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心語躺在飯店的大床上,雙眼緊閉,蒼白的臉上毫無血色,凌亂的頭發上還沾著灰塵,看起來狼狽而虛弱。
她肩上的傷口已經消毒包扎,幸好子彈只是擦過她的肩膀,並無大礙,閻炯找家小醫院為她上藥之後,就將她帶回飯店休息。
也許是累壞了,她上過藥後就一直沉睡不醒,連閻炯抱著她從飯店後門上樓,幫她褪去骯髒的衣服她都毫無所覺。
天色漸漸暗了,這一天發生太多事,別說是她,連閻炯也一時消化不了這麼多的突發事件。
他在窗邊連續抽了好幾根煙,心情依然定不下來,只因佟心語撲身為他擋下子彈的那一幕不斷地在他的腦海重現。
那一刻,子彈明明打在她身上,可是他卻有種自己也中彈的錯覺,不知哪裡一直抽痛著,拉扯著,直到現在,他才恍然明白,痛的是他的心。
他早已麻木了的心居然會痛,這讓他大感詫異,他一直以為世上再也沒有任何事、任何人能撼動他了,可是,一顆子彈擦過佟心語的身體卻深深震駭著他……
為什麼會這樣?
不但殺不了她,甚至還為她如此擔心……
是的,擔心,他為她擔心,他這個冷血無情的人為了一個女人的傷勢和未卜的命運擔心!
Shit!敢情他的腦子燒壞了?不然他怎麼會有這麼反常的情緒出現?
“嗯……”侈心語動了一下,身上的被單滑落一旁,露出了白皙如瓷的雙峰,以及雙峰之間的一道長疤。
他走到床邊,彎身替她拉起被單,但目光不經意落在那道疤上,那如蜈蚣圖形的淡紅色疤痕,緊緊依靠著她的左乳,在雪白細致的胸前顯得格外刺眼。
在長疤之外,幾道新的抓痕也明顯易見,凝結的血讓痕跡更清晰,紅白對比,看得他眉頭不自覺擰緊。
那是他的傑作!
只要再深一些,她的胸口就會被他劃破,只要再深一點……
他的心頭一窒,忽地慶幸自己在那一刻沒下重手,否則現在的她將會只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忍不住輕撫著那些傷痕,指尖沿著痕路走,同時觸著那不平的結痂,及柔軟的肌膚,他的呼吸陡地亂了。
他並不好女色,可是現在看著她傷痕累累的胴體,他居然有了反應!
她那纖細窈窕的曲線魅惑著他的視覺,我見猶憐的倦態挑動著他男性的感官,更別說那兩瓣他曾嘗過的芳唇仍扣緊他的心弦……
倏地,他猛縮回手,忿忿地轉身,爬抓著自己的頭發,頻頻低咒。
該死的!他是中了什麼邪?這女人碰不得,也要不得,之前不知道她和人工心髒的關系,還可以耍耍她,現在已確定人工心髒就在她體內,那麼,她等於是他這次任務的“物品”,得原封不動、安然無誤地送回科利生技中心,他如果和她牽扯太深,無異自找麻煩!
沒錯,和她保持距離,這樣對彼此都好。
深深吸口氣,平息了胸口的激蕩和不該有的欲念,他看了看時間,深知不能再耽擱,走到床邊不客氣地搖醒佟心語。
“喂,醒來,我們該走了。”
佟心語從沉沉的睡夢邊緣醒來,迷蒙地眨著惺忪睡眼,無意識地問:“該起床了嗎?”
“對,該起床了,你馬上去沖洗,換件衣服,我們今晚就得離開台灣。”他淡漠地道。
“離開……台灣?”她迷糊地揉著雙眼。
“別再拖拖拉拉的了,起床。”他上前一把將她拉起。
“啊!”肩上的傷微微扯痛,她痛呼一聲,抬起頭瞪著他。“閻炯,你……”
話未出口,捂著傷口的手忽地感覺前胸一片冰涼,低頭一看,赫然發現自己上半身全裸,她驚得連忙用被單將自己裹住!睡意全消。
“清醒了嗎?進去沖洗一下。”他把一套衣服丟給她,故意不去注意她右肩繃帶上滲出的血漬。
“我……怎麼會在這裡?”她惶惑地看著房間。
“我把你帶來的,不過我們馬上得離開,雖然你身上的發信器被我毀了,可是我相信林傑生很快就會找來。”他說著開始收拾他的衣物。
林傑生!她倒抽一口氣,想到倉庫的那陣槍響和混亂,迭聲急問:“你呢?沒受傷吧?”
“我好得很,你管好你自己吧!下次別再不自量力地替別人擋子彈,你以為你是銅皮鐵骨嗎?”他尖銳地數落著她,絲毫沒有感謝之意。
“我……我只是……”她並沒有要逞強,她只是在腦子運作之前就已情不自禁地撲了過去……
“算了,去把你那身髒污洗掉吧!”他口氣冰冷。
她不懂他為什麼這麼生氣,難道她好心救他也錯了?
拎起衣服,她抓緊被單,走向浴室,心和腳步一樣沉重。
“你只有十分鍾的時間,我已訂了機票,等一下就要去機場。”他提醒她。
“去機場?”她回頭驚問。“去機場做什麼?”
“當然是帶你去美國交差,人工心髒既然在你體內,只要把你送到科利生技中心,我的任務就算完成了。”他沒看她,逕自打開電腦,上線。
他要把她交給科利生技中心?
一股怒意陡地竄上她的腦門,他明知道把她送去她只有死路一條,為什麼偏偏要將她往死路推去?
“我哪裡也不去!”她氣得攢起細眉。
“什麼?”他轉身盯著她。
“我為什麼得去科利,我又不是他們的東西……”她氣憤地大喊。
“但你體內的人工心藏是他們的。”他沉著臉道。
“那你把心挖出來帶回去啊!心是他們的,但身體是我的,我拒絕去當他們的實驗品,你聽清楚了嗎?”她氣得嘴唇微顫。
他了解她的心情,也明白她的感受,但他絕不能在這時候心軟,只因北斗七星一旦答允的事,即使天崩地裂也從未毀約。
“很抱歉,我還是得貫徹我的任務,不論這樣做合不合理,是對是錯,我都得完成它。”他壓下被她挑起的煩悶,冷酷地回答。
“你……你自己也是受害者,為什麼就不能將心比心,替我想一想?”她的心好痛,他一點都不會在乎她,不管她是死是活,他的眼裡都不會有她,永遠不會……
心頭的煩悶又增加一倍,但他依然不能向心底的悸動妥協。
“我同情你,只是幫不了你,你也只能怪你運氣不好。”
“對,我是運氣不好,才會遇上你這種人……不,你根本不能算是人,你只是空有人的軀殼,沒心沒肺的冷血機器!”她嘶聲怒吼。
他足足吸了三口氣才忍下揍她的沖動,然後以僅剩的耐性警告:“馬上進去把你那頭髒發洗干淨,別再惹毛我。”
“我不洗,因為我不會跟你走,絕不會!”她倔強地定在原地,擺明和他槓上。
“好,你不洗,我就幫你洗!”他氣得將襯衫袖子卷起,大步走向她,將她拉進浴室。
“不要,放開我!”她死命掙扎尖叫。
他扯掉被單,將全裸的她推進浴缸內,毫不溫柔地拿起蓬蓬頭沖刷著她的長發和全身。
“啊!”水灌進她的眼耳口鼻,她雙手掩面閃躲,失聲驚呼。
他仍不罷手,擠了點洗發精就往她頭上一抹,任意搓揉,再以水洗淨,整個過程簡直就是虐待。
她在水流聲中啜泣著,淚水混著洗發的污水和泡沫,不斷落下,淹沒她的身體,也淹沒她的心。
她愛的這個男人,竟這樣對待她……
不知過了多久,水忽然停了,氤氳的浴室中,只剩下閻炯怒氣發洩過後的粗喘聲,以及她的嗚咽聲。
閻炯擰著眉,對自己的行為也痛恨不已,他以為只要對她愈殘酷,他的心就不會被她迷惑,但為什麼現在聽著她隱忍的飲泣,看著她抖瑟脆弱的模樣,他的心會如此揪疼?
拿起一條毛巾,他幫她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但立刻被她擋開。
“別……碰我……”她低著頭,哽咽地低斥。
他不管她的拒絕,仍一逕地往她頭上擦拭。
“我說別碰我!”她猛抬頭,舉手揮開毛巾。
“別動!”他看見毛巾上沾著血,心頭一節節抽緊。
“走開!”她不聽他,依然生氣地揮動雙手阻擋他靠近,但這麼做只有讓血滲更多。
“別動……”他拉住她的手,表情糾結。
“走開走開走開……”她狂亂地怒吼著。
偽裝的冷酷在瞬間瓦解,他惻然地摟住她,將她緊緊抱在懷中,脫口低喊:“拜托你別再動了!你在流血……”
他驚慌的語氣讓她呆了一下,頓時停止抗拒,也安靜下來。
他……在擔心她嗎?
熱水殘留的溫度加上他們兩人的體溫,讓情火在剎那間點燃,他的襯衫全部濕透,懷中全裸的她曲線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皮膚上,弄亂了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整理好的思緒,也挑起了早已潛在他體內的欲望。
這個女人……他要她!
腦中才閃過這個念頭,他便低頭捧起她的臉,急切地吻住了她愕然的雙唇。
她大驚,使勁推擠閃避,但很快的,他有力的臂膀如鉗子般將她定在他懷中,火熱的唇也制止了她最後的反抗。
在他灼熱濕潤的口中,方才的委屈一一被撫平,她再也無力招架,一顆早已被他占領的心只有全面向他臣服……
房間裡原來的沖突氣氛已被愛情的氣息取代,他們緊緊糾纏著,夜涼如水,台北,已入秋了……
☆ ☆ ☆
她看著閻炯。
看得目不轉睛。
他背對著她,正站在床邊著裝,勻稱結實的身材是如此勁酷迷人,光裸的寬肩窄臀,無一處冗贅,平滑的肌理貼著高佻的骨架,展現著十足的男性美感……
光是這樣看著他,她的心髒就差點負荷不了,她懷疑須臾前她是如何從他激情的擁吻中活過來。
他套上了長褲之後,轉身,對上了她的目光,冷酷的臉上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影,然後拿出藥品和新的繃帶,在床沿坐下,拉起她的右手,俐落地幫她重新上藥。他的沉默讓她心裡同時湧上迷惘、不安、期待,以及淡淡的恐懼,她就這麼把自己給了他,他卻什麼都不說嗎?
她真怕自己終究是自作多情……
纏好繃帶,他只說了一句:“穿上衣服,我們該走了。”
冷淡的語氣,有如寒風刺骨,她的心一下子從雲端跌落地面,痛得她無法呼吸。
什麼都沒改變!
他還是要送走她,還是毫不在乎她,既是如此,他為什麼要抱她?那樣狂烈地要了她?
眼眶不爭氣地湧上了水氣,她緩緩下了床,難過得幾乎無法順利穿上牛仔褲和上衣,而當她瞥見床單上滿是紅漬的斑點時,脹得發疼的胸口幾乎要爆裂開來。
那些血跡中,有著她失去貞操的印記,但床上余溫還在,他的熱情卻早已消失,似乎她只不過是他用來傾洩一時沖動的工具,用過了就扔,絕不留戀。
這個結論痛徹她的心扉,她一時喘不過氣,身體晃了晃,正伸手想抓住什麼好支撐自己,閻炯伸手扶住了她。
她生氣地掙開他的手,不言不語瞪著他,以滿臉的清淚向他控訴著他的無情與殘酷。
兩人就這麼互相凝望著,眼光中有理智與感情的抗爭及對戰,愛神則安靜地在一旁等待結果……
然後,閻炯冷峻的五官全糾在一起,他再也偽裝不了冷漠,強有力的雙臂陡地收緊,將她圈住。
“該死的!我該把你怎麼辦?”他的聲音中有困惑,有煩惱,還有更多的不捨。
激烈的情欲之後,他發現他對她的獨占欲反而更加濃郁,她的溫熱撫慰了他長久以來凍結的心靈,尤其一抽離她的身體,他突然不能適應少了她的那份寒意。
他確信他要她,可是“天樞”絕不會允許他留下她。
他該怎麼做呢?怎麼做才能同時擁有她,且不會違背“天樞”的命令?
該怎麼做……
佟心語在他懷中流著淚,那些恐慌、心痛和不安都不翼而飛,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她不要求他說什麼動聽的話,她只想確定他的心意,只想知道他心裡有她,那麼,現在死去也不足為懼。
“怎麼辦都好,我的這條命,是你的了。”她抱住他,以“戰栗”書中女主角深摯感人的話來表達她的心情。
閻炯動容地盯著她,所有堅硬的外殼全被她的篤定和眼淚化去,只剩下一顆灼熱跳動的心。
重重地吻上她的唇,他不再有所顧忌了,他在她身上找到了能融化他冰冷的溫暖,她是他的火源,只有她能層層滲入他冰封的心,有了她,他的世界不再冰冷無情,所以就算與全天下為敵,他也決定把她留在他身邊,永遠。
四片唇瓣緊密交纏,他們心中再無任何芥蒂,世界上彷佛只剩下他們兩人,沒有人能將他們拆開……
“嘟嘟!嘟嘟!”
一陣奇異的聲響打破了他們的長吻,他聞聲眉頭一擰,輕輕推開她,走到桌前打開電腦。
“怎麼了?”她跟在他身後,感覺得出他的緊繃。
“沒什麼,是我的‘老大’在找我。”閻炯等電腦開機完成,隨即上線,沒多久,螢幕上出現了“天樞”那顆白色空洞的虛擬頭顱。
“‘天旋’,聽說你已經找到人工心髒了?”“天樞”問。
閻炯臉色微變,“天樞”總是能很快地掌握許多事,但他到底是從何得知他找到人工心髒這件事的?
“別訝異,我是從明日財團的網路中攔劫到這個消息的,明日財團的總裁已下令要追捕你並找回人工心髒,你知道嗎?”“天樞”解釋著,只是口氣中似乎在指責他終究惹上麻煩。
“一定是林傑生搞的鬼。”他知道林傑生絕不會對佟心語罷手的。
佟心語看他對著螢幕上那個詭異的頭顱說話,感到不可思議。
那顆頭顱就是閻炯的老大嗎?他還叫閻炯“天旋”……
到底,閻炯是何來歷?除了知道他是個變種人,其他的她都一無所知。
“人工心髒呢?現在在哪裡?”
他看了佟心語一眼,突然不太想讓“天樞”知道真相。
“在那個女人體內嗎?”“天樞”敏銳地問。
他驚異地皺起眉頭。“你怎麼會知道?”
佟心語的心也陡地驚跳了一下。
“呵呵……因為透過衛星掃讀,她身體內的熱源反應比常人低許多,電腦上顯示出她胸腔部分的溫度低於攝氏二十度,所以我猜測她的心就是人工心髒。”“天樞”笑著道。
閻炯早就知道“天樞”能夠和全球衛星連線,也能透過網路讀取許多機密資料,“天權”諸葛縱橫就說過,他活像是生存在電腦網路世界中的鬼一樣,無孔不入。
“對,你說得沒錯,人工心髒就在她體內。”什麼也瞞不過“天樞”的耳目,他只有實說。
“那你還等什麼?快帶她回北極星島。”“天樞”冷冷地道。
“回北極星?”他愣了愣。不是要把佟心語交給科利生技中心嗎?為什麼要帶她回北極星島?
“對,先把她帶回來,我再和科利生技中心談談價碼的問題。”
“價碼?”
“是的,當初他們要的只是人工心髒,如今多了個存活的實驗體,價格當然要重談。”
他聽得怒火陡升,“天樞”要把佟心語當成實驗體賣掉?
不!他絕不答應!
“不行,她是我的,誰也別想動她。”他陰沉地低喊,這是他第一次反抗“天樞”。
“你——的?”“天樞”的口氣一揚。
“對,我要她,我不會把她交給任何人。”他豁出去了,個性中原本就帶點我行我素的叛逆,如今被愛情一挑撥,便再也難以控制。
“別做傻事,‘天旋’,你忘了你的任務了嗎?”“天樞”提醒他。
“去他的任務,我不想為了任務失去最重要的女人!”他喝道。
“為了一個女人你想背叛‘北斗七星’?”“天樞”森然地問。
“我……”他一時啞口。
“你這個冷血魔居然也會被愛情所惑!太可笑了。”
“我並沒有要背叛組織……”
“夠了!我給你個忠告,與我為敵只有死路一條,你可要想清楚。”“天樞”冷冷地警告。
他瞪著「天樞”空洞的眼窩,表情凝重,沉默不語。
“三天內帶著她回北極星,否則我會下令通緝你,你要面對的不只是明日財團的武力追捕,還有北斗七星其他成員的圍剿。”下了最後通牒,“天樞”立刻消失在螢幕裡。
佟心語心驚肉跳地抓住他的手,急問:“你真的要背叛他嗎?”
“不,我並不想,但如果不把你帶回北極星,他就會認定我背叛了他而展開追緝……”他煩亂地抓著頭發,沉吟著。
“那就把我帶回去交差吧!”她不希望他為她冒險。
“什麼?”他瞪著她。
“別為我下這種賭注,我還能活多久誰也不確定,這一生能與你相識相戀,我已經很滿足了……”她淒然地笑著。
他心口像被火熾燙了一下,將她攬進懷中。
“別想那麼多,我們今晚先離開這裡再說。”他吻著她的發絲道。
現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佟心語心思沉重地枕在他的胸腔上,視線飄向了桌上的筆記型電腦,電腦畫面上那漆黑的一片,彷佛正預言著他們兩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