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期 第四章
    安知默已經站在自己老家門口將近三個小時了,她怔怔地盯著那扇斑駁的大門,卻久久無法移動腳步踏進去。

    在被何讓糟蹋了她的身體後,她真恨不能永遠別醒來,可是,她終究睜開了眼睛,終究還是回到這個令她痛惡的現實。

    帶著疲憊的身心下了床,床單上的紅漬象征著她失去清白的印記,她羞怒不已,沖進浴室洗了一次又一次的澡,幾乎要把全身的肌膚洗爛,卻仍洗不掉何讓殘留在她身上的味道,那混雜著煙草及淡淡麝香的男性氣息,仿佛已滲入了她的靈魂,只要她一呼吸,就會不斷出現,凌遲著她的神經和思緒……

    她受不了看見、聽見任何與何讓有關的事物,那棟別墅,她一刻也待不下,所以她逃了出來,搭了車,直奔回到這裡。

    可是,她一直沒走進大門,雖然她此刻好希望投到哥哥安知禮懷裡痛哭,但她很明白,這麼一來等於挑起了安知禮和何讓的戰端,到時,事情只有更糟……

    那個情咒已經折磨得每個人都夠苦的了,好不容易兩個姊姊得到了幸福,她又怎能讓何讓去破壞?

    而且,她會遭致這種結果,完全是她自己的錯,是她太大意了,才會不自量力地以為她足以對抗何讓的報復……

    揪著心,她一個人獨自承受著壓力,她緩緩轉身,正打算離開,突然看見潘寫意挺著小腹,拖著一只購物袋從小路走來,她來不及閃躲,正好與潘寫意照了面。

    「知默!你回來了!」潘寫意驚喜地叫道。

    她怔了怔,一時下知該說什麼。

    「外頭好熱,怎麼不進屋裡去?」潘寫意笑著走到她身旁。

    「我……」她看著潘寫意嬌艷的臉龐,心中感觸更深。

    寫意的樣子沒因懷孕而有多大改變,依然美麗耀眼,甚至,還多了份成熟的光彩與韻味,一看就知道是個沉浸在愛中的女子,她幾乎可以想像哥哥有多麼疼愛她。

    「怎麼了?」潘寫意一眼就看出她心事重重。

    「沒什麼,只是想回來看看你和哥……」將所有的不快和痛楚咽回去,她垂下頭淡然地說。

    「進去吧!我快被太陽曬昏了。」潘寫意打開大門,拉著她走進去。

    她靜靜地隨她進到客廳,才離家不過十來天,感覺上卻好像過了好久。

    打開冷氣,屋裡變得沁涼而舒適,潘寫意替她倒了一杯冰水,並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劈頭就問:「你和何讓還好嗎?」

    她臉色驟變,驚愕地瞪著她。

    「你怎麼知道……」

    「那天我看見何讓的車在外頭等你。」潘寫意聳了聳肩。她就是看見了何讓,才沒攔下安知默,她認為他們兩人是該好好解決一下他們的事了。

    「原來你看見了。」安知默神色不定。

    「我猜想,你應該是搬去和他住吧?這樣也好,我和若懷都找到真心所愛的男人,現在,就只剩下你們這一對了……」潘寫意輕笑道。

    「誰說我和他是一對了?」她陡地怒喊,實在難以忍受自己和何讓扯在一起。

    潘寫意被她嚇了一跳,平時沉靜的她竟暴跳如雷,這太奇怪了。

    「知默,你到底怎麼了?」睜大眼睛,她納悶地望苦她。

    「我和何讓沒任何關聯!一點關系也沒有!」安知默痛苦地喘著氣,將臉埋進手掌心。

    「可是,他喜歡你,不是嗎?」潘寫意輕聲道。

    「他喜歡我?別開玩笑了!他怎麼可能喜歡我?他恨我!非常的恨我,所以才會……」安知默仰起臉駁斥,可是話到最後又戛然停頓。

    「才會怎樣?」潘寫意精明地追問。

    安知默咬著下唇,幸悻地別開頭。「他恨著我們三姊妹,所以他才千方百計地想破壞你和秦若懷的愛情……」

    「他恨我和若懷,這我很清楚,不過我更加肯定他喜歡你,而且,很可能從唐朝時就已對你傾心……」

    「不!不可能!」她生氣地截斷她的話。

    「為什麼不可能?是你太遲鈍還是自欺欺人?難道你沒發現他看你的眼神非比尋常嗎?」潘寫意說。

    她心思一動,想起了他那種擾亂人心的凝視。

    「我不知道千年以前他和你之間發生過什麼事,但從一些小事上我就看得出來,他雖然嘴巴上不說,然而他對你在乎的程度,根本不是恨,而是愛……」

    「夠了!」安知默聽不下去了,她憤恨地低喝一聲,「你錯了,你什麼都不知道!那不是愛,絕對不是!」

    潘寫意看著她失常的模樣舉止,輕聲又問:「是不是何讓……對你做了什麼了嗎?」

    她臉色乍變,猛地發現自己洩漏太多情緒,以潘寫意的聰穎精明,要是被她看出了什麼,或者被安知禮知道了什麼,到時又要鬧得雞犬不寧了。

    「沒什麼,我要走了。」她擰著細眉,抓起一旁的背包,匆匆逃向大門。

    「知默……」潘寫意叫住了她。

    她在門前站定,卻沒有回頭。

    「試著去了解何讓,他的內心也許並不像外表那樣壞。」潘寫意的直覺告訴她,何讓和安知默絕對有著什麼難解的情緣,只是他們都已習慣將心事深藏,因此彼此心中的結才會一直無解。

    「我不想了解他,我的通靈雙眼看得見過去,我可以確信我和他在唐朝時就沒任何交集,以後也不可能會有。」她說得斬釘截鐵。

    「是嗎?會不會是你忘了呢?」潘寫意隨口說道。

    忘了?

    她陡地一呆,那個夢境裡幽茫的聲音再次在腦海重復——

    你會忘了一件你最不想忘的事,忘了那個你拚命想記住的事,下咒要付出的代價,就是無盡的懊悔……

    她感到胸腔一窒,整顆心竟莫名地揪疼起來。

    她……忘了什麼了嗎?

    不可能啊!她明明記得過去的種種,她的通靈法眼看得見唐時的一切,她怎麼可能會忘了?

    「知默,何讓心事重重,他正在往報復的地獄沉淪,我想,只有你能救得了他。」潘寫意語重心長地道。

    「他早就沉淪了,誰也救不了他。」她冷冷地丟下這句話,便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解鈴還需系鈴人,何讓與安知默之間,究竟誰才能解開誰的心結呢?在她無法憶起的唐朝,那兩個人可有什麼樣的前緣未了?

    安知默走出老家,心情比剛才還要沉重,潘寫意的一番話不但沒有減輕她的痛楚,反而更令她迷惘。

    為什麼大家總是有意無意地認定她和何讓是一對?就因為她和他同樣落單,大家才想要他們湊合湊合嗎?

    她根本不愛何讓啊!

    她的心早已給了別人,給了那個救了她一條命的不知名和尚……

    那個人一定是永平寺和尚,她隱約猜得出,那光潔無發的頭形,那只有出家人身上才有的佛香,都在告訴她她心儀的對象是個了斷了俗世塵緣的男子!

    一個可遇不可求,根本再也無從相見的——陌生人……

    想起了自己那絕望的初戀,她又不禁泫然欲泣,前世學佛多年,仍參不透一個「情」字,此生本以為與男人再沒有任何糾葛,卻又偏偏出現了一個何讓,破了她清守的身,毀了她向佛的心。

    她恨他都來不及了,潘寫意竟還說她與他是一對,還說他喜歡她?

    多可笑……

    咬著下唇,她低頭走著,驀地,一種奇特的感覺攫住她,她慢慢抬起頭,突然一呆。

    就在左前方一棵大樹後方,出現一個鬼祟的男人,那人正以一副冷笑的嘴臉盯著她,仿佛早就知道她的身分。

    她倒抽一口氣,驚慌地拔腿便跑,一直到遠離了老家才放慢腳步。

    不用猜,那個人一定是何讓的手下,她的行蹤,早就在何讓的掌握之中,就和潘寫意及秦若懷一樣,所以,無論她逃到天涯海角,他還是找得到她。

    一股怒火從丹田裡竄出,燒向她的心口,她從來沒恨一個人恨得想殺了他的地步,何讓卻讓她有了殺人的意念。

    他到底想怎樣才甘心?

    非得逼大家到什麼地步才會罷休?

    她就這樣一個人在街上毫無目的地走了一整個下午,試圖用疲倦侵蝕自己的思緒,好讓自己能稍微麻木一些,稍微喘口氣。

    但是,即便腳再酸,四肢再乏力,她仍無法不去想起何讓,想起他對她做的事……

    最後,她在一個十字路口前站定,看著天邊的晚霞,心裡終於作了個決定。

    一味地逃開何讓不但解決不了問題,還會對潘寫意和秦若懷不利,也會讓何讓更加猖狂暴虐而已,所以,要真正讓大家平安過日子,唯一的辦法就是——

    除掉他。

    只要他死了,潘寫意與秦若懷就不會再受威脅了,她的恨,也一定會一並消失。

    所以,她必須回去,回到何讓的別墅去。

    回到那個冰冷污穢的地方,在自己墮落之前,在自己被他毀了之前……

    親手結束掉他這一世。

    舉起鉛重般的手,她攔下一輛計程車,帶著一種入地獄的決心,跨進車內。

    當初由她種下的因,就得由她來承受結果,如果何讓再執迷不悟,那麼,她會不惜讓雙手再次沾上血腥,再度將他打回永無止盡的輪回之中。

    別墅裡很幽暗,也非常安靜,靜得好像沒有人存在似的,安知默一踏進大門時,還以為沒人在家,但是很快的,她就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煙昧,頓時,她全身所有的細胞都警戒地豎了起來。

    何讓坐在沙發上,整個身影隱藏在黑暗之中,只有就著偏西的日落,才隱約看得出他冷漠的輪廓,以及那雙陰沉的眼睛。

    在他的注視下,她有種被套上銬鏈的窒息感,總覺得這一次回到這裡,她將徹底與自由絕緣。

    「回來了?」何讓閒逸地打招呼,那淡淡的語氣,讓人覺得他似乎早就料到她會主動回來。

    她沒有回答,雙腳釘在原地,努力壓下轉身逃走的沖動。

    「潘寫意和你哥哥都安好吧?」他又問。

    她很清楚,這句話分明在告訴她他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只要你不去騷擾他們,他們都很好。」她冷冷地反擊。

    「以後要回去探望他們可以告訴我一聲,我可以親自送你回去。」他吸了一口煙,再緩緩吐出白霧。

    「不用你費心,我不會再回去了。」她平聲道。

    「哦?」他雙冒一挑。

    「在我殺了你之前,我哪裡都不會去。」她的口氣極輕,但字字恨意十足。

    「你果然想殺了我……」他一點都不意外。

    「沒錯,這是唯一能讓大家平靜的方法。」

    「也是消除你心頭之恨的方法?」他譏諷地問。

    「對,我是恨你,恨你可惡地強暴了我!」她握緊十指,強忍住憎惡的怨恨。

    「強暴?這字眼太誇張了吧?你不也挺樂在其中的?」他尖酸地挖苦著。

    「我沒有!」她急忙怒斥。

    「沒有嗎?我還記得你誘人的呻吟,以及柔軟的身軀在我手中抖動的模樣……」他調笑道。

    「住口!」她臉色大變。

    「你自己心裡有數,在我的愛撫下,你也享受了真正的快感……」

    血色從小臉上消失,他的話像一根針刺穿了她的心髒,她羞愧地搗住耳朵嘶喊:「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了!」

    這正是她最無法原諒自己的地方,在他強迫的侵占下,她的身體竟不知羞恥地回應著他,還有什麼比這種事更教人難堪?

    看著她毫無血色的小臉充滿了悲憤、憔悴和憂傷,纖細的身子因承受不住痛苦而顯得搖搖欲墜,他的胸口一陣陣揪疼。

    到頭來,他的愛也只能用這種殘忍的形式顯現,只能以蹂躪她的身子和自尊來強迫她正眼看他……

    真悲哀啊!

    他是要用恨來斬斷自己的愛情,還是奢望她施捨一點愛來挽救自己無藥可救的仇恨?

    什麼才是他最想要的?

    是她的恨,遺是她的愛?

    悶悶地將煙按熄,他霍地站起,打開桌上一個方形紙盒,從裡頭拿出一件晚宴服,遞給她。

    「去換上這件衣眼,晚上陪我出門。」

    「我不去。」她後退一步,厲聲回絕。

    「你最好聽話,否則,我會親自替你換上衣服。」他無視於她的拒絕,語帶威脅。

    「我說我不去。」她怒聲重復一次。

    他倏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進懷中,冷笑道:「別惹火我,安知默,我很累了,現在渾身緊繃,滿腦子只想找個女人發洩,要是你再刺激我,我很可能又會忍不住把你押上我的床……」

    「別碰我!」她驚得臉色發青,急懼地掙開他的手,像在揮掉什麼惡心的動物。

    「你該感謝我,我是給你機會,想殺我就得接近我,這樣才有勝算,不是嗎?」他嘲弄地放開她。

    「你這個禽獸!」她氣得全身發顫。

    「別忘了,我這個禽獸,全是你制造出來的。」他直盯苦她。

    又是這種指控!

    他總是把所有的罪歸咎到她身上,從不反省這一切的根由全源自於他的無情無義。

    「你真是沒救了!千年來,你不但沒得到教訓,反而走上了魔道,如果詛咒還有效力,我真希望它讓你永不得超生!」丟下狠話,她抓起衣服,轉身沖上二樓。

    何讓怒火暗生地瞪著她的背影,臉上剛稜的線條瞬間結冰。

    永不超生?他現在和永不超生有什麼兩樣?忘不了過去的歲月,忘不了想忘的初戀,只能被記憶綁死,一再地帶著憤恨轉世,這詛咒還不夠凶狠嗎?她還要詛咒他永不超生嗎?

    握拳憤然地在牆上重捶一記,他走向酒櫃,拿出一瓶烈酒狠狠灌進口中。

    二十分鍾後,安知默還是穿上了晚宴眼下樓來,冷冷的銀白緞布,裹著她纖細窈窕的曲線,及肩的半長發隨意披垂著,兩頰的羽毛層次恰好鑲著她清靈無塵的小臉,雖然脂粉不施,但依然秀麗迷人。

    何讓定定地看了她好幾秒,突然大步走向前,揪住她的肩膀。

    「你想干什麼?」她驚駭地伸手推阻著他人喊。

    「別動!」他以手掌托起她的下巴,輕喝一聲。

    她愣了一下,只見他從口袋裡拿出一支唇膏,為她略嫌蒼白的雙唇著上顏色。

    輕輕的,慢慢的,仿佛藉著唇膏在撫摸著她的唇瓣……

    她失神了好半晌,只覺得胸口一陣陣緊縮,縮得她無法呼吸。

    上了淺淺粉紫的雙唇變得更加誘人,何讓用了百倍的力量才能阻止自己低頭將那對柔軟含入口中。

    她發現他眼中閃過一絲欲火,心一驚,伸手架開他一直不放開的手,僵硬地轉開身。

    何讓氣悶地沉下臉,拎起西裝外套,說道:「上車。」

    兩人上了何讓的黑色跑車,駛出別墅,往市中心而去。

    一路上,何讓一直沉默著,安知默也靜靜地不發一語,在小小的空間中,氣氛冷凝到極點。

    安知默不知道他要帶她去什麼地方,她之所以願意隨他前來,只是沖著他說的那句話。

    只有跟隨在他身旁她才有機會殺他,他完全不受影響地說出這種話,可見他對她的威脅有多麼不以為意。

    他是認定她殺不了他,還是小看了她的決心?

    抱著雙臂縮坐在坐墊上沉思,渾身張揚著排斥的姿態,可是,他那強烈的男性氣息仍防不勝防地鑽進她的鼻間,騷擾著她努力想定靜的情緒,逼得她一再想起被他掠奪身體的那幕情景,他的喘息,他的指尖,他的吻……

    停止!

    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

    她閉起眼睛,在心裡大喊。

    這時,車子輕晃了一下,分散了她的注意力,她抬起眼,這才發現車子正以驚人的速度前進,她心驚地看著何讓陰霾的臉色,又偷覷了儀表板一眼,有些不安。

    他想干什麼?

    正當她狐疑著,車子開始不顧一切地高速蛇行超車,她嚇得急聲低喊:「你開得太快了!」

    他沒理會她,仍一逕地深踩油門,那模樣,活像要奔赴死亡一般,看得她心驚肉跳,這時,他更大膽地闖過紅燈,眼見就要與一輛橫向駛來的卡車對撞,她抓緊把手,不禁尖叫一聲,「何讓——」

    他技術高超地扭轉方向盤,險險地避開了卡車,跑車向左傾斜了將近三十度,與卡車擦身而過,向前直竄,直到五百公尺後才降低車速。

    她驚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剛才那一瞬,她忽然覺得死神離得好近。

    「哈哈哈……」他突然大笑出聲。

    「你……你瘋了!」她驚魂未定且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她感覺得出,他一點都不緊張,甚且,還非常享受這種刺激……求死的刺激……

    他根本是在玩命!

    「哈哈哈,真是太有趣了……」他笑得向後仰靠在椅背,以眼尾睨視她。「你怕嗎?」

    她瞪視著前方,腎上腺素一時降不下來,雙唇緊抿無語。

    「別擔心,不會有事的,我啊,三十歲之前是絕不會死的。」他自嘲地笑著。

    不知是不是她多心,她竟覺得他的聲音聽來有些酸澀,不過,他自大的說法還是令她不自覺皺起眉心。

    三十歲之前不會死?這是什麼意思?那三十歲之後呢?

    「所以,你若想殺我,勸你最好挑對時間,在我滿三十歲的生日當天,一定如你所願,而那天就快到了。」他玩笑地說著。

    「你到底在說什麼?」她不懂。

    「沒什麼。」笑容在他嘴角斂去,他想起了自己與孟婆的交易,想起自己的死期逐漸逼近,心中的疙瘩就不停地擴大。

    剩下的這兩個月,他能做什麼?

    他應該有許許多多想做的事,可是諷刺的是,他竟然只想要和安知默在一起。

    不管兩人的關系有多惡劣,不管他們彼此的恨意有多深,在他停止呼吸之前,他都只想待在她身邊……

    多可笑的心情哪!但連他自己都阻止不了這份愚蠢的感情。

    車子繼續往前行駛,他們各懷心事,都沒再開口,最後,車子進入—棟大樓的地下停車場,安知默記得這是台北的一棟高級的高層建築,裡頭有許多知名的公司行號,可是她不知道這麼晚了他帶她來這種地方要做什麼。

    何讓帶著她下車,走進電梯,她以為要上樓,孰料他打開按鈕面板,按下那隱藏式的按鍵,電梯不升反降,她驚訝不已,占有地下三層的停車場理應是最底部了,為什麼他們還要往下走?

    電梯又往下降了三層,電梯門打開,立刻出現一扇霧面雕花玻璃大門,門前還有兩名大漢把關。那兩名大漢一看見何讓便恭敬地行禮,低聲喊道:「老板!」

    「嗯,貴賓們都來了嗎?」何讓邊詢問邊穿上一直拎在手上的西裝外套。

    「是,他們已經到了。請進。」那兩名大漢按下開關,大門應聲而開。

    「好。」何讓一手插在口袋,走進門內。

    安知默跟在他身後,對眼前的一切驚瞠不已。

    原以為地下室必定是狹小又暗濕的空間,可是呈現在她眼中的卻是一個能媲美五星級飯店的迎賓大廳,柔軟的地毯,典雅豪華的裝瀆,混著淡淡煙味及幽香的冰涼空氣,若不說明,沒有人會懷疑這是地下六樓所改建。

    「歡迎光臨我的地下拍賣世界,安知默。」何讓點燃煙,回頭看她一眼。

    「拍賣……世界?」她心下微驚,這才恍然明白,這裡正是何讓做違法買賣的大本營。

    「你的畫,今晚要在這裡拍賣。」他叼著煙,瞇著眼環視場中的狀況。

    「我的畫?那幅偽作……」她不安地吸口氣。

    「只要進了這裡,所有的東西都是真品,你最好別亂說話。」他冷冷地警告。

    「你帶我來這裡干什麼?我才不想看你這種騙人的交易……」她憎惡地擰起細眉,轉身要走。

    何讓很快地抓住她的手臂,將她拉回。「一旦進了這裡,除非我點頭,沒人能隨意出去,你給我乖乖待在我身旁別亂走。」

    「你難道不怕我報警?」她憤怒地瞪著他。

    「我有特殊裝置,在這裡,手機一點都不管用。」他放開她的手,自信一笑。

    難怪他有恃無恐,以這裡的隱密性,如果沒人帶路,根本沒人進得來。

    所以,她很可能整晚都要待在這個地方了:

    沒轍地吐了一口長氣,她也只能跟在何讓背後,忍耐下去。

    大廳裡除了一個長長的吧台提供酒和飲料,還有好幾桌賭桌讓客人消遣,何讓一進來沒多久,原本輕松的氣氛就變得有點謹慎,安知默發現,在這裡的何讓與在她面前的何讓並不一樣,在她面前,他憤世嫉俗又粗暴,充滿了對生命的懷恨;但在這裡,他卻傲然精悍,威凜懾人,冷靜而沉穩。

    在她面前,他是個在命運及詛咒中掙扎的悲劇英雄;在這裡,他卻展現了昔日的大將風采,雖然換了不同的舞台,但也許是黑道的洗禮和本身擁有的優勢,他不像一般商人的市儈滑溜,反而像個霸王般高高在上,掌控一切。

    整個場合中,他理所當然成了焦點。

    「何讓!」

    一個軟媚甜膩的聲音倏地響起,安知默只感到一股濃香襲來,一道倩影已纏上了何讓。

    一頭濃密的黑發高高盤起,這女人不但臉蛋姣好,身材噴火,渾身還帶著令男人窒息的野性。

    她一見到何讓就是一記火辣的熱吻,何讓也熱烈地回吻著她,兩人舌頸交纏了片刻才分開。

    安知默忽然覺得呼吸有點困難,她皺起眉心,下意識向後退一步,盡量隱藏自己。

    「嗨,瑟琳。」何讓嘴角一勾,大手攬住對方的柳腰。

    唐瑟琳是黑市大亨丁國鵬的情婦,丁國鵬幫何讓介紹一些客戶,銷掉一些偽品,他們已合作多年,雙方關系頗為密切,而唐瑟琳自從認識他之後就瞞著丁國鵬在私底下和他往來,就某方面來說,她也算是他的情婦。

    「你好一陣子沒來了,都在忙些什麼?」唐瑟琳嬌嗔地噘起艷唇,雙手勾住他的後頸,豐滿的酥胸緊貼著他的胸膛磨蹭。

    「沒什麼。」何讓避而不答。

    「有人告訴我,你最近有了新對象……」唐瑟琳不高興地道。

    「是誰在你面前多嘴了?」他不悅地攢了一下眉頭。

    「告訴我,有沒有嘛?」唐瑟琳追問。

    「別鬧了,瑟琳。」他推開她,不想正面回答。

    唐瑟琳媚眼掃向他身後的安知默,輕蔑地笑道:「嘿,你的新對象不會是這個清淡得像白開水的女孩吧?」

    霎時,投向安知默的猜疑眼光更增多了,大家早就納悶,和老板一起進來的這個女孩到底是誰。

    她那秀氣而冷漠的氣質與四周顯得格格不入,和現場濃妝艷抹的其他女人相比,她就像朵白色雛菊般太過單純,可是,不知為何,她站在強勢的何讓身邊卻給人一種奇特的協調感,表面上他們兩人個性懸殊,但在氣韻上又意外的非常相配。

    一強一弱,成了完美的互補。

    安知默有點局促地低下頭,她最不習慣這種場合了。

    「她不是我的對象。」何讓看也不看她一眼。

    「那她是誰?你為什麼帶她來這裡?」唐瑟琳可不是傻子,她認識何讓這麼多年,除了上床,他也從未把她帶在身邊過,但眼前這個一副拒人千裡的女孩卻能和何讓同進同出?她到底是什麼人?

    「她是我的女奴。」何讓似笑非笑地道。

    安知默抬頭瞪著他,怒氣暗生。他是存心當著眾人的面羞辱她。

    「女奴?什麼意思?」唐瑟琳眉頭打結。

    「就是……任何事都得聽我的。」

    「任何事?其中也包括陪你睡覺嗎?」唐瑟琳敏感地問。

    安知默臉色一變。

    何讓沒否認,只是興味地盯著安知默羞怒困窘的表情。

    唐瑟琳頓時打翻醋缸,她不悅地走向安知默,挑釁地雙手擦腰,上下打量她。

    「你到底有什麼本事?你能滿足何讓嗎?」

    安知默冷冷地別開頭去,懶得理會唐瑟琳言詞上的挑釁。

    「喂,我在和你說話!」唐瑟琳生氣地怒喝。

    「但我不想和你說話。」安知默丟下這句話就想走開。

    唐瑟琳好歹也算是這裡的大人物,誰有那個膽子敢這樣頂嘴?她氣得按住安知默的肩膀叫道:「你這臭丫頭——」

    「瑟琳,別鬧了。」何讓適時地出面圓場。

    「何讓,你這個女奴太沒規矩了!如果你需要安慰,有我就夠了,又何必找她?」唐瑟琳依進何讓的懷裡撒嬌。

    「她和別的女人不一樣……」何讓忽道。

    「什麼?」唐瑟琳聽得妒火更熾,美艷的五宮微微扭曲。

    「別誤會了,她是我發財的工具,今晚要拍賣的畫,就是她的作品。」何讓在她耳邊輕聲道。

    「哦?那幅『仕女圖』……是她畫的?」唐瑟琳驚詫不已,她看過那幅圖,仿得幾可亂真,她還以為是哪個厲害的老畫家,沒想到作者竟會是個年輕女孩。

    「所以,我絕不能讓她跑掉……絕不能。」他回頭看了避到一旁的安知默一眼,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語。

    安知默正好也抬頭看著他,兩人四目相接,無形的火花激蕩,愛恨情仇盡在不言中。

    唐瑟琳感覺得出他們兩人之間不尋常的氛圍,女人的直覺告訴她,何讓與安知默的關系一定不單純……

    這時,一個侍者走到何讓身邊低聲道:「老板,拍賣會要開始了。」

    「好。」何讓點點頭,繼而拍拍唐瑟琳的臀部,道:「進去吧!丁國鵬應該在找你了。」

    「拍賣結束後我在老地方等你。」唐瑟琳吻了吻他的臉頰,訂下邀約才放開他。

    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妖嬈的背影,暗暗冷笑。

    唐瑟琳是個狂野熱情的女人,陪她玩玩可以,但他從沒把她當一回事,因為他從來就不愛任何人,千年以來都是如此,他原以為這是情咒的魔力,不過再見到安知默之後他才明白,他之所以無法再愛,真正的原因,是他的感情早就被封印在唐朝的長安,封在那個沉靜如雪的白衣少女身上了……

    只是,那個少女一直都不知道。

    轉身看著一臉冷漠疏離的安知默,他的心又泛起了刺痛。

    「走吧!跟我進去。」他命令道。

    安知默跟隨在他身後走進一間隱密的沙龍廂房,兩人之間的距離不到一尺,然而,對何讓來說,這短短的距離卻遙遠得形同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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