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杯!」佟朗青已有三分醉意了,可是仍沒有停止續杯的打算。
她在這家小酒館已經窩了將近六個小時了,耳邊鬧烘烘,口裡灌著烈酒,故意讓口耳麻痺,最好運腦細胞都醉死,免得那些不該想的又偷偷跑進腦中。
「小姐,別喝太快,這酒後勁很強……」酒保好心勸著。
「你管我!」用力拍著桌子,她氣呼呼地瞪著眼前三個……不,四個疊影。見鬼了,酒保怎麼一下子多了好幾個?
酒保聳聳肩,太有職業道德反而挨罵,人還真難做哪。
乖乖再倒上一杯酒,他識時務地閉緊嘴巴。
佟朗青再次一口喝光,滾辣的酒穿過喉嚨,衝向心臟,再淌進胃中,沒感覺!她的心……一點感覺也沒有!
真有趣,原來沒有了心也有這種好處,根本不用顧慮痛癢,之前她還因為空虛而難眠,沒想到,虛有虛的輕鬆,也滿好的。
滿好的……
隨著音樂哼上兩句,她正享受著酒精作祟後的短暫怡然,卻被一個想找女伴的男人的搭訕打破了她的自我天地。
「小姐,一個人嗎?」來人的聲音低沉,觸動了她的末梢神經。
她慢慢掀起濃密扇形的睫毛,冷瞅著隔壁長得模糊的男人,蹙了蹙眉:「走開!別吵!你破壞了我的安靜……」
「真想找安靜就不會來這種地方,或者,需要我陪你找個靜一點的地方……」男人賴著不走,繼續努力。
「你……想泡我?」她勾起微笑,睇他一眼。
男人被她笑得心魂一蕩,更不願就此放手了。
「我只是想替你分攤寂寞。」他油嘴滑舌地說。
「寂寞?我看起來像寂寞的樣子嗎?」她以手托腮,笑意加深。
「非常。」
「錯了!我不是寂寞,我是想死!」她呵呵地笑了。
男人錯愕地瞪著她,「想死?」這女人有病嗎?不像啊!美得能讓人掉下眼珠的女人,不該搭個神智不清的腦袋,是了,肯定是醉了,才會瘋言瘋語。
「是,你能幫我死嗎?」她扯住他的領帶,將他拉近自己。
「能,我能,我能讓你欲死欲仙。」他悄聲在她耳邊挑逗,語意輕佻。
「哦?這麼厲害?能讓我死,還能讓我成仙?好高的道行!」她吃吃地笑了,不笑還好,這一笑,又將淚給笑了出來。
該死!不應該喝這麼多酒的,瞧,它竟然從眼眶跑出來了。
才十分鐘!她喝下的酒精才讓她有十分鐘的快樂,時效一過,楊恕的身影又毫無預警地衝破她的防護網,一次又一次來折磨她!
要怎樣才能忘記他?老天!誰來拉她一把!誰來啊?
她笑不出來了,轉而痛苦地掩面啜泣,楊恕欺騙她的痛楚為什麼就是消不掉?母親是不是也因為太痛,所以選擇以死了結?可是她怎麼能像母親一樣呢?在心底,她其實一直唾棄母親用最笨的方法結束一生,她忘不了她冰冷的手圈住她脖子的感覺,那有如地獄的銬煉,隨時要將她扯下無底深淵,恐怖的記憶成了她尋死的最大障礙,她居然無法如願解脫!
她才發現,她錯了,活著難,死更難!
那天,楊恕宣判了她的罪狀之後,她曾經以為將會痛苦得死去,那顆塞滿楊恕身影的心硬是被人從身體剖開,要了回去,她的胸口空蕩蕩的,虛得慌,不知道她為何活著,沒有心的人怎能活著?
可是,可怕的是,沒有心,她卻不死,而且痛苦依舊,那蝕人心腸的痛從心口蔓延到全身,每個細胞每條神經都在痛號,秦玲玲的笑聲和楊恕冷酷的表情日夜摧殘著她,凌遲著她。
愛情所帶來的傷,竟比椎心扯肺還要難挨!
她不停地逃,躲進人群,就為了逃離那抹虛空,她一直往人堆裡鑽,想要得到一點點的溫暖,但人雖擁擠,她還是孤獨無依,偌大的台北市,沒有可以容納她的位置。
「小姐?你怎麼了?」搭訕的男人被她的淚嚇壞了。忽笑忽哭,這絕色美女的確古怪。
「沒什麼,只是忽然很想聽聽心跳的聲音……」她說著靠向領帶的主人身上。
登登!登登!
這心跳聲好熟悉!她埋首在陌生人懷裡,滿腦子想的都是楊恕有力的環抱。這個人能拉她一把嗎?能將在苦海裡浮沉的她救上岸嗎?
「我們換個地方,我讓你聽個夠,好嗎?」男人被她靠得心癢麻酥,因而提出建議。
「都好!」她片刻不離開對方的胸膛,不置可否。
像是得到許可,男人擁著步伐顛躓的她,走出酒館。
這飛來艷福,可得好好享受了。他竊喜在心,沒注意到有人正凝著臉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遠遠的,一輛白色轎車降下車窗,楊恕一臉肅殺地看著佟朗青和一個男人相擁地從酒館出來,一顆心險些被怒火吞噬!
還以為她會尋死,這些天來他一直暗地跟著她,就怕她受不了秦玲玲的刺激而真的做了傻事,熟知,她夜夜笙歌狂歡,流連每個PUB,不混到半夜不會回家,今天更誇張,她惡性不改,竟又勾搭上一個男人,瞧那模樣八成是要上賓館。
可惡!愛情殺手又找上獵物了!他握緊拳頭,一陣克制不了的扁人衝動鼓吹他下車,筆直地朝那對男女走去,他看不下佟朗青的放蕩,他受不了她依偎在別的男人懷裡……
正為即將到來的風流快活興奮不已的男人險然覺得有人走近,一回頭,一記飽拳就揮向他的鼻尖,痛得他瞠目倒地,叫苦連天。
「哇!你幹什麼……」莫名其妙被揍,男人又氣又怕。
「別碰她!」楊恕短促又森冷的聲音極具喝阻力。
「你是她什麼人?」
「不用你管!總之,離她遠一點!」楊恕厲喝一聲,轉身看著跪倒在一旁的佟朗青,心一緊,她根本已經半醉了,為什麼還不回家?
「是她自己要和我走的,她說她想要聽我的心跳!」男人意有所指。
「閉嘴!再不走,我會再賞你一拳!」他火大地怒斥,妒意陡地焚燬冷靜。
「你……」該不會是這女人的丈夫或情人吧?媽呀,真背,還沒泡上反倒惹一身腥。
「滾!」
男人沒膽單挑,只好訕訕地落慌而逃。楊恕不再理他,直接拉起佟朗青,低吼:「你究竟想怎樣?」
佟朗青晃晃腦袋,軟軟地靠在他身上,迷濛地笑道:「好奇怪,你的臉……怎麼忽然變得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
「你清醒點!太不像話了!」他眉一擰,抓住她的雙肩猛搖。
「別搖我……我頭好昏……好想吐……」她摀住嘴巴,臉揪得發白。
「你……」他連忙放手,扶著她走向他的車。「我送你回去!」
「不!我不回去!」讓室友看見她這付德行,免不了要向她們解釋,好煩!「說好你要帶我去一個靜一點的……地方,怎麼反悔了?」她不悅地嘟起嘴。
「除了你家,你哪裡都不能去!」他心裡那把火燒得更旺,扛起她將她丟進車內。
「你……你……」怎麼……這人連聲音和語調也愈來愈像楊恕了?她掛在前座,頭昏昏地想著,忽然,一股酸熱直往喉頭上冒,她倉皇地打開門,吐了一地。
「朗青!」楊恕擔憂地將她拉出來,輕拍她的背。
一連吐了好多酒,她稍微清醒了,喘著氣,背靠著車,覺得內臟好像全部被移位了般的難受。
「沒事吧?」楊恕拿起手帕擦拭她的嘴角。她這才注意到身旁的男人竟然真的是楊恕,抬眼瞪著他,吃驚、痛恨、癡愛……心中雜陳的五味霎時翻攪著她的髒肺。
「是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裡?」她啞著嗓子,心跳因氣與恨而加快。
「你又為什麼在這裡?已經凌晨一點了,你還不回去?」他反問。
「我的事你還管?你的仇已經報了,還想怎樣?我高興夜不歸營,高興在凌晨閒晃,干擾到你了嗎?」她挑釁地看著他,花了許多力氣才讓自己不衝進他懷裡。
「你……」吸了一口氣,他怒而轉身,不再廢話。「上車,我送你回家。」
「不必!」她往另一個方向走開。
「朗青!」大步追上,他抓住她的手。
「放手!你奪去了我的心還不夠?將它踐踏成碎片還不夠?還要來使什麼手段?」她暴怒地甩掉他的手,也甩掉那份企盼許久的溫暖。
曾經,他是她重生的光源;現在,連他手掌上的微溫都會燒熔她!
「你能怪我對付你嗎?你自己當年不也這樣對付我?你不也把我的心踩在腳下?」他也怨啊!這十年,難道他好過了?心裡全是她的影子,忘不掉,撇不清,害他連愛上別人的能力都消失,這些,不都是她的傑作?
「是嗎?所以這是我該得的報應,你得到我的身心,只為出一口氣,所以你用愛情當餌,叫我走向毀滅?現在你高興了?滿意了?看一個女人什麼都不剩,你還要怎樣?要親眼看我死才算數?」她向他逼近,冷笑地問。
「別說了!」他懊惱地打斷她,他還要怎樣?他只不過阻止不了來看她的意念,他只不過……只不過想再看她一眼……
「還是,你怕我真的去死,怕自己再一次被冠上兇手的罪名?」她淒切地笑了。
「別再說了!」他不想再聽她提死這個字,就因為知道再怎麼恨她,他也承受不了她從此消失,才會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真要我死還不容易?瞧……」她倏地高喊,轉身跑向馬路中央,大笑:「只要站在這裡,等著一個倒霉的人開過來,碰!一聲,佟朗青就如你們所願消失,這一次,你不會再是兇手,因為我是自找的,懂嗎?愛上你,都是我自找的!」
看她瘋了似的杵在路上,楊恕的心驚惶得近乎龜裂,雖已凌晨一點,但路上還有零星的車輛來去,她不要命地在路中旋舞,根本就是活得不耐煩了。
「別這樣,朗青!」他大叫,涼意竄上背脊。
「秦玲玲叫你來驗收結果,是不是?好,我讓你當『愛情殺手』死亡的第一目擊者。」她依舊大笑,仰天張開只手。
她這殘破的魂魄,誰要就來收吧!
一輛車正好朝著她的方向急適駛來,楊恕肝膽俱寒地衝過去,拉回,撲倒,在千鈞一髮之際,將她從鬼門關外帶了回來。
「你……你瘋了?」擁著她倒在路旁的人行道,他的聲音粗嗄發顫。
佟朗青愣愣地張大眼,腦中一片迷眩。
楊恕救她?為什麼?
她死了不是一了百了?
「不……不准再做傻事!聽懂了嗎?不准你再做這種事……」驚悚還在他體內肆虐,他珍藏地抱緊她,任濃情烈愛傾洩而出。
「楊恕?」她糊塗地低喃,聽著他胸口傳來雷鳴般的心跳聲,她清楚地感受到他身上的戰慄,他還在乎她的死活嗎?
從戰慄中回神後,楊恕急忙地推開了她,像在躲避瘟神般跳起,防衛地說:「別故意在我面前尋死,就算你死了,也不能減少一丁點我對你的恨!」
冰冷的寒意再次佔據了她的血管,結霜的臉上卻阻擋不了從心口湧上的熱泉,那經由心臟壓縮所擠出的熱淚,將雙頰融成兩道傷痕。
「原來,死也不能了事!不管我生與死,你就是不屑!」話聽來輕聲細語,可是她知道體內的細胞已在崩裂。
「知道就好,今晚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悲傷的模樣而已!」他硬著心腸,決計不讓感情再度氾濫。她現在所流的淚,不過是積欠他十年的情債。
「那……你看夠了!我是狼狽不堪,是悲傷無助,我因為情干心死而到處找男人的溫暖依存……這樣你滿意了吧!可以走了吧!」吸了吸氣,她恨恨地站起,顫巍巍地平衡身子,衝著他冷笑。
楊恕握緊拳頭,與她四目相對,竟然無法移動他的雙腿。
明明要來了斷情絲的,為什麼還割捨不下?
仇已報,怨已了,他還執迷不悟個什麼勁?她要如何都隨她,不是嗎?
可是老天!他在這瞬間忽然忘了要如何轉身,一想到她剛剛在馬路上尋死的決然,他就放不下心。
「我送你回去!」他揪結著眉頭,只吐出這句話。
「不用!你滾!滾回去!我不要再見到你!永遠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她忽地狂叫,轉身踉蹌地衝向黑夜的街道。
「朗……」喚她的望音卡在喉嚨,他只能定在原地,眼睜睜地任她消失的身影扯痛他的心。
雙拳重重捶在車上,他不停對自己心中的依戀喝止,就讓她去吧!讓她走出他的生命,這樣,誰也不欠誰!
誰也……不欠誰了!
※ ※ ※
佟朗青望著鏡中那形容枯槁的女子自問,她是誰?
削瘦的雙頰,蒼白的臉色,原本清艷的五官變得頹喪無神,髮絲凌亂糾結,正如同心中結結橫繞,理不清思緒。
這是她嗎?佟朗青!
這張臉,好像在哪裡見過?
倚了倚頭,她空洞的眼睛仔細端詳著鏡中人,然後,當她發現她在何時何地曾見過同樣的臉時,她被嚇著了!這是她母親的臉!
是一張為愛痛心,即將被愛殺死的臉!
她往後跌坐在床上,愕然驚駭得無以復加。
你變成了我了……哈哈哈。
「不!」紛亂地搖頭,她雙手摀住耳,亟力想揮掉耳中傳來母親尖銳的笑聲。
告訴你愛情都是狗屎,你偏不信,現在,遭殃了吧!
哈哈哈……
「不要笑了!不要再笑了!」她不停地揮手,在房間裡東撞西倒,最後,只有將自己逼到角落,蹲跪在地上啜泣。
她再也不知道該如何過日子了。
渾渾噩噩地又過了一星期,她連什麼時候是白天黑夜都摘不清楚,日昇日落對她已沒有了意義,在她的世界,早就是一片黑暗。
沒有路可走,她被判永遠在這個牢籠裡生活,出不去,也死不了!
楊恕的魔咒拘禁了她的心靈,她只能就這樣枯萎,直到老死。
一陣噁心又竄上喉嚨,她爬行匍匐地來到浴室,靠在馬桶上吐著酸水,虛軟得站不起來。
這是什麼毛病?動不動就感到反胃噁心,難道是因為一直沒進食的關係?
可是,她就是吃不下啊!
心上梗著一塊大石,吐不出來,亦嚥不下去,就這樣折磨得她好累,她又哪來的食慾呢?
她都被痛苦給餵飽了,胃裡,全是苦水,再也放不進一點東西。
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床上,她才躺下,那份噁心又來了,而且比剛剛更劇烈,她乾嘔了幾聲,難受得幾乎要死去。
楊恕贏了!他替秦——和他自己報了仇,讓她變成現在這付德行,他是否正躲在角落慶功?是否和秦玲玲在一起……
不!一想到他們兩個正等著看她痛苦而死,她就更不能稱了他們的心,她得振作,振作起來讓他們瞧瞧,她不會這麼容易被打敗,也不能讓他們看笑話!
一想到此,她用力撐坐而起,費力地換上衣服,決定鼓起勇氣去醫院看看,她得先治好這莫名的噁心症狀才行。
打開門,她驚訝地發現了易俠君和段葳在門上的留言。
殺手,要記得吃點束西,有什麼事說出來,別藏在心裡,我們就在你身邊。
遊俠&叛客
淚忽地又在眼裡打轉,她拿下那封留言,對她們的關懷之情深受感動。
就算失去愛情,她還有友情啊!何苦這麼傷害自己?
二十五年來,沒有愛,她還不照樣活過來了?
泫然的心盈滿短暫的溫暖,她拭去淚水,堅毅地下樓,開車前往醫院。
一星期沒出門,再度看見夕陽,恍如隔世。
當她哭泣哀傷時,這世界仍然照常行進,並未因她的駐足而停留,她這才發現,過去的那十天,只有她的頭頂在下雨,只有她自溺在自怨自艾的恨意中。
是該清醒了!她不能再委靡下去,否則,她一定會成為另一個她母親……
但是,活像是上天在開她玩笑,一個小時後,她好不容易才要振作的心卻在醫生的一席話中摧毀殆盡。
「你懷孕了!」醫生的話像在宣判她死刑。「胎兒已經快五過了,你的營養失調,有貧血跡像,最好注意飲食……」
醫生後來說些什麼,她根本沒聽見,唯一貫進她耳裡的,就是那四個重如千斤錘,幾乎將她壓得變形的字。
她懷孕了?
是……楊恕的孩子!
佟朗青腦中一片空白,她甚至不記得自己怎麼離開醫院,怎麼上車,更不知道自己在無意識狀態下.居然開車來到楊恕的綠屋前。
此刻,她腦海裡只是不停地重複著懷孕了,懷孕了,懷孕了……
她懷了楊恕的孩子,懷了自己最恨的人的孩子,他若知道了,會如何取笑她?他騙了她的整顆心和所有的愛,也騙大了她的肚子!這樣的結果為什麼會落在她頭上?老天怎能這樣厚待他?
他憑什麼嬴得這麼徹底?
而她,就得輸得這麼淒慘?
她該怎麼辦?
解不開的結結得更緊了,她怔怔地望著綠屋的大門,在無措之外,興起了更多的不安與慌亂。
然後,就在黑夜將天空蝕盡之時,楊恕進入了她的視線。
他剛下班,開車回到家,停好車後,凝重地抬起頭,正好從後照鏡中看見停在大門對面那輛熟悉的車。
那不是佟朗青的車嗎?
他內心一動,急忙下了車,走到車庫門口再確認一次。
沒錯!正是佟朗青的車,而她,正坐在車裡…
一星期來從未平息的思念又蜂擁而上,他強自鎮定,一步步走向她。
佟朗青陡地驚醒,見他走來,忙不迭地重新發動車子,想在他靠近之前駛離。
楊恕一看車子又發動了,毫不遲疑衝向車,打開她的車門,探進身按住她的方向盤,粗聲地問:「你來做什麼?」
她嘴唇發顫,久久發不出聲,用力推開他就想離去。
來又有什麼用?她來這裡幹什麼?難道她想告訴他她懷孕了?別傻了!搞不好,他會反斥,憑什麼認定是他的孩子……
何必來這裡自取其辱?她在心裡斥責著自己的莽撞。
「等等!」他索性拔掉她的鑰匙,阻止她逃走。至於為什麼要留下她,他也不想深究,他只知道,他不能就這樣讓她走掉。
「鑰匙還我!」她瞪著他,手緊抓著方向盤。
「你來找我……有事?」他眼睛忍不住膠著在她臉上,十天,他發現他不僅沒有享受到勝利的快樂,反而深受其苦。
原來思念可以整死一個昂藏七尺的大男人!
愛情的魔力,有幾個凡夫俗子能抵抗?
「沒事……只是不小心經過……」她目光飄向遠方。
看她瘦了一圈,楊恕的心就一陣陣扯痛,她也苦嗎?她終於瞭解被愛情反噬的滋味了吧?!
「不小心就來到我門外,你還真是太不小心了!」為了掩飾悸動,他自然以犀利的話展開攻擊。
「是,我是太不小心了,真抱歉,我得走了,我男朋友還在等我呢!」她也不是愣著挨打的傻瓜,隨口說著,擠出一抹冷笑。
楊恕一呆,口氣微酸地哼道:「怎麼,一次教訓沒學乖,還要玩下去?」
「多虧了你,以前不敢大膽地玩,現在我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男人肯陪我,我就跟誰。」她不甘示弱地揚起下巴。
「你……你這個賤人!」他忽地生起氣來,將她拉出車外。
「我是賤!所以才會任由你糟蹋我的心!」她掙開他的手,高聲怒叫。
「那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他也提高音量。
「是嗎?咎由自取,你以為我樂意當個玩弄他人的禍首?你以為我是天生壞種嗎?」語畢,她愀然斂聲,抿著唇,但已來不及阻止淚珠墜落。
楊恕心一擰,幾乎要將她擁入懷中,十天來只想著她的一切,如今她就在眼前,伸手可及,只要放下自尊,他就能再次抓住她。
但是,手才伸到半空,他又硬生生縮回,佯裝一副輕佻,笑道:「我懂了,你來找我,是因為忘不了我的擁抱,對不對?」
「是的。」她直接承認,想起他們在一起度過的無數夜晚,造成了她此時的身孕,她就再也沒有力量與他鬥下去。
他沒料到她直言不諱,身體猶道電殛般僵定。
「你……」
「我是忘不了你,所以才來的,我要將你這張臉狠狠記住,即使隔了好幾生,好幾世,即使你化成了灰,我都不要忘記……」她認真的臉上是全然的絕望。
「沒想到你這麼留戀我……」他逞強一笑,可內心已開始大暴動。
「我要自己記得,將來投胎轉世後。永遠……永遠再也不要和你有任何牽扯!就算跟只阿貓阿狗都行,就是別再遇見你。」這筆債,到此為止了。
楊恕這才明白了她的意思,臉色一變。
「你不想和我牽扯,我倒要生生世世都纏著你不放!」他氣不過,扣住她的手怒道。
「幹嘛這麼激動?你不是巴不得甩掉我?」她抬起頭,望著他清逸的俊容,不解他為何反應這麼強烈。
「我……」他百口莫辯。
「還是,你仍然不甘心?還是,你也同樣忘不了我……」她譏諷地刺激他。
「你……你這個妖女!」低咒一聲,他一把將她拉近,狂野粗魯地鎖住她的小嘴。
沒錯,被她說中了,他是忘不了她!甚至每分每秒想著她,這幾天,她的一顰一笑並沒放過他,白天霸佔在他腦裡,夜晚更入夢來騷擾……
他幾乎要在想念她的情緒中自我毀滅了,她偏又在這時出現在他眼前!放肆地蹂蹣她的唇,他的手更無禮地在她的腰枝上搓弄,那激狂的舉止只為一消多日來的積鬱。
佟朗青無力招架這個熱吻,即便它充滿了報復的怒氣,她還是任他予取予求。
這是最後一次了,她如此告訴自己,就當作是留念吧!讓他的唇再一次熨燙她冰冷的心,讓她再作一次美夢……
楊恕因她的響應而更形火辣,將她壓在車上,舌尖不停地侵略她的口中,似乎要將她的心魂就此收納,不願再讓她自由。
狂暴的吻持續了許久,直到兩人幾乎窒息在彼此懷中,他才輕蔑地放開她,冷笑:「你知道我花了幾年的時間想忘記你?」
她喘息地瞪他,沒有說話。
「十年!十年來,我用盡方法也無法將你從心中抹去,那份痛苦,豈是你說忘就忘?現在,我要你這輩子都忘不了我,我要你在我的陰影下-活,一直到死!」他眼中沉痛,但口裡說出的話卻字字帶刀。
「也就是說……無論如何,你都不會輕易饒過我……」她被他無情的話打碎了僅存一絲的希望。
「是的!」放開她,也象徵斷了對她的情感。
她晃了晃,忽然笑了,笑得虛恍且空茫。
「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楊恕,你……到底有沒有愛過我?」這是她最想知道的答案。
楊恕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冷吟地道:「就算有,我也用恨把它磨光了!」
這是指他曾經愛過她了?
這就夠了!
佟朗青咬住下唇,含著淚點點頭,轉身滑進車內,抓過他手裡的鑰匙,吸吸鼻子說:「好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再見!」
「你要去哪裡?」他脫口問,被她奇異的表情震了一下。
「去找樂子,愛情殺手該下台了,總要去做個最華麗的了結。」她淡然一笑,嘴角隱藏著無人知嘵的酸楚。
看來,她和肚子裡的孩子,都不適合再存在這個無情的世界!
「是嗎?隨便你,我不管了,我下星期就要回美國,再也不會回來了,你愛怎樣就怎樣。」他凝著臉說。
他要走了?要永遠離開她?
佟朗青倏地被慌恐包圍,追問:「和秦玲玲嗎?你要和她一起走?」
「或許!」他冷冷地說完,逕自走進屋內,把她獨自留在門外。
她有好幾秒的呆愕,他寧願要秦玲玲,也不要她……
他就要帶著別的女人走出她的生命……
猛踩油門,淚流滿面的她把自己投身在高速的奔馳中,夜色裡迎接她的只有一團漆黑,什麼也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