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刺耳的鈴聲吵擾著床上男女的清夢,於慎言照例睡得不省人事,鍾肯則習慣性地下床要去她的房裡按鬧鐘,但當他惺忪地下床,才發現響的是電話鈴,又走回床鋪,拿起床頭的電話。
「喂?」他的聲音暗痖。
「嗨!慎言,我回來了!」鍾欣興奮的聲音從話筒另一端傳來。
「你回來了?」老姊?鍾肯吃了好大一驚。她什麼時候不回來,竟挑這一天?
他迅速瞄了一眼身旁睡死了的於慎言。
「咦?這聲音怎麼聽起來像男的?」鍾欣咕噥地說著。「喂?慎言,你在嗎?喂?」
「我是你弟弟,笨蛋!」他沒好氣地罵道。
「肯?你什麼時候回國的?」這下子換鍾欣嚇一跳了。她趁老弟不在的時候把他的房子租出去,他卻回來了,這……不就全都穿幫了嗎?
「就在你出國那天!」他冷冷地說。
「嗄?」抱歉地乾笑幾聲,她才小聲地問:「那麼,你和慎言見過面了?」
「嗯哼!」何止見過面,還上過床了……天!要是讓鍾欣知道,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哈哈,老弟,其實也不能怪我,那棟別墅就這麼空著太浪費了,我是想替你存點錢,才租出去的。而慎言……就是於慎言,她是我同事,正想找間房子,身為好朋友,總得幫點小忙……」
「那錢呢?」他打斷她的話。
「錢?」
「房租啊!怎麼不見你存進我的戶頭?」他的聲音冷鷙。
「哦,啊!哈哈,我正好出國,我想你也不會在意那點錢,於是就貼進旅費中了……」
「真會打算!」他嘲諷地笑了笑。
「你該不會為了這種小事就和我翻臉吧?親愛的肯。」鍾欣討好地陪笑。
「是不會翻臉,只是會揍人。」
於慎言在這裡慢慢轉醒,她伸了個懶腰,分不清狀況就拉住鍾肯的手臂問道:「誰打來的?鍾肯。」
鍾肯暗暗叫苦,來不及要她噤聲,電話那頭的鍾欣已經起疑。
「什麼女人和你在一起?」鍾欣好奇地問。
「怎麼了?你在和誰說話?」於慎言又問。
鍾肯趕緊向她比了比「別說話」的手勢。
「咦?這聲音怎麼聽起來很耳熟?」鍾欣狐疑。「肯,是誰睡在你床上?」
「沒有。」他的瞌睡蟲全嚇跑了。
於慎言一看他臉色不對,沒有出聲,用嘴形問道:「是誰?」
鍾欣!他摀住話筒,也用嘴形回答。
「鍾欣?!」她一喊出聲就被鍾肯用手掩住嘴巴。我的媽啊!於慎言像機械人似地彈起,心臟怦怦亂跳,忙不迭地下床找尋自己的衣物。
「慎言?那是慎言的聲音啊!她為什麼會在你房裡?鍾肯,你……你們該不會……」鍾欣開始放縱自己的想像力了。
「沒事,你別亂猜,快去上班吧!」他低喝道。
「喂?喂……」
鍾肯沒讓她老姊有審問的機會就將電話掛斷,然後下床幫於慎言找衣服。
「是鍾欣?」她跪在地反上問。
「嗯。」他以一種古怪的眼神看她。
「她回來了?完了!毀了!我還有什麼臉見她?」她苦惱地叫著。
「事情沒那麼糟。」他安慰她,拎起她的內衣和睡衣遞給她。
「怎麼會不糟?如果她知道我和她弟弟上床,搞不好還會罵我飢不擇食,引誘年幼無知的男孩。」這世上還有比這種事更荒唐的嗎?
她匆匆穿上睡衣,神色驚慌。鍾肯看不下去,伸手將她擁進懷裡,給她重重一吻,才放開她。
「愛情是光明磊落的,為什麼怕人知道?」
「鍾肯……」
「還有,我已經成年,你的罪名不成立。」
「可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發過誓不和年紀比我小的男人談戀愛啊!」怪只怪自己太「鐵齒」了!
「那不是更好,我的出現更會造成轟動了。」他瀟灑一笑,從衣櫥裡拿出條紋衫和長褲。
「你想幹什麼?」她怔怔地看著他。
「陪你去公司。」他說得輕鬆自在。
「不和!」她驚叫。
「難道我能讓你一個人去面對我老姊和那個姓黃的畜生?」他湊近她,神色篤定。
「我可以應付得來的!你不要去!」她惶恐地說。
「慎言……」他皺了皺眉。
「真的,黃得亮在公司不敢對我怎樣,至於鍾欣……我不想這麼快就讓她知道我們之間……」她愈說愈小聲。怎能說出口呢?租房子租到和房東上床,這種事她死也不想讓鍾欣知道。
鍾肯拎著衣服,被她為難的表情打消了念頭。
「既然你覺得我們的關係見不得人,那我又何必硬要公諸於世?」他僵冷著臉說。
「鍾肯,我不是那個意思……」她急忙解釋。
「我知道,你覺得愛上比你小的男人是件荒唐又可笑的事。」他笑得陰冷。
「我……」她啞口無言。
「算了,你去上班吧!我會很安份的。」他懶懶地躺回床上,不再多說。
於慎言的心情跌到谷底,垂著頭走出他的房間,歎了好長的一口氣。
都已經上過床了,她也不懂自己還堅持什麼,今天就算月下老人和丘比特聯手對付她,她也認栽了,反正愛就愛了,幹嘛還管算命仙的鐵口真斷準得有多氣人?!
唉!可是她就是怕大家的眼光,兩人在屋裡卿卿我我沒有人管得著,到了外頭就不一樣了,萬一大家知道厭惡小男生的於慎言最後還是愛上比她小的男人,怕不笑掉了大牙?
第一個笑死的,一定是於家老四於慎謀!
該死的,於慎謀可以去擺攤算命了,瞧她現在的處境不全在他的預料之中?
她在自己房間裡發著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早已過了九點,她還掙扎著要不要去上班,而就在她痛苦抉擇時,一陣拉鐵門的響聲把她從渾噩中喚醒。
那是什麼聲音?她訝異地走出房間,正巧鍾肯也聞聲跨出房門,兩人對望一眼,驚疑不定。
「會是誰?」她問。
鍾肯眉頭微皺。「天曉得!該不會是闖空門的吧?」
兩人走到門邊,還沒打開門,就聽見鑰匙轉動門鎖的聲音。
「啊!小偷!」於慎言低聲驚呼,緊張地拉住鍾肯的手臂。大白天的,這小偷竟敢明目張膽地闖入,太囂張了!
「會有這麼蠢的小偷,找這種時候來襲?」鍾肯只覺得好笑,反手護住她,退後三步,等著看來者何人。
門霍地被推開,鍾欣一臉賊兮兮地探進頭來,一瞧見他們,立刻漾出一朵迷人微笑。
「早安!兩位。」
「鍾欣?你要嚇死人啊!」於慎言一手拍著心口,斥罵道。
「打擾到『你們』了嗎?」鍾欣瞄了一眼於慎言抱住鍾肯手臂的畫面,露出會意的眼神。
於慎言警覺地放開手,向前跨一步,「你不去公司上班,來這裡幹什麼?」
「我啊?我來看看你住得習不習慣啊!」她怎麼能告訴於慎言打從和鍾肯通過電話,她的好奇心就戰勝一切,不來探個究竟,她今天根本沒心情上班?
「你幾時變得這麼好心了?老姊。」鍾肯從她鬼崇的模樣立刻就窺知她來這兒的目的。
「肯,我也是急著要看你啊!爸媽也不知道你這兩年在忙什麼,好久沒有你的消息,我這個做姊姊的總要來瞧瞧你是否一切無恙。」鍾欣張開雙手,一把將他抱住,並在他耳朵旁輕聲道:「我來看看你有沒有欺負我朋友。」
鍾肯推開她,扮個鬼臉,沒有回答。
「你今天不上班沒關係嗎?」於慎言又問。
「沒關係,我也幫你請了假了。」鍾欣擺擺手,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
「我?」於慎言瞪大眼睛。
「是啊!我們一個月不見,應該有很多事可以聊。」鍾欣笑得不尋常。
「聊什麼?真要關心她就不會收到房租後就溜得不見人影,讓她自生自滅。」鍾肯在她對面坐下,替於慎言抱不平。
「我是臨時有事,不得不趕去香港,然後接著又是我早就計劃好的假期,這怎麼能說是開溜呢?」她反駁。
「好了,雖吵了。我住得很習慣,只是一開始沒想到鍾肯會突然回來,和他吵了一架而已。」於慎言插嘴打斷他們姊弟的對話。
「吵架?鍾肯還敢跟你吵?誰要他每次回來都不事先通知,那我就不會把事情全搞在一起了!」鍾欣抱怨。
「我幹嘛要通知你?哪一次我回來你會像個姊姊一樣撥空來照顧我?」
「翻起舊帳來啦?」鍾欣秀眉一揚,準備開戰。
「你們幹什麼?一大早火氣這麼大!鍾欣,吃過早餐沒?要不要喝點咖啡?」於慎言沒想到鍾家姊弟相處情形這麼火爆,於是出面調停。
「好,來一杯吧!」鍾欣點點頭。她今天來可不是為了和鍾肯吵嘴的。
「你坐下,我來泡。」鍾肯站起來往廚房走去,經過於慎言身邊時,看見她頭上沾了一點灰塵,自然伸手幫她撥掉。
於慎言對他笑了笑,隨即瞥見鍾欣偵察似的眼光,嚇得斂去笑容,規矩地在沙發上坐下。
還以為騙得了我?鍾欣在心底嘿嘿冷笑。
「鍾肯回來時沒嚇著你吧?」鍾欣問她。
「哦,怎麼沒有?他半夜才到達,無聲無息地就進來,當時我不知道自己睡了他的床,他倒向我時,我的尖叫聲差點把全台北市的人吵醒……」她把情形複述一遍。
鍾欣聽了笑得前俯後仰,喘著氣道:「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傢伙會回來,他行蹤不定,有兩年沒出現在我面前了。」
「我還以為他是小偷呢!」
「哇!真希望我也在場,那一定很好玩!」鍾欣捧著肚子,兀自笑個不停。
「還敢笑?他一來就要趕我走,我急著找你求救時,你竟然去玩了。」於慎言恨恨地瞪了她一眼。
「但他還是讓你住下來了,不是嗎?其實我老弟心腸很軟,他最受不了女人苦苦哀求了。」
「亂講!」鍾肯正巧端出三杯咖啡,駁斥她的話。
「難道不是?只要你的前任女友伊蓮娜一哭,你還不是被制得死死的?」鍾欣刻意地道。
於慎言用眼尾掃了鍾肯一眼,表情僵了一下。
「你提伊蓮娜做什麼?我和她早就沒有瓜葛了。」鍾肯的臉色一沉,不悅地道。
「真的嗎?去度假前我還看見她在法國一份雜誌上公開依然愛著你也。」鍾欣邊說邊偷覷於慎言的表情。
於慎言悶悶地端起杯子,心不在焉地移到唇邊,手一抖,熱燙的咖啡溢出,她被燙得低呼一聲。「啊!」
鍾肯想也不想地接過她手中的杯子,放在桌上,並抓起她的手細看,忍不住輕責:「怎麼這麼不小心?我看看。」
他們之間的言行舉止人都展現出男女情愫,鍾欣一一看在眼裡,笑在心裡。
「沒事!」她連忙把手收到腰後,緊張地看了鍾欣一眼。
「都被燙紅了還說沒事?伸出來,我看看!」鍾肯有些生氣。
「呃,不勝了。」她臉紅了。鍾肯在幹什麼啊?他就不能配合一下嗎?
鍾肯轉頭瞪了她一眼,沒說話。於慎言怕戀情外洩,他可不怕,頂多被老姊挖苦幾句就沒事了。
「其實鍾肯是個不錯的人,我沒想到他這麼會做家事,自從住進來之後,這房子幾乎都是他在整理,我都不用動手……」於慎言忙著找話題脫困。
「喔?」鍾欣聽得很專心。
「還有,他的廚藝一流,真把我嚇了一跳,當他第一次下廚時,我還以為是法國廚師親自到家裡掌廚呢!」
「嗯。」
「還有,他會幫我洗碗、倒垃圾,根本就是個居家型好男人。」
「這樣啊?可見你們相處得多麼融洽,就像一對戀人一樣。」鍾欣準確地說。
於慎言聞言一驚,一顆心怦怦亂跳。
真是愈描愈黑!鍾肯翻翻白眼。
「經你這麼一提,我倒想知道,你對我老弟印象還好嗎?」鍾欣傾身向前,不懷好意地問。
「嗄?這……很好啊!」於慎言乾笑幾聲。
「那就夠了,難得聽你在我面前稱讚男人,慎言,碰到優秀的就要把握哦!」鍾欣站了起來,笑咪咪地說。
她愣愣地點點頭。鍾欣的意思是……
「對了,鍾肯睡覺會打鼾,希望你別介意。」
「打鼾?不會啊……」於慎言接得非常順口,話一出口才急急摀住自己的嘴巴。完了!被陰險的鍾欣套出話來了!
「哈!還不承認?早上我打電話來時,你睡在哪裡啊?慎言。」鍾欣咄咄逼人地站到她面前,鼻尖對著鼻尖質問。
「我……」她窘得滿臉通紅。
「好啦!別逗她了,你明明早就猜出來了,還鬧。」鍾肯出手救美了。
「你終於吭聲了?說,你好好的不去惹其他女人,幹嘛找上慎言?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鍾欣雙手往腰側一叉,佯裝發飆。
「鍾欣……」於慎言想解釋。
「你別說話,我要親耳聽聽我這位悶騷老弟這回是發什麼神經。」鍾欣朝她一揮手,悍然地說。
「我沒有發神經。」鍾肯靠向椅背,蹺著腿,悠哉地說。
「那你是安什麼心?慎言沒有什麼戀愛經驗,我要她搬出來無非是希望她能擺脫老是和小男人攪在一起的可笑宿命,展開另一種新的人生,而你這個殺千刀的,竟然突然冒出來,還泡上了她!」
「我是認真的。」鍾肯用一句簡短的話表明心跡。
「多認真?把她弄上床就算了?」
「我的愛情觀沒這麼膚淺。」
「那請問你有什麼打算?娶她?」鍾欣冷笑,故意要逼出他的決定。
於慎言睜大眼,自己的感情事卻插不上嘴,感覺好無力。
「我自有打算。」鍾肯迴避了這個問題。
「打算?你的打算還不就是同居玩玩,像你和伊蓮娜一樣。我告訴你,慎言是個戀愛等於結婚的女人,你要是只是嘗鮮,最好早點和她說清楚,免得誤了人家一生!」
鍾肯沒回答,沉寂的空氣中瀰漫尷尬的因子。
於慎言的心像被抽了一鞭,可是仍強顏歡笑,拉住鍾欣的手,輕描淡寫地說:「好了啦!鍾欣,你在幹什麼?這是我和鍾肯的事,你別管了。」
「慎言,我是在幫你也!我老弟是個不婚論者,他是『不安於室』的男人,你別被他表現出來的假象給騙了,他之所以擅長各種家事,正是因為他習慣一個人過日子,婚姻對他來說是種累贅……」
「夠了!不要說了!」於慎言的煩惱已經不少,偏偏鍾欣的話又將她推向深淵,讓她的心顫巍巍。
鍾肯抬頭盯著她,欲言又止。
「感情的事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怪不得誰,我會愛上鍾肯並非盲目的信賴,我不強求什麼,這段感情就算沒有結果,我都不會後悔。」她斬釘截鐵的語氣都鍾家姊弟為之一愣。
「慎言……」鍾肯尤其心湖翻湧,他站起身走向她,想說幾句動聽的話,可是在這一刻他卻詞窮了。
「我還是去上班好了。」她說完轉身奔向二樓。再待下去,她說不定會哭出來。
「慎言!」鍾肯在原地大喊。
「原來你們還有許多事尚未溝通。」鍾欣抿抿嘴道。
「你來就是為了煽風點火?老姊!」鍾肯憤怒地向她斥問。
「我是來瞭解狀況的。肯,慎言是個對愛認真的人,她只是腦袋傳統、頑固了點,你真愛她就要好好待她。」鍾欣語重心長地說。
「這我知道。」他雙臂交抱在胸前,冷冷地道。
「知道就行動啊!她怕全天下的人笑她和一個比她小三歲的男人在一起,難道你也怕了?」鍾欣丟下這句話,拎起皮包,轉身走向大門。
「但是,在行動之前,我看你最好先徹底解決你和伊蓮娜的事。」她在門口補充道。
伊蓮娜!鍾肯的眉頭蹙得死緊。沒錯,他是該找伊蓮娜談談了。 ——
鍾欣走後,鍾肯上樓想對於慎言說些話,還沒敲門,於慎言就穿著整齊,快步走出來,僵硬地對他笑道:「我去上班了。」
他立刻伸手扯住她,低沉著嗓音說:「別去了。」
「沒事情假不太好,我還有一段設計稿沒完成……啊!」她說到一半,就被鍾肯攬進懷裡,緊緊地抱住。
「今天陪我,哪裡也不要去!」他把頭埋進她頸項,覺得纖瘦的她變得異常脆弱。
「鍾肯……」她任他抱著,偽裝的笑臉不見了。
「我對你,絕不是玩玩而已。」垂落的髮絲讓他看起來有點稚氣,但那雙精明眼神散發出來的情感卻能撼人心。
「我知道。」她扯扯嘴角,回望著他。
「你真的知道嗎?」他低頭抵著她的前額問道。
「嗯。」
「那就好。」他輕輕吻住她的唇瓣,如晴蜓點水般,一次又一次,直到兩人心火狂燒,灼烈的擁吻才正式展開。
於慎言從未想過她的愛情也可以這麼瘋狂,鍾肯帶她走進生命的萬花筒,讓她看到不曾領略的繽紛世界。
久久,鍾肯放開她,笑著說:「走,我們去逛逛。」
「去哪裡?」她跟著笑。
「哪裡都好!」
於是,他們繞遍整個台北市,在市立美術館前大吃漢堡、到藝廊看畫展、在各大百貨公司閒逛,最後還搭捷運到淡水看夕陽……
一整天,於慎言拋開心中的藩蘺,只是盡情地歡笑。他們穿著輕便的服裝,心情也跟著年輕起來,兩人在小麵攤吃麵,旁若無人,一點也不隱藏彼此相愛的事實。當夕陽快沉入海平面的那一剎那,鍾肯對著大海大喊:「於慎言,我愛你——」,把她喊得又羞又開心。
誰說年輕無法重來?只要常保赤子之心,每個人都是這大千世界裡的彼得潘,有權恣意遨遊。
年齡只是上帝給人的計時器,真正的年輪,永遠在每個人心裡,只有自己可以畫上刻度。
他們九點左右才回到家,美麗的儷人行終於結束,於慎言一進門就癱在沙發上,直呼累壞了。
「我只想好好睡一下,連樓梯也上不去了!」
「別指望我會背你上樓,于小姐。」鍾肯也累垮了。
「不希罕!我今晚就睡這裡,不煩勞你那把老骨頭了。」她譏笑道。
「老骨頭?我硬朗得還能帶你上床!」他用眼神挑釁。
「騙人!」
「不相信?」
「哼!」
「那就試試!」說著,他真的撲向她。
「啊!別鬧了!」她笑著大喊。
正當鍾肯玩興剛起,電話鈴聲破壞了這份情調,鍾肯拿起話筒,沒好氣地問:
「喂?」
「肯?」一個微弱的聲音傳了過來。
「伊蓮娜?」鍾肯臉色一變。
於慎言一整天的好心情全飛了。
「快……來……我……我吃了……一整瓶安眠藥……我想見你……」伊蓮娜虛弱的聲音讓鍾肯腦中警鈴大作。
「什麼?你幹什麼做傻事?」他著急地怒斥。
「求你……我好累……肯……」
「你住哪一家飯店?」他急急地問。
她說出一家大飯店的名稱。
「等我,別讓自己睡著!千萬要等我!」鍾肯對著話筒大叫。
於慎言被他焦灼的神情燙傷了心,他……還是很在乎伊蓮娜?
「伊蓮娜服藥自盡,我去看看她!」說完,他擁了擁於慎言的肩就衝出門外。
「鍾肯……」好像就要發生什麼事了……
於慎言怔促地看著窗外,心彷彿也被帶走了。
鍾肯直奔伊蓮娜下榻的飯店,問出她的房間號碼,立刻搭電梯來到她的房門外,拚命敲著門,大喊:「伊蓮娜!是我,我是鍾肯!」
沒有人應門,他旋開沒有上鎖的門,奔了進去,想找尋伊蓮娜的人影,卻赫然看見在電話裡已奄奄一息的她,僅著黑色蕾絲睡衣,胴體若隱若現,精神奕奕地坐在一把籐椅上,衝著他微笑。
「你來了?」她嫵媚地揚起唇角。
鍾肯愣在當場,短短幾秒他就明瞭發生了什麼事。
「你騙我?」她竟敢耍他?
「不這樣你會來嗎?」她站起來,踱到他面前。
「你到底想做什麼?」他語氣森冷,一顆心差點無法適應從沸騰降到冰點。
「我要你,還有……」
「還有我的研究資料,這才是重點吧!」他冷笑。
「你早就知道了?」伊蓮娜也不訝異,抿嘴一笑,風情萬種地勾住他的頸子。
「我還知道是誰指使你來的。」他文風不動,低頭看著她美艷的臉龐。
「是嗎?」她笑著。
「你這一年來追著我不放,應該是為了那份能控制人腦的特異香水研究資料,而不是為了我。」他點明她的企圖。
「我的幕後贊助人的確要你的研究結果,但我是為了你才來的。」她用手指撫摸著他性感的唇。
「那很抱歉,你兩樣都要不到。」他拉下她的手,推開她,轉身走向房門。
「站住,你來了就別想走!」她在他身後喝道。
鍾肯慢慢轉過身,看見她手裡的槍,也不吃驚,只是冷冷地道:「你以為幕後贊助你的黑手黨是真的器重你嗎?他們只是在利用你,當你替他們完成任務後,你會像垃圾一樣被遺棄,比你美麗的女人到處都有,要再捧個香水女神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
「住口!」她怒吼。
「你三年前因吸食毒品而被他們控制,成為傀儡,我同情你;可是今天你如果還看不清他們的真面目,繼續任人指使,到時身敗名裂,就是咎由自取了。」他想勸醒她。
「不要說了!你懂什麼?我好不容易走到巔峰,怎能不好好保住自己的地位?公司想把我換掉,要不是那些人幫我,我早就失勢了……」她好怕失去自己的舞台,沒有眾人的注目和掌聲,她會枯萎而死。
「人生的運勢就是有高有低才能譜成美麗的旋律,沒有人能永遠停留在高峰,伊蓮娜,你該醒醒了。」
「不!別說了!告訴我你那份研究資料在哪裡?」她高聲地說。
「那份資料早就被我燒掉了。」他雙手插在口袋裡,淡淡地道。
「騙人!你怎麼可能會毀掉你多年來的心血?」她不相信。
「是真的,因為我後來醒悟靠香氣來控制人腦只是短暫的,那些強制喜怒哀樂違反了自然法則,所以我把它全燒光了。」當他認清自己在做什麼之後,就不再研究那份資料了,畢竟香氣的持久性有限,而人腦的動作是無限的,想以有限控制無限,真是太天真了!
「這不會是真的……」她呆若木雞地低喃,握緊槍的手無力地垂下。若是鍾肯真將那份資料燒掉,那她怎麼辦?交不出東西給黑手黨,她的前途就完了,什麼也不剩了?
「放棄吧!我現在只研究芳香療法,製造一些能讓人醒腦、愉悅的香水,若你需要,我還能送你一瓶。」他從口袋拿出隨身攜帶的小玻璃瓶,拋到她面前。
她伸手接住,瞪著那小小瓶身,過了許久,驀地哈哈大笑。
「我要這個幹什麼?這個又不能給我一切!」她瘋狂地大叫,並且把那只玻璃瓶丟到地上。
「起碼它能減輕你的痛苦。」
「誰說我痛苦了?我伊蓮娜是美的女神,不可能會痛苦的!」她抵死不承認。
鍾肯定定地看著她,然後歎了口氣,不再多說,轉身要走。
「不要走!肯!」她驚慌地喊道。
「我們之間從三年前就完了,伊蓮娜,我得回去,有個女人正在等我。」他輕聲道。
「女人?什麼女人?那天在餐廳遇見的那個醜八怪?」她瞠大了眼,不相信鍾肯會愛上她以外的女人。
「她不是醜八怪,她是個好女人。」
「你會愛上她?別說笑了!」她誇張地笑著。
「我愛她,她給我一種從未有過的平靜與感動。」他篤定的表情說明他的真心。
「愛情自私會是平靜的?那不是愛!愛情該是轟轟烈烈的!」她陰笑地駁斥。
「對你而言或許是這樣,不過,我在她身上找到了家的感覺,她讓我知道什麼才叫真愛。而你,從頭到尾只是在利用我罷了。」他側臉看她,臉上變得平靜。
她臉色微變,嚥不下這口氣,再度狂喊:「世界上根本沒有真愛,人與人的交往都是有目的的!告訴你,那個姓于的女人不適合你,她會假藉愛的名義把你綁死、悶死,用所謂的深情困住你;而我不會,我會給你自由的空間,我們是同一個世界裡的人,在一起各取所需,不互相干擾,你看不出來我才是最適合你的人嗎?」
鍾肯被她的話擊中弱點。沒錯,他是個嚮往自由的人,他需要有廣闊的空間呼吸,伊蓮娜的確不曾用感情來限制他,他們在一起時各有各的生活,很少互相干涉。
可是,是什麼原因讓他開始戀家了呢?十多年在國外的日子讓他看盡人間冷暖,他在自己的路上走著,忽然覺得孤獨,當他寂寞時,伊蓮娜從不曾適時在他身邊,她可能在任何男人的床上,她的愛,既廉價又不貞,隨時可以消失。
而於慎言呢?他不知道她能不能包容一個浪跡天涯的遊子,但她的真誠是毋庸置疑的,她給漂泊的他一份踏實的感情,在他疲倦時成為他休息的港口,她的溫馨是那麼自然,就像家的存在,那麼沁人心脾。
「如果愛情需要做點犧牲,我可以為她放棄我的自由。」他把心中的結論說了出來。
伊蓮娜被擊敗了,就衝著這句話,她知道自己再也留不住鍾肯,他似乎找到屬意的情人,堅定的程度令她吃驚,也教她難堪。
「我走了,你回法國去吧!」他這回是真的要離開她了。
「不!別走!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鍾肯……」她從他背後抱住她,哭了。
「放手,伊蓮娜。」他頭也不回地說。
「我不敢回去!他們那些人不會放過我的!在我來台灣找你之前,他們就說過,如果我不能達成任務,就別回去了。鍾肯,你要救我……」她是真的慌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的黑手黨怎麼會輕饒她?
「那是你自己的問題了,再見,伊蓮娜。」他掙開她的手,走向門口。
「不要走!你如果走了,我就死給你看!」她忽然拿槍抵住自己的太陽穴。
鍾肯倏地回頭,怒斥道:「你幹什麼?把槍放下!」
「你回到我身邊,我才放!」她也高聲大喊。
「別用這種愚蠢的方式威脅我!」他的眉心糾得好緊。
「我是認真的,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和香水公司的合約到上個月就期滿,我不能帶回你的研究資料,就甭想繼續成為代言人,許多廣告約也跟著解除,我就要變成一個過氣的女人,那些媒體一定等著報導我的失勢……鍾肯,現在除了你,我什麼都沒有了……」她傷心地啜泣著,被群眾寵壞的嬌嬌女無法面對人生的挫折。
「我也不能給你任何幫助,你總要學著在逆境中站起來。」他替她遺憾。
「我不能……如果連你都不要我,我會死……」她跪倒在地毯上。
「伊蓮娜……」他束手無策地盯著她。
「我是當真的!」她又叫。
「我沒有辦法!真的,我無法愛你!」他殘酷地撂下這句話就打開了門。
「鍾肯——」她狂呼一聲。
鍾肯回頭,看見她正扣下扳機,連忙飛身撲向她,但在他的手剛剛觸到她時,一聲驚心動魄的槍聲突然響起。
血從她的頭噴了出來,她整個人軟軟地向前倒下。
「伊蓮娜!」他又驚又急地抱住她,血迅速地染紅了他的衣裳。
門外已有了騷動聲,其他房客都聽見槍響,出來查看究竟,一看見他們兩人渾身都是血,有人忍不住尖叫,一時之間亂成一團。
「肯……他們絕對……不會……放過我……的……陪我……不要走……」她說完便閉上眼睛。
「伊蓮娜!」鍾肯心亂如麻地搖晃著她,剎那間,他忽然想起於慎言清麗的笑臉。他不能讓這件事傷害她,絕對不能。
天!事情怎麼會糟到這種地步?他痛苦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