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星野蹺著腿,坐在紐約大學校園的一張椅子上,優閒地看著手上的書,陽光穿透變黃的樹葉,暖洋洋地照在他俊俏的身上,一件簡單的灰色薄毛衣和黑色長褲,微鬈略褐的頭髮參差地覆在耳鬢和前額,那一身的暗色系列,正好襯映著他俊逸又帶點蒼白的臉龐,遠遠看去,那畫面不禁讓人聯想到某家名牌服飾的秋裝廣告……
在外人眼中,他正專注地看著書,但實際上,他只是藉著這個看書的動作在傾聽週遭的聲音。
他在等人,而那個人已經來了。
衛德蘭遠遠的就看見他了,獨自坐在樹下的長椅看著書,不聞不動,可是卻自然形成一種奇異的光彩,讓往來的人忍不住多看他一眼。
「你……就是莫教授推薦來應徵我助理的……望……望……」她來到他面前,一下子忘了他的日文名字要怎麼發音,剛才在電話中,她只聽他說他是日本留學生,名字相當特別。
望月星野緩緩抬起頭,看著她。「是的,我是望月星野。」
她怔了怔,忽然有些閃了神。
他……長得很俊俏,也很特別……
微鬈的短髮下,眉清目秀的臉龐上透著一種超齡的沉凝,明明還很年輕,但炯炯的雙瞳隱含早熟的鋒芒,緊抿的雙唇和穩重的神態說明著他不是個多話的人,看得出內斂,自負,且拒人千里……
但最引起她注意的,是他的聲音。
低沉得像是來自地底的共鳴,冷冷的,凜凜然,沒有任何溫度,可是就是非常好聽……
她心中劃過一絲似曾耳聞的感覺,卻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望月……星野?」她念著拗口的日文羅馬拼音。
「用中文來寫的話,就叫望月星野。」他改以中文說道。
「嗄?你會說中文?」她驚喜地以中文叫出聲。
「是的。」他淡淡地道。
「望月星野……這名字用中文來寫很美呢!」她由衷地讚歎。
「謝謝。」他禮貌性地回以微笑。
有如陽光破雲而出,乍然出現的笑容讓他的俊臉變得柔和炫目,害她看得目不轉睛。
她一怔,好沒來由地,忽然覺得心跳的節奏亂了好幾拍……
好奇怪!這是什麼感覺?
一臉呆愕,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又不是沒看過男人的微笑,研究中心裡大部分都是男人,他們不論大笑、狂笑、輕笑、微笑,看來都一個蠢樣,沒什麼特別的,為何獨獨望月星野的笑容會對她造成影響?
「請問,我被錄取了嗎?」望月星野將她從發呆中喚醒。
「呃……當然,走吧!跟我進研究中心去,我告訴你需要你幫我的事有哪些……」她發覺自己的失態,連忙低頭轉過身,快步移開。
望月星野站起身,走到她身旁,與她並肩而行。
她瞥了比她高出快一個頭的他一眼,又問:「你讀幾年級?」
「大一。」
「天哦!那你才十八歲?」她低呼。
「不,我十九歲了。」他冷冷地更正。
「也才十九,我比你大了五歲耶!」她笑道。
「我聽說了,你是生物系裡第一個僅僅花了六年就得到生物學博士學位的高材生。」他已將衛德蘭這個人打探得一清二楚了。
二十四歲,祖籍台灣,未婚,目前和母親一起住在紐約,是巴比倫生技研究中心相當倚重的一名生物研究專家。
來到紐約,到處都找不到索羅門,他於是在前幾天晚上潛進了巴比倫生技研究中心,裡頭除了衛德蘭,並沒有索羅門的蹤跡,或是應奇裡的任何線索,不過,他在電腦裡發現,研究中心做的全是基因變種的研究,由此推斷,巴比倫生技研究中心也許會有他想要的束西,因此,他決定混進中心,想辦法慢慢找尋。
正巧,透過一些管道,他查出衛德蘭正在找助手協助研究報告,於是運用一些手法,取代了原有被推薦的學生,藉機接近她。
「哎,別說了,我只不過是沒什麼錢讀書,才會拚命用最短的時間把課修完而已。」她不太好意思地解釋。
他知道她太謙虛了,有些人即使拚了命讀書,也不見得能在六年內得到博士學位,她在生物學方面確實是個天才。
但,也只是在學術方面而已,至於其他方面她是不是個天才,還有待商榷。
兩人雙雙走到巴比倫生技研究中心,來到大門,她忽然怔住,那一夜的恐懼又悄然浮現。
那個人……那個人竟然能模仿她的聲音打開這扇門,這種事光想就令她背脊發寒。因為就她所知,聲紋會有類似,但絕無雷同,而且這套保全系統的分辨能力已達最精密的層級,絕不可能誤判才對。
可是,為何那個人還是借用了她的聲音,打開了門?
他是怎麼做到的?
她不懂……真的不懂……
「衛小姐,你怎麼了?」看她杵在門前發呆,望月星野故意問道。
「嗄?噢,沒什麼……」她急忙拉迴盪遠的神智,擠出一絲僵硬的微笑,並道:「跟我進來吧!」
大門在她的一聲:「開門!」聲中緩緩打開,她吸口氣,領著他走進研究中心。
中心裡和那天他所見的都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衛德蘭在她的研究室加裝了一個普通的門鎖。
他挑了挑眉,暗暗好笑。
「呃……等一下……我開個門……」她在口袋裡找著鑰匙,有點尷尬地解釋。「研究中心三天前被闖入,我不太放心那個聲控鎖……」
「科技的東西,有時不如古老的來得牢靠。」他說出她心中的想法。
「沒錯!沒錯!」她點點頭,經過那件事,她多少開始反思科技到底給人類帶來便利,還是麻煩。
進入她的研究室,她將手中的書放在她的書桌上,指著對面的桌子道:「你就坐那裡吧!本來我有個助理,但她因功課太忙而辭掉了,幸好很快又找到幫手,不然我月底前就無法完成我的新研究報告了。」
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很快地環視著四周,看著整理得一絲不苟的書籍和設備,以及一塵不染的環境,心想,衛德蘭果然如他所揣測,是那種十足的理工科女人。
對於求學和研究工作,一點都不馬虎,認真專注,實事求是,一件實驗室的白袍,一副細黑框的眼鏡,讓嬌小秀氣的她多了幾分學術氣息,只是,從她隨性的穿著及垂落兩腮的凌亂頭髮,又不難看出她的不修邊幅。
她並不太重視外表,她的生活重心都在她的工作上,思考極具邏輯性,但就是不夠浪漫,她這種人,肯定一根腸子通到底,不懂得拐彎,也不擅於拒絕別人。
換句話說,她應該很好應付。
「聽說,你做的是基因改造的研究?」他不經意地詢問。
「是的。」
「是哪方面的改造?」
「聽覺和聲音。」
「聽覺和……聲音?」他臉色一變。
「是啊,一般動物的聽覺都比人類高出許多,我所做的研究就是如何提升人類這方面的能力……」她自然地介紹起她的工作內容。
「那你要如何提升?植入其他動物的基因?用外來的力量強行侵入人體,改變人原有的細胞結構?」他聲音提高了許多。
她愕然地抬頭看他,奇道:「望月先生……你怎麼了?」
他擰著雙眉別開頭去。
「你如果不喜歡這個工作……」她訥訥地道。
「不,我要做。」他立即打斷她。
「是嗎?那就好,我實在沒什麼時間再去找助理了。」她吁了一口氣。
「很抱歉,我不會再亂問一些問題來干擾你了。」他皺著眉,提醒自己少開口。
她看著他,忽然喟然。「沒關係,我非常瞭解目前人們對基因改造這種事非常難以接受,有些人還認為人類這項科技已算撈過界了,有違自然原理。」
他盯著她,目光略含審視。「那為什麼你明知道還是從事這項研究?」
「但是……如果藉著基因的改造,能讓人活得更健康長壽又輕鬆自在,這也沒什麼不好,像那些研究中的防癌基因、苗條基因……都是以造福人類為出發點……」她說得冠冕堂皇。
「只怕……有些野心分子的動機沒那麼偉大。」他冷冷地訕諷著。
「你是指有關索羅門先生最近的報導吧?」她馬上就聯想到造成他這種口氣的原因。
他以沉默來回應。
「很多新聞的真實性還是有爭議的,我想,索羅門先生好歹是個赫赫有名的大財團總裁,應該不至於做出那種活體……」她連忙解釋。
他眼中閃過一絲嘲弄,轉移了話題。「算了,我們還是談談工作內容吧!衛小姐。」
她愣了幾秒,才點點頭。「哦?好……」
這個大男孩感覺上不像十九歲,個性沉靜穩重、凜傲少言、小心戒慎,在他面前,她的大人架子一點都擺不出來……
從抽屜中取出一份流程表單,她利用遞給他的時候邊偷瞄他邊暗想,他看來似乎不怎麼好相處。
他低頭看著那些內容,問道:「我該做什麼呢?衛小姐。」
「你可以直接叫我德蘭沒關係。」她笑著道,企圖緩和兩人之間有點僵硬的氣氛。
「我還是稱呼你衛小姐比較習慣。」他堅持以這生疏的稱謂來保持兩人的距離。
「好吧!隨便你。我這裡有一些相關的資料,要先麻煩你幫我整理……」她聳聳肩,轉身走向高大的書櫃,伸手想拿下一本厚重的書籍,但因書的位置太高了,她得伸長手,踮著腳尖才勉強夠得到。
望月星野正要過去幫她,突然,她的手抓不穩,那本厚重的書便從她的五指間掉了下來,直接砸向她的臉——
「小心!」他急喝一聲,一個箭步衝過去,攫住她的肩膀,一把將她摟進懷裡,避開了那本書。
「砰」一聲,書掉在她剛才站立的位置上。
衛德蘭根本來不及會意發生了什麼事,人就已被緊緊擁住,她睜大眼睛,靠在望月星野的胸前,聞著他身上散發出的那股帶著冰冷鋼鐵的氣息,心臟如擂鼓般咚咚作響,剎那間,一個怪異的想法掠過腦中,但她又抓不住那一閃而逝的思維……
「你沒事吧?」望月星野扶她站好,看著她呆愣的小臉。
「嗄?哦,沒事,我沒事……謝謝你……」她眨眨眼,猛然覺醒自己剛剛被他抱個滿懷,雙頰立刻著了火,慌慌張張地彎身要撿起那本書。
「我來。」他也蹲下身,兩人同時碰觸那本書。
「不用了……」她的話戛然而止,只因她在他那只乾淨而修長的手背上看見了一個像被什麼東西扎傷的疤痕。
這是……
她猶記得那一夜,闖入研究中心的歹徒手背也被她用剪刀刺傷……
怎麼望月星野也傷在同一處?這麼巧?
而且他身上的味道似乎也和那個人很像……
疑竇在心中漸漸擴大,她喘著氣,緩緩抬起頭,盯著他。
「怎麼了?」他正視著她,平靜地問。
「你……」她差點就脫口問他是不是那天闖入的人,幸而理智阻止了她,這種事不能只憑這點小小的雷同點就妄加斷定。
全世界,每天有多少人同時撞傷了腿,更何況是在手背上扎個小小的洞……
「我什麼?」他瞇起眼,看出她眼底的驚惶與猜疑。
她的心思比他想像的還要敏銳嘛!
他不但不緊張她的起疑,反而還頗為佳許她的反應與機智。
也許,他對她的評價應該再加個幾分。
「沒什麼……」她匆忙站起,之前對他的好感正迅速流失,一抹防備悄悄地在心中築起。
他幫她撿起那本書,遞給她。
她接過書,又看了他一眼,強迫自己別胡思亂想。
「謝謝。」她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現在,我可以開始工作了嗎?」他問。
「可以,當然可以,請你把這些資料整理建檔……」她說著把書翻到做記號的那幾頁,可是手肘卻不小心撞到桌上的杯子,杯子翻倒,裡頭的水在桌面漫灑開來。
「哎呀!」她急急忙忙衝到座位前拿取紙巾,卻又在抽紙巾的時候踢倒了椅子,椅子上的皮包掉在地上,裡頭的用品錢包全都散落一地,其中,甚至還包括兩片衛生棉……
「啊……我的天!」她傻在當場,簡直不能相信自己會搞出這麼一場如此可笑的災難!
望月星野難得會被人逗笑,可他真的沒見過這麼耍寶的鏡頭,於是乎,笑意像泡泡一樣,打他心裡頭往上冒,一個接著一個,擋都擋不住。
笑氣已在他口中打轉,他得費好大的力量才能忍住。
她知道他正在看著她出糗,心裡一慌,更加羞急地撿起地上的物品,塞回皮包,偏偏這時桌上的水已漫出了桌沿,一滴滴冰涼的水滴向她的背部。
「哇!」她驚嚷著,趕忙抓起皮包,抽身後退。
眼看著她又要撞上一旁被拉開的資料櫃,他終於笑著出口喝止:「別動!」
她呆呆地僵在原地,抬頭看著他,彷彿在看著一個什麼奇怪的東西。
的確奇怪,因為,打初見面到剛才都板著臉的他居然在笑,而且肩膀抽動得好厲害……
「別再……做任何動作。」他哂然地走向她,將資料櫃的門關上,然後撿起地上的零錢包,以及那兩片足以讓她臉紅透半邊天的女性用品,放進她的手中。
真的,一個女人要是遇見了這種狀況,還不如死了算了。
衛德蘭眼下就有這種感覺……
他笑著抽出紙巾,將桌上的水漬擦去,接著,將椅子扶正,輕輕將她拉過去坐下。
「好了。」他只花了一分鐘就整頓好所有的狀況。
衛德蘭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拙樣,懊惱得真想殺了自己。
在一個大男孩面前出盡洋相,她日後還有權威可言嗎?
「你要我建檔哪些資料呢?」他站在她身旁,已經將那股笑意壓下去了。
「哦,資料,對,資料……」她找尋著方纔那本書,經過一鬧,她連書丟到哪裡去了都不知道。
「書在這裡,衛小姐。」他指了指近在她眼前的那本大書。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今天是不是中了邪了,她從來不會這麼糊塗的啊!
咬著下唇,她翻開書,交給他,但眼睛根本不敢看他,只是戴起眼鏡,端起長者的架子,悶悶地道:「你把做記號的那幾頁輸入,我……得去開個會,要兩個小時才會回來,你如果資料整理完,就可以先離開。」
「是。」他拿起書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來。
「那我走了。」她交代完之後,便抱起一疊資料,一臉狼狽地逃出研究室。
他轉頭看著她懊惱的背影,嘴角又控制不住地往上揚起。
這個衛德蘭……有點意思!
☆ ☆ ☆
衛德蘭透過眼鏡上方,偷偷地看著在實驗室另一邊忙著的望月星野,兩個星期來,她盡量和他保持距離,並不時觀察他的一舉一動,只為了想確認他是否真的可疑。
然而,望月星野就像研究中心裡其他的助理一樣,沒課就過來打工,很正常,也很認真,不但動作例落,資料整理得有條有理,甚至還能幫她解決一些實驗上的難題……
他真的只是個十九歲的男生嗎?
她不下一千次地懷疑著。
除了工作挑不出毛病,他也沒有亂翻她的東西,她猶記得那天闖入的歹徒是衝著「應奇裡」這個人而來,如果望月星野就是他,必定會找機會翻遍整個研究中心才對,但他迄今表現一切正常,安分又不逾矩,雖然話不多,但還是贏得中心裡其他成員不少的讚賞,已有不少人開始羨慕她找到了一個能幹的好助理。
只是,望月星野斯文俊俏的外形還是替她惹來一些揶揄,另一位博士的助理莎曼就常會開她玩笑,要她小心別迷上了「小弟弟」。
啐!她怎麼可能喜歡上年紀比她小的男人?莎曼就喜歡胡說八道!
她眼睛盯著望月星野,在心中自言自語。
他是一副成熟的樣子,可是畢竟才十九歲,即使肩膀比她想像的還要寬,胸膛和手臂也比她想像的還要結實……
「嗯,他身材不錯哦!」一個聲音悄然在她耳邊響起。
「是啊!」她很自然地點點頭。
「臉蛋也好看……」
「沒錯!」她有同感。
「聲音更是好聽得不得了……」
「的確!」她讚歎道。
「就是年紀小了點!」
「可不是嗎?」她說著陡地停住,瞪大眼睛轉過頭,一張美艷的臉蛋貼得快黏上她鼻尖。
「在偷看男人哦!」莎曼以一種曖昧的神情盯住她。
「才……才沒有呢!」她臉紅地否認,並推了推眼鏡。
「沒有?那你看著那裡看了將近十分鐘又是在幹什麼?」莎曼研究著她剛才視線的方向。已經七點了,大部分的人都下班了,那裡除了望月星野,沒有別人。
「我只是在思考……」她忙道。
「思考什麼?思考如何把上他?」莎曼朝望月星野努努嘴,眼裡有著羨妒的火花。
衛德蘭還真好運,不知從哪裡找來個小白臉,又俊美又能幹,雖然話不多,但冷冷的東方氣質中帶著傲氣和獨特的自信,硬是把研究中心裡的男人們全比下去。
「你在胡扯什麼啊!莎曼。」她白了莎曼一眼,僵硬地走出實驗室。
「你敢發誓說你沒動心?」莎曼緊跟在她身後。
「當然沒有!」她立即否認。
「那太好了,如果你對他沒興趣,那我就不客氣了。」莎曼拂了拂金髮,媚眼瞥向望月星野。
「你喜歡望月?」她的心像是被打了一記,整個胸腔突然覺得悶悶的。
莎曼比她小三歲,還在讀大三,可是明艷照人的她在研究中心裡非常吃得開,經常迷得這些老男人團團轉。
「他那白淨的樣子哪個女人不喜歡?你對他來說太老了,我只比他大兩歲,今晚就由我來搞定他。」莎曼笑著朝她眨眨眼。
太老了……
她也只有二十四歲而已啊!
在心中悻悻地想著,悶聲道:「你……約他了?」
「還沒,現在正要約,不過,他絕對會點頭,等著瞧。」莎曼相信,只要她開口,沒有男人不接受她的邀約的。
「是嗎……」她眼光不由得又移向望月星野。
「小男人不適合你,你專心去應付和你比較登對的男人吧!」莎曼以手肘輕撞她。
「你說什麼?」她皺起眉頭。
「黑森啊!別說你不知道他一直想把你弄上手。」莎曼在她耳邊細喁。
「黑森?他出差回來了?」她暗暗叫苦。
「對,而且正向你走過來,你一直看著望月時,他的臉色簡直難看極了,我想,他又想請你吃飯了,你自己保重。」莎曼拍拍她的肩膀。
她臉色微變,急著想叫莎曼別走,但莎曼反而溜得更快,跑進實驗室去找望月星野了。
「德蘭!」有人在她背後叫住了她。
她吸口氣,回頭一看,果然是黑森。
黑森魏爾是研究中心的總負責人,擁有電腦和生技雙博士學位,金髮藍眼,長得算是英俊瀟灑,三十六歲,目前是紐大生物系的教授,在學校很受女同學的歡迎。
可是,她卻有點怕他,也許是她多心,她總覺得他渾身帶點邪氣,而且打她進研究中心上班開始,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想接近她,約她吃飯約了將近一百次了,可她都沒答應,主要的原因是她不太喜歡他那種看任何人都像在看獵物的眼神。
尤其是對她,放肆得幾近無禮的凝視,直接又露骨,彷彿把她當成他嘴邊的一塊肉,令她渾身都不舒服。
「有事嗎?黑森。」她趕緊退開一步。
「德蘭,聽說前陣子有人闖入研究中心,你沒事吧?」黑森關懷地伸手拍拍她的肩膀。
這樣的肢體接觸讓她反感極了,可是她又不好說什麼,只能忍耐地道:「我沒事……」
「聽說沒失竊任何東西,你知道對方來的目的是什麼嗎?」
「我不知道……」不知為何,她並沒有向任何人提到應奇裡這個關鍵人物。
「算了,反正沒什麼損失,今晚,我請你吃頓飯,壓壓驚吧!」黑森熱切地提出邀請。
「真的很抱歉,我正好有事……」她緊張地搓著十指。
「又有事?怎麼每次約你都有事?」黑森的眉頭擰了起來。
「我已經約了人了。」她的這個理由已經用了一百遍了。
「又約了人?為什麼每次都約了別人,就是不約我?你就這麼不想和我吃頓飯?」黑森沉下了瞼。
「我並沒有……」她辯解道。
「不行,今天你一定得陪我一起去吃飯,我已經訂好餐廳了。」黑森剛才發現她的眼光一直繞著那個新來的日本小子打轉,心中極為不快。
想他堂堂一個大學教授,在學校的女學生面前像個寶,怎麼在這個台灣來的小女人面前就絲毫沒有魅力可言?難道對她來說,他還比不上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伙子?
這口氣他可嚥不下,衛德蘭雖然稱不上是大美女,但她的東方臉偏就對了他的味,細細長長的鳳眼,靈秀典雅的氣質,白皙的膚色及纖細的四肢,總會挑動著他最深層的慾望。
而至今為止,他看上的女人還沒有得不到的,所以,他說什麼也要將她弄到手。
「我真的沒時間……」她不想得罪他,但更不想強迫自己陪他吃飯。
「再沒時間也要吃飯吧?走吧!已經快七點了,我的車就在外面……」他不讓她有機會拒絕,突然伸手攬住她的肩膀,拉向大門。
「黑森,我現在還不餓……」她大驚,渾身不對勁地想要掙開他那只搭在她肩膀的手。
「去了就會餓了,走吧!別再裝了……」他不理會她的反對,強硬要將她帶出門。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理應被莎曼纏住的望月星野出現了!
「德蘭,該走了吧?」望月星野施施然從實驗室走出來,手中拎著她的皮包,還直呼她的名字,好像早已和她約好了似的。
黑森一怔,轉頭瞪他一眼,又回頭看著衛德蘭。
「你和他約好了?」他擰著雙眉。
她呆了幾秒,立刻點頭如搗蒜。「哦,對對對,我就是約了望月,我和他還有事要處理……」
說著,她趕緊脫離他的魔掌,躲到望月星野身旁。
她這個動作擺明了親疏之分,更加讓黑森不是滋味。
「你們……要處理什麼事?」黑森嫉妒地問道。
她還想不出該如何回答,望月星野就冷冷地替她開口,「你不覺得你管得太多了嗎?下了班,就是我們的私人時間,要去哪裡,或是辦什麼事,有必要一一向你報告嗎?」
「你……」黑森被他搶白得啞口無言,他一直以為望月星野只是個普通的大男孩,沒想到他口齒如此犀利。
望月星野一說完,就搭著衛德蘭的腰,狀似親密地道:「我們走吧!」
「好……」衛德蘭怔怔地應著,跟他一起走向大門,臨出門前,她還回頭偷瞄了黑森鐵青的臉一眼。
黑森瞪著他們成雙的背影,臉上堆起了陰狠的怒氣。
望月星野這小子太猖狂了!找個時間,他得好好教訓他一頓才行!
走出大門的衛德蘭和望月星野一直來到停車場,才放慢腳步。
衛德蘭小手被望月星野握著上顆心不禁怦怦作響,她不知是她自己的手心在發燙,還是他的手心太溫暖,總之,一股熱流從掌心竄向她的臉上,把她的雙頰染得嫣紅……
「謝謝……你……」她囁嚅地說著。坦白說,她沒料到他會幫她脫困。
「舉手之勞。」他回得淡然,不過,他也很訝異自己會去管別人的閒事。
向來堅守獨善其身的原則,不相干的人、事、物,他從不會插手,更不會去費神。
但剛才……
剛才他實在是看不下她懦弱的樣子,連拒絕都說不出口,看得著實讓人生氣。
兩人就這麼往前走著,他沒主動放開她,她也不討厭這樣被他牽著,氣氛變得有點微妙,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於是低下頭,正好看見路燈把她和他的影子拉得好長,那手牽著手的剪影,像極了一對親密的情侶……
情侶?
天哦!她在想些什麼?
她被自己荒唐的聯想嚇了一大跳,下意識地抽回自己的手,但因為動作太突兀,引起望月星野的納悶。
「你怎麼了?」他盯著她侷促失神的模樣。
「沒……沒什麼,你不是要和莎曼去吃飯?」她忍不住想問問。
「我不習慣和不熟的人一起用餐。」他冷冷地道。
「是嗎?」她一愣,心想,那她和他算是熟,還是不熟?
「怎麼?你這麼在意我和莎曼出去?」他直視著她,刻意問。
「在意?當然不……我為什麼要在意?」她乾笑幾聲,避開他的審視,慌慌張張在皮包中找尋車鑰匙。
他挑了挑眉,沒忽略她不安定的眼神和被昏暗掩飾得很好的紅頰。
真是個單純又有趣的女人!她的想法,她的反應,就像單細胞生物那麼容易看穿,和時下那些矯揉做作又老喜歡拐彎抹角去探測男人心態的女人完全不同。
瞧,她現在又在緊張了,說不定,她得花五分鐘才會找得到車鑰匙。
他低頭看著表,開始默數。
衛德蘭翻找了老半天,明明放在皮包裡的鑰匙就像和她作對一樣,怎麼也不出現。
她急得滿頭大汗,偷覷了他一眼,他雖沒說什麼,但讓他等這麼久,實在有點過意不去。
半晌,她懊惱得真想把皮包整個翻倒出來,就在她開始懷疑她有沒有把車鑰匙帶出來之時,她的手終於摸到那個該死的鑰匙,於是忍不住驚喜地大叫:「找到了!」
四分又五十八秒!
他抿著嘴,忽然覺得自己可以去買張樂透彩券了。
她興奮地亮了亮鑰匙,衝著他一笑。「我們走吧!」
他雙手插在口袋,點點頭。
上了車,她駕著車駛離研究中心,還沒轉過彎,忽然從後照鏡瞥見了黑森立在大門邊的身影,心裡打了個突,緊張地頻頻回頭,嘴裡念著:「黑森在盯著我們……這下可好,我們得罪了他了,他肯定不會讓我們好過的……」
「你為什麼這麼怕他?不想跟他吃飯就直接說『不』啊,」望月星野坐在一旁,蹙著眉峰回頭看了一眼。
「你不知道,黑森很有勢力,整個研究中心的運作都由他掌控,只要惹他不快,手上的研究預算遭到刪減不說,日後做實驗搞不好還會被他百般阻撓……」她急忙解釋。
「這麼囂張?」望月星野哼了一聲。
「沒辦法,聽說黑森從大學時代就跟在索羅門先生身邊,替他做研究,索羅門先生非常信任他。」
「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他冷冷地下了結論。
她聽著他厭惡的口氣,忍不住轉頭看著他,有點替他擔心。「望月,你要小心點,黑森這人不好惹……」
「放心,他不會對我怎樣的。」他絲毫沒將黑森這個人放在眼裡。
「那可不一定,以前他的助理不小心得罪了他,後來卻失蹤了,一個月後被人發現在家中上吊自殺,當警察撞破大門進去一看,竟發現那位助理的背上長了一些奇怪的東西……」她壓低聲音,神色凝重。
「什麼奇怪的東西?」他很好奇。
「一對殘缺的翅膀。」
「什麼?」他暗暗倒抽一口氣。
「你……聽過應奇裡博士嗎?」她轉頭看他,一顆心提在半空。
算是個小小的試探吧!她很想確認他和那晚的闖入者有沒有關係。
「應奇裡?他是誰?」他故作鎮定,茫然地反問。
她鬆了一口氣,放心地繼續道:「應奇裡是發明人類基因變種的一個鬼才,他強調可藉由一些人工研發的特殊基因來改造激發人類的潛在力量,在他的理論中,只要基因可以相融,就能製造出一個強有力的變種人軍團,獨霸全世界……」
望月星野的呼吸變得急促,變種人軍團,不正是「北斗七星」嗎?
應奇裡……
這個狂人到底是什麼樣的一個人?他真的是變種實驗室的主導人嗎?
「天樞」……是這種人的兒子嗎?
他痛苦地閉起眼睛。
「黑森正是應奇裡的崇拜者,他很熱中研究應奇裡的理論,大家都說,他將會是第二個應奇裡……」她繼續道。
「是嗎?第二個應奇裡……」他喃喃地說著,暗想,黑森和索羅門的關係也許不只外表看來的那麼單純,說不定,反而從黑森手上才能找出一些有關應奇裡的資料。
「有人說,那位助理正是遭了黑森的毒手,被他抓去做變種實驗……」
「你的意思是,黑森私下有在進行變種的實驗?」他冷冷地問。
「這只是傳聞,雖然我不太相信,不過,黑森的確有那個能力去做人體變種實驗,因為他的博士論文正是將一隻猴子改造成一頭具有強大力量的攻擊野獸……」她顫顫地說著,這正是她不想和黑森太接近的另一個原因。
一聽到她這麼說,他氣得不禁將雙手握成拳頭。
力量的基因改造,「玉衡」受的就是這種罪!
見他沒吭聲,她轉頭看著他,赫然發現他的側臉緊繃,渾身藏隱著某種深沉的恨意。
他怎麼了?年輕的臉龐這一刻看來像是歷盡了滄桑。
無端端的,她的心一陣揪疼。
「望月,你還好吧?」似乎,只要一提起有關變種的事他就會這樣。
「像應奇裡這種人,一個就夠了……」他調開目光,直視前方,如夢囈喃喃地以日文說道。
「望月,你在說什麼?」她困惑地問。
「沒什麼……」他吸口氣,靜靜凝視著車窗外。
她看他情緒似乎不太好,想也不想地便提議:「你餓嗎?我知道有家中國餐廳的菜不錯……」
「我不餓。」他邑邑地道。
「我發現你總是吃很少的食物,這樣是不行的,男孩子的發育期比較慢,你現在還是得多補充營養……」她連忙加以規勸。
她那活像大姊姊的口氣令他不悅,回頭瞪著她,冷譏道:「該補充營養的是你,長得乾扁又嬌小,我看你到現在還沒發育完全!」
他毒舌的功力發威了。
她呆了呆,幾乎有好幾秒說不出話來。
她一直以為望月星野只是沉默寡言而已,沒想到他的一張嘴卻比刀鋒還利。
直到發現他以勝利之姿瞅著她時,她才想起自己也該反駁回去。
「我二十四歲了,該發育的早就發育完了,但我天生就這副德行,雖然乾扁又嬌小,但那又關你什麼事?」
「的確不關我的事,有些人就算補充再多的營養也豐滿不起來,多吃只是多浪費。」他只手支著耳際,斜盯著她。
「你……」她錯愕地瞪大眼睛。
好可惡!他……他竟然這樣說她!原來這就是他的本性,一個尖酸又無禮的壞孩子!
「不過,如果你需要人陪的話—我還是可以犧牲一下,陪你去吃個晚餐。」他惡劣地勾起嘴角。
瞧他說得好像在佈施什麼一樣,她不由得豎眉瞪眼。
「謝了,我……我一點都不需要人陪,我是看你剛才似乎情緒不太好,才想帶你去吃點東西,真是好心沒好報,如果你不吃就算了,我忘了你剛剛才說不習慣和不熟的人一起吃飯……」
她氣鼓鼓的樣子令他莞爾,他忽地改變了主意。
「被你這麼一鬧,我似乎有點餓了,我想吃日本料理,你請客。」
「你……」從來就只知道前進後退,不知該左轉右轉的她被他出爾反爾的態度耍得團團轉。
「怎麼?你不是說要請我吃晚餐?後悔啦?」他發現,逗弄她會讓心情變得很愉快。
她吸了一大口氣,用力地踩著油門,在嘴裡咕噥地道:「裝乖的壞小子!臭小子!我終於認清你這個人了……」
他將她悄聲的自語聽得一清二楚,別過頭,映在車窗上的俊顏難得地笑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