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沁快步穿越新加坡樟宜機場的大廳,貼身的及膝洋裝下那雙馬靴踏得過於用力,看得出她此刻的心情並不太好;若再往上看看她墨鏡下抿緊的紅唇,識相的人就不會輕易嘗試去接近她,免得倒霉地被她牌氣的旋風掃到。
這次回國,她的肝火一點也沒消去,反而比十個月前匆匆離開時還要熾烈。
而讓她血壓不斷上升的兇手,正是打電話去美國命令她回來參加婚禮的倪澈。
婚禮?
上官浚要結婚了?
和方天艾?那個原本要嫁給倪澈的「妙手天女」?
倪澈那渾小子還真懂得「肥水不落外人回」!自己沒娶成,反而將未婚妻轉讓給手下,他究竟在賣什麼狗皮膏藥?
耿沁腳步得得地走出機場,站在長廊上找尋前來接她的車子,心裡不斷地嘀咕。
其實,最讓她不能接受的,是上官浚在十個月前方天艾表態說喜歡上他時,他竟然沒有拒絕方家提出的婚約!
他居然答應了!
耿沁的心又抽動了一下,對這個事實依然無法置信。上官浚和方天艾根本沒談過幾次話,怎麼可能這麼簡單就愛上對方?
她曾經為此向上官浚求證,不滿的語氣有那麼一點興師問罪的意味。在她看來,上官浚是絕不可能愛上方天艾的。
誰知,上官浚卻堵回一句話:「這世上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
「你難道看不出方天艾只是拿你當擋箭牌?」她當時的聲音已不自覺地尖銳起來。
「說真的,我還真看不出來。」上官浚還是那副氣死人的平靜溫和臉孔。
「你……你這個白癡,她根本不可能愛上你!」她認為身為一個朋友,有道義向腦筋糊塗的死黨進點諫言。
「無所謂,愛可以慢慢培養。」上官浚不領情地笑了。
就是這句話引爆了她的牛脾氣,毫無理由的怒氣在霎時滾燙了她全身,她二話不說,丟下縱橫海運的財務經理職務,翌日就搭機飛回美國母親家,發誓要是再理會上官浚的事,她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然而,就在差點被在美國的無聊日子給逼瘋之前,她忽然接到倪澈的命令,要她回新加坡參加一場婚禮,順便把縱橫海運亂了十個月的帳目整理清楚……
她直覺地想到,倪澈口中婚禮的男女主角必然是上官浚與方天艾!
可能因為受到太大的震撼,她的大腦在聽到這個消息時便呈現一片空白,直到飛機降落新加坡,她的感覺才一一回到細胞內,繼之而起的,便是這團在心口燃起的無明火。
長久以來,上官浚一直待在她身邊,他是她的影子,她的夥伴;她惹麻煩他幫她善後,她做錯事他會指正她,她鑽牛角尖他會拉她一把,她傷心時他會把肩膀借給她……
感覺上。他從來不曾離開過她,即使她不定期浪跡天涯,但每每回頭,他一定站在原地守候著她,不會消失,也不會改變。
他是她的定心丸,她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座千年不移的山會從她背後撤離,會成為別人的依靠……
一種空虛攫住她的心頭,讓她忍不住皺了皺肩頭。
這種陌生的感覺莫名地惹惱了她,她不耐地雙手環胸,腳尖不停地拍打地面。
不該這樣的!
她為何會為了上官浚的事這麼生氣?他又不是她的什麼人。在她心目中,他是和其他人不同——當然,也不同於情人!
他的存在超越家人和男女界線,他對她而言,永遠就只是「上官浚」,沒有其他的稱謂!
既是這種幾近於同性的關係,她不是該為上官浚高興的嗎?相交了三十年的死黨要結婚了,她有什麼好氣悶的?又憑什麼一勁兒反對?難道她是怕他娶了個不愛他的女人才會這麼激動?
話又說回來,上官浚從不會玩愛情遊戲,他挑上的人一定是他喜歡,同時也喜歡他的女人。或者方天艾是真心愛上他也說不定,她幹嘛窮緊張地替他瞎操心?
他的感情與婚姻,關她什麼事?
一輛跑車平滑地開進車道,在她面前停了下來,縱橫幫的「護印」上官浩陰酷俊美的臉從車窗探出來,打斷了她的沉思。
「耿沁,上車吧!」
耿沁定了定神,等了半晌,見來者沒有下車幫忙的意思,於是板著臉提起行李丟向後座,才打開車門坐進前座。她瞪了他一眼,「你啊,就不能體貼一點嗎?阿浚和阿衝他們都會先停下車替我把行李放好才幫我開門,你呢?只會裝酷。別以為女人會吃你這一套。」
耿沁最受不了上官浩的自傲與冷漠,好像對人好一點會吃多大的虧一樣。
「幹嘛,一回來火氣就這麼大。我可沒惹你啊!」上官浩在心裡偷笑,但臉上仍是一副(足曳)上天的模樣。
耿沁的情緒完全在他的預料之中。他對他和倪澈的計劃愈來愈看好了。
「我哪有火氣?只是不習慣新加坡的溫度……」煩亂地看著窗外熟悉的街景,她隨口搪塞著。
「是嗎?原來氣溫會影響人的情緒。」上官浩賊賊一笑。
「這次怎麼換成你來接我了?阿沖呢?」她沒心情和他抬槓,撥弄著長髮,側臉問他。
「大家都在忙方天艾的事……」他故意停頓一下,瞄了瞄她的表情。
「她有什麼事好忙的?結婚的事不是得由她的家人幫她搞定嗎?」其實耿沁並不討厭方天艾,只是不知為何,對她的好感突然自十個月前便減低許多。
「是啊,但她不想有婚禮,直接和新郎跑了!」上官浩聳聳肩,車子迅速駛向市區。
「什麼?」耿沁心中一驚,上官浚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啊!
「所以現在情況很亂。方家對這件事一直頗有微詞,因此倪澈正忙著替私奔的這對新人善後。」上官浩故意不說重點,愈描愈黑。
「天!事情怎麼會搞到這種地步?」她錯愕又詫異。上官浚在幹什麼?都三十歲了還玩這種沒營養的遊戲!
「所以,婚禮只好取消。很抱歉來不及通知你。」
「那現在縱橫海運怎麼辦?」耿沁立刻想起向來都是上官浚掌管集團的對外事業,他這麼拍拍屁股走人,一切豈不大亂?
「海運?照舊啊!反正咱們縱橫幫要倒也不容易。」他嘴角勾起惡作劇的笑。
「不行!我得先去海運大樓看看。」她不太放心地說。
「好吧!那我先載你去公司。」他順著她的意思,將車開往港口邊那幢現代化商業大樓。
車剛停穩,耿沁就迫不足待地打開車門,轉頭道:「幫我把行李載回我的住處,阿浩。」
「知道了。」他點點頭,看著她衝進大樓,笑意在臉上擴大。
好戲要上場了!他拿起手機,撥了個號碼,對著話筒低聲傳報。
耿沁搭電梯上樓,還沒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眼前人影一晃,上官浚的貼身護衛擎東巳閃到她面前。
「大小姐!」擎東恭敬地鞠躬。
縱橫幫內的「大小姐」就只有耿沁一位,眾屬下們都這麼稱呼她。
「擎東?你主子私奔了你還樣在這理幹嘛?你不是阿浚的影子嗎?」耿沁愣了愣,隨即喝問。
「私奔?」擎東驚異地抬起頭,一時接不上話。
「哼!想不到阿浚竟會做出這種事,他的腦袋肯定是出了問題了!真要喜歡人家就風風光光把對方娶回來啊!幹嘛用拐的?這一點都不像他的作風。」她邊叨絮著邊推開門走進大辦公室。
平常坐在大桌後辦公的上官浚真的不在了……她瞪著那空空的座位,心的某一角忽然往下沉落。
「大小姐,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跟進來的擎東仍是滿頭霧水。
「怎麼會不懂?最近發生這麼大的事也把你磨笨了嗎?你就是眼了阿浚太久,才會和他一樣死腦筋——」她的火氣全朝無辜的擎東發洩。
然而她還未罵完,辦公室通往休息室的側門便被打開,上官浚噙著微笑走出來,「我怎麼個死腦筋了?」
擎東一見主子出來,便自動退居門外守候。跟了上官浚多年,他的心思他早一目瞭然,天曉得耿大小姐要多久才會發現他主子的深情?
看見不該出現的人乍然現身,耿沁瞪大眼睛傻在當場,話聲悠地中斷。
阿浚還在?他不是私奔去了嗎?
「怎麼了?看見我像見了鬼一樣。你在發什麼呆啊?小沁。」他笑著走近她,以他慣有的動作伸手拍拍她的後腦,並不費力去掩飾見她歸來的喜悅。
十個月不見,她懂得他對她的思念嗎?
「你……」她的聲音卡在喉嚨,啞了。
「我怎麼了?」他的眼神溫煦如昔,那雙盛滿關切的眸子裡倒映出她呆愕的表情。
「你……你不是和方天艾私奔了?」她僵硬地盯著他。難道他帶著新娘回來了?
「我和方夭艾?你沒搞錯吧?方夭艾是和倪湛一起走了,他們在三天前私奔了。」上官浚搖頭失笑。
「方天艾和倪湛?」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才是男女主角?
「是啊,倪湛劫走了方夭艾,到後來卻愛上了她,而方天艾也選擇跟著他。這件事鬧得可大了,幸好被我們壓了下來,沒傳出去。」他談談地解釋。
「那……倪澈急著叫我回來參加的婚禮不就是個幌子?」她怎麼想都有受騙的感覺。倪澈只是簡短地命令,並沒有進一步說明,害她氣沖沖地奔回來,平白被自己的火氣燙傷。
「怎麼,你以為是我和方夭艾結婚才趕回來的嗎?」上官浚離她只有一臂之遙,看著她鬆了一口氣的樣子,忍不住想擁住她。
但是,培養許多年的耐力還是起了作用,他握緊拳頭,強抑住這股衝動。他知道,只要越雷池一步,她就會從他身邊逃走,這樣的結果是他最不願意看見的。
受了父母感情不睦的影響,耿沁對愛情一直沒有安全感。她經歷了一次次的戀愛與失戀,每一段不能持久的戀情都讓她對愛情更加失望,到後來,她終於對談戀愛失去了興趣,她告訴他,她只要朋友,不需要情人,朋友可以長長久久,情人則如煙火,只能讓生命在瞬間炫亮,一下子又會悄逸無蹤,徒留令人心痛的回憶。所以,她希望他能繼續當她的朋友,永遠的朋友!
那是她十八歲生日時所許的願,他只有忍住對她的感情,點頭答應。
從那時起,他便被「朋友」這個名詞束縛住下!他掙脫不了這個承諾所代表的意義,不敢跨越朋友之間自然而然存在的安全距離,他只能把滿腔的愛情鎖在心裡、刻在骨上,多年來稱職的扮演著朋友的角色,在她需要安慰與分享時,陪在她身邊,分她的憂,解她的愁。
可是,那並不表示他對她的感情中止。隨著時間的拉長,他的愛情愈來愈關不住,偶爾得知她又有新戀情時,他的定力就受到嚴厲的考驗。他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更不知道這磨人的痛苦要延續到幾時。
於是,當方天艾隨口胡謅看上他時,他才會藉機做個試探,想知道他在她心中到底有多少份量,沒想到卻因此氣跑了耿沁。這意味著她在乎他,還是只是她的獨佔欲在作祟?
她一走十個月沒聯絡,他開始自責何必去試探她的心?與其這樣苦苦相思,他寧願接捺內心的情潮,只要能常常看到她……
他早該認清他們注定只能成為朋友的這個事實,不能有太多奢想。
「是啊!我還以為……以為你……你帶著方天艾跑了……大家什麼也沒告訴我。」氣悶在轉眼間化去,耿沁沒發覺自己的表情正充滿失而復得的慶幸,她只知道,這個朋友還在!上官浚還是上官浚,在她回頭時,他永遠都在。
「大概是阿浩和阿澈沒和你說清楚吧。」他早就猜出是誰使計把耿沁給騙回來。那兩個人總是唯恐天下不亂。
「他們兩個究竟在搞什麼鬼?」他們分明是故意要造成她的誤解。
「目的是叫你回來吧!你也鬧夠了,哪有把公事撇下,一走就將近一年的財務經理?」他調侃地看她一眼,走回桌子後坐下。
「我是氣不過……」她的話在看見上官浚眉毛一挑後,就急忙打住。
她沒有理由生氣的,現在追溯十個月前衝動離開的動機,就特別顯得她的反應太過奇怪。
「為什麼生氣?」他追問,內心有了小小的期待。
「氣……氣你糊塗!幸好你沒真的娶方天艾,不然今天逃了老婆的你,這頂綠帽未免戴得太過委屈。」她硬是轉了個彎,把話悄悄帶過,因為連她自己也無法解釋那時生氣的行為出於何因;可能是上官浚從未真正交過女友,她才會對他和方天艾的事這麼震驚與在意吧!
悄悄歎了口氣?上官浚知道期待又一次落空。
「又口無遮欄了!方天艾也只是開個玩笑罷了;她能找到好歸宿,大家都替她高興。」他看了她一眼,責備的語氣中有著外人聽不出來的寵溺。
「她真的只是開玩笑嗎?搞不好她多少有點喜歡你……」耿沁現下已有了玩笑的心情。
「她會看上像我這種老男人?」上官浚自知自己的老成穩重常常使人誤以為他比實際年紀大上幾歲。
「啐!你要是老男人,我不就成了老女人了?別忘了我們同年!」耿沁最不願別人提起她的歲數。三十歲未婚的女人並沒有什麼好風光的,表面上被大家奉承為女強人,暗地裡還不是一樣被指指點點,當成話柄。
「還是這麼愛計較年紀。你放心,你看來和二十五歲時一模一樣。」他忍俊不禁地取笑她。
「你也一樣,上官同學。別太謙虛了,你看起來一點也不老!」她立刻回敬他一筆。
「是嗎?」上官浚莞爾一笑。他一直很喜歡和耿沁閒聊的輕鬆氣氛,也許正因為他們奇特的關係,才能有這麼和諧的交談吧!
「是啊!誰敢說你老,我不會放過他!」她握起拳頭,在空中轉了轉。
「你啊,三十歲了,少斗點氣會更美麗。」他向後靠著椅背,欣賞著她世故的剽悍。
耿沁很直爽,但不表示她是個傻大姊;和她在一起快三十年,他可領教夠她的精明了。然而,她的精不是那種心機深沉的算汁,她只是把她擅於衡量得失的本性表現出來而已。學經濟的,總不會輕易讓自己吃虧。
「有氣不發會老得更快。像現在,我就非得把阿澈和阿浩揪出來問個清楚不可,他們害我急忙趕同來,這筆帳不算算,我就不叫耿沁。」她冷笑地抬了抬弧度優美的下巴得理不饒人的壞毛病又犯了。
「別鬧了……」上官浚正想說些話開導她,就瞥見擎東在玻璃牆外做個手勢,於是示意他進來報告。
「護劍,總舵主來電說有急事,請您和大小姐到總舵一趟。」擎東必恭必敬地說。
「是什麼急事連我也傳喚?」耿沁眉心微蹙,對倪澈所謂的「急事」有點懷疑。
「總舵主沒提,只請你們在十分鐘之內回總舵。」擎東依然站得筆直回話。
「那我們走吧!」上官浚笑著站起來。
「阿澈會不會又在搞什麼鬼?」耿沁沒來由地眼皮跳。
「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一點也不擔心,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早就學會見招拆招了。
「也對。憑咱們兩個的能耐,還怕阿澈他們幾個小蘿蔔頭?」耿沁釋然一笑。好歹她也比倪撒長了幾歲,倪澈就算要整她也整不倒。
兩人相偕走向大門,耿沁自然地勾住上官浚的手臂.從背影看去,簡直是一對壁人。
跟隨在後的擎東又歎了一口氣;從來不信神的他現下也不禁要求愛神開開眼,多眷顧一下他癡情的主子吧!
縱橫幫總舵的外觀在總舵主倪澈大婚時曾經翻修過一次,所以看來嶄新多了,不過那兩頭古拙的石獅依舊氣勢昂然,石柱上字形遒勁的對聯還是那麼磅礡懾人,站在這饒富中國氣息的牌樓之下,內心很難不興起奔騰與悸動。
上官浚仰頭看著這個最讓他印象深刻的大門,默念著橫批的那四個大字:「縱橫四海」,一股熱流又一次竄過全身。
多年前在海上漂蕩的海盜一族,上岸落戶生根,在這片狹小的土地上建立起屬於他們的陸上王國。幾十年來,他們依然擁有翻雲覆雨的能力,「縱橫」兩字正代表著他們叱吒商場的雄心與壯志。如今,左手控海,右手掌地,縱橫幫成了海陸通吃的大贏家,這是這幫海之子長久以來所付出的心血換來的成就。
回想著過去的歷史,上官浚難得地露出熱切的笑容。
從小,他就深愛著幫裡的一切。他對縱橫幫的認同感比誰都強,外表的深沉內斂並不能遮掩他血液中屬於海藍豪邁的一面;或者,是他高人一等的自制力壓抑住了他鮮為人知的熱情。中國武術的熏陶讓他早就深諳武學的精粹,在「疾如風、徐如林、烈如火、靜如山」的啟示下,他懂得收放性惰,知道拿捏進退,這正是他受幫內弟兄仰賴的主要原因。
穩重如山的他正是縱橫幫內最堅固的棟樑!
耿沁則對這個總舵皺了皺眉。她不是不喜歡這裡,而是這裡有太多不愉快的回憶。她的父母在這裡結婚,也在這裡仳離,那時她就是被丟在總舵,獨自面對父母失和的無助與傷感。要不是上官浚陪著她,說不定她熬不過那段歲月,小小心靈早被絕望侵蝕殆盡。
走進大門,穿越了古意盎然的長廊,來到了位於第三進的「機要廳」,總舵主倪澈和統領耿沖,以及護印上官浩早已聚集等候。他們跨進廳內,敏感地覺得眼前的氣氛似乎帶點不懷好意,立刻彼此遞個眼色。
八成又有什麼歹事要降臨在他們頭上了。
「這是幹什麼?我一回來就用這種場面歡迎我?」耿沁當然看得出在某種陰謀在醞釀,她相信倪撒、上官浩和耿沖這三個小鬼要她回來必定沒安什麼好心眼!
「你總算肯回來了。老姊,擅離職守十個月,你是要累死那些財務部門的成員哪?」耿沖一開口就是非難。這老處女白長了三十歲,還是那麼不懂事。
「正好給他們一個磨練的機會。」她瞪了弟弟一眼,一甩長髮,逕自在大圓桌旁坐下。這機要廳向來是個禁地,她是除了四巨頭和元老團的人之外,唯一能隨意進出的人。
「請問你那時撇下工作私自離開的原困是什麼?」上官浩陰笑地直問重點。大家都認為耿沁是被上官浚和方天艾的事氣跑的,可是他希望聽她親口說出理由。
「幹嘛,找我來翻舊帳?我想回美國度個假也不行?」真是!這票比她小的男人們什麼時候變得比女人還囉唆了?
「你知不知道你一走,我們縱橫集閉損失了多少交易?許多和你接頭的財閉、銀行都只認定你,有幾筆生意談了一半,所有資料都在你那裡,你沒辦交接就走人,生意只好作罷,單單上半年的營業結算,我們就平白掉了三個百分點。請問,這點你要怎麼補償?」倪澈難得端出總舵主的架子,咄咄逼人。縱橫集團的事雖然都是上官浚在管,但他也瞭如指掌。
「大不了開除我啊!」耿沁被這些男人的態度惹毛了,矚間變得尖銳。她揚起下巴,酒紅的唇漾起冷笑。
「小沁,大家是就事論事,你公私要分清楚,如鬧性子。」上官浚適時地補進一句,緩和了她的不悅。
耿沁微愣,的確,現在倪澈擺明了在談公事,她再使脾氣就不對了。況且是她有失職守在先,她沒資格囂張。
「好吧!那三個百分點就交給我,下半年結算之前,我會負責將營業額拉上來。」吁了一口氣,她很有擔待地開口保證。
「好,就看你的了。還有,找你們來是為了一件重要的事……」倪澈的表情隨著進人主題而變得不太一樣,他瞥了上官浩一眼,瞳中閃著狡黠的光芒。
「什麼事?」耿沁忽然覺得背脊有點發涼。
「台灣電子界的龍頭日陽財團一直有意進軍旅館界,也曾經和我們接觸過。前幾天他們的總經理秘書打電話來,說他們的總經理陽定邦和他妹妹陽安琪要到新加坡一趟,可能會停留十天,這期間,陽總經理用會到縱橫集團參觀,並進一步討論和我們合資買下天使大飯店經營權的事。你們要負責接待他們兄妹,並且盡可能談妥這個延宕了十個月的合作計劃。」倪澈看著他們,燦爛一笑。
「陽定邦?」耿沁記起十個月前她曾和對方通過電話,的確是在談論雙方合資轉進旅館業的事,那時她還曾為了對方口氣的囂張而掛了對方一次電話。
「你應該沒忘記人家吧?」上官浩抿了抿嘴,又道:「他可是一直記得你哦!」
「他記得我幹嘛?」該不會是來報掛電話之仇吧?
「他說很想認識一下我們縱橫海運出了名的財務美女。」倪澈笑嘻嘻地看著上官浚說。
可惜上官浚表情不變,他的這句話沒起多大作用。
「他應該說我是『財務悍女』吧!」耿沁自嘲地哼了哼。
「他是對你印象深刻;老實說,從來沒人敢掛他的電話。」倪澈揶揄地笑著。聽說耿沁在掛電話前還罵了一句粗話,簡直把人家嚇壞了。
「既然如此,還是我來招呼他吧!」上官浚終於說話了。耿沁與陽定邦的小插曲他也知道,要是讓耿沁去接待陽定邦,天曉得又會惹出什麼風波。
「不。你的任務是招呼他妹妹,陽安琪。阿浚,聽說陽小姐對你慕名己久哩!」倪澈將目標轉向他。
「我?」上官浚一怔。
「是啊,她在雜誌上看過你,很希望能交你這個朋友……」上官浩看著哥哥,在心裡竊笑。
「竟然有女人在雜誌上找男人?」耿沁站起來走到上官浚身邊,一手搭在他肩上,不忘挖苦道:「恭喜你,阿浚,又有艷遇上門了。」
「別胡說。這哪是艷遇,這叫麻煩!」上官浚抬眼瞪她,心情一下子變差。好不容易擺脫了與方天艾的徘聞,他沒力氣再和女人攪和。
「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真搞不懂你,以前就有好多女人貼上來,卻都被你一個個趕走,你到底想挑多大的石頭才滿意啊?」她輕揉著他的短髮,不解地眨眨眼。
「我只要最適合我的石頭,這要求不過分吧?」他拉下她的手,淡漠地說。
身邊明明就有顆瑰麗的寶石,他偏偏不能撿……唉!
「不過分,只是很困難。像我,一直想撿顆最大的,結果只撿到一堆垃圾。」她笑了笑,沒看出他眼底飄過的一抹清寂。
「那是你的心一直沒定下來的緣故。你把撿石頭當成遊戲。」
「不,我只把它當成運動……」耿沁說著,自己先笑了。
上官浚沒轍地搖搖頭。
倪澈等人看著這對出色男女相依調笑的身影,更加堅信他們原定的計劃。明明相配得要命的一對竟不來電,這檔事就算愛神不插手,他們也管定了!
「好了,陽總經理預計在後天下午抵達,你們兩個記得去接機。這件事就交給你們了。」倪澈說完雙手一拍,站了起來,伸個懶腰之後又對著另外兩人說:「阿沖、阿浩,我們也該走了。」
「等等,你們要去哪裡?」耿沁奇道。
「明非要回娘家一趟,我陪她回台灣。」耿沖說。
「炯心想跟著去台灣玩玩,然後回日本看看她爺爺,所以我們正好一起出發。」倪澈說。
上官浚支著下巴,研究的視線從耿沖看到倪澈,最後落在弟弟上官浩的身上。
「那你呢?阿浩,人家夫妻同行,你去湊什麼熱鬧?我看你於脆留下來陪那位陽小姐好了。」他濃眉微挑,想看穿他們同時遁逃的背後目的。
「你明知道我最討厭女人了,要是不小心把她氣死,我們縱橫幫可賠不起一條命。」上官浩邪氣地笑了。
「阿浩還有事。我要他到橫濱去把那裡分舵的電腦做一番維修,所以要一起走。」倪澈解釋。
「去就去吧!都走好了,省得在這裡礙事。姓陽的交給我們行了,他們又不是三頭六臂,找們會搞定的。對不對?阿浚。」.耿沁揮揮手,自信滿滿地拉起上官浚,衝著他一笑。
「這可是你說的,別到時又惹出什麼事。」上官浚點了點她的額頭,事先警告。
「好,那麼會議結束。」倪澈宣佈後,上官浚就帶著耿沁離開。
耿沖濃眉微攏地走到門邊,不太放心地道:「真的這樣就行了嗎?」
「是啊!」倪澈笑嘻嘻地說。
「可是,會不會弄巧成拙?說不定陽家兄妹一混進來,正好湊成兩對!」耿沖手叉著腰,大傷腦筋。
「別小看了阿浚對你老姊的感情。我敢打賭,他從小就愛著耿沁了,只是無法表白。」倪澈彷彿能洞悉——切。
要逼出上官浚埋在心底的感情得采極致手段,而要耿沁張開她盲目了三十年的心眼則得花點心思;至於陽家兄妹……那可是這檔戲最重要的兩個配角,等到他們現身就萬事俱備,端看男女主角怎麼演下去了。
「是嗎?那他為何遲遲不採取行動?」以耿沖的個性,絕對隱藏不了自己的感情,難怪他對上官浚的行為無法理解。
「問題就出在你老姊身上啊!她被你父親的風流氣壞了,總是漫不經心地談戀愛,別人一來真的就會嚇跑她,我哥一定是因為這樣才不敢行動。這兩個啊,不拉他們一把,說不定真會當一輩子的朋友。」上官浩分析道。愛情這種事,經常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可是如果我老姊愛上那個什麼陽定邦呢?」這不是不可能。
「那就表示阿浚真的和耿沁無緣囉!」倪澈雙手一攤。真要發展到那種地步,那全是上官浚自己造成的。
「我們別窮操心了,就把變數丟下,拍拍屁股走人,到時再回來看看這場怨情發酵成何種模樣就好了。」上官浩灑脫地說。
「是啊,我們走吧!時間加上變數,會讓許多事情改觀;現在反正急不得,我們照原定計劃出遊吧!」倪澈說完,率先離開。
耿沖跟在上官浩身後,仍然不太樂觀。不過不管耿沁愛上誰,他只盼她能找到屬於她的真愛,因為,他太瞭解她的寂寞了。
沒錯,好強、爽朗又帶點世故與霸氣的耿沁,不過是個寂寞的女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