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慎謀長得不算英俊,可是卻相當特別,帶點自然鄭的頭髮不需要梳理就自然形成獨特而帥氣的髮型,粗細適中的一字眉,一雙深沉機敏的冷眼,正常的鼻子和一張聽說屬於寡情寡義的薄唇。
這樣的五官分開來看極為普通,可是湊在一起竟然別具魅力,這大概就是所謂上帝的魔法吧!他給了人類固定的眼耳鼻口,卻能拼出不重複的臉也,更驚人的是,就算有人五官相似,湊在一起後的臉也不見得會一樣。真不知道他到底用多少模子鑄人!
通常,長得與眾不同的人多少會有點怪僻,於慎謀也不例外,他的「習慣」很多,譬如說,穿襯衫一定由第三顆扭扣開始扣起,裡頭會加一件白T恤;喜歡穿牛仔褲,品牌一定得是LEVIS,其餘免談;走路時喜歡低頭想著心事,可是依然能眼觀四面、耳聽八方;不管有沒有課,上學非七點二十分的那班公車不搭;用兩肩級著一成不變的黑色尼龍背包;一進校門會走固定的路線進入教室,他只走直線距離,從不拐彎繞道;別人和他打招呼時他絕對不會回應……
最重要的是,他不開口則矣,一開口必定是「言詞犀利」加「冷嘲熱諷」,絲毫不留餘地。
嚴格說來,這種人根本就是「欠扁」!
但奇怪的是,自從他入學一個月以來,竟然毫髮無損,沒有半個人敢向他出手。他那張不苟言笑又對任何事置之度外的酷臉,意外地深獲許許多多女同學的愛慕,而他聰明過人的腦袋又讓他在教授圈中備受禮遇,在這兩方人士的大力「保護」下,對他不爽到想動手的男同學和學長們也只能望而興歎了。
當然,於慎謀對校內的暗潮洶湧一概不予理會,他還是照樣依自己的「規矩」和「原則」過日子,對那些喜歡或討厭他的人完全不感興趣。基本上,他只是覺得失望,因為放眼大學校園中,沒有一個夠得上資格和他平起平坐,連大四的學長在他眼裡都顯得太過幼稚,他開始懷疑,再繼續念下去會不會只是在浪費生命?
不過,他的失望是一回事,校內對他的「奇特」還是相當注意,尤其他上星期在課堂以幾句話辯得某位名教授啞口無言之後,立時成了T大的名人,最近一期的校刊還以攝影社偷拍他的側臉照片為封面,莫名其妙地登上這一季「超人氣偶像」的寶座。
但這件事卻讓他的兩個哥哥和大他十一歲的姊姊差點笑掉了大牙。
於家這四個「慎」字輩的姊弟年齡差距很有趣,大姊比老二大了七歲,而三兄弟又分別差兩歲,他們的感情說好不好,說差也不差,套句廣告詞,他們之間的關係是「有點黏又不會太黏」,彼此是關心,卻免不了吵吵鬧鬧。
命運乖舛的大姊於慎言自從嫁給小她三歲的男人,就定居紐約,只有偶爾會回來檢查他們三兄弟有沒有把老窩搞成垃圾堆。
二哥於慎知大學剛畢業,正在服預官役,當官當得挺「涼快」的,每天朝九出門,晚五回家,活像一般上班族。
三哥於慎行是個與名字最不相符的「痞子」,剛升大三,靠著長相和口才成為學校裡的大眾情人,私底下卻是家裡最沒有清潔和衛生觀念的人。
於慎謀最不屑與他為伍。
老四,就是於慎謀本人,他自詡在家如同出污泥而不染的青蓮,因為在這個用「亂」字已不足以形容的家中,他的房間是唯一的淨地。
老二和老三對他的自掃門前雪都痛恨不已,只是他們也不指望他會突發善心地替他們清理房間,他啊,只要將自己周圍五公分範圍內的空間弄乾淨就能安之若素,對五公分之外的髒亂可以視而不見。
真是厲害的定力!他們兩個都服了於慎謀了。
因此,當他們看見於慎謀拿回來當鍋墊的校刊封面竟然是他之後,能不逮著機會笑得人仰馬翻嗎?
「老天,這年頭的女人眼睛是長哪兒去了?連你這種貨色也能稱為『偶像』?」於慎行笑得下巴差點脫臼。
「你有意見?」於慎謀冷冷地問。
「我就算有意見也救不了那些眼睛被大便糊上的可憐女孩。」於慎行聳聳肩。
「眼睛被大便糊住有什麼可憐?被人弄上床的女人才真的悲慘呢!」要比嘴利,老三豈會是他於慎謀的對手?
「你說什麼?於慎謀!」於慎行把鮮奶往桌上一放,氣得大叫。
「要我重複一次嗎?」他連抬眼都懶得費力,兀自盯著報紙回答。
「你這種剪刀嘴當心替你招來禍端!」
「我這輩子唯一的禍端就是當了你弟弟。」氣定神閒地喝了一口咖啡,於慎謀一回嘴又沒好話。
「你……」氣急攻心大概就是他現在這種症狀吧?於慎行被衝往腦門的氣血破壞了平衡中樞,霎時覺得暈眩。
「好啦!一大早吵什麼?我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你們就不能讓我多睡一下嗎?」甫回國「探親」的於慎言跑出房間,睡眼惺忪地喝止了兩個小老弟的紛爭,然後摔上門繼續回床上睡覺。
「我們家就出了你和大姊兩個怪胎!」於慎行的聲音稍微收斂,但還不罷休的繼續罵道。
「那表示我是大姊的親弟弟,若你覺得不像我們,最好去驗驗血型,看是不是厚臉皮賴在於家不走的外人。」於慎謀常是語不氣人死不休。
「媽的,於慎謀,你什麼意思?」於慎行氣得額暴青筋。
「連這種簡單的國文文法都聽不懂,那你的程度未免太低了。」於慎謀好整以暇地吃著早餐。
「你……」「氣死」這種死法一定非常痛苦,於慎行忽然覺得呼吸不順,全身每個細胞都「抓狂」。
「好了,慎謀,你七點二十分的公車快來了,還不出出門?」總喜歡隔山觀虎鬥的於慎知強忍住笑意,大口嚼著面色叮嚀道。
於慎謀緩緩地將報紙放好,擦乾淨嘴,背起背包,什麼話都沒說就出門了。
「看看他那種目中無人的德行,誰來管管他啊?」
於慎謀走到樓下,於慎行的咆哮還從樓上傳下來。
嘖,一大早就吵得他耳朵發疼,於慎謀順手把那本以他為封面的校刊丟進垃圾筒,嫌惡這美好的一天竟是從於老三的大嗓門中開始。
都是校刊惹的禍,他得去攝影社抗議,並要回他的「肖像權」。
到學校時正好是八點,離上課時間還有十分鐘,他慢慢踱往電機大樓,邊走邊思索著今天的第一堂課值不值得去聽,可是才轉向林蔭小路,就聽見樹叢後有爭執的聲音,而且還不少人。
「你最好把我們從缺席名單上除去,助教,否則你的白色喜美轎車什麼時候會煞車失靈就不知道了。」一個男孩壞壞地笑著說。
「劉……劉同學,你們這種威……威脅的手段要是被校方知道了,是要記大過的……」一個清脆的女聲飽含恐懼的說。
「記過?哼,學校要是敢記我的過,我就叫我老爸把資助的款項全都收回。」男孩冷笑一聲。
「助教,劉志帆的老爸是政經界元老,你得罪得起嗎?」另一個男孩在一旁鼓噪。
「這和你父親有什麼關係?你缺席,我記曠課,這校規又不是我訂的。你父親要真的很行,那你就算曠課曠到畢不了業他都能替你護航啊,你怕什麼?」女助教似是不懂得妥協,還努力要將事情解釋清楚。
「你很不上道哦?」劉志帆怒眉一聳,氣得揪住女助教的衣袖斥罵。
「你……你想幹什麼?」她害怕了。
「別以為喝過洋墨水就能對我們頤指氣使,姓卞的,你再猖狂,我會讓你在這裡混不下去!」劉志帆惡狠狠地說。
「你……你太放肆了!這麼沒家教,就算你父親是政經界元老,也不能這麼囂張呀。」女助教不知是不是懂得衡量情況還是勇氣比別人多,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訓人。
「媽的!你……」劉志帆準備揮出拳頭了。
「啊!」她尖叫閃躲。
「助教,你在哪裡?校長正在找你,請你快回辦公室。」於慎謀緊要關頭在樹叢後佯裝喊道。
劉志帆和他的黨羽聞言,都嚇了一跳,以為來的是繫上的教授,頭也不回地往另一個方向逃離。
那女助教尚未從驚惶中醒來,還杵在原地發呆,於慎謀從樹叢後現身,雙手插在口袋裡,搖頭說:「你就不會把缺席名單改掉嗎?真是!」
女助教眨眨眼,看著他,驚魂未定地溜出一串話,「學生威脅助教,只因為被記幾堂曠課?台灣學生的素質怎麼變得這麼差?在美國,誰敢對教授胡來?最講究尊師重道的中國人竟然還不及那些外國黃毛?老天!我錯了!我不該回來的,台灣簡直變成一個失序的小島了,我幹嘛還笨得回來自討苦吃?」
於慎謀瞪了她一眼,這個年輕貌美、古板又嘮叨的助教他從沒見過,不知道屬於哪個系所,不過瞧她那慌亂的模樣,他也懶得再回話,轉身就想離開。
他從不管別人的閒事的,今天算是破了例。
「喂!同學,你別走啊!我還沒謝謝你呢!」女助教叨絮完便踩著低跟鞋追上來。
「你現在已經說了。」他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你是哪一系的學生?叫什麼名字?」她緊跟著他。
「電機系,於慎謀。」他步伐不變,會回答算是很給面子了。
「於慎謀?咦,這名字好熟啊!啊,這一期校刊上不就有你的名字嗎?」女助教驚喜地喊道。
他不打算回任何話了,這女人還真囉唆。
「喂,喂,於慎謀,剛才的事你別說出去哦!」她又跟了上來。
「我沒那麼大嘴巴。」他音調平平。
「我是不想把事情惹大了,劉同學是犯了點錯,但我希望他能自我省悟,不要……哎喲!」她突然低呼一聲,接著又連著「砰」了幾聲。
他轉過身,只看見他彎腰揉著左腳腳踝,手裡的書散了一地。
「哇!真倒楣,一大早被小男生威脅,又扭到腳……」她邊咕噥邊撿起書本,身子一拐一拐地,既狼狽又難看。
於慎謀看不下去了,蹲下身子幫她撿起書,又扶她站起來,才道:「你很吵耶!」
「嘎?」她睜大眼睛,抬頭看著比她高出一個頭的於慎謀,鼻樑上的黑框眼鏡滑到鼻尖。現在的男孩子發育得真好!在接觸他精瘦有力的臂膀後她有感而歎。
於慎謀這才發現她長得嬌小娟秀,美麗的小臉上五官姣好,眼睛尤其漂亮,只可惜被黑框眼鏡遮了大半,最引人注目的是她臉頰上的酒窩,就算不笑也相當動人。
「你到底是哪一系的助教?」他沒好氣地問,幫助陌生女子不在他的原則之內,他有點氣自己幹嘛要多事。
「外文系,我叫卞則剛,請指教。」她笑了笑,酒窩更明顯了。
卞則剛!於慎謀在校刊中看過她的名字,外文系新近聘了一位美國耶魯大學研究所應屆畢業碩士回國當助教,聽說程度非常好,提前修完課程後以最高分畢業,校方要留她繼續深造,但她選擇回國接受T大外文系的聘書,一年內邊充當助教熟悉環境,邊開一門英文情詩選讀的課程,明年再直接任聘為講師。
單看名字,他還以為是個男的,沒想到是個小女人。
「我先扶你去醫務中心吧!」總不能把她一個人丟下吧!萬一那個劉什麼的回來她又要遭殃了。
「啊,真是謝謝你,看來我不能太早絕望,校園中還是有好學生的。」卞則剛一手搭在於慎謀的肩上,又拐又跳地走著。
他翻了翻白眼,被她拙劣的讚美弄得哭笑不得。
「好學生不見得就是乖學生,你最好別用你的標準去衡量這個校園的年輕人,那只會使你更加失望而已。」他攙著她往醫務中心走去,忍不住反駁她。
「校刊上說得沒錯,你真是個怪人。」卞則剛想起有關於慎謀這個人的報道,今日一見,果真特別。
「這年頭只要稍微堅持已見的就會被歸類為怪人。」他譏諷地說。
「是嗎?你的意思是你只不過比較堅持已見囉?」她想笑,這個於慎謀真是少年老成。
「沒錯。」他瞥了她一眼,篤定地說。
「這也不錯啊!我很少看到像你這麼瞭解自己、又敢於當自己的孩子。」她欣賞他的個性。
「請別用『孩子』來形容大學生,卞助教。現在的年輕人都怕被人看『小』了。」他冷冷地警告。
「哦……抱歉,我錯了。」她帶點歉意地瞄了一眼面無表情的於慎謀,把他當孩子是過分了點,自己也比他大不了幾歲。
於慎謀不再多言,會認錯的女人還算有救,他也不好太過苛責她。
他們走出小徑,來到大道,一下子就讓過往的人目瞪口呆。最主要的原因是,獨行俠於慎謀竟然會和「女」助教走在一起?而且手還扶著她的肩,真是稀奇,孤僻的他幾時凡心大動了?
「大家在幹什麼?」卞則剛推了推眼鏡,看著四周異樣的眼光。
「看我們。」他道。
「我們有什麼好氣的?」她又問。
「我也不知道。」打從他一入學開始,他就覺得自己像動物園裡的猩猩。
「大概他們沒看過扭到腳的助教吧!」卞則剛認真地說。
於慎謀難得地牽動了嘴角。哦,他竟然想笑,第一次有女人能讓他發笑!
「你怎麼了?」她發現他的臉在抽動。
「我覺得今天早上一切事情都太荒唐!」最荒唐的是遇上像卞則剛這樣的女人。用腳趾想也知道,她是那種感覺很遲鈍的人。嗯,這一點和老姊很像!
「哦?」她不太懂他的意思,只是傻傻地點頭。
「你幾歲了?」他忽然問。
「二十二。怎麼?」她轉過臉看他。
「沒事。」大他三歲的老女人,他不該想太多。
「我提前修完大學和研究所學分,所以才會二十二歲就畢業,這在美國很正常。」她解釋。
「嗯。」全世界天才多得是,他不驚奇。
「我知道你是電機系今年的狀元,可見你的能力和程度一定很棒。」
「那又怎樣?考試有時碰的是運氣,試不出一個人的真正實力。」他其實很瞧不起大學聯考。
「但起碼可以測出七、八成,這樣就夠了。知道自己的底線在哪裡,不也是種好方法嗎?」她的眼睛清澈如水,裡頭有著一般女人沒有的單純與灑脫。
這句話撞進了於慎謀的心坎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看了她一眼,才撇開頭去。
難得有女人的話讓他聽得進耳,他一時接不下去,沉默間瞥見攝影社的人又在一旁鬼鬼崇崇,心情頓時跌進谷底。
「如果你不想成為八卦新聞的主角,最好走快一點。」他拉著她快步走。
「為什麼?」她一頭霧水,一跳一拐地走得好辛苦。
「因為T大的『狗仔隊』就要出動了。」他快被這些人煩死了。
「嘎?什麼狗仔隊?」她還沒會意過來,一聲聲相機的快門聲就響了起來。
「咦?那些同學幹嘛衝著我們拍照?」她還不懂。
「要不要讓自己更出名?」於慎謀怒極反而玩興大起。
卞則剛尚未反應過來,就被他一把橫抱起來,奔進距離他們只有五十公尺的醫務中心。
攝影社的人差點因呆愕而忘了拍照,於慎言竟然抱著外文系的卞助教在校園狂奔?!
只有攝影社社長臨危不亂地搶拍到這個畫面,這則新聞最有資格榮登下期校刊的頭條!
於慎謀把卞則剛丟給醫務人員後就走了。他對這次製造出來的新聞覺得有趣,這回有人陪他一起上榜,他是不介意被談論啦,倒是他已等不及看美麗又帶點傻氣的卞助教在瞧見新聞後會有什麼表情了——
兩個星期後,卞則剛在看到校刊上胡詆毀的新聞和照片之後,當場把喝進口裡的茶水噴出,久久不能自己。
不過是一件極簡單的「扶助」事件,她沒想到這些學生竟然會亂寫一通,把她和於慎謀扯在一起。
她氣得到新聞社找校刊編輯理論,一張俏臉還沒開口已先漲得通紅。
「什麼……什麼校園特殊戀情,請貴社拿出點專業道德精神好嗎?於同學只是扶持扭傷了腳的我到醫務中心去而已,就被你們寫成這樣,如果你們只拿這種可笑又莫須有的事大作文章,將來不會有太大出息的。」她義正辭嚴地才識幾個年紀不比她小的同學。
「助教,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而是那個於慎謀,他從入學到現在還沒主動和人談過話,也不和人接觸,像他那種酷上天的人竟然會和助教走在一起,一定非比尋常,說不定他暗戀助教……」
「同學,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了吧?我和於同學是那天才認識的,我扭傷了腳,他好心才送我到醫務中心,你們別亂寫一通好嗎?」她罵道。
「真的只有這樣?」
「當然!」
「說實話,乘機讓於慎謀丟丟臉也沒什麼不好,他有欠教訓。」編輯如是說。
卞則剛這才知道他們對於慎謀非常不順眼,看來他的特立獨行惹毛了不少人。
「用這種方法整治學弟,只會讓人笑話T大的學生沒有度量包容一個自我意識較強的人,而新聞社更會因為不夠客觀與寬大而落人口實,你們最好反省反省。」她說完就走出學生活動中心,氣沖沖地走回外文系辦公室。
是她太苛求,還是台灣真的變了?
考上T大一直是卞則剛的夢想,只是,國中畢業後她就隨著父母移民到美國讀書,在那裡升學,喜歡讀書的她把全副精神放在課業上,隨著進入耶魯就讀,她成為T大學生的夢也漸漸淡了。
美國學風自由開放,校園中對每個領域的專業人才也都相當尊重,在那個人格至上的國度學習是種愉快的經驗,她原以為會在美國繼續攻讀博士班,碰巧一位到耶魯參觀的T大名教授在美國認識了她,對她非常欣賞,於是力薦她回T大開一門課,而當她知道有機會回台灣T大任教時,少年的夢想再度被串連起來,她寧願捨棄耶魯的一切,回T大看看。
但令她失望的是,才開學沒多久,她的夢就被一些可笑的狀況打碎,劉志帆事件看似平凡,已足夠讓她心驚,靠著家勢背景長大的孩子到底為了誰而讀書?她懷疑T大有多少學生知道自己將來要幹什麼,她在他們身上看不到人生的遠景,真是可悲。
想到這裡,於慎謀的臉突然躍進她的腦海,他那張早熟又沉斂的臉讓她忍不住揚起唇角。
他是個很特別的孩子,不同於同齡的學生,他敢與眾不同,不隨波逐流,努力肯定自我,雖然校刊上對他有褒有貶,但她敢打賭,他的未來完全照著他的計劃在走,而且一旦他決定了任何事,肯定勇往直前,不達目的絕不罷休。
來T大能認識一個這樣的人,她的心情就不會太失望了。
走進系辦公室,另一名副教授看到她便驚訝地道:「則剛,汪教授不是請你代他這一節的課嗎?你怎麼還在這裡?」
「啊!完了!」她張大了眼睛,用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趕緊從桌上拿起《莎士比亞情詩選集》奪門而出。
迷糊、沒記性、散漫……是她的致命傷!
爸媽常說,像她這樣的人怎麼還能讀好書呢?太奇怪了!
她人有在看書和研究課業時最專注,甚至可以為了讀書不吃不喝不睡,在學習的領域中她是個天才,反應迅速、文思靈敏,可是一旦跳出那個領域,很抱歉,她就成了別人口中不折不扣的書獃子了。
她的生活能力幾乎不及格,身為獨生女,自然被捧在手心,對於一些瑣碎的生活細節她不重視,也沒概念。活到二十二歲,她從沒洗過衣服、煮過飯,食衣住行裡除了會自己開車外,其他三項全都得母親伺候才行。
可是卞家兩老並沒有寵壞她,她出身良好世家,沒有一般富家女的大小姐脾氣,她的個性溫和謙沖、柔善可人,只是對讀書以外的事較不用心,因此從小到大鬧過不少笑話,不懂人情世故,常把別人的笑話和反話當真,應對進退拿捏得很糟,不知道該遇人說人話、遇鬼說鬼話,最不擅察言觀色,什麼時候說話得罪人都不知道。
因此,也只有在美國那種直來直往的世界她才能如魚得水。
基本上,她的個性並不太適合做表面功夫的台灣社會,難怪當初父親不顧一切將她帶到國外唸書,他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寶貝女兒在台灣只會被排擠而已,難有發揮能力的空間。
總歸一句話,卞則剛是個有點「憨直」的女人。
這節課上了不過十五分鐘就下課了,沒辦法,誰要她遲到這麼久?害她連一篇情詩都還沒念完,學生已做鳥獸散了。
她意興闌珊地抱起書本,走出教室,還沒回到系辦公室,就被一群好奇的女孩子團團圍住。
「助教,你和那個電機系的於慎謀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大家嘰嘰喳喳劈頭就問。
「什麼怎麼回事?」她推推眼鏡,茫然地反問,大腦一時無法從莎士比亞轉換成於慎謀。
「你和他夫的在拍拖啊?」
「什麼叫拍拖?」她站定了。他是有「拖」著她走路,至於「拍」嘛……好像沒有。
「God!就是戀愛嘛!」有個女孩無力地大笑。卞助教的「遜」果然名不虛傳。
「戀愛?我和他?你們是說校刊上胡說八道的那些事?真是太可笑了!我扭傷腳,他好心送我到醫務中心,竟也傳得出這種事?大家是怎麼了?小學生扶老婆婆過街的義行你們沒見過嗎?」她的臉色一正,開始澄清謠言。
女孩子們面面相覷,覺得她的這種比喻有點不倫不類。
「真搞不懂你們,來學校不讀書,淨把心思放在這種無中生有的事情上頭!」她哀歎一聲,頭忽然痛了起來。
「要不是於慎謀這麼出風頭,我們也不會在意啊。他的酷是全校出了名的,校園內暗戀他的人就不知有多少,我們繫上新公認的系花許瀠好像對他也頗有好感,可是那傢伙有多酷你知道嗎?到目前為止,他從沒和任何女同學說過話,助教,你可是校內第一個和他談話的女性,而且他竟然還抱你。」一個活潑的女孩瞪大眼睛說道。
「他抱我是因為我走不動了。」她費勁地解釋。
「真的嗎?」
「不然你們認為他為什麼要幫我?同學,我可是比他長好幾歲的助教耶!真要劃分界線,我和他是純屬師生關係,懂嗎?你們不該被校刊的訛言左右了判斷能力,今天換作是其他的男同學也都會扶我到醫務中心,所以麻煩你們停止太過豐富的想像力,與其在這裡瞎扯,不如去讀點有用的書。」
說到這種地步,若大家還不能清醒,那她也沒轍了。卞則剛舉步往電機系走去,她認為有必要向於慎謀道個歉,誰會知道好心竟換來這種下場?如果連她都受到流言的困擾,想必於慎謀也好不到哪裡去。
電機大樓前聚集了不少人,卞則剛遠遠地就站定了,因為她看見於慎謀正從人群中走出來,,挺直高瘦的身軀在人群中相當突出。
「學弟,你一入學就把上別系的助教,這樣不太好吧?」杜英群攔在於慎謀面前,他老早就看這個學弟不順眼。
於慎謀沒吭氣,閃過他逕自往前走。
「喂,我在和你說話!」杜英群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我聽不懂狗呔!」他陰森地瞪著學長。
「你說什麼?」杜英群氣得臉都綠了。
「讓開。」於慎謀鎮定地說。
「你這傢伙,只會拍教授的馬屁和耍性格釣女孩子,憑這些你就想混畢業?作夢!」
「以後請刷完牙再來訓人,你的口臭會讓人窒息。」他回得又絕又利。
圍觀的人有大半笑出聲。
杜英群五官糾成一團,忍不下這股氣,於是大跨一步怒斥:「好小子,總要有人給你一點教訓讓你學乖。」說著,就朝他臉龐揮出一拳。
於慎謀俐落地跳開,兩道一字眉慢慢聚攏。「雖太幼稚,學長。」他有些生氣了。
「幼稚?你還敢說我?你這個目無尊長的小子!」
「稱你一聲學長是還看得起你,別以為用『學長』這個頭街就能壓死人。」於慎謀習慣性的將雙手插在口袋裡,冷漠地揚起下巴。
「媽的!我倒要看看你憑什麼在這裡如此囂張!」說著,杜英群又飛身撲向他,擺明了今天不讓他好過。
「住手!」卞則剛迅速加入戰場,神情憤怒地站在他們之間,「這是幹什麼?在校園裡打架?這麼多人圍觀,卻沒有人阻止,你們以為這是流氓學府嗎?太丟人了!」
又來逞一時之勇了!於慎謀翻了翻白眼,他實在懷疑這個女人的腦袋結構是不是出了問題,她不知道她這時候冒出來只會讓事情更複雜而已嗎?
「哦!徘聞的女主角出現了。怎麼,來救你的情人嗎?助教。」杜英群一臉訕諷,鄙夷地哼了一聲。
卞則剛忽地欺上前,「啪」地一聲,出其不意地賞了杜英群一巴掌。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包括很少吃驚的於慎謀。
他真會被她的「有勇無謀」徹底擊敗。
「你……你才是個目無尊長的傢伙!這位同學,憑你這些話,我就可以告你誹謗,也能讓你畢不了業。」卞則剛正氣凜然地指著杜英群的鼻尖,再環顧周圍看好戲的人,法官似的目光掃得那些人都低下頭去。
杜英群被這一巴掌打得魂離了竅似的,只能怔忡地看著卞則剛,傻了。
「都幾歲的人了,還在玩這種幼稚的遊戲,你們慚不慚愧?你們的父母花錢讓你們到這裡來上課是希望你們用功讀書。將來成為有用的人。可是,看看你們十幾年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你們連最起碼的彼此尊重都不懂,還想將來在社會上闖出名堂嗎?你們讓人覺得可悲又可笑,像你們這種不種長進的人,一踏出校園就會被淘汰,根本沒有與他人競爭的實力,懂嗎?」
卞則剛的一番話轟得大家耳朵嗡嗡作響,都震懾在她的數落聲中,儘管她看起來嬌小柔弱,但此刻的她卻有著師長的氣度與威嚴。
她的口齒很伶俐嘛!
於慎謀說不上來心中一股股上升的暖意是怎麼回事,他發現卞則剛真是個奇怪的女人,她哪來那麼多八股的大道理,古板又好笑地失常著師長的角色?明明比大家長不了幾歲,甚至有些四年級生都還比她大,她卻能理直氣壯又毫不怯場地在大庭廣眾下開罵,並且替他擋下所有的嘲弄……
嗯,有點意思!
演說完畢,她轉頭朝於慎謀說:「於同學,你最好跟我到訓導處把事情解釋清楚,免得被愈描愈黑。」
於慎謀抿著唇,看看杜英群,又看看她,慢慢揚起嘴角,然後破天荒地大笑出聲。
卞則剛愕然地瞪著他,一些過往的人也都瞠目不解,連杜英群也不懂他在笑什麼。
平常要酷哥於慎謀牽動嘴角已屬難事,今天他是著了什麼魔開懷暢笑?
「哦,真是太有趣了!」於慎謀喘著氣,轉身走往校門,回頭對卞則剛說:「不用解釋了,卞助教,我不介意犧牲自己給貧乏的人一點娛樂,這也算積德吧?」
「什麼?不行啊!於慎謀,若不解釋清楚,這件事會沒完沒了……」她急急地喊住他。
「就讓它沒完沒了吧!」他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瀟灑地擺擺右手,走了。
「喂!喂!於慎謀!」這是幹什麼?事情鬧成這樣,於慎謀還這麼開心?他有沒有毛病啊?他難道對這些徘聞一點都著急嗎?
卞則剛杵在原地,覺得一個頭變兩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