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闊坐在一顆大石上抽著煙,布滿血絲的眼睛,說明了他徹夜未眠。
滕霏在土麒麟行館內睡著正熟,而他卻睡不著。
昨夜發生太多事了,無端端被陷害成祥和會館的叛徒,他到現在一頭霧水,不明白為何自己在一夕之間成為標靶,遭到祥和會館的通緝。
到底是誰要陷害他?他若真想對滕霏不利,以前多的是機會,又何必等到今天?
再說,他連對土麒麟都不感興趣了,又怎麼可能去妄想成為麒麟王?
這真是個荒唐又可笑的嫁禍,像這種小伎倆,丁略他們怎麼可能會識不破呢?到頭來,只有滕霏一個人相信他……
一想到滕霏,他又忍不住懊惱地搓揉著頭發。
昨夜和滕霏之間發生的事,他到現在仍無法置信自己怎麼會超出那條從以前就劃清的界線?
她只是個「妹妹」,不是嗎?
但一個正常的男人會和妹妹上床嗎?
真該死!他是哪條筋拐錯了彎啊?原本只是想安慰安慰她的,結果卻走了樣……
他喜歡的該是風情萬種、艷麗嫵媚、成熟自主卻又懂得撒嬌的女人,而滕霏卻沒半點這方面的特質,她古怪自閉,更談不上美艷,幼稚又愛依賴人,別說撒嬌了,她的脾氣還拗得要命。
這樣的一個丫頭,為什麼還能勾起他的欲望?
為什麼……總是讓他割捨不下?
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這雙手昨晚撫遍了滕霏的身子,她窈窕的胴體曲線還清晰地烙在手上,他自己其實很清楚,要是再一次擁她入懷,他一定也會做出相同的事……
煩雜地按熄煙蒂,他抹了抹臉,整個腦袋被紛亂的思緒塞爆,頭痛得要命。
「阿闊……」
背後一聲輕喚,他轉過身,滕霏不知何時已醒了,正站在屋門前看著他。
長發垂肩,清秀的小臉帶著怯怯的羞紅,一雙美麗深邃的眼睛微微浮腫,卻無損於她的清麗與秀雅。
他的心又不由自主地抽動了好幾下,下半身也莫名地蠢動起來。
他果然病了!他不禁在心裡驚喊。
「怎麼不多睡一會兒?」他吸了一大口氣,僵硬地轉回頭,故意把口氣放得自然,但眼睛還是不敢多看她一眼。
現在只要看著她,他就會想起她柔軟甜美的雙唇,撩人心魂的喘息,和細若無骨的腰身……
老天!他竟還有著想抱她上床的沖動!
「你都沒睡嗎?」滕霏擔憂地看著他。
醒來沒看見他的身影,她還以為他把她一個人丟下,立刻起身找他,來到屋外,才發現他獨坐在石頭上抽煙,寬廣的背部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陰郁。
他在想什麼?是被陷害的事?還是她的事?
她悒悒地猜想著。
「嗯,你的腳好點了沒?餓了吧?我去買點東西來給你吃。」他站直身子,背對著她道。
「我不太餓……」她搖搖頭。
「總要吃點東西才有力氣,你從昨夜到現在都沒吃東西,身體會挺不住的。」他仍然沒有看她。
見他態度變得冷硬,而且又一直調開目光,她知道他又想拉開他們之間的距離了。
他是想逃開她吧?昨夜那濃烈的吻和激烈的愛撫,他一定巴不得沒發生過。
「阿闊,你……為什麼不看著我說話?」她幽幽地道。
他一怔,無言以對。
「請你看著我說話。」她要求道。
他吸氣轉身,看著她,冷著俊臉道:「好了,我看著你了,這樣可以了吧?」
「你怎麼了?」她盯著他的臉龐,像在對個鬧情緒的孩子。
昨晚的他是如此熱情,可是為什麼現在又變得這麼冷拒?甚至比之前還要生疏。
「沒什麼!」他氣的是他自己。
「你……後悔了?」她不安地搓著雙手。
「沒有……」他心浮氣躁。
「那你為什麼……」
「夠了,霏霏,我現在好混亂,你讓我靜一靜行不行?」他的口氣有點沖。
她咬著下唇,低下頭,胸口梗著一團酸澀。
「好吧,我不吵你,再也不吵你。」說罷,她一跛一跛地走開,往土麒麟行館的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愣了愣,皺著眉追過去。
「霏霏!你要去哪裡?霏霏。」他喊著她。
她不理他,一直往前走。
「霏霏!」他上前拉住她,扳過她的身體,不悅地低喊:「你別再耍孩子氣了可不可以?我的煩惱已經夠多了……」
「我也很煩惱啊!我也不希望自己在這種時候來煩你,可是,我還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喜歡我,還是討厭我?想知道你是用什麼心情抱我……」她傷心地大吼。
如果他愛她,為什麼在抱了她之後依然不願表態?為什麼還要對她閃閃躲躲?
「我……」他對她是什麼樣的感情?他此刻仍是滿心混亂,沒有答案。
「你是愛我的?對吧?」她決定直接挑戰他那愚昧的心牆。「不然,昨晚你不會那樣對我。」
「我……」愛她?他愛她嗎?他對她……是愛嗎?
「你說清楚啊!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她不要再等待了,她想聽他親口說出他的真心。
「霏霏……」在她的逼問下,他的頭更痛了。
滕霏不等他回答,轉身就走。
「霏霏!」他大步一跨,正要阻止她亂走,突然,一陣細微的談話聲從遠處傳來,他臉色乍變,立刻抓緊滕霏的手,迅速躲入一旁的花叢裡。
滕霏原想掙開他,但被他緊緊抱住,全身竟使不出力量。
不遠處,幾個人影緩緩地向土麒麟行館這個方向走來,方闊從藏身處望出去,心頭一凜。
是方廣。
難道他發現他們的行蹤了?他擔心地暗忖。
隨著方廣一行人慢慢接近,他才發現方廣與一個中年男人正邊走邊聊,四個手下則隨伺在後。
他的目光不知不覺被那個男人吸引,無法移開。
那個陌生男人身材高挑精瘦,身著一襲白色長袍,頭上戴著一頂黑色寬帽,手提著一個竹制鳥籠,看來就像從三○年代上海灘走出來的大爺。
那人的臉被黑帽遮去大半,不過從帽簷下仍看得見他那皺巴巴又詭異的老臉。
他是誰?
方闊背脊的寒毛全豎了起來,就像貓遇見敵人時拱起身子備戰一樣,他有種直覺,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絕對是個危險人物……
「真沒想到你人就在上海,雨齊先生,我以為你還在美國……」方廣的語氣顯得相當恭敬。
「我正好有事,前天就來了,今天有空,順便來看看你事情進行得如何。」雨齊的聲音低沉又沙啞,邊說著邊緩緩前進,每一個步伐踩得又穩又直。
「咦?」滕霏倏地睜大眼睛,低呼一聲。
「安靜!」方闊很快地伸手-住她的嘴。
滕霏沒再出聲,不過她的眼睛直直地盯著那個奇異的男人。
「事情如你所指示的順利,所有的黑鍋都轉嫁給我弟弟了,他現在成了祥和會館的大罪人。」方廣嘴角一勾,得意地笑了。
方闊驚住了。
如同被雷電擊中,一道麻辣灼燙的火焰打入了方闊的體內,在這瞬間,他整個人僵化成石,焚化成灰。
他無法相信,陷害他的人竟是……他的親哥哥?
滕霏也極為駭異,她轉頭看著方闊,幾乎能感受到他的驚怒和痛心。
「然後呢?滕家大小姐呢?」雨齊冷冷地問。
「她?她被我弟弟帶走了。」方廣神色訕訕。
「你忘了我說的話了嗎?想當上『麒麟王』,就得一步步來,你得先爭取到『土麒麟』的地位,然後利用機會得到滕大小姐,結果,你卻操之過急,妄想一步登天,這下可好,你這樣不但打草驚蛇,還無形中替你弟弟和她制造了機會。」雨齊口氣略帶責備。
麒麟王?方廣想當麒麟王?
長久以來,方闊一直以為方廣爭的是「土麒麟」的名分,沒想到,「土麒麟」已滿足不了方廣的野心,他真正覬覦著的,是麒麟王的王座!
更教人憤怒的,是他竟也對滕霏心懷不軌,難怪他昨晚執意要親自保護滕霏,說穿了只是想利用滕霏來完成他的計劃。
怒火霎時席卷了方闊全身,他腦中的謎團漸漸抽絲剝繭,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頓時明朗化了。
很顯然,方廣想除掉他這個障礙,然後以土麒麟的身分接近滕霏,再以滕霏為踏板成為麒麟王。
可是,他不明白,方廣早就是土麒麟的內定人選了,為何還要多此一舉玩這些花樣?
滕霏聽方廣提起了自己,清秀的細眉陡地蹙緊,她輕蔑又痛惡地瞪著方廣,難以置信方家竟會養出這麼一個心腸歹毒的家伙!
「滕霏雖然和我弟弟在一起,不過你放心,他們之間擦不出什麼火花的,阿闊從以前就對滕霏沒什麼感情,他還曾經向我說過,滕霏只是個煩人的怪胎,要不是長老們的命令,他才不會去保護一個腦子有問題的丫頭。」方廣譏笑地道。
滕霏臉色刷白,僵住了。
真的是這樣嗎?阿闊……並不喜歡她嗎?一切……都只是她的錯覺?
方闊心頭一震,連忙低頭看著滕霏,多年前為了面子而在哥哥面前隨口說出的話,如今被轉述出來卻比刀刃還要利,他真怕滕霏會當真,卻又苦於無法開口解釋。
滕霏的心一寸寸結冰,呼吸也將停擺……
「是嗎?男女之間的事是很難講的,相處久了,多少會產生感情……」雨齊又道。
「我不會給他們太多時間去培養的,今天我的手下就會找出他們,然後,阿闊會被長老們審判,而滕霏則由我接收。」方廣開心地撥著他的如意算盤。
「但你有把握讓滕霏愛上你?」雨齊冷哼。
「要哄女人太容易了。」方廣一點都沒把滕霏看在眼裡。
「你能這麼有自信是件好事,只是,太小看對手乃兵家大忌……」雨齊警告道。
「不能怪我小看對手,而是他們都太不濟了,你的易容術加上我的略施手段,那幾個新上任的麒麟就被耍得團團轉,昨晚他們全都相信,去勾結滬幫的人就是阿闊本人呢!」
易容術?
方闊這才明白,連被收買的滬幫小嘍囉都被方廣騙了,難怪他們矢口咬定去與他們交涉的人是他。
「你確定那些麒麟真的相信你了?」雨齊冷冷一笑。
「當然。」方廣微微一笑。
「那就好……」雨齊那張干癟的丑臉似乎揚起了一抹詭笑。
「這都是你的功勞,雨齊先生,你果然是個神算,若非你的指點,也許我還在猶豫該不該出手。」方廣感激地向雨齊致意。
「呵呵……天命如此,不得不從,你那可憐的弟弟啊,可能永遠都不會知道他是被誰所害吧!」雨齊提高鳥籠,逗著籠裡的兩只小白文鳥。
方闊冷著俊臉,雙手緊握成拳。
他終於明白,整個事件最大的惡首並非他哥哥方廣,而是在一旁推波助瀾的這個「雨齊」!
是他煽動了方廣的野心,是他操縱了方廣的欲望,所以方廣才會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太可惡了!
這兩個人……真的該受點教訓!
他咬著牙,再也忍不下沖天怒氣,正打算沖出去痛扁眼前這兩個狼狽為奸的家伙,突然,滕霏伸出手抓住了他。
「不可以!阿闊!」她悄聲阻止他。
「為什麼不可以?主謀者就在眼前,我要把他們抓回會館,證明我的清白。」他壓低聲音,以免怒吼出聲。
「這也許是陷阱!」她急道。
「陷阱?」
「他們兩人從剛才就一直停在我們前面,彷佛是刻意要讓我們聽見他們的談話。」她剛才就注意到了,方廣本來想繼續前進,但那個雨齊卻停下腳步,有意無意地逗著鳥兒,不願走開。
「他們怎麼可能會故意讓我們聽見他們談話的內容?阿廣還在為他的計謀沾沾自喜呢!」他陰鷙地瞪著方廣。
「可是……」
「我們兄弟之間的事,就由我們自己解決。」他森然地說完,掙開她的手。
「等等……」
「你留在這裡先別出聲,等一下我會引開他們,到時你再找機會離開,懂嗎?」他丟下這句話便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
滕霏驚慌地看著他奔向方廣,縮蜷在樹叢裡,不知如何是好。
方闊不吭一聲,影子般閃到方廣面前,出手便是一記重拳。
方廣只覺得眼前黑影一晃,左臉一陣巨痛,整個人已被打倒在地,定神抬頭一看,臉色驚變,倒抽一口氣。
「阿闊!」他-著流血的嘴角驚呼。
「你為什麼做得出這種事?你還是人嗎?是我們方家的子孫嗎?」方闊一個箭步,彎身揪住他的衣領將他提起,揚聲怒斥。
鳥籠裡的兩只小白文鳥驚嚇得在鳥籠裡拍翅亂竄,但那位雨齊卻像個局外人般立在一旁,冷眼旁觀。
「好啊……原來你躲在這裡,這下子,倒省得我浪費時間去找你……」方廣用力拔開方闊的手,轉頭朝身後的手下大喊:「把他綁起來!」
那幾名手下遲疑不定,畢竟方闊還是他們方家的二少爺。
「你們在干什麼?長老們都已經下了通緝令了,你們還怕什麼?」方廣吼道。
他們一聽,立刻上前圍住方闊,大膽出手攻擊。
方闊為了不讓他們發現滕霏,於是與他們對打了幾手之後,就往東邊疾走,引開眾人。
四名手下立刻追了過去。
方廣轉頭朝雨齊道:「你在這裡等,我過去看看。」
「好啊!你去忙吧。不過,我奉勸你多找些人手,你弟弟可不好對付,而且,他也聽見了許多不該聽的事……」雨齊提醒道。
「哼!這我知道,我會處理掉他的。」方廣陰狠地說著,從後腰拔出槍,往方闊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滕霏驚愕地杵在原地,方廣的模樣分明就是想殺了方闊,一想到他們兄弟將自相殘殺,她就焦慮難安,根本忘了方闊要她找機會逃走的叮嚀。
她該怎麼辦?誰能來阻止他們?
腦中思緒飛快地轉著,她唯一想到的解決辦法,就是通知丁略他們!
但是,在這緊急的時刻,偏偏她身上沒有手機!
早知道就該聽母親的話,把手機帶在身上……
她正滿心懊惱,倏地,一個沙啞的聲音毫無預警地在她身後響起。
「在想什麼事想得這麼專注啊?」
她嚇了一跳,霍地轉身,雨齊不知何時已無聲無息地來到她身後。
這個人……什麼時候發現她的?她竟沒聽見他靠近的聲音。
她驚駭地瞪著他那張干皺丑陋的臉孔,呆住了。
「你的『騎士』把你一個人丟在這裡,這樣不太好吧?祥和會館的『公主』。」雨齊嘿然地笑著。
她還陷在震驚之中,開不了口。
「方家兄弟鬩牆的戲碼很精采哩,你不去看看嗎?」雨齊又道。
「你……是誰?」她終於發得出聲音了。
「我啊,我只是個算命的而已。」他自嘲地笑了,但那張丑臉卻也因此扭曲得更嚇人。
算命的?她才不相信呢!這人全身散發出一種迫人的力量,高深莫測。
「你不信?罷了,信不信都沒關系,不過,我可不能讓你躲在這裡,沒有你出場,戲就不會進入高潮。」他說著拉著她站起。
「什麼意思?」她微微抗拒。
「呵呵,等一下你就知道了。走吧!」他拍拍白袍上的草葉,口氣中沒半點威脅,反而像在邀請。
她覺得很奇怪,這陌生男人如此靠近她,她卻不覺得害怕,反而覺得有些……懷念?
「怎麼了?不敢跟我走?難道你不擔心你最鍾愛的『騎士』出什麼事?」他的語氣充滿了調侃。
「阿闊……」她看向方闊消失的方向,豈會不擔心?但她怕她過去反而會防礙了方闊。
「你不去,就永遠不會知道他對你的真心哦!」雨齊丟了個大餌。
她一呆,心裡閃過一絲警戒。
這人似乎對她的事很了解……
「快點決定,再慢一步,很可能會出人命。」雨齊又道。
她微凜,決定冒一次險,跟著這個似敵又非敵的人一起過去。
「好,你先走。」她謹慎地道。
他挑了挑眉,噙起一抹笑,整張臉更添詭譎。「有人說滕家的公主是個文弱且腦袋有點故障的女娃,看來,傳聞並不可信……」
說完,他先行一步,她則蹙著眉心跟在他身後,腦中不斷地揣測這位雨齊是何方神聖,並開始擔憂,若這人是祥和會館的敵人,那他們日後可得非常小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