,而在短短不到三個小時的相處,這份超強的意念竟被眼前這個笑得開朗的少年給灑進一抹陽光。
他那坦率、不做作的言辭、毫不在意他令人畏懼的身份,好像他只是——個普通人般的與之平起平坐,這種不用虛偽、毋須防備,甚至可以自由自在交談的感覺,讓神谷銀夜第一次嘗到何謂輕鬆自在;彷彿肩上重擔全卸、沒有壓力一般的愜意,雖然覺得奇怪且不習慣,但也
有一絲絲的嚮往……神谷銀夜複雜的眼神看著他,想留他下來的衝動莫名出現。
雖然卑鄙,但失去記憶既成事實,留下來並沒有不對,何況在他青龍之子的字典裡,向來還找不到「善良」這兩個字。
看出了神谷銀夜的心情,裴秋湖不客氣地賞給神谷銀夜一記嘲笑的表情,還怕他看不懂地大加說明道:
「別一臉傻瓜樣的茫然了,你確定你要一直用這副表情和我談話嗎?那好吧,難得你想告訴大家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來證明我的聰明,那我就不客氣地欣賞下去了。」他的臉上就真的寫了「我是好觀眾」五個大字。
「少給我擺出那一臉無辜的表情!如果你沒睡昏頭的話,應該知道你現在是在誰的地盤上,而認清你的本分正是你現在該做的事。」冷凝的心情一去不返,神谷銀夜不只不想殺他,反而想這樣與他一直鬥下去。
意外地,裴秋湖露出了笑容說道:「謝謝你救了我。」
這種乖巧,有可能是他會表現出來的嗎?經歷兩次前車之鑒,神谷銀夜才不相信裴秋湖真的是這種會乖乖向人道謝的人。
可是裴秋湖就真的讓他預測落空,一雙眼睛靈動地轉著,就是笑而不語。
「你真的沒事了?」不是神谷銀夜多心,而是隱藏在那笑容之下,神谷銀夜明顯覺得裴秋湖似乎另有打算,深沉。
「怎麼?你要我認清本分不就是要我向你道謝嗎?難道不是這樣啊?這可奇了,天底下居然會有人傻到連謝謝都不要,真是奇跡,奇跡。」那眼睛裡閃耀的百分之百是看人出笑話的促狹光采。
神谷銀夜這才意識到又被他看了一次笑話,好聰明的傢伙。正當他想反擊時,響起了敲門聲。
神谷銀夜立刻又正起臉色,平板地說道:「進來。
「早安,會長。我來為病人做例行檢查。」盡責的柳原澤走進房裡,二話不說地就要為裴秋湖進行診斷。許久之後,才又開口說道:「你的運氣真的很好,是我接觸過受到重傷恢復得最快的病人了。」診斷後,醫生一邊收著東西一邊笑道。
「謝謝。」綻開溫和的笑容,裴秋湖有禮得體地道謝。
「也就是說他的頭部並沒有留下其它的後遺症了?」
雖然只是淡如水的問話,但從神谷銀夜的口裡問出來就令人大大地訝異了;不是他不善表達,而是他根本就不是那種會關心別人的人。
「是沒有,只不過身體上的外傷要好好注意就是,不然發炎了就麻煩了。」
「那麼,他的記億……」這才是神谷銀夜心中最在乎的一點。他想留他下來,因為他的與眾不同、他的特殊,想深一層探究他的心裡的想法愈來愈重,然而在這層層的原因包裹之下,似乎還有一個更重大的原因,只可惜神谷銀夜好像尚未發現。
「這種事很難說的,由於撞擊的關係使得他的腦部神經被瘀血堵住,導致他喪失一部分的記憶,只要耐心地等到瘀血消除,也許就能恢復記憶了,不過時間上不一定,最好不要讓他再受到精神上的刺激比較好。」反正銀夜這小子向來只隨自己的意願做事,他所做下的決定不會輕易改變,旁人也決計插不上手,這也是身為他的好友最大的無奈。
「我明白。」
「那我走了,有事隨時找我。」到底銀夜想幹什麼呢?柳原澤滿是疑問地離開。他真是好奇極了。
下一刻,一個慌張的腳步緊接而來,在房門前站定,上氣不接下氣地說著:
「會長!巖崎社長他快不行了,櫻華社就要——」
「滾開!」掃興的東西,在這等心情愉快之際來找他麻煩!
「巖崎社長?你的親人嗎?」天不怕地不怕的裴秋湖又想捻虎鬚了。
「不關你的事,少問那麼多!」神谷銀夜殺氣騰騰地轉過身丟下一句活,惡狠狠的態度就像要責人於死地一般。轉身對著來人說道:「回去警告那群老頭,這是最後一次……我說過我和巖崎澈之間什麼關係都沒有,櫻華社要存要活都與我無關,再讓我看見有人上絳龍會嚼舌根的活,『關西之狼』就是他的下場。」
他那陰沉沉的模樣連魔王撒旦都要退讓三分。
他說的關西之狼正是三個月前被神谷銀夜縱火焚屍,骨灰也找不到的一名職業殺手。
被他這一威嚇,來人不敢再捻虎鬚地消失於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