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無瑕回到珍珠坊,一踏進店舖,一個冷冷的聲音便響起。
「看來你進行得不錯,讓『金麒麟』親自送你回來……」
她一怔,抬頭看著坐在店舖陰影裡的男子,蹙起秀眉。
「海生?你怎麼來了?」她的聲音有點冷淡。
「怎麼?我不能來看看我的未婚妻嗎?」那男子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他長得高大壯碩,剛硬的國字臉上有著一絲妒意。
任無瑕沉下臉,沒說什麼,繞過他就想進屋裡去,可是一到他身邊立刻被他抓住手肘攔住。
「看到我你不高興嗎?無瑕。」他陰冷地瞪著她。
「我只是有些累了,還要忙著做衣裳……」她強忍住心裡直往上冒的反感,淡淡解釋。
杜海生是其實是滬幫幫主的兒子,也是她的未婚夫,這件親事是奶奶和滬幫幫主訂的,她雖然不喜歡他,可是為了報答奶奶養育之恩,在奶奶的要求下,她還是接受了這樣的安排。
「『五行麒麟』的衣裳根本就不必替他們做,你只要去查清『麒麟居』的地形和未來的『麒麟王』到底是什麼人就行了!」杜海生哼道。
「不做衣裳很快就會被懷疑,像丁略那麼聰明的人,你以為我能瞞得了他幾時?」她掙開他緊箝的手,微惱地低嚷。
昨晚,她第一眼就認出了丁略,當時她非常震驚,祥和會館甫上任的「金麒麟」光臨她的珍珠坊,難道是她的身份曝了光?
明為珍珠坊的掌櫃,事實上,任無瑕真正的身份乃滬幫「三聖獸」之一的「辟邪」,與另外兩位「狻猊」和「貔貅」同直屬於滬幫幫主,「狻猊」及「貔貅」主要的責任正是維護滬幫在整個大上海的地位,以及保護滬幫在各行各業的商業活動。而「辟邪」則是滬幫的「總帳房」,專職滬幫整體的收支及借貸,滬幫內的事只要牽扯到錢,都與她有關。
滬幫在上海發跡已有百年歷史了,成員幾乎都是商界人士,上海人形容滬幫是「有錢人」的幫派,因為他們很有做生意的天分,有許多國內外商場著名人士都是滬幫的一分子,因此,滬幫財力之雄厚可說無人能敵,他們的勢力也向來鞏固不移。
但是,自從祥和會館侵入大上海,滬幫便受到莫大的威脅。祥和會館雖然以香港為基地,但其旗下五大家族的力量卻非常驚人,十多年來,在「五行麒麟」及「麒麟王」的帶領下,他們迅速擴大他們的版圖,已成了亞洲地區首屈一指的強大集團,滬幫想保有原來的地盤,勢必得傾力相抗才行。
因此,丁略的來訪著實讓她驚愕,不過,經過交談,她可以肯定他只是單純地想來訂製長袍而已。
以前的五行麒麟在公開場合同時現身都是身著長袍,這已是眾所皆知的事,擅於針黹的她就曾被他們身上穿的各色長袍深深吸引,因為在這個年代,她從沒見過這麼適合穿長袍的男人,雖然那五個俊偉又特色各異的男子已近中年,但風采依舊迷人,那時她就曾幻想過為他們製作長袍,沒想到事過多年,她真的接到了這筆生意,只是,對像換成了他們的下一代……
「那就盡量快點完成你的任務,別和姓丁的牽扯太久,我不喜歡你和別的男人太接近。」杜海生怒道。
她瞪著他,情緒一下子掉進谷底。
杜海生就是滬幫「三聖獸」之一的「狻猊」,他的個性一如其名號,兇惡粗暴,脾氣沖,多疑又擅猜忌,面對他,她始終覺得好累好累。
「我也不想和他牽扯太久,但今天我並未見到那個『麒麟王』你總得給我時間吧?」她捺著性子道。
「麒麟王沒出現?」
「沒有。」
「哼!那個傢伙果然狡猾。咱們滬幫上回被耍了一記,本來和方家大少爺接觸得還不錯,原以為可以藉他造成祥和會館內哄,沒想到居然莫名其妙被人給破壞了計畫,而經我們查明,搞鬼的竟是個算命的術士,更可惡的是,花了許多時間才查出那個算命術上居然就是祥和會館未來的『麒麟王』……」杜海生握緊拳頭,氣恨猶難消除。
任無瑕沉默不語,這件事讓他們滬幫幫主非常震怒,一直怪罪他們「三聖獸」沒盡力,因而下令要在半年內徹底將祥和會館趕出上海。
她可以理解杜海生的壓力,只是事情光急是沒用的,單是丁略一個人就不好對付,更何況要同時收拾「五行麒麟」其他四人,尤其她今天見過他們之後,更清楚地明白,滬幫要與祥和會館對抗的勝率可能非常低……
「你應該知道我們的任務有多麼緊迫吧?無瑕,上次太過大意,這次可不同了,『金麒麟』自動送上門,正是我們『三聖獸』的大好機會,祥和會館在上海的事業幾乎都由丁略在掌控,從他下手準沒錯,你要快點從他身上找出他們內部的計畫,一舉擊潰他們!」杜海生咬牙怒道。
「我明白,我不是正在搜集他們的資料嗎?」她歎道。
「祥和會館這兩年愈來愈囂張了,尤其在那個『金麒麟』丁略的操縱之下,搶走了我們不少筆生意,這股氣我可嚥不下去,只要讓我找到機會,我絕不放過他!必要時,乾脆直接將他消滅……」杜海生眼中泛著獰光,臉色陰狠。
任無瑕看著他,眉心一蹙。
杜海生果然就是一隻活生生的「狻猊」,她的未來就是要交付在這種殘暴的猛獸手中嗎?這個男人明明不是她喜歡的類型啊!她喜歡的該是有禮體貼、懂得進退、成熟有擔當的男人……
幽幽地出著神,丁略斯文沉穩的臉孔沒來由地躍進腦中,她一驚,握在手中的繡花布包便掉落地上。
「怎麼了?」杜海生皺起粗黑的濃眉。
「沒事。」她慌亂地彎下身撿起布包,一顆心仍陷在起伏不定的顫動之中。
她瘋了嗎?怎麼會想到丁略?他可是滬幫列為頭號大敵的「金麒麟」,她接近他完全是為了查清五行麒麟及麒麟王的底細,不該胡思亂想。
她很快地自我警惕,一抬頭,下巴卻被杜海生緊緊捏住。
「你怪怪的……」杜海生審視她的雙眼。
「沒……沒有啊!」她連忙否認。
杜海生看了她美麗的臉龐好半晌,忽然心中一蕩,低下頭想吻她,她一驚,很快地別開頭,躲開他的索吻。
這動作惹惱了杜海生,他沉下臉,怒喝:「為什麼閃開?難道到現在你還不接受我?我們訂婚都訂了四年了,你卻連讓我碰一下都不願意,你要我忍到什麼時候?」
「我還沒準備好……」她蹙著眉,試著掙開他的手。
「這個藉口我聽膩了!」杜海生低吼一聲,突然用力摟緊她,不由分說地想強吻她的雙唇。
她臉色驟變,再也忍不下去,驀地向後一仰,身子向左翻轉,以一種詭異又輕盈的步伐脫出他粗壯的雙臂,避退到角落。
杜海生一怔,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這『移形換位』的功夫該是用來閃避敵人,而不是自己的未婚夫吧?」他陰鷙地瞪著她。
「奶奶教我的這套功夫是用來自保的,不論對方是誰,只要意圖非禮,我就想躲,所以,如果不想讓我討厭你的話,就請你放尊重一點!」她厲色斥責。
「你……」杜海生氣得火冒三丈,他是這麼的愛她,她卻總是避他避得遠遠的,他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得到她的心?
「你回去吧!我想休息一下。」任無瑕冷著俏顏,下了逐客令。
「我會叫我父親盡快替我們舉行婚禮,到時,我看你能躲到哪裡去!」杜海生碰了個大釘子,氣得大聲放話,拂袖離去。
他一走,任無瑕整個人虛脫地坐倒在椅子上,心中有說不出的委屈。
為什麼奶奶要替她找個這樣的丈夫呢?為什麼?
「師傅,你還好吧?」阿絲悄悄地來到她身邊,憂心地看著她。
「我沒事。」她吸口氣,搖搖頭。
「杜爺真的是太過分了,他還真以為你們訂了婚就可以胡來啊?」阿絲替任無瑕感到不平,她總認為,溫婉秀雅的她該可以配個更好的男人。
「別說了,阿絲……」她現在不想再聽見有關杜海生的任何事。
「好吧!我們別提那只『狻猊』了,你今天去找『金麒麟』結果怎樣?他滿意你繡的麒麟嗎?」阿絲換了個話題。
說到丁略,任無瑕的心又抽了一下,她心虛地撫住胸口,佯裝平常的模樣,抬起頭道:「嗯,他很滿意,而且一點也沒有懷疑我的身份,等其他五件布料都繡好圖案之後,我會再和他碰面,到時,可以再進一步調查祥和會館的事。」
「唉!真可惜他是咱們的敵人,不然他一表人才,實在很不錯……」阿絲的口氣略帶惋惜。
「你扯到哪裡去了?」她輕啐一聲。
「我只是歎息,咱們幫裡的男人沒一個像樣的,杜爺這只『狻猊』就別提了,其他的成員都不夠看,唯一一個長得好看的『貔貅』大爺,卻又好像少了點男子氣概,真要比起來,他們可就輸給『金麒麟』一大截。」阿絲嘀咕著。
「幫裡也有不錯的男人的,你想找對象還是有得找。」她好笑地看了阿絲一眼。
「我哪是在說我自己?我是在替你可惜啊!」阿絲噘嘴道。
「我?」她愣了愣。
「是啊!如果你和丁略是在不同的情況下見面就好了,只有像那樣的男人才配得上你……」阿絲側著頭想像。
「阿絲!你在胡說些什麼啊?」她急著低斥,臉頰卻微微發燙。
「我是說真的嘛!丁略為人沉穩紳士,感覺上比杜爺強多了。」阿絲長得不起眼,腦袋可不笨,她跟了任無瑕好多年,怎麼會看不出對男人總是保持距離的任無瑕對丁略已有了好感。
「不准再胡說了!這種話要是傳進幫裡那還得了!」她急急喝止,臉色一正。
阿絲吐了吐舌頭,閉上嘴巴。
任無瑕提口氣,重新整理好心情,才打開丁略交給她的大紙盒,裡頭放了五件真絲布料,有藏青色,碧藍色、暗紫色、鵝絨黑,以及羽毛白,件件頂極細緻,閃著一層一般布料所沒有的光澤。
「哇!這些絲綢啵棒啊!」阿絲靠了過來,驚呼道。
「嗯,這就是『五行麒麟』的專屬絲綢,他們以不同顏色的絲綢來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她解釋道。
「我知道、我知道!金麒麟的就是金色的,對不對?」阿絲對「五行麒麟」仍有不少的好奇。
「是的,水麒麟的是湛藍色,木麒麟的就是藏青色,火麒麟的是這件深紫色,土麒麟則是黑色……」
「那這件羽毛白是誰的?」阿絲奇道。
「這件就是他們的主子『麒麟王』的。」她沉吟地道。
麒麟王這號神秘人物始終是個謎,不論是上一任麒麟王滕峻,還是即將接任的新人選,外界對他們的事都所知有限,使盡手段,也查不到任何線索,這也許是讓滬幫更加忌憚他們的原因。
「『五行麒麟』上頭還有主子啊?」阿絲呆了呆。
「是啊。」
「天哦!是什麼樣的人可以當丁略那種人的主子?我想像不出來。」阿絲低呼。
「我也想像不出來。」任無瑕沒見到白色絲綢的主人,其實滿失望的。
「那一定是個非常厲害的角色吧?」阿絲眨著她的眼睛。
「沒錯,前陣子海生好不容易和五大家族的方家大少爺搭上線,卻硬生生被一個神秘的算命師壞了計畫,聽說那位神秘客就是五行麒麟未來的主子,而我們連對方的長相都不知道就輸了,所以海生才會這麼生氣。」她心裡有數,麒麟王絕對是個強敵。
「嘖嘖嘖,那我們幹嘛還和人家打?瞧這情況,根本打不贏嘛!」阿絲哇哇地喊著。
「不打不行啊!我們滬幫總得捍衛自己的地盤吧!」她搖搖頭。
「唉!每次說到這個我就不懂,不就是做做生意,又不是打仗,為什麼咱們幫主老爺和兩位聖獸大爺會這麼在意呢?」阿絲一點都搞不懂男人們在想什麼。
任無瑕靜默不語,老實說,她對爭奪地盤這種事真的沒多大興趣,在她的想法中,大家和和氣氣做著買賣,不就沒事了嗎?為什麼非得搞成這樣彼此仇視不可?
「對我來說,珍珠坊的生意比什麼都重要,要不是杜爺常來走動,我還會忘記師傅你就是幫裡的『辟邪』呢!」阿絲看著任無瑕,怎麼也無法把這麼個溫柔秀婉的女人與幫派護法聯想在一起,當然,外人也絕想不到,看似文弱的任無瑕可是有幾手功夫底子的哩!
「真正的『辟邪』是奶奶,我只是繼承奶奶的身份而已。」任無瑕苦笑一聲。
奶奶任彩,被稱為上海繡工一流的「天工」,但實際身份則是滬幫的總帳房,三聖獸之一的「辟邪」,要不是奶奶因病退休,她也許就能多過一陣子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我記得我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任奶奶時也以為她只是個尋常的婆婆而已,沒想到她竟大有來頭。」阿絲笑道。
「很多人都被奶奶和藹的外貌騙了,她可凶得很呢!」任無瑕雖然是笑著道,可是她心裡其實對奶奶極為畏懼,從小,奶奶就對她特別嚴厲,感覺上,奶奶對外人反而比對她還要慈祥。
阿絲見她精神多了,才語重心長地道:「師傅,你得多笑笑,你笑起來才好看啊!別老是愁眉不展的,這樣會嚇走客人的。」
任無瑕沒好氣又好笑地瞪她一眼,啐道:「你這人小鬼大的丫頭!是誰教你這麼沒大沒小的?」
「誰大誰小啊?你才比我大四歲而已。」阿絲抗議。
她怔了怔,是日子把她的心磨老了嗎?不然,才二十四歲她就覺得自己好老好老……
正發著呆,她布包裡的手機響起,一聽那特殊鈴聲,她臉一變,立即拿出手機,上頭傳來一則簡訊--
晚上立刻行動!
她心中微凜,非常清楚這是幫主親自下達的指令,即使她並不想太早行動,即使她對這個任務百般不願,都不得不遵照指示去做。
今晚,她得再去一趟麒麟居,以「辟邪」的身份再去一次。
「麒麟居」基本上算是滕家的老宅,雖然也替五行麒麟建了五行行館,但目前除了方闊,其他四人可一點都不想自投羅網。
說自投羅網也沒錯,滕霽就住在這裡,誰會想和他住在一起?
方闊是為了滕霏才不得不搬進來的,沒辦法,心愛的女人住在這裡,他又得負責照顧她,不住都下行。
江洵仍繼續住在丁略買的獨棟樓房中,偶爾跑跑上海祥和會館分部地下室,做他的電腦工作,玩他的電腦遊戲。
林天縱則窩在他的濱江高級別墅,對攝影特別有興趣的他其實很少管林家的事業,反而整個事業體系完全由他指定的代理人在掌控,而他只有在有重大事情要決定時才會去公司。
武絕倫更不可能搬進「麒麟居」了,打從他來到上海,就住在「幽冥會」的總部,由「幽冥會」的成員伺候得順順當當的,再加上和滕霽不對盤,要他這位「小霸王」住進「麒麟居」那是百分之兩百不可能。
至於丁略,他雖然很不願意,但為了落成大典的事,他還是有一半的時間得待在「麒麟居」裡,處理大小事宜,因此最近他每天一下班就得來到這裡,忙得太晚時,索性就在金麒麟行館裡過夜。
像現在,為了典禮當天的賓客請帖,他又忙到十二點,陸力看不下去了,直催著他去休息。
「少爺!已經很晚了,有什麼事明天再做吧!」陸力自認沒做什麼事就已覺得好睏倦了,他不相信丁略不累。
「是嗎?」丁略這才抬頭看了腕表,伸了個懶腰。平常熨燙得筆挺的襯衫因忙碌而微皺,領口敞到胸膛,袖口也捲到手肘,就連梳得平整的劉海也垂了下來。
「該睡了,這幾天你忙得都沒休息……」陸力擔心他身體會撐不了。
「我還好,你先去睡吧!」他伸手按摩著後頸。
「你別累壞了,到時我怎麼向老爺交代?」陸力歎口氣,丁略真是不折不扣的工作狂,有時,他還真希望他撇開公事,好好地去玩玩,別老是賣命地工作。
「幹嘛?怕我倒下啊?」丁略啐笑一聲。
「人可不是鐵打的,再健康的人像你這樣做事也會累垮。」陸力嘀咕。
「是是是,我知道。」丁略仰靠著椅背,看著一臉忠誠又愛叨念的陸力,淡淡地微笑著。
其實他很清楚,陸力是為他好才會這麼說的,陸力雖是他的助理,但是比他大了將近十歲,有時他就像個哥哥一樣,他對他的關懷程度絕不亞於親手足。
「你啊,為什麼不學學其他少爺們,偶爾去吃喝玩樂或是交個女朋友,你才二十四歲,就生活得像個老頭。」陸力歎氣道。
「女朋友……」丁略心思一動,突然問起:「對了,任無瑕的來歷你調查得如何?」
陸力皺起眉頭,盯著他問道:「你對她真的感興趣?」
「我只是好奇。」他隨口道。
「別對她太好奇,她似乎已有對象了。」陸力勸道。
「對像?是誰?」他怔了怔,立刻追問。
「這我還沒查清楚,到目前為止,我只查到她二十四歲,上海市人,從小就和她奶奶相依為命,她奶奶叫任彩,就是號稱『天工』的巧手製衣師傅,原是珍珠坊的掌櫃,前些年病倒之後,就將珍珠坊交由任無瑕經營。」陸力將所得到的資料進一步報告。
「你怎麼知道她有了對象?」丁略對這件事比較在意。
「我問過街坊,以及珍珠坊的一些客戶,他們都說有個男人經常會去看她,而且往來甚密。」
「是嗎?」丁略英挺的雙眉不由自主地向中間靠攏。
「除此之外,我還得到一個尚未證實的消息……」陸力臉色變得更謹慎。
「什麼消息?」丁略直盯著他。
「任無瑕似乎和滬幫有關係。」陸力低聲道。
「滬幫?」丁略臉色一沉,倒是沒太大意外。
那天在珍珠坊與任無瑕肢體上有些碰觸,他就察覺她的身體反應靈敏,即使他沒拉她一把,她也躲得開熱茶。加上今天下午她在花園中不小心露了一手,就更讓他心生懷疑了,一個弱質女流能輕易從他懷裡掙脫,這可不簡單。
只是,他沒料到她會和滬幫有關聯。
「是的,珍珠坊和滬幫之間一直有生意往來,表面上看來沒什麼,不過有人告訴我,珍珠坊其實就是屬於滬幫所有。」陸力接著又道。
沉默了幾秒,丁略忽然笑了。「這可有意思了。」
「什麼?」陸力愣愣地看著他。
「原本還以為她只是個尋常女人,沒想到並不單純,這讓我覺得更有趣……」
「你在想什麼啊?任無瑕很可能是滬幫的成員,而且又已有對象,這種女人你還覺得有趣?」陸力不懂他在想什麼。
「就是因為這樣才更有挑戰性啊!」他笑意加深,一雙長腿閒散地伸長交錯著。
「少爺,你可別糊塗,天下女人多得是,千萬別去招惹……」
「好了,你先去睡吧!我還要忙,累了我會去休息的。」他知道陸力要說什麼,臉色一正,很快地阻止了他。
陸力杵了一會兒,終於認分地閉上嘴巴,不再多說,退了出去。
他之所以能在丁略身邊待這麼久,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又該閉嘴。
寬敞的行館前廳立刻安靜下來,丁略拿起桌上的煙點燃,吸了一口,再緩緩吐出,稍微緩和一下在聽見任無瑕有了對象時心裡所產生的微妙反應。
該怎麼形容這種情緒?一種被捷足先登的鬱悶和扼腕,一種還沒參與就被判出局的悵然……
能擁有任無瑕的,會是個什麼樣的男人?
他真想見識見識。
一想到她和某個男人很親密,他個性中獨霸沉冷的一面就被挑起。
在商場上,他的積極和魄力是有目共睹的,別人談成了的生意,他就是有本事搶回來,絕不認輸,絕不退縮,這正是他成就現今這番事業的哲學。
只要確定目標,他就非達成不可。而現在,他決定將任無瑕列為下一個目標--
正沉思間,屋外遠遠地傳來一陣輕細的腳步聲,從東牆飛快地奔向滕霽的「麒麟王行館」。
他心中一動,立刻警覺地熄掉煙,閃出前廳大門。
定眼望去,一道纖瘦的黑影在昏暗的林園中穿梭,腳程很快,行動也極為敏捷。
他皺了皺眉,抄捷徑趕在對方之前到達麒麟王行館左側,躲藏在陰影處監視。
只見那人影小心翼翼地接近滕霽的行館,目標似乎是滕霽。
丁略知道滕霽的能耐,所以他一點都不需要為滕霽擔心,反而,他覺得這個闖入者的處境還比較危險。
眉峰一攏,他趕在那人莽撞進入機關重重的麒麟王行館內時,上前攔阻。
「我如果是你,就不會進去。」他冷笑地警告。
黑衣人霍地轉身,釘在原地。
「這樣冒冒失失地板進私人住宅,可是件非常愚蠢又不理智的行為。」他譏諷地直盯著他道。
黑衣人沒吭聲,全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裡,只露出兩隻清澈但充滿驚駭的眼睛。
見他不開口,丁略笑了笑,瞇起眼睛打量著他,道:「你來這裡有什麼目的呢?讓我猜猜,來探祥和會館的底?還是,單純地想見見我們未來的『麒麟王』?」
黑衣人仍靜默不語,一步步後退,全身每個細胞都在戒備狀態。
「想逃了嗎?一進到這裡,要定可就沒那麼容易了。」丁略向他逼近,說罷,一個箭步上前,伸手便探向他的臉。
黑衣人沒料到他會突然出手,大吃一驚,向後一個翻躍,身手漂亮了得。
丁略哼笑一聲,在他落地之前已閃到他的身後,突襲他的背。
黑衣人倒抽一口氣,忙下迭地往前撲倒,丁略不罷手,彎身探長手臂,揪住他的後領,用力扯住拉回。
黑衣人身子滑溜,反身想脫困,丁略卻長腿一伸,拐住他的腳,他踉蹌地晃了一下,丁略乘機大手一攏,扳過他的肩膀,五指抓向他臉上的蒙巾。
黑衣人駭然地向一旁別開臉,腰向下沉,企圖避開。
丁略冷笑一聲,手下移,改襲向他的腰側,在他躲開之前一把抱住他的腰,將他拉回。
黑衣人撞向丁略的胸口,渾身一僵,顫了一下。
丁略臉上也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分了點神,黑衣人便藉此機會旋開身子,以詭奇的步伐跳開,然後如飛影般向園林叢木之間竄逃而去。
丁略沒有追過去,他只是立在原地,定定地望著那遠去的纖細身影。
「楚腰纖細掌中輕……」喃喃地念著詩句,想著手上殘留的熟悉觸感,聞著週遭仍未散去的淡淡鈴蘭香,他的眼睛閃著冷光,嘴角緩緩上揚。
東牆的保全還待補強……
他不過放了點餌,魚兒就上鉤了。
看來陸力的消息沒錯,任無瑕與滬幫必定有關係,而且她的身手比他想像的還要好。
接下來,他該怎麼做呢?
依他的個性,向來速戰速決,可是這一回他倒不急,他想看她會繼續玩什麼花樣。
「有人私闖『麒麟居』你竟然放著不追。」一個悠然清朗的嗓音陡地在半空中響起。
他一愣,抬頭一看,滕霽不知何時坐臥在行館屋頂飛簷的一角,一襲白袍隨風飛揚,長過頸子的頭髮也未系成馬尾,自然地披垂著,整個人看來慵懶卻帶點野氣。
「我忙著對付入侵者,而你卻在那裡看好戲?」丁略嘴上嘲諷著,心頭卻微凜,滕霽這小子什麼時候躲在上頭的,他居然沒有察覺。
「對付小賊你一個人就夠了,不是嗎?要是我出手幫你,不等於看不起你這位祥和會館的『總領』的身手?」滕霽笑道。
「我看你是沒把來人放在眼裡。」丁略冷哼。
他前陣子才知道,滕家兄妹不知何時竟將他們五個人取了綽號,方闊是「騎士」:林天縱是「王子」:江洵是「頑童」;武絕倫是「小霸王」;而他,則是「總領」。
江洵認為這些綽號很貼切,也很好玩,但他可一點都不喜歡,總覺得從滕霽口中聽見這個稱呼有點刺耳。
「我是給你一個表現的機會……」滕霽伸個懶腰,輕輕一縱,落在丁略面前,身形俊逸瀟灑。
「看你身手這麼好,足以保護自己了,算我多事。」丁略抬高下巴,諷刺地說著,不明白現在的小鬼沒事長那麼高幹嘛?他自認一八一公分的身高不算矮,偏偏滕霽還比他高兩公分……
「哎,我可是很感激你來幫忙呢!」滕霽笑著拂開頭髮。
「是嗎?」丁略可聽不出他有多感激。
「倒是那個闖入者身手雖然不怎麼樣,腳下似乎練過奇特的功夫……」滕霽沉吟地道。
「嗯。」這點丁略倒是有同樣的看法。
「你聽過『三聖獸』嗎?丁略。」滕霽突然問道。
「三聖獸?那是什麼?」丁略一愣。
「『三聖獸』是滬幫的護法頭銜,分別是『狻猊』『貔貅』還有『辟邪』,這是滬幫以前為了和上海的洋人打交道,特別設立來負責保護幫內分子的買賣安全,至今,這三位護法依舊存在,其中的『狻猊』及『貔貅』武藝高強,作風殘暴,得罪滬幫的人他們絕不輕饒。至於『辟邪』……」滕霽頓了一下。
丁略靜靜地等他說下去。
「第三隻聖獸『辟邪』的責任以守護錢財資產為主,聽說『辟邪』代代以靈活的腳下功夫見長,以守為攻,滬幫的財務都歸『辟邪』所管,可說是滬幫的總帳房。」滕霽又道。
丁略臉色愀變。
這麼說來,任無瑕竟是滬幫三聖獸之一的「辟邪」?
可能嗎?那麼一個柔婉的女子,居然身居滬幫的要職?
「剛才那個人的腳下功夫和傳說中『辟邪』最拿手的『移形換位』很相似,我擔心滬幫似乎準備要積極對付我們了……」滕霽接著道。
提到這個,讓丁略不得不想起任無瑕從他手中脫逃的奇特身手,他幾乎可以肯定,那絕不是普通的功夫……
丁略沉思著,並未答腔。
滕霽瞥了他一眼,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不知怎麼回事,丁略並不想讓滕霽知道任無瑕的身份。
「滬幫是我們在上海最大的對手,上回他們企圖利用方廣分化我們祥和會館,所以你和其他人得特別小心,別著了他們的道還不自知。」滕霽提醒道。
「我會注意。」丁略冷冷地道。
「那就好,別到時出了問題又要我出面……」滕霽拍拍身上的塵埃,瞅著他道。
聽聽這種狂妄的話,丁略不免心裡有氣。
「放心,任何事我會處理妥妥當當,絕不會『麻煩』你的,請休息吧!」他的聲音從齒縫裡迸出,然後轉身就走。
每次面對滕霽,他的修養就會受到嚴重的考驗,他真擔心自己哪天會忍不住和這個小鬼幹上一架。
滕霽看著他隱隱冒火的背影,俊俏的臉揚起了等著看好戲的微笑。
「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處理『辟邪』的事哩!聰明的『總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