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裡?
四周都是氤醞的霧氣,瀰漫著,阻擋著。
我要去哪裡?
漸漸的,我看到了能夠辨識的物體。是一座圍牆?或是柵欄?
像是公園外的柵欄,硬生生橫在我的面前,比我還要高,森森嚴嚴,陰陰冷冷。
怎麼過去?我應該過去嗎?
柵欄彷彿沒有盡頭,左右綿延著。
「有人嗎?」我抓住柵欄,柵欄卻很是堅固,不為動搖。
怎麼辦?
我到底在哪裡?我怎麼會在這裡?
「宋昱豪……宋昱豪……」恍惚中,我感覺有人在叫我。
「宋昱豪……宋昱豪……」我聽得見聲音,但是…在哪裡?
我著急的想要越過那道柵欄,可是,不論我怎麼走,柵欄像是有靈力,硬是無止盡地阻擋著。
「宋昱豪……昱豪……」聲音好像很著急,很急切,急促地叫著。
我著急地找尋聲音的來源。但是聲音,忽遠忽近,怎麼都聽不真切。
在哪兒?
我徘徊了好久好久好久……
終於。我聽見了,聲音是從我身後傳來的,而不是從柵欄的另一邊。好像很遠,可是聲音卻很清楚。
有人需要我,有人在急切地叫我……
聲音一陣陣不停地傳來……
我於是掉頭往回走……剛開使用走的,然後用跑的……
誰在叫我?
好想很需要我的樣子。
一著急,腳底竟然踩空了……
終於,我張開眼睛,迷迷濛濛的。
首先,我看到著急的老媽。
「醒了!他醒了!」一陣歡天喜地的呼叫聲音於是此起彼落。
「帥哥!」接著,我看到小萍,一臉的傷心高興複雜的表情。
「沒事就好。」是老呂,擔心地看著我。
我感到一陣劇痛從身體各處傳來。
會痛,表示人還活著。但痛更使我加劇了心中盤旋的念頭。
「沈荷呢?沈荷呢?」我使盡力氣,好容易將聲音自喉間傳出:「她人呢?」
眾人一陣安靜。
我擔心了起來。「怎麼了?她人呢?她沒事吧??」頭痛愈烈,四肢無力,但我卻顧不了這些:「她人呢?」
終於,擠在我床邊的人們退開,在床腳,我看到了沈荷。
沈荷完好的站在我面前,有些憔悴的容顏,欲語還休,但是完好無缺。
一陣心安,我又失去了意識。
再次醒來,沈荷端坐在我的身旁,溫柔地看著我。
「沈荷……」她抓住我的手,微微地點點頭。
「我很好,真的,我很好。」她柔柔地說著。
我安心了,依然抓著沈荷的手,她的手柔軟,但有點冰冷。
我環顧四周,我在一間病房裡(廢話),鄰床個著簾幔,想必有另一人與我同房,呼吸聲微微的傳來。
身旁除了一些醫療生活用具之外,有一束花,署名大小呂。
除此之外,目前只有沈荷在這兒。
不過我想這樣也夠了。
「其他人看你醒來過,就先回去了。」沈荷附加解釋著。
管他。
我的精神好了很多,掙扎地要坐起,沈荷只得扶著我讓我坐好。
「那杜雲磊……」我的身體又傳來一陣痛楚,使我不由得想起將我弄成這樣的傢伙。
沈荷搖搖頭:「他剌傷你之後就跑走了,我有報警……可是,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我睡了多久?」
「一個禮拜。一開始,你大量失血,有生命危險,把大家嚇壞了。」
「直到你送進醫院的第二天,醫生才說你脫離險境。可是你陷入了昏迷,一直都不醒,讓大家好擔心……」
「現在是什麼時候?」
「初二。你醒來的那天是除夕夜,大家特地來看你。之後見你沒事了,就回去過年羅,你媽媽他們也是剛剛才走,要回你外婆家去。」
「喔!」
我看著沈荷,才發現她的一雙眼睛腫起,像兩個核桃一般。
忽然,我所有的痛處都不痛了。
「你的眼睛……是為了我哭成這樣……」
「別亂猜!」她急忙摸摸自己的眼睛:「沒有的事…」
「沈荷,我發現,你還真是個死不肯認帳的傢伙耶……」
「沒你的事!」
「我在昏迷的時候,一直聽到有人叫我……你老實說,是不是你?」
「……」
「喏,你不說……我也是問得出來的唷!」
她不言語。
我將身體湊過去,大膽地問:
「沈荷,其實我在你心中的份量,不止一點點吧??」
「……」
「不然,你說,你為什麼在大年初二的時候,選擇留在這裡陪我?我身上的傷好像不見了似的,我的精神相當振奮。
她還是不說話。但是她的表情顯得很柔和、平靜、嫵媚。她的頭低著,第一次發現,她也有著纖細但長的睫毛,低垂著,溫柔而美麗。
「那麼,之前老呂他們說,你對我是特別的,也是真的羅?」
「……」只有臨床老兄的鼾聲飄在空氣當中。
「如果你不說話,我就當這些都是真的羅!」
她沒有說話。
她沒有說話。
她沒有說話……所以,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感覺我的心、我的思緒、我的頭腦,像是服用的興奮劑之類的東西,開始飄飄欲仙……
所有的情緒化為一股衝動,我伸出雙手(依然劇痛無比),將伸手可及的沈荷攫住,攬進懷裡。沈荷,完全沒有抗拒。
天啊!無比的疼痛從身體各處傳到我的大腦,但是此刻心裡卻有無比的滿足,因為疼痛,證實這一切的真實。
我貪婪地抱緊她,我等這一刻已經太久,沒有時間說話。她的溫暖,將過去所有的挫折跟痛苦融化殆盡。
許久,她才輕輕地說:「放手啦!這裡又不是沒有別人……」
「不放……」
「你不痛,我會痛……」
「好吧!」但是我依然緊握著沈荷的手,她的手,細緻白晰,我緊緊握著,她的手不再冰冷,我們互相傳遞溫暖。
「你還不肯承認你在意我?」
「別得意!」
「此時不得意,更待何時?」
「耍嘴皮子。」
「……」我突然想到:「你該不會是因為我替你擋了一刀,所以才感激得以身相許吧?」
「想太多。」
「難道不是嗎?」
「你希望是嗎?」
「我無所謂。」
「沒原則!你沒原則我也不會這麼沒水準……」
「是是是!兩個人之中有一個沒原則就夠了。」
「那你說,你是怎麼愛上這個無聊男子的?」
「誰愛你啊……別在哪兒自以為是!」
「至少會為了我流淚吧……」
「哼!」她作勢要掙脫我的手,我卻更使力抓住。
「快說,我想聽,那你就看在我肚子上的傷的份上吧!」
她的臉色丕變:「別拿自己的傷來開玩笑!」
「是是是……」我看她的神情,知道自己過了份,連忙賠罪:「那你看在我誠心誠意的份上告訴我嘛……我想知道,好嘛……」
我像個無賴,百般要求撒賴,她拗不過我,只得娓娓道來:
「呂維剛說得沒錯,我是一直故意對你冷淡的。」
「為什麼?」一切的為什麼終於可以完全得到解答。
「我痛恨男人。杜雲磊讓我覺得男人都是醜陋的,可鄙的,我發誓自己再不要愛上男人。」
我被她嚴厲的言語嚇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因此。當我發現你在注意我時,我就決定要對你嚴厲。」
「只因為我是一個對你有興趣的男人?」
「沒錯。」
太誇張了吧?
「但是,我慢慢發現,你是個好人。為了不讓你捲入我的事情,我只好繼續疏遠你,拒絕你。」
「直到我看到你拒絕了呂又萍,我才在想,或許,你跟別人不一樣。」
「哩……」
「可是你馬上就在家門口跟她熱吻!」
「沈荷……」我轉念一想:「但是你發現自己會吃醋對不對?」
她的臉頰緋紅。
「而且,我發現你處處護著我,不管那天晚上,還是在醫院裡……」
「那你又要離開台灣?」
她用手捏著我的臉頰:「不然呢?宋……昱……豪,難道我應該喜歡一個還在唸書,比我小三歲的男孩?」
「有何不可?」我抓下她的手,緊緊揣著。
她不理我,逕自說不去:「直到你替我受了傷,我發現……我……我好害怕……我……」
「你怕我會死?」
她點點頭。
「也是因為這傷,讓你發現我在你心中份量確是不淺?」
她不說話。
「承認吧!承認又不會少一塊肉……」
她學起我的歎氣。
我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著她略微消瘦的瞼。
看著她嬌俏羞澀的模樣,頓時色心又起,我再次粗魯地將她擁住,怎麼都不肯放手。我出院的那天,是大年初六,各地已經開市,學校將要開學,媽媽煮了好大一碗豬腳麵線,強迫我吃完。
「娘耶……我又不是出獄……」
「呸呸呸……小孩子亂說話……你快給我吃!」
也是那天,杜雲磊落網。
正確的說起來,他是自首,在消失了兩個禮拜後終於在律師的陪同下自首了。
警察找過我問話,但是我跟沈荷,一致口徑,告訴警察他是一時衝動,我們並不打算追究,必要的時候,我們願意出庭,希望能夠減輕他的刑期。
其實我有點同情他,好好一個有為青年,只因為無法克制的私慾,搞到身敗名裂。
至於那紅衣女子,沒有人想知道她的下場。那種可悲的女人,希望這輩子再不要遇見。
在心情極好的狀態下,身體復原得很快。趁著寒假結束前,跟老呂打了場籃球,也跟小毛小方他們廝殺了幾圈。當然,他們都是讓我的。
自然,我也牽著沈荷的手去看了場電影,當然選個驚悚片「危機四伏」羅。不過,從頭到尾被嚇到的都是我,於是恐怖片變成了喜劇,沈荷從頭至尾都在笑我。
杜雲磊的事情,繫上極為低調處理,我跟他之間的恩怨,也沒讓大家知道,老爸瞭解了大概的事情,倒是誇我做得好;老娘一直非常喜歡沈荷,知道我喜歡的是她,她老人家擔心的卻是我配不上人家。妹妹更是不滿意她的「荷姐姐」落入了不成材的老哥手中。
方霞學姐來病房看過我一次。她很高興的樣子:
「昱豪老弟!做得好!學姐真是高興!真是高興!」她熱情的笑聲讓護士們忍不住頻頻探頭觀看。
至於江琳恩,聽說她已回到美國。我們所有的人,都衷心的期盼她能夠忘記一切,得到幸福。
那麼我跟沈荷,終於可以擁有了?
開學前兩天,她到我家看我,順便,告別。
站在陽台上,她的冰冷已經不復,卻仍是要走。
「為什麼?」
「你要我留在這裡做什麼?」每次說到這裡,我就語塞。畢竟,我還只是個學生,難不成要她嫁給我?
「那你回去要做什麼?」
「讀書羅!」她向我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以為我過去的三年來,除了痛苦、寫小說、想報復以外,真的一事無成?」
「那你……」我像是被雷擊似的。
「我要去讀文學碩士啦!小朋友……以後,我想要繼續寫作!」她美麗地向我微笑著。
「啊……」真是一語點醒我夢中人,嚇得我差點屁滾尿流失了魂。我又高估自己,低估別人。沈荷不但不需要我的保護,甚至,已經對未來有更多的計劃,我感到慚愧。
「那我們……」
「你急什麼…我是出國,又不是離開地球。隨時可以通信、寫E-mail……」看我難過的模樣,她又笑:「當然,如果是禁不起考驗的感情,那強留我在台灣也沒有意義……」
我趕緊搖頭:「不,我會證明給你看,我會配得上你!」
「是嗎?」她又用那種斜睨的表情,瞇著眼看我,很是嫵媚。「那很好啊,如果你認為我值得,我會等你。」她明亮的眼睛眼波流轉,深情款款。
「當然,不過我告訴你,如果有別人追你,我肯定過去捅他!」
「呵呵!」她笑得什麼似的,像一朵盛開的荷花,在陽光下亭亭玉立,驕傲的伸展著。銀鈴般的笑聲在冷空氣中飄蕩,讓冷風都化做了音符。
是的。就算是沉在水底的荷花,只要等待來年,寒風過去,依然能夠再次展露嬌顏。
沈荷的春天在等著她。而我,得盡快追上才成。
我依依不捨的上前摟住她。
我會做到的。我在心裡面默念,總有一天,我會勝過杜雲磊,做一個能夠讓你倚靠的男人,我會證明給所有的人看的。
我對著一旁靜靜注視我們的迷迭香默默發誓。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