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 京都
北極星穿著一身黑色長大衣,俊挺的身影站在雪中,靜靜地望著眼前那幢古老的日式宅院。
被白色的高牆圍住的龐大建築,古色古香的木造屋頂顯得肅穆威武,一看就知道不是尋常人家。
這裡是日聯組的總部,這個曾經雄霸關東一帶的黑道組織,這幾年早已式微,據聞目前是由一個名叫冰室寒的女人當家,統領著一干舊部余眾。
他要找的六個人真的會在這裡?
北極星著實有些懷疑。
「接下來要怎麼做?少爺。」坦克悄悄來到他身後詢問。
「先看看情況再說。」他冷冷地道。
雪肆無忌憚地飄落,早已把大地覆蓋成一片銀白,這隆冬的景象,總會勾起他某種無法言喻的懷念,好像曾在何時,何處,他也見過這樣的畫面。
所以他喜歡雪。
喜歡那份清冷與孤傲的白。
老實說,這讓他想起了唐曄,片片晶瑩的雪花像極了她,堅強又脆弱……
自從那天兩人獨處之後,她的影子就一直在他心中,尤其是她羞急的模樣,像極了冰雪中乍然綻放的紅梅,意外地扯動他的心弦。
唇角輕揚,他自嘲地暗忖,自己竟也有動心的時候?
這一點都不像原來的他……
但,原來的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他不知道。
一陣嘈雜聲從大宅裡傳出,他收回神游的思緒,冰冷無情的光芒再度在黑瞳中凝聚。
大門開啟,六個女人走了出來,其中兩人懷中還抱著嬰孩,她們臉上都洋溢著幸福快樂的光彩,彼此嬉鬧地邊聊邊經過他所在的位置。
這些女人該不會是那六個人的妻子吧?
他冷冷一笑,雙手插進大衣口袋,開始衡量該不該送她們一顆小型炸彈來當見面禮。
這時,本來在媽媽懷中的小男孩手中的球掉了,一路向他滾來,小男孩吵著下來,搖搖晃晃地追著球跑,卻在他面前跌了一跤。
他蹲下身撿起球,又抱起小男孩,小男孩眨著大眼看他,並不怕生,還對著他笑。
「小塵!」衛德蘭低喊一聲,連忙奔過來。
他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顆小型炸彈塞進小男孩的外套內,才將男孩交還給他母親。
「謝謝……」衛德蘭感激地接過孩子,但當她看清他的面容時,陡地臉色大變,震驚地傻在當場。
「不客氣。」他被她怪異的神情惹得雙眉一揚。
「德蘭,快點,我們要走了。」路得走過來叫她。
「你……」衛德蘭以為自己眼花了,她眨了眨眼睛,眼前那張臉仍是如此清晰鮮活,她更倒抽一口氣,
這張臉她記得啊!兩年來她從沒忘記過!
「德蘭!」路得不解地看看她,又看看北極星。
「天……天樞……」衛德蘭顫聲喊道。
「你說什麼?」路得大吃一驚。
小男孩突然笑著模仿媽媽的聲音道:「『天樞』!『天樞』!『天樞』!」
北極星渾身一震,腦中突然一片混亂。
「天樞」?
這個稱呼莫名地沖撞著他的胸腔,撼動了他的思維,他的腦海一陣波瀾翻湧,隱隱約約,似乎有人不停地呼喚……
「少爺?」坦克發覺他的失常,來到他身邊盯著他。
男孩的叫聲引起了其他女人的騷動,很快的,也把屋裡的人全叫了出來。
望月星野在裡頭一聽見兒子頻頻喊著「天樞」,立刻沖了出來,閻炯、段允飛、諸葛縱橫、狄劍淮,還有石逸,也都跟出來一采究竟。
「德蘭,怎麼了?」望月星野趕到衛德蘭身邊。
「星野,你看……」衛德蘭指著北極星,顫聲說道。
望月星野轉頭一看,臉色在瞬間刷白。
這個人……
「怎麼了?是不是有人跑到這裡撒……野……」身為主人,段允飛大跨步從人群中刷地移位出來,開口就准備罵人,但當他看清對方的臉孔時,聲音如斷了的弦聲,戛然而止。
他瞪大雙眼,整個人僵如化石。
「天樞」?
不只段允飛愣住,北極星的臉色也是一變。
那染得刺目的金發,俊帥瀟灑的臉孔……
為什麼這麼眼熟?
其他五人也都驚愕得無以復加。
很像……
不,是一模一樣!
眼前這個清逸出塵,成熟洗練,又帶著一股戾氣的男人,完完全全是「天樞」那尊復制人的翻版!
「你是……『天樞』?」閻炯脫口直呼。
北極星心頭一震,一道奇異的刺激陡地沖向腦門。
他的目光從閻炯、望月星野、石逸、狄劍淮一一掃過,最後落在諸葛縱橫的臉上,頓時,一道令他喘不過氣來的強烈熟悉感侵襲著他的胸口,讓他無法呼吸……
這些人……這六個人……見到他們本人之後,那震撼遠比看照片時還要強大,那種似熟稔又陌生的感覺,掠奪著他的冷靜,揪扯著他的思緒,他感到混亂,驚悸,以及一種不曾有過的哀傷。
他們到底和他有何關系?
到底……
僵硬地,他轉頭看向坦克,身子晃了晃,瞳眸裡充滿了問號。
「少爺!」坦克吃驚地扶住他,他第一次看見他這種表情。
諸葛縱橫首先穩住情緒,他理智地走上前,禮貌性地道:「歡迎光臨,『北極星』先生。」
北極星將視線拉回到他臉上,斯文中帶著冷厲的五官,優雅的舉止,雖是第二次照面,但這個男人給他的沖擊依然巨大。
「諸葛縱橫……我見過你。」他直盯著他那雙暗藏奇異火光的眼睛。
聽見他直呼自己的名字,諸葛縱橫胸口一窒,緩緩地點點頭。「沒錯,我們見過。」
「你究竟是誰?」狄劍淮等不及耍弄清楚他的身分。
他轉頭看著狄劍淮,一對上他驚人的美顏,腦中忽然閃過一雙銀白色的雙翼,不由得一怔。
『天使』……」還未意識到自己要說什麼,這兩字便從口中逸出。
狄劍淮渾身一顫,臉色愀變。
「你……是『天樞』嗎?是你嗎?」石逸受不了這種疑惑,他向前大聲質問。
他是「天樞」嗎?
北極星皺起眉頭,後腦又是一陣刺痛。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這些人……這群「北斗七星」明明是他要除掉的敵人,為什麼他會對他們有著這麼深刻的感覺?
「你忘了我們了嗎?『天樞』?」望月星野只看一眼就能斷定,他的的確確是他在「地墓」裡看見的「天樞」,他是那具復制人!
左一聲「天樞」,右一聲「天樞」,他的腦中一片凌亂,仿佛有一堆東西要沖破他的腦袋,痛得他抱頭悶哼,一陣暈眩。
「他是我們家少爺,波拉利思,你們認錯人了。」坦克攬住北極星向他們怒。
「那麼,請問『北極星』先生來這裡有何貴干?」諸葛縱橫盯著北極星蒼白的神色。
「我們只是經過。」坦克道。
經過?沒事會經過這裡?
諸葛縱橫一點都不相信這個說辭,他精厲地瞇起雙眼,暗暗沉思。
北極星喘著氣,自知今天無法下手,他低聲向坦克道:「我們走。」
「是。」坦克點點頭,帶著他轉身就走。
「等一下!你別走--」閻炯想攔住他。
他霍地轉頭,陰沉一笑。「有事嗎?」
閻炯被他臉上的神情震了一下,竟說不出話來。
那種具有威懾的口氣實在太像「天樞」了。
「沒事,請便。」諸葛縱橫替閻炯回答。
他強忍著腦部的疼痛,直盯著諸葛縱橫,-地冷冷地揚起嘴角。「我期待我們第三次見面,諸葛縱橫,如果還有第三次的話。」
說罷,他和坦克轉身便走,上了一輛停在路旁的車,疾馳離去。
諸葛縱橫臉色一變,想起那一次島上的爆炸案,回頭急問:「剛才他和誰有接觸?」
「小塵……他抱過小塵。」衛德蘭不解地道。
諸葛縱橫連忙搜尋著小塵全身,很快就在小塵的外套口袋裡發現一顆袖珍型炸彈,毫不遲疑地就將炸彈丟出去,並大吼:「趴下!」
大家聞言照做,只聽得一陣轟然巨響,炸彈已經將十幾公尺外的一排行道樹全數炸毀。
眾人倒抽一口氣,尤其是衛德蘭,她緊緊抱住兒子,渾身發抖。
望月星野臉色鐵青,摟住妻兒,心如刀割。
『天樞』……想炸死我們?」狄劍淮愕然失聲地驚呼。
「『天樞』是怎麼回事?他……不記得我們了嗎?」石逸暴怒地大吼。
「該死!他根本不是『天樞』!」閻炯震怒得瞪大眼睛。
諸葛縱橫看著那片焦土,眼中閃著冰冷光芒。
「那他到底是誰?居然披著『天樞』的樣子到處招搖?」段允飛怒叫。
「放心,各位,我會查出來的!我非查個明白不可。」諸葛縱橫握緊拳頭。
北極星以「天樞」之姿現身,給了他們有生以來最痛苦的一次驚喜,他究竟是誰?又有何目的?
惴惴的不安籠罩在每個人的心頭上,他們茫然地瞪視著北極星消失的方向,久久難以釋懷。
☆ ☆ ☆
唐曄在醫療中心忙完晶片的解讀分析,回到房間准備就寢,但她一打開房門,就赫然看見一個黑影坐在她的書桌前,正打開她的個人電腦,偷看她的資料。
「是誰?」她大吃一驚,怒-一聲,沖了過去。
那人不疾不徐地轉動座椅,微弱的夜燈照映出他俊逸的側臉,以及陰霾的神情。
她陡地站住,輕呼:「波拉利思!你……你在這裡做什麼?」
「你說呢?」北極星直盯著她。
「你幾時回來的?」她聽得出他口氣的冷鷙,驚慌的情緒不升反降,多少猜出他為何而來。
「半個小時前。」他打開電腦旁的桌燈,冰冷的眸子緊鎖定她的臉龐。
在與北斗七星正式照面之後,他混亂的腦中只想到一個人能替他解開謎底。
唐曄!
是她故意引導他到日本與北斗七星會面,她知道他對那六個人會有不尋常的反應,所以才安排這場相遇……
是的,一切都是她在搞鬼!
因此他一回到這裡就叫坦克別張揚,悄然溜進她的房間。
他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找到答案,不管她給或是不給。
「找我有什麼事嗎?」她平靜地看著他。
凌亂的眼神,帶著困惑、慍怒,以及一抹興師問罪的況味。
看來,她的計畫收到成效了。
「不用我說,你也該知道我為何而來。」他後頸疲倦地靠在椅背,微倚著頭,冷冷一笑。
「你想知道什麼直接問我就行了,不該像個小偷一樣闖進我房裡來偷看我的電腦資料。」她看著被他打開的電腦,螢幕上正停留在「北極星網站」的首頁,眉心微蹙。
「我問,你就肯說嗎?」他輕晃著座椅,長腿慵懶地伸長著,嘴角掛著諷刺的笑容。
她沒回答,只是走向電腦,想關掉檔案。
他倏地扣住她的手腕,阻止她。「別急,你或許可以從這個網站開始解釋。」
她微驚,想抽回手,卻反被他抓得更緊。
「放手!波拉利思!」她輕斥。
「別再跟我繞圈子,唐曄,我已經沒什麼耐性了。」他的聲音透著警告。
「我說了,你肯相信嗎?」她直道。
「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
「我要說的,正是你心裡想的,這樣,算是回答你了吧!」她看進他那雙深邃的黑瞳,早就讀出他的心思。
他揚了揚眉,對她自以為是的篤定頗覺不悅。
「那你說,我心裡想的是什麼?」
「你在想,在失去記憶之前,你是不是認識那六個人?是不是曾經是他們的夥伴?是不是那個他們口中所說的『天樞』?」她一句句問出他腦中的疑問。
「答案呢?」他拉下俊臉。
「答案你也有了,不是嗎?還需要我明說嗎?」她精明地道。
他臉色微變,怔住了。
是的,他心裡早就有了答案,因為,如果不是早已認識那六個人,他的反應不會那麼強烈,那六個人必然和他有密切的關聯。
非常密切……
但,為什麼他會在這裡?為什麼沒和他們在一起?反而必須與他們為敵?
這其中,有什麼秘密?
這些疑問,他都要她親口說出來。
「你和那六個人……曾是生死之交……你們七個人,就是曾經震撼世人的超級傭兵集團『北斗七星』!『天旋』、『天璣』、『天權』、『開陽』、『玉衡』、『搖光』,還有你『天樞』。」她緩緩地道。
一陣風暴在他胸口翻攪,腦海如波濤掀湧,他猛地吸口氣,霍然站起,走到窗邊。
北斗七星!
他真的是北斗七星中的……「天樞」?
想起那六個人看他的眼神,他的心就又沉又重。
「還有,你不叫波拉利思,你真正的名字是『應栩生』。」她終於能說出那個埋藏在心中的名字了。
「應……栩……」他渾身一震,一股痛徹心扉的感覺鞭過心頭。
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像是隱含著什麼巨大的痛楚,一聽見「應栩生」三個字,他身體裡的每個細胞仿佛都在喊痛。
「應栩生,『北斗七星』首腦,代號『天樞』,精神年齡三十三歲,肉體年齡二十六歲,華裔,黑發黑瞳,身高一八二公分,體重七十公斤……」她念著早已深刻在她心中的檔案資料。
「為什麼……我的年齡會有精神和肉體之分?」他困惑地轉身。
「因為在我為你動手術之前,你的腦和身體一直是分開的。」她侃然地道,心想,也該是把事實全盤托出的時候了。
「什麼?」他愕然地瞪大眼睛。
「你忘了,以前的你,只是一顆被刻意保存下來的大腦,你的身體早就壞死,而你現在這副身軀,是在你七歲時由你本體復制出來的復制人。」
「你……在說什麼?你的意思是說我其實只是個復制人?這是什麼鬼話?」他怒斥。這種荒唐的事,教他如何置信?
一顆腦?
他只是一顆腦?過去的他……竟是不成人形?
荒謬!
「我在說你的過去。」
「太可笑了,你的故事簡直比科幻電影還要誇張。」他狂笑道。
「我說的不是故事,而是你要的答案。」她嚴肅地道
「答案不一定就是真相,我要證據,你說的這些話,證據在哪裡?」他瞪著她。
她頓了幾秒,才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我無法給你任何證據,唯一的證據就在你的腦裡,你的記憶裡。」她早就認清,再多的數據資料都不足以取信於他。
「這種說法更可笑,博士。」他陰側地哼了哼。
「我早就知道,無憑無據你不會相信,所以我說什麼都沒用。」她頹然地搖搖頭。
「你以為隨便找個藉口就能胡諏嗎?證據在我的記憶裡?我的記憶早就被你封死了,不是嗎?」他冷冷地道。
她小臉微白,沒想到他竟然知道。
「你在我腦裡動了手腳,封住我的記憶,卻又千方百計地設計我想起過去,你的作法如此矛盾,實在讓我覺得難以了解……」他一步步走向她,臉上結著寒霜。
「在你腦中裝晶片是不得已的……」她痛苦地皺起雙眉。
「什麼叫做不得已?」他來到她面前,沉怒地道:「用晶片控制我,這叫不得已?」
「不這麼做的話,你只有死路一條。」她郁悶地垂下頭。
「哦?聽來還真是個正當理由,」他攫住她的肩膀,陡地湊近,「你是說不用晶片控制我,我就會死?」
「是的。」她抬起頭直視著他。
「但你看看我,我現在和死人又有什麼不同?」他陰鷙地自嘲。
「當然不同!你能說話,能呼吸,能去看,去聽,去感受所有的事,以前的你只是個活死人,只能躲在一個球體裡,什麼都不能做,不能去碰觸任何你想碰觸的人或東西,你所擁有的只有孤寂,只有悲傷,但現在的你,才是真真實實的活著啊!」她倏地變得激動。
她那疼惜的口氣與神情都讓他為之錯愕,而且她所說的話一字字全敲進他的心坎裡。
她懂!
她完全懂他那微妙的感覺!懂他那種深刻的存在感,懂得活著對他所具有的意義!
「只要能讓你活著,一切代價都值得,雖然撒雷特在晶片中動了手腳,把你變成他的傀儡,想利用你來讓北斗七星們互相殘殺,但只要你能掙脫晶片的控制,這些都不算什麼,因為沒有任何事比讓你活下去還要重要。」她說著說著已不自覺傾洩了內心的那份感情。
他深深悸動著,無言地瞪著她激昂慨然的小瞼。
雖然他已有所察覺,但此刻,他更能確定他的想法。
唐曄愛著他!
深深地愛著他!
「活著,才會有希望,只有活著,所有的事才有意義,所以,別說是一個小晶片,就算要十個晶片,我也會幫你裝上……」她斬釘截鐵地道。
看他被撒雷特操縱,她縱然心痛,但她不再後悔,不再自責,只要能看一眼他如常人一樣活著,只要一眼……
他的心緒澎湃如潮,他的血液奔騰如浪,他的胸腔鼓動如風。
濃烈的感情充滿了她那張美麗的臉龐,眼尾嘴角盡堆砌著無法說出口的愛意,他怎麼可能會忽略了那麼久?怎麼會看不出她對他的深戀眷愛?在她冰冷的面具下,藏著一顆多麼熾熱的心?
她愛他愛了多久了?兩年?不,聽她的口氣,她似乎早在為他動手術前就已愛上了他!
那表示她真的很早就認識他了,可是,為何他對她並沒有太多印象?在他被塵封的記憶深處,只有那六個人,卻沒有她的影子!
絲毫沒有!
那時,她在哪裡?
看他臉色變得奇異,她才赫然發現自己說太多了,皺著眉,懊惱地掙開他的雙手,急著從他身旁逃開。
但她才要後退,又再次被他捉住了手臂。
「你就這麼希望我活著?為什麼?」他輕聲問。
「不為什麼,你走吧!在我這裡待太久撒雷特會起疑的。」她的心思已亂,再與他獨處下去,她一定會崩潰。
「你還沒回答我。」他堅持要她說清楚。
「我已經沒什麼可以告訴你了。」她煩亂地低嚷。
「沒有嗎?」他撐起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他。
「沒有了。」她瞪視著他。
「可是,為什麼我覺得你的眼裡有千言萬語想說……」他慢慢地低下頭,湊近她。
他想吻她。
想去品嘗那雙始終看似蒙上一層冰霜,卻又隱隱散發著溫暖的唇瓣。
她的心髒狂跳不止,慌張地要別開頭,他卻雙手捧住她的臉頰,不讓她閃躲。
「停……停止,應栩生!」眼看著他的迫近,她不禁直呼他的名宇。
「別叫我這個名字,我還沒相信你所說的話。」他神色一僵,沉冷地挑起眉。
「但這就是你的本名,是你父親應奇裡幫你取的名字!」她輕。
他父親……應奇裡?!
他大震,雙眉絞擰,腦中靈光乍然一閃,一張深沉詭異的猙獰臉孔斷斷續續地在腦海裡跳動,他微微戰栗,像是快想起了什麼,但隨之而來的巨痛卻又馬上將那道光芒及影像吞噬。
「啊……我的頭……」他抱頭低吼嘶喊。
自從見過諸葛縱橫他們,直到現在,隱忍了好幾個小時的疼痛終於爆發,他只覺得有東西正瘋狂地撕扯著他的大腦,痛得他無法呼吸。
「應栩生!」她大駭疾呼。
狂呼了半晌,他雙眼一閉,陡地向前倒下。
「栩生!」她急忙上前抱住他,但由於他身材太高大,她竟撐不住他的重量,向後顛踅了幾步,跌坐在地上,背脊還撞上了身後的矮櫃,眼鏡也因而掉落。
「唔!」她痛得蹙了蹙眉,盡管如此,卻還是小心地保護著他,以自己的身體當墊子,以免他受傷。
他就這麼趴掛在她身上,頭枕在她的頸間,呼吸又急又亂,好似昏了過去。
「喂?應栩生?波拉利思?」她急喚著,並小心挪開他的頭,伸手測著他的頸動脈,擔心地量著他的脈搏。
心跳快了些,不過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她懸著的心才稍微放下。
一時給了他太多刺激了,這是她的錯,她不該急著把所有的事攤在他面前,造成他腦部太多負擔……
她自責不已,正想扶他起來,一低頭,就看見他黑發內那道被她親手劃開的痕跡,心頭一陣揪緊,竟是癡愣愣地呆住。
這道刀口,開在他腦部,卻像是刻在她的心髒,她忘不了她幫他完成手術之後的那一刻,從那刻起,她就陷入了磨人的等待,等待他睜開眼,等待著他戰勝死神,等待他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醒來。
他不會知道她心情的。
沒有人會知道……
見他不動,她屏息地伸出手,遲疑了幾秒,才放膽以指尖輕刷著他那頭黑羽絨般的頭發,彷如在撫觸著什麼珍寶,細心,輕柔,而且深情款款。
黑發下,他的臉龐是如此清俊,昂揚的雙眉下,那雙總是炯亮得能看穿人心的黑瞳……
此刻已被眼瞼遮蓋,少了那精銳的視線,他給人的壓力也減少了一些,五官也溫和了一些,相對的,也更迷人……
這是她第一次能這麼靠近他,抱著他,第一次,她敢讓自己真情流露,用她最真切的眼光看他。
「你一定要活著,為那些愛你的人活著,為我活著……」她輕聲細語著,像是在說給自己聽。
在她懷裡的北極星其實並未昏迷,他只是閉起眼睛等待疼痛平復,只是……
藉機想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而,她的反應震撼了他。
剛才跌落的瞬間,她小心翼翼的呵護,以及此時她真摯得令人動容的細喁,還有那溫柔和煦的撫摸,根本不像個醫生,而是個情人!
一個彷佛愛他愛了千年的情人……
這份愛的深度,要如何去丈量?
他突然睜開眼睛,盯著她,一種連他也無法理解的感覺在瞬間攀升。
她嚇了一大跳,手指僵在半空,又驚又羞。
他……醒著?
「你……」她的雙頰在瞬間失火,緋紅如玫瑰。
收回手,她尷尬地推開他,只想立刻從他面前消失,他卻不讓她再逃避,一個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定在雙臂之間。
她愕然得說不出話,他也默不吭聲,兩人就這麼靜靜地對望著。
然後,彷如深陷於魔法之中,他慢慢壓低,慢慢逼近,吻住了她那雙輕顫的紅唇。
天在旋,地在轉,唐曄的心迷失了方向……
他陽剛的男性氣息困住了她,也迷惑了她,她已忘了怎麼吸呼,怎麼喘息,怎麼思考,怎麼心跳……
她只知道,她最鍾愛的一顆星,吻了她……
北極星著迷地含吮著她的唇,那份柔軟滑嫩完全不在他的預想之內,是新奇,也有更多的沖擊,只因在他有限的記憶中,他從未吻過任何人,也從未想去吻任何女人。
但唐曄卻引發了他身體內冰凍著的感官,嚴重千擾著他對自我欲望的控制力。這些日子來,他老是想著她,想著她乍現的紅頰,她誘人的雙唇,他甚至想擁抱她,想要她!
這種感覺,隨著對她的疑惑增加而日趨強烈,並在剛才她不經意展現的深情中達到頂點。
火苗一經點燃,就再也難以撲滅,他緊緊摟住她,吻逐漸由輕柔轉為狂野,以舌尖挑開她的貝齒,探入她的口中,挑逗著她濕潤的小舌。
她被他的熱切嚇到了。
這是她所認識的應栩生嗎?這兩年,她見識了他的冷酷及漠然,財團裡有多少女人對他投懷送抱,但從沒有人能挑動得了他,他就像個無欲的金剛,冷眼靜觀凡人,不受其擾。
可是,現在他卻……卻用這麼銷魂的方式吻她?為什麼?
她的疑惑持續不了多久,因為他的吻愈來愈深入激狂,不讓她有任何思考空間,那股帶著霸氣的侵略,早已攻得她芳心崩解。
就在她被吻得意亂情迷之際,門外突然響起坦克的聲音。
「少爺!你在裡面吧?總裁要見你。」
纏吻的兩人倏地分開,他靜靜地看了她幾秒,才放開了她,並一把將她拉起,嘴角微勾。「真可惜……」
她不敢直視他的眼,迅速轉開臉,一顆狂舞的心還回復不了原位。
「我們的事還沒完,下次再繼續吧。」他一語雙關。
「不會有下次了,你走吧!」她緊繃地道,決定不再讓這種事發生。
「我以為……你和我一樣意猶未盡。」他扳過她的細肩,揶揄地道。
「我只是一時昏了頭,累積太多壓力,才會隨便找個人發洩一下,你別放在心上。」她掙開他的手,已防衛地罩上了原有的冰冷面具。
他瞇起眼,對她言不由衷的說法有些不悅。「只是隨便找個人發洩?」
「這只是荷爾蒙在作怪,沒別的意義。」她走回自己的書桌前,接著又道:「還有,請你以後別再擅自進入我的房間。」
她兩極化的表現惹毛了他,他俊臉微沉,哼道:「是嗎?原來是荷爾蒙的關系,我懂了。」
「懂了就好,快走吧!撒雷特在等你。」她催促他離開。
他沒再多說,冷眼掃過她紅潮盡褪的雙頰,轉身走出房間。
裝酷太傷身了,博士,我一定要把你努力要隱藏的感情全部挖出來!
全部!
冷冷一笑,他在心裡如此說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