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海盜的後裔,耿沖的水性當然不差,不需要氧氣筒也能在海裡待上許久。
一入海裡,他像魚一樣往深處快速游去。強力探照燈在水裡發出微弱的亮光,他憑著直覺搜索單明非的位置,不到一分鍾就看見左前方一團混濁。單明非雙腿正被海草緊緊纏著,她不停地想掙脫,但愈急就愈慌,整個人已呈現狂亂的狀態。
游到她身邊,耿沖舉刀一把將海草割斷,想抓住她四處尋求依附的手,無奈她已陷入迷亂邊緣,四肢猛力拍打著,讓他近不了身。
該死!他一氣之下將她整個人抱住,緊箍著她的手腕,強迫她靜下來。單明非又掙扎幾秒,氧氣罩裡的小臉倏地抽搐了幾下,隨即因缺氧而暈死過去。
耿沖大驚,知道她氧氣用盡,雙腿急急一蹬,拉著她往海面游去。
臨走前,他刻意巡了海底一遍,除了紛雜的海草,哪有什麼箱子,連半條魚也沒瞧見。
難道他們沒找對地方?他在心裡納悶。
浮出水面,他等不及將她拉上岸,在淺水處就脫去她的面罩,對她施以人工呼吸。
擎南和潘至成飛奔而至,屏息望著他們。潘至成尤其焦慮,他為自己沒能保護單明非而內疚不已。
片刻後,單明非開始大咳,迫不及待地用力地呼吸著自然流暢的空氣,讓肺部再次充滿美好的氧氣。
‘明非!’潘至成松了一口氣,正想靠向她,倏地被擎南一手攔住。他微微一愣,尚未明白狀況,臉上就被擎南賞了一拳,痛暈過去。
單明非咳了好久,死白的小臉才稍稍恢復紅潤,但仍余悸未平地不停顫抖,伸手直想抓住一個實在的東西。
一只厚實的大手適時地握住她,接著她聽見耿沖冷靜且帶著安定力量的聲音。‘你已經沒事了,別急著呼吸,那會使氣管受傷。’
單明非僵硬地抬起頭,睜開眼,耿沖的臉近在咫尺。那性格的臉此刻看來一點也不討厭,反而莫名地讓她平靜不少,從他的手上傳來的溫暖也驅走了她身上的寒意。
她還活著!沒有死在那漆黑又沒有空氣的海底……她松了一口氣。
‘小黑,准備返航!’耿沖見她眼神呆滯,怕她傷了腦部,於是決定先將她送醫再說。
‘不……’她一開口,才發現自己的喉嚨緊得發不出聲音。
‘你想說什麼?’耿沖眉心一攏。
單明非不甘心就這麼走了;下海半天什麼也沒找到,如果就這樣回去,不就白白浪費這些租船的費用了?
‘我想,不管有沒有采到珍珠,你都得放棄今天的行程了。單小姐,你現在的情形別說再下水了,連走路都有困難。’耿沖明白她的心思,她對寶藏的事一定相當執著。
‘我……’她喘著氣,總覺得四肢毫無知覺,好像她的頭和身體是分開的,手腳都不聽使喚了。
‘放心,這個島沒有外人會來,不會有人來和你搶“珍珠”的。’他譏笑一聲,隨即將她橫抱起來,走向游艇。
單明非微微一驚,原想抵抗,但她實在使不出任何力氣,只有乖乖癱在耿沖寬廣的胸前。
回到游艇,耿沖將她抱到一間艙房,將她丟在一張小沙發上,灌了她一大口酒,接著二話不說就伸手脫掉她的潛水裝。
‘你……’她大驚失色,怎奈動彈不得。
‘放心,只是幫你換衣服。我對潑辣的女人沒興趣,甚至連看都懶得看,所以你大可不必因為身材太差而自卑。’不把她的玲瓏曲線放在眼裡,他說著又要脫掉她身上的泳裝。
‘住手!’沙啞的制止聲從她口中冒出。單明非雙眼著火地瞪著他,這無恥之徒竟想用他的手碰她?門都沒有!
‘告訴你,不把衣服換下,寒氣會侵入你體內的所有器官,到時你就會毛病百出,疾病纏身,就像那些海草纏上你一樣……’他冷冷地警告。
海草?這個比喻讓她打了個哆嗦。
‘我……自己脫,你……走開……’她佯裝鎮定,但發抖的雙手卻洩漏了她的驚恐。老實說,在海底於生死送緣掙扎的那一幕已變成她心中最大的夢魘,她不知道得花多少時間才能將它排出腦海。
‘還是要請你那位學長來幫你的忙?’他斜靠在門邊訕笑,光裸的上身骨骼與肌肉協調地相融,展現出超凡的男性魅力。
‘不用……’她和潘至成僅止於學長學妹的關系而已。
‘我也看出你們不是情人的關系。或者應該說,還在醞釀階段?’他不鈍,那個姓潘的眼神全繞著單明非打轉,會沒企圖才怪。
‘不勞你費心猜測……’她深深吸一口氣,試著穩定抖得離譜的手。
‘我是懶得猜,反正不管你們是什麼關系,都與我無關。因為從現在起,你們兩個對我而言只有一個稱謂——俘虜!’他冷笑著。
‘什麼意思?’單明非驚疑不定地盯著他。
‘意思就是,你和姓潘的直到我找到寶藏為止,再也不能離開了。’雙手環在腰上,耿沖露出自從與她見面以來,第一個暢懷的笑容。
‘你怎麼會知道寶藏的事……’她及時打住,駭異地瞪他。
‘打從你一上船我就知道了。你是為那七箱寶藏而來,對不對?’他走近她,以一種睥睨的眼神掃過她勻稱的身材。嗯,還挺豐滿的嘛!
‘你……’單明非還未從死亡的恐懼中回復,不料緊接著又跌入另一個慌亂之中。
‘六十多年前,一個叫善同的海盜趁著混亂,偷了驚風島洞穴中七箱不屬於他的財寶。但財寶太重,他帶不走,只好將財寶沉到島外的地塹,准備隨時回來拿取……’他慢慢地把往事揭開。
‘你……你偷看了我的筆記?’單明非第一個念頭便是他偷看爺爺的筆記及太爺的地圖,可是,筆記本上並沒有提到太爺的名諱啊!
‘看是看了,不過這件事我早就知道了——只除了善同藏寶藏的地點。’
‘我不懂……你怎麼會知道我太爺的名字?’她覺得自己又缺氧了,他究竟是什麼來歷?
果然,她正是善同的曾孫女!耿沖莫名地嫌惡起她的出身,一個叛徒的後代居然會落進他手裡,看他不好好替先祖出口氣!
‘因為,我才是那批寶藏真正的主人。’他傾身,雙手搭著沙發的扶手,正好把她圈在身前,嘴角浮起冷酷的笑意。
真正的主人?這是什麼意思?這批寶藏是當年海盜們的東西,真要說起來,寶藏的所有人也該是那三位姓耿、倪及上官的海盜首領,但爺爺不是說他們當時被英軍所擒,不可能再出現的嗎?難道,事實並不然……
一想到這裡,她的心又驚顫了一下。
‘我姓耿,叫耿沖,相信你應該知道當年海盜頭子的兩個屬下各姓什麼。’他很高興在她眼中發現預期中的驚恐。
‘耿沖?’他姓耿!
‘是的。’
‘耿家的後人?海盜的子孫?’她的眼睛愈瞪愈大。
‘沒錯。’
‘可是……爺爺說你們……那三個海盜頭子早已被捕處死了……’
‘很顯然善周的訊息有誤,因為我曾祖不但沒死,還建立了龐大的縱橫海運,造福後世。’他的臉離她很近,近到連她的害怕都聞得出來。
‘縱橫海運?’天!這個勢力雄厚且揚名國際的海運公司竟然是海盜們組成的?
這下子完蛋了!單明非忽然聽見夢想龜裂的聲音。
爺爺啊,我會被你害死!喉嚨發疼的她已經連壓驚的口水都擠不出來了。
‘謝謝你特地來告訴我們寶藏的位置,這個謎已困擾我們縱橫幫幾十年了。’難得咄咄逼人的她也有灰頭土臉的時候,耿沖的心情因她的失措而大好。
‘縱橫幫?’那又是什麼鬼?
‘看來你是不知道了。容我向你介紹東南亞勢力最大的地下組織——縱橫幫!’他輕拍自己的胸膛,不介意讓她更清楚地知道她在和什麼人打交道。
‘你是說……你們既是海盜,也是黑道?’她背脊冒著冷汗。
‘海盜是過去式了,而黑道這個名稱又太籠統……嚴格說起來,我們不過是在東南亞,尤其是新加坡擁有較大的威勢而已。’
看他刻意說得謙虛,單明非就更了解自己的處境有多糟。她簡直是到人家的地盤去挖人家的寶一樣,找死嘛!
她依舊怔忡地看著他,內心的恐懼摻雜著更多的沮喪。
‘現在,寶藏的事交給我們就行了,不用再麻煩你下海賣命找尋。’他揚揚眉,大聲宣稱。
倒楣啊!爺爺還說全世界只有太爺知道寶藏的事,她怎麼會笨到去相信爺爺的話和太爺的日記呢?
看樣子她也別巴望發財了,把寶藏讓給他們去找,她還是早些回台灣比較安全。
‘好,寶藏的事我不插手了,統統還給你們,那你可以讓我和我學長回去了吧?’她不願為了寶藏而去了性命,干脆放棄。
‘恐怕不行。’他憐憫地搖搖頭。
‘為什麼?我都說不要寶藏了……’她勃然大怒,怒氣使血液沸騰,四肢竟慢慢暖和多了。
‘你知道太多了。’他又倒了一杯酒,一口飲盡。
‘知道太多?難不成你想殺我滅口?’她驚呼。天!這一趟夢想之旅搞不好真的是自尋死路。
‘還沒決定,等帶你們回幫裡再定奪。’
‘定奪?定奪個屁!我一上岸就去告發你,看你如何決定我的生死!’她氣得大喊,喊完喉嚨更痛,痛就心情更差,心情差當然就更氣……她已墜入這可悲的惡性循環裡了。
‘不瞞你說,新加披幾乎全是我們的地盤,你想活著離開是不可能了。’
‘你……’她倏地站起來,一把拿起面前的酒杯摔向他,隨即又虛軟地倒下去。
耿沖輕易地閃開,杯子撞上木牆,碎了一地。‘好好休息吧,我們還有一個小時會回到港口。’
‘讓我見我學長!混蛋!’她氣得扯開仍有點沙的嗓子怒吼。
‘省點力氣,姓潘的已被擎南擺平了,你的救星聽不見你的呼喚的。’耿沖說著,大笑地走出艙房,順手將門鎖上。
該死的海盜!他到底想拿她怎麼樣?
單明非既驚且懼地盯著地板上那些碎玻璃,那仿佛代表著爺爺與她共同的夢想就此崩解。
尋寶夢啊!碎得一塌胡塗。
※ ※ ※
‘放開我!’單明非殺豬似的叫聲響遍整個電梯。
‘你給我安靜點!’耿沖厲喝一聲,待電梯在十九樓停住之後,他大步走出電梯,將她扛進一間布置得極具現代感的大房間,並且毫不客氣地將她丟在黑色沙發上。
單明非憤怒得想殺人。她一回到新加坡港口,就被耿沖像布袋一樣扛進他的跑車,擎南則奉命帶走昏迷的潘至成。一路上她根本沒有機會逃走,只能扯著又腫又疼的喉嚨亂喊,並瞪著耿沖將她帶往未知的目的地。
後來,他將車子駛進一幢高樓的地下停車場,又扛著她搭電梯來到這裡……
他簡直把她當成行李看待,不是扛就是扔!
‘你……你把我學長送到哪裡去了?’全身軟弱無力的她從沙發上撐起身體質問。
‘放心,我還不會殺他。不過若是待會兒你不好好回答我的問題,那我就不敢保證會不會拿你溫柔的學長開刀。’他齜牙咧嘴地威脅。
‘你……你這個王八蛋!惡棍!流氓!’她氣得破口大罵,但罵完後整個人更虛脫了。
‘嘖!我從沒見過嘴巴像你這麼壞的女人。’耿沖匪夷所思地盯著她。以往他見過的女人只分兩類,一種是怕他的,另一種則是不怕他的。怕他的膽小女人連他皺個眉也會嚇死,他提不起興趣理會;而不怕他的女人到目前為止只有他死去的媽和同父異母的姊姊耿沁。不過就算不怕他,她們也都盡量以祥和化解他的戾氣,哪敢硬碰硬挑釁他的脾氣?
而這個單明非不僅不怕他,而且絕對不在口頭上示弱,真不曉得他和她是哪裡犯沖……
咦,他名叫沖,搞不好她真的天生來犯他這個‘沖’的!
‘哼……現在讓你見識……也不遲……’頭好痛!單明非覺得氧氣就要從體內流光,呼吸又困難起來,腦中好像有好多鐵錘同時敲著她的腦殼。
‘我才懶得見識!像你這種粗俗潑婦,那個姓潘的還會看上你,真是瞎了眼!’他點起一根煙,可笑地搖頭。
‘他……不像你……你根本沒長……眼睛!’她努力擠出反駁的話,眼前的一切已開始打轉。
‘你……’敢說他沒長眼睛?耿沖氣得掄拳上前,決定讓她明白他可不會因為她是女人就手下留情。
然而他才跨向她,斜靠在沙發上的身子倏地向前僕倒,他沖過來,雙手正好接住她軟如棉絮的身體。
‘喂喂!惡婆娘!’他用手肘支著她的後頸,不停地叫她。
她雙眼緊閉,臉色蒼白,連嘴唇都發紫;耿沖暗暗心驚,明白這是潛水缺氧的後遺症,於是橫抱起她走向客房,小心地將她放置在床上,再急電通知自己人開的診所,召來醫生。
十分鍾後,四十出頭的林先泰醫師就出現了。他替單明非檢查完畢,踱出客房,對耿沖說:‘她有缺氧現象,喉嚨也發炎了。我先開藥給她吃,明天再帶她上診所來做更進一步的檢查。’
‘先泰,她不會變植物人吧?’耿沖蹙眉問道。真要變植物人,他就把她丟進海裡去喂魚。
‘沒那麼嚴重。只是她身子虛,要絕對安靜,別刺激她。’林先泰淡淡一笑,還以為單明非是耿沖的新歡,覺得頗為稀奇。因為耿沖向來對車子的喜愛勝過女人,若說他想抱著什麼入睡的話,排第一的一定是他的愛車,女人才是第二。只可惜車子太大,這一直是耿沖的遺憾。
‘不能刺激?’那可麻煩了,他還有一大堆可能會大大刺激她的事要問呢!
‘嗯。你剛剛說她在海底潛水時差點溺斃,她心理上的恐懼會比生理上的疼痛來得嚴重。如果她無法入睡,你再加顆鎮定劑給她。’林先泰把藥包好交給耿沖。
‘這是干什麼?難道還要我喂她吃藥?’耿沖怪叫一聲。以他的身分,通常都是女人伺候他的,哪輪得到他來伺候女人?
‘怎麼?照顧一下你的女人又不會少塊肉。’林先泰笑了。他開的先泰診所是縱橫幫的醫藥庫,弟兄們有病痛一定先找他。職銜上他雖是耿沖的下屬,不過因為他父親是縱橫幫元老,年紀又比耿沖大得多,所以才敢和他談笑無忌。
‘她才不是我的女人,她只是我的線索。’耿沖不屑地將藥丟到桌上。他得找個人來照顧這個惡婆娘才行。
‘線索?什麼線索?’林先泰微怔。
‘沒什麼。反正就算全世界的女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她!’他厭惡地撇撇嘴。
‘奇了,她長得滿漂亮的啊!眉清目秀的,身材也不錯,看起來不像是本地人。’
‘她是台灣來的一只母老虎。’耿沖重重哼一聲,十分懷疑林先泰的審美觀。
‘母老虎?’
‘別看她現在好像很柔弱,等她清醒過來,你就會知道她那張嘴比刀還利!’
‘哦?’記憶中,嘴巴比刀利的應該是眼前的‘耿統領’啊!林先泰暗笑。
‘等明天上你的診所,你就會知道了。’耿沖擺擺手,轉身走進臥室更衣。
這裡是耿沖在新加坡的住所,位於一幢靠海高級大廈的頂樓。耿沖與父親鬧翻後,從老家搬出來,在這裡已住了七年了。
室內清一色的黑與白,這種裝潢就流行來說的確時髦,但就風水來講就顯得陰森不吉了。幸而縱橫幫的人從不忌諱這些,甚至從很早以前就將黑色當成幫內的專屬色彩,奉命看守總舵的人和東西南北內四堂幾乎都身穿黑色唐裝,連倪澈和上官兄弟也都對黑色有相當偏好。
而耿沖更是黑與白的信仰者,翻開他的衣櫃,衣服非黑即白,說好聽點是有品味,說難聽點根本就是色盲!
林先泰笑看這頂樓布置的格調,還真是十足的‘耿沖’味,只有他會將住處弄成這樣。
‘最近有沒有和你父親聯絡?’林先泰站在一整面玻璃牆前往下望,新加坡海港的點點漁帆像珍珠般躍入眼簾。
‘沒有,他大概也不希望我去打擾他。’耿沖冷冷地說。他已換上一件輕松的黑T恤和白色短褲,一貫的黑白分明。
‘你和你父親的個性太像了,脾氣又臭又硬,誰也不肯先認輸……’林先泰想起耿沖與他父親耿灝之間的水火不容。他奇怪著有哪對父子會像他們一樣既是血親,又是死對頭。
‘別把我跟他比!他玩女人玩得大媽離家出走,連我媽死的時候都沒見他回來看一眼,他只是個無情無義的老色鬼而已!’耿沖厲聲打斷他。
耿灝天性風流,娶過兩個老婆,第一個幫他生了一個女兒後受不了他的拈花惹草而離家出走,但尚未辦妥離婚手續,他就公然把第二任妻子帶回家來了。這第二任妻子就是耿沖的母親,一個出身名門的佳麗。大家原以為他會就此收心,豈知他色心不改,耿沖才三歲他又故態復萌,經年流連花叢,後來甚至把老婆兒子丟在老家,一個人住在別墅,終日與不同的女人為伍,只有幫內有大事咨商時,才看得見他的人影。
耿沖會恨父親正是因為如此。不過他真正和父親翻臉,則是肇因於他二十歲時母親病逝,耿灝竟然陪著情人在夏威夷度假,不克趕回……
三天後,耿沖到機場接滿面春風歸來的耿灝,當場送他一拳,父子倆於是反目成仇。
至令,他不僅不和耿灝說話,更不准旁人在他面前提他。
‘就因為這樣你才不打算結婚?上回幫裡的元老介紹一個大公司老板的女兒給你,聽說你一見面就把人家嚇哭了……’林先泰搖頭歎氣。耿灝的好色和耿沖的冷漠恰好相反。同是父子,一個是情場高手,一個卻視女人為糞土。這可能得歸咎於耿沖看多了父親的浪蕩而引發對女人的厭惡吧。
‘一個沒膽量的女人怎麼當統領夫人?動不動就哭的女人只讓人心煩。’耿沖不耐煩地點上一根煙。
‘那麼,客房裡那位女孩可能比較符合你的要求了?你還把她帶回家來,這可不尋常。’林先泰將視線投向客房微敞的門。她到底是誰?居然能住進耿沖的房子。
‘她?笑話,她那刀子嘴和潑辣的個性根本不像個女人。我帶她回來,是因為她是明天內室會議的審問對象。’耿沖輕蔑地笑了。
‘審問對象?她有這麼重要?聽你這麼一說,我很期待領教領教她的脾氣。’林先泰半開玩笑。
‘我勸你還是別領教的好,她只是根空有辣味而沒有內涵的辣椒罷了。’
林先泰這下更好奇單明非和耿沖的關系了。但他知道再問下去就是僭越,於是他拎起皮包,識大體地道:‘既然她睡了,那我先走了。記得明天帶她來復檢。’
‘可是明天早上要開會……’他怕來不及。
‘她的精神狀況若不好,你也問不出什麼,對吧?’林先泰以醫生的立場說。
也對。耿沖微微頷首,算是答應。
林先泰自行搭電梯下樓,耿沖則急忙打電話找人來照顧那個昏死的單明非。
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老姊耿沁。
耿沁是耿灝與第一任妻子生的女兒,比耿沖大兩歲。她和耿沖雖不是同個母親所生,但姊弟倆感情還不錯。個性豪爽的耿沁與率性直接的耿沖與其說是姊弟,還不如說像兄弟。
電話接通後,回答的是答錄機,耿沁不在家。
‘媽的,老是找不到人。這老處女都在忙什麼啊?’他咕噥道。
就像在回應他的話,門鈴竟在這時響了起來。耿沖納悶著會是誰來找他,倪澈和上官浩不知跑哪去了;上官浚又飛到台灣,今晚是趕不回來了;擎南又奉命在總舵看守潘至成……除去這幾個人,他實在想不起還有誰敢上門。
打開門,一身涼快打扮的耿沁靠在門邊沖著他微笑。
‘嗨!阿沖。’她笑著擺擺手,逕自走進客廳。
‘你又混到哪裡去了?打電話老是找不到人,打手機又經常收不到訊號,你回新加坡到底想干嘛?’耿沖跟在她身後,聞到她身上散發的酒氣,不禁眉頭一皺。
‘我也不想回來啊,一回來就有好多事情要煩……’耿沁一頭栽進黑白條紋的沙發中,一頭長發散落在椅背,半醉的模樣更顯出她的性感魅力。
只是在耿沖眼裡,她不過是一個醉鬼而已。
‘算了,你從以前就老喜歡往麻煩裡鑽,我也不管你的事了。正好你來,去洗把臉清醒清醒,幫我照顧裡頭那個病人……’耿沖往客房一指。
‘病人?什麼病人?’耿沁好奇地踩著微亂的步伐走向客房,當她看見床上躺著的竟然是個女人時,忍不住驚喜道:‘女人!是個女人!老天啊!阿沖,你終於開竅了!’
‘閉嘴!你樂個什麼勁?’耿沖一臉怒容地斥道。
‘女人耶!你這個“無性欲愛車偏執狂”幾時讓女人進屋過?’耿沁促狹地轉身點點他的胸膛。
‘看清楚點,你不覺得她很面熟?’不耐地拍掉老姊的手,耿沖向床上的單明非努努嘴。
‘面熟?’耿沁走近床邊,低頭看著那張清秀蒼白的小臉,是覺得有那麼一點面善,只是一時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記得在機場和我吵架的女人嗎?’早知道耿沁對人的記性不好,他只好點明。
‘她?’耿沁的腦中閃過一個滿臉強悍的纖瘦女孩,眼睛倏地睜大,不可思議地大叫:‘是她?那頭母獅?’
‘母獅?’耿沖眉一皺,不懂她的話。
‘是啊。那天我一出機場,就看見兩頭獅子在互相咆哮,你是頭公獅,她是頭母獅,兩人旗鼓相當,那場面還真是火爆得令人發噱……天,她真是勇敢啊!我那時真是對她佩服得五體投地!’耿沁笑不可抑。從小到大,她沒看過任何女人敢這樣對待脾氣以暴戾出名的老弟。怕他的不敢接近他,能躲就躲;愛慕他的則對他百依百順、恭敬小心,導致他那狂猛的個性更是囂張。
‘什度公獅母獅的!早知道她是善同的曾孫女,我在機場就把她綁回來了。’耿沖懶得理會老姊的譏笑,又走回客廳坐下。
‘善同的曾孫女?她?’耿沁也知道善同和寶藏的事,一聽之下略感詫異。
‘嗯。她叫單明非,台灣來的,今天在港口打算租船到驚風島打撈寶藏,正好撞進我手裡。’耿沖點上一根煙,瞇起眼睛冷笑。
‘這未免太巧了吧?’耿沁拂開長發,也拿出一根煙點上。
‘是很巧。’耿沖冷哼。
‘你說她想打撈寶藏是什麼意思?難道她知道寶藏的地點?’她又問。
‘善同這老狐狸改了姓,又將那七箱寶藏藏在驚風島邊的一處地塹裡,單明非常著她學長照著善周的地圖前來找尋,才解開了咱們尋找了六十多年寶藏的謎題。’
‘她果真大膽。也不想想這裡是縱橫幫的地盤,還敢來拿?’
‘善周以為咱們的曾祖們都已死光了,所以單明非根本不知道這趟是自投羅網。’哼!合該是寶藏終要回到縱橫幫的手裡。
‘阿澈知道嗎?’倪澈是總舵主,但他似乎對這件事漠不關心。
‘那個混小子又不見了,阿浩也是。擎北和擎西已經找了一天,仍沒下文。我真搞不懂阿澈在想什麼,經常玩這種把戲。他二十二歲答應暫代總舵主那天,竟然跑到阿拉斯加去享受什麼“自然冷氣”……’一想到那天那件烏龍事,耿沖就心髒麻痺。一大票幫裡的元老和分舵主就瞪著空空如也的總舵主大位足足發了一個上午的呆。
‘是啊,他真天才!’耿沁大笑。
‘真正的天才是阿浩!別忘了,這個餿上天的主意是他出的。’上官浩肯定不是正常人!這是耿沖認識他二十五年來的結論。
‘那阿浚呢?他知道寶藏找到的事嗎?’耿沁邊笑邊問。
‘他去台灣找善同,我已催他回來了。下午我逮到單明非之後就命令弟兄們下去打撈,若一切順利,明天就能審問她了。’
‘你要審問她?干嘛?寶藏找到不就結了,可以放她走了啊。’耿沁蹙著眉。
‘放她走?哼!哪有那麼便宜的事。她是善同的後人,當年善周的背叛罪還沒定呢,她有義務承擔一切罪過。’耿沖忿忿地說。
‘嘖!這就是我受不了這裡的原因。好像大家都以為自己就是法律,狂妄幼稚得可笑。’耿沁輕蔑又不屑地輕斥。
‘你又來了。幫裡有幫裡的規矩……’
‘我就是討厭這些無聊的規矩!’她拉下臉,拿起皮包往大門走去。‘每次說到這個就有氣。不談了,我要回去了。’
‘喂,你不能走,你得幫我照顧單明非啊!’耿沖不悅地喊住她。
耿沁在門邊回頭,恍然道:‘對了,她怎麼了,為什麼要人照顧?’
‘因為這笨女人差點淹死在海裡!’耿沖沒好氣地橫了客房一眼。
‘溺斃?怎麼回事?’耿沁驚呼。
‘她下海時被海草纏住,差點缺氧變成白癡。我把她救起,為了再詳細盤問寶藏和善同的事,只好帶她回來,現在她正陷入睡眠與昏迷之中。’
‘老天!這樣你還想審問她?你有沒有點同情心啊?’耿沁繞回客房,看著沉睡中的單明非。難怪她會臉色憔悴蒼白,完全失了‘母獅’的霸氣。
‘少跟我談同情心,我這個人向來就事論事。’
瞪了他一眼,她又伸手摸摸單明非冰冷的額頭,擔憂地說:‘她不會有事吧?’
‘不會啦!先泰已經來看過她了。像她這種悍婦的命都很硬,不會這麼輕易死掉的。’她的魂魄搞不好連閻羅王都拒收。
‘你這家伙……’耿沁真想知道這個老弟什麼時候才會軟化他那顆堅硬如鐵的心。她看了看單明非,又看了看他,腦中有一道靈光閃過,一個荒唐但有趣的想法消消浮上腦中。
這個台灣女孩似乎是唯一一個能和耿沖相抗衡的,她很好奇讓這兩人繼續相處下去會如何。誰勝誰負?還是兩敗俱傷?或是……
嗯,值得賭一把。她暗笑。
於是,她腦中原本想留下來照顧單明非的微弱意願跟著打消。她相信把這個昏迷中的女人丟給耿沖去照顧,結果絕對會非常令人期待。
‘既然你說她沒事就好,那就沒我的事了……’她瀟灑地揮揮手,筆直走向大門。
‘等等,耿沁。你不留下來,那能不能找個女人來看護她?我可不想和她泡一個晚上。’耿沖喊住她,不悅地皺眉。
‘人是你找到的,你就得好好保管,直到阿澈他們回來,干我什麼事?’耿沁頭也不回地走到門邊,手已搭上門把。
‘你是女人,找幾個死黨來幫個忙會死啊?’真是!虧她還是他姊姊。
‘老弟啊,我認識的女人沒一個的職業是看護或保母,而且她們寧願陪男人一晚也不願陪女人整夜。很抱歉。’耿沁輕易撇開這件差事,走出大門。
‘媽的!這叫姊弟!’耿沖氣得將門甩上,走到客房前探了探,而後又走回沙發坐下。
他的手下全是男的,叫他們來照顧一個女病人也不太好,擎南又在忙著打撈寶藏的事……
算了!為了那批黃金,他就犧牲一晚好了。反正她現在又不吵,當她不存在不就給了?
耿沖思忖完畢,點點頭,邊脫掉上衣邊走進他的臥室,筆直朝軟墊撲去。
累了一天,他是該好好休息了。
而單明非最好也是一覺到天亮,要是她半夜敢起來亂吵,他肯定、絕對會再把她敲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