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狂情衷 第一章
    意大利,佛羅倫斯近郊,菲耶索萊。

    帶著石榴花香的涼風拂過這座精緻如童話般的美麗山城,夏初音沿著陡坡路走上建於十四世紀的聖方濟教堂,穿過遍植橄欖樹的林間小徑,山風吹起她黑瀑如流泉般的發,襯著她清靈柔美的容顏和清新閃亮的氣質,光燦奪目得像一幅畫。

    「從米諾廣場上的大教堂,沿著陡坡路到聖方濟教堂——」陽光穿過樹蔭,忽明忽滅地映在她臉上,她蹙眉,研究著手中的地圖。「從教堂穿過林間小道,就可以看到菲耶索萊劇場……」

    她抬頭,看見高大的橄欖樹,排比林立在綠色的山丘上,空氣裡都是清新馨甜的味道。樹林那端,隱隱傳來輕回如訴的優美歌聲。

    是歌劇「杜蘭朵公主」裡的某一段詠歎調。夏初音知道自己終於找對了地方,丟下長途飛行及一路搭車尋路的疲累,她興奮地奔過林間小徑,順著歌聲尋去。

    「是秘密的愛情,無法說出,折磨越大,越覺得甜美……」

    用意大利文演唱的歌聲縈繞在空氣之中,而夏初音也終於看到了那座建於山坡斜面的希臘式露天劇院。

    以天然山景陪襯的露天舞台上,一群人正忙忙碌碌地搭建著中國紫禁城的宮殿佈景,吶喊吆喝著如何釘豐道具不被山風吹落;三兩成群的歌劇演員則在搭建佈景的工作人員之中穿梭定位、對詞及排演。

    在一片嘈雜混亂聲中,一個身材微胖的鬈發女人絲毫不為所動地站在舞台上引吭高歌,圓潤深情的女高音隨著徐徐吹拂的山風,迴盪飄散在位於山丘斜坡的露天劇場上。

    「我自己失掉所有,失掉所有,哪怕定一個不可能的希望……」

    在女高音的淒亮歌聲中,夏初音走進劇場入口,穿過馬蹄型的觀眾石椅席,一道火焰般的視線突然撲上她的臉。

    有人盯著她,從她走進菲耶索萊劇場開始——那種被注視的感覺就如影隨形、揮之不去。她忍不住回眸,四顧搜尋,卻找不到那令她感覺燒灼般的狂熱眼光來自何處?

    陽光在她漂亮的面孔上形成了朦朧的陰影,使她散發出一種不可思議的亮麗光彩,像夏季裡初綻的白色薔薇,清艷而嬌妍。

    她的出現,在菲耶索萊劇場引發了一陣不小的騷動,原本忙碌著排練的劇團工作人員和週遭遊客,都以驚艷般的眼光盯著這個柔美亮麗、宛如白玉娃娃般的東方美女。

    「啊,美若天仙,啊,難得一見……勝利,在她的美麗裡!」

    舞台上,一個五宮深邃、身材勁拔的意大利人以渾厚的嗓音唱出「杜蘭朵公主」裡的台詞,跳下舞台走到了她面前,單膝跪地,用著誇張逗人的聲調嚷道:「啊,我可是見到了傳說中,我那夢寐以求的杜蘭朵公主?」夏初音嚇了一跳,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這個誇大逗趣的意大利人,忍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來意大利之前,她早聽說過意大利男性喜歡對女性大獻慇勤。而她從羅馬機場搭車來到佛羅倫斯的這一路上,不斷前來搭訕糾纏的男人也的確讓她見識到了意大利人那天真爛漫、無可救藥的熱情。

    只是像眼前這個意大利歌手如此有趣逗人的搭訕方式,她倒是頭一回領教到。

    意識到週遭人的眼光全集中在她和那意大利人身上,一時間,她有些窘,白皙的雙頰在微風中染上了胭脂般的艷意。

    「我來找人的。」她用著標準而發音漂亮的牛津腔英文說道。「我找你們這個劇團的歌劇執導——黎夜熙先生!

    「啊,你找夜熙?」那意大利人不懂英文,卻聽懂了夜熙的名字,臉上出現了顯而易見的失望神情,嘟嘍道:「怎麼每個美女來找的人永遠都是夜熙?那小子靠著一張騙人的陽光笑臉,總是輕而易舉就能勾走女人的心。」

    不甘不願地伸手指向一株橄欖樹,說道:「他就在那兒!」

    她順著那意大利人手指的方向轉頭望去,只見在陽光閃爍的橄欖樹蔭下,一個修長俊挺的米白色身影卓然而立。因為背光的緣故,她看不清他的臉,只看到一雙閃閃發光如黑寶石的眸,如兩簇熾燃的烈焰,直撲她的眉睫而來。

    那熾焰般的眼光,令她渾身一熱,感到一種幾近窒息般的燒灼感。

    就是這雙眼——從她走進菲耶素萊劇場開始,就一直注視著她、窺探著她的眼。

    她深深吸了口氣,試著平復自己那瞬間亂了拍的心跳,並且為自己內心那奇異而騷動的情緒感到可笑,她怎麼會為了一個陌生人的眼光就感到一種莫名的慌亂,像個小女生般手足無措起來?

    而她甚至連他的面貌都看不清,只看到陽光從樹葉縫隙透射在他身上,照耀得他的身影光燦閃亮,像鑲了一輪璀璨的金光。

    望著他面目朦朧的身影,夏初音有一瞬間的恍惚,他明明站在樹蔭的陰暗處,卻渾身發亮,顯得那樣耀眼輝煌,像一束擋不住的陽光。

    就是他了,她心想,就是這個人了——日恩口中那個如陽光般燦芒四射的弟弟——黎夜熙!

    她仰下心中莫名的騷亂不安,努力綻開一抹璀璨的笑容,向他走了過去。

    而他站在樹蔭下,看著她從陽光裡走來,宛如披著一身夏艷,臉上籠罩著一種薔薇色的夏天光彩,清新柔美得教人屏息。

    他燒燒灼灼的眼光一刻也沒有離開過她。

    她終於走到樹蔭前,停住了腳步,望著站在橄欖樹下的他。

    微風輕輕拂過這座露天劇場,橄欖樹葉在風中搖曳,在兩人之間刻劃出了明和暗的樹影,在陽光和陰影的交界處,他們初次相遇。

    舞台上女高音了亮淒美的歌聲迴盪在劇場之中,纏綿地唱著——

    「公主,聽我說!冰霜將你重包圍,終有熱火來融化,遲早你也會愛上他……」

    夏初音仰頭望他,第一個感覺是他好高,起碼還比日恩高出一個頭!

    陽光燦亮亮的,兜攏著他的黑髮黑眸,而她也終於看清了他的面貌。

    只見他俊美的臉上閃爍著光澤,好像陽光就逗留在他的笑容之中,炫目得令人移不開眼光。星般璀璨的光芒流動在他夜般深墨的瞳眸中,教人無法逼視那樣的光芒。

    這男人,本身就是個發光體,她從未見過比他更耀眼奪神、光芒四射的男人。

    日恩說得沒錯,黎夜熙確實炫燦一如焰陽。

    「你就是夜熙嗎?」她伸出手,綻開一抹燦笑。「你好,我是日恩的未婚妻夏初音,謝謝你邀請我們來看你執導的歌劇首演。」

    他並沒有伸出手和她相握,而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恣意的視線梭巡過她的面龐,眼光那樣放肆狂野、那樣專注,一如焚狂又淬不及防的颶風,在她心中掀起一陣漫然燥熱的騷動。

    他,為什麼這樣瞧她?彷彿他已經等了她數百年,就為了等待這一刻的相見!

    夏初音心口一熱,只覺腦中暈眩,她深吸一口氣,心想一定是天氣太熱了的緣故,她才會這般神智不清的胡思亂想起來。

    看到夏初音渾身不自在的模樣,黎夜熙驀地綻開一抹笑容,抬起她纖細粉紅的手心,在她白皙的手背上印下一吻。

    從手背上傳來那濕熱溫潤的唇觸,讓夏初音的心麻麻癢癢地、像觸電般的怦跳丁起來。

    「在意大利,我們習慣向淑女致上最高敬意的吻手禮——尤其是像你這麼美的女孩。」耀眼的陽光使得黎夜熙瞇起眼,炫亮俊美的臉上全是笑意,更顯得性感迷人。「你就是初音?日恩的夏日薔薇、靈魂裡的第一道聲音?」

    夏初音紅了臉,羞赧道:「日恩是這麼說我的嗎?我以為他會說我是他領養的小孤女!」

    「日恩嗎?讓我想想他是怎麼說你的?」黎夜熙輕笑,故意歪頭沉思,黑亮的瞳中全是掩不住的戲譫笑意。「他說你在七歲時就人小鬼大的救了十五歲的他一命,為了報答你,他只好捐出每個月的零用錢來認養你;可是他覺得這樣還不夠償還你的大恩大德,於是決定傚法古人,來個以身相許……」

    他誇張的歎了口長氣,搖搖頭,若有憾焉地道:「所以你大學一畢業,他就迫不及待地把訂婚戒指送到你面前,心甘情願的被你套牢一輩子。」

    望著夏初音微微紅的羞赧嬌顏,他眨眨眼,掩去眸中那輕淺到幾乎看不出來的妒意,促狹笑道:「我說得對嗎?」

    「你說得全對,不過我不信日恩會這麼說我!」她撩人的明眸瞅著他,笑道:「你這些話肯定是自己加了油、添了醋的。」

    「加油沒有,醋倒是放了不少。」黎夜熙嘟噯著喃喃自語,沒趣地摸了摸自己修挺的鼻樑,眼光在四周溜了一圈。

    「你一個人來嗎?日恩沒和你一起來?」

    「日恩的心臟並不適宜長途飛行。」夏初音水靈靈的眸光帶著歉意般地瞥向他。「他本想來的,可是醫生一再勸阻不讓他來。日恩說,這是你首次執導的歌劇公演,無論如何也得來為你加油打氣,所以就由我代替他來了!」

    「你應該先通知我的,這樣我就可以到羅馬機場去接你了。」黎夜熙微笑,溫柔地看著她,眼中又閃爍著令她無法承受的光焰。「意大利的治安是出了名的差,你一個單身女孩子,又這般美麗,獨自找到這裡來,沒出事算你走運!」

    他眼光搜尋著她的行李,卻發現她只背了一隻輕便的旅行帆布袋。他揚眉,星邃光燦的眸裡攏上一股淡淡的笑意。

    「你的行李箱呢?該下是在羅馬被搶了?」

    「我在佛羅倫斯訂了旅館,行李就放在旅館裡。我可沒這麼蠢,明知菲耶索萊劇場在山坡上,還扛著行李箱來找你。」夏初音笑睨了他一眼,看著他眉眼彎彎的笑臉,她心中突然感到一陣悸動,不自禁地紅了臉。

    這男人,真是俊美耀眼得過了分,望著他,心跳總是會不由自主地亂掉好幾拍。

    逃避似的,她望向露天舞台,著迷地看著舞台上搭建起的華麗佈景,還有歌劇演員排練走位的情形,讚歎道:「這是我第一次親眼看到歌劇排練的情形,也是第一次在露天劇場裡欣賞歌劇。」

    她轉頭望回黎夜熙,晴圓的大眼因興奮而顯得異常璀璨晶亮。

    「我方才在林間小徑聽到女高音的歌聲時,簡直不敢相信人的聲音竟可以如此高亢好聽,可以傳到那麼遠的地方去!」

    黎夜熙看著她異常炫耀光彩的清麗容顏,眼中燃起一種幽秘如焰的光炬,灼灼燦燦地注視著她。

    「歌劇誕生於意大利,它像太陽的光輝,將意大利照耀得燦爛無比——而意大利歌劇的魅力,就在於「歌者的聲音」。」

    他突然俯下頭來,附在夏初音耳畔低語道:「「杜蘭朵公主」是第一出以中國宮廷為背景的歌劇——你可知道杜蘭朵公主的故事?」

    夏初音的心輕輕顫了起來,敏銳地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在她耳畔頸間流竄著,她只覺心跳和血液都在瞬間加速紊亂。

    她屏住呼吸,身子緊繃得不敢動彈,他那過於親暱的氣息讓她的腦子霎時亂了,幾乎無法思考或言語。

    他,他在做什麼?這樣似乎太親近、太曖昧了,他和她今日才初次見面,而且她可是他哥哥的未婚妻啊!

    有一瞬間,她想推開他,又覺得似乎是自己太大驚小怪,畢竟他什麼也沒做,只是附在她耳畔說話——而他在外國長大,這樣親近的接觸對他來說也許並不算一回事。

    外國人,尤其是意大利人,總是熱情得過分天真!

    「故事發生在北京城。很久以前,中國有個美如天仙卻冷若冰霜的公主叫杜蘭朵,為了報先祖受辱之仇,她設下了猜謎招親的陷阱,宣告天下只要具有皇族身份者,都可以入宮應試公主招親的三個謎題,猜中者,就可以娶公主為妻,猜不中者,將被處死!」

    黎夜熙沉緩的在夏初音耳邊低語,而她像被蠱惑了般,一動也不能動地聽著他輕柔低語,任他溫熱灼烈的氣息在耳邊繚繞,騷動著她慌亂起伏的心。

    「剛來求親的外邦王子因猜不出謎題而被一一處死,杜蘭朵驚人的美貌成了眾王子們的墳場,她被稱為死神的公主。然而韃靼五子卡拉富對杜蘭朵公主一見情,不顧父親和侍女柳兒的勸阻,一心想要猜謎求親。他猜出了公主所出的三個謎題,可是杜蘭朵卻悔約不肯下嫁。」

    被他灼熱濃烈的氣息包圍著,她覺得有些暈眩,彷彿嗅到橄欖樹被陽光曬香的氣味,這是他身上的氣味——陽光的味道。

    「卡拉富為了感動公主,得到公主真心的愛,於是也出了一個謎題。他說,如果公主能在天明前猜出他的名字,他願意就死:倘若公主猜不出,就必須嫁他!」

    他輕柔低沉的聲音逸散在空氣之中,好似一股夏日的風,朦朧縹緲地勾動著人的情緒和靈魂,她發現自己的呼吸竟然隨著他的聲音一同起伏,心中有著微妙的緊張。

    「當晚公主下令動員全城的人,在查出卡拉富姓名前不許睡覺,由於有人曾見到卡拉富和韃靼遜王及侍女柳兒在一起,便把他們捉來,逼柳兒說出卡拉富的名,一直暗戀卡拉富的柳兒怕自己被屈打成招,於是對著杜蘭朵公主唱了一首歌,便奪取身旁衛士的佩刀而自殺了……」

    呼應著他的話般,舞台上女高音淒美纏綿的歌聲,宛如鬼魂魅語似地縈迴繚繞在空曠的劇場之中。

    「你,公主,冷若冰霜,但你也感受到愛情的熱火,遲早你也會愛上他……最後杜蘭朵終於被卡拉富的熱吻和真情所融化,在全城民眾面前宣佈了卡拉富的名字是——愛情!」

    霧氣從綠色山丘的遠處升起,夏初音看到黎夜熙的眼,有火焰在他眼瞳之中跳動著。

    「冷如冰,熱如火,那就是杜蘭朵,杜蘭朵像冰又像火……」他凝視著夏初音,肆意的眼光,在她臉上灼灼地燒。「而你是冰,還是火?」

    有一瞬間,夏初音只能凝望他的眼,不能思想、不能說話。

    在他眼裡有種特別、教人難以捉摸的情感,讓她的心怦然撼動起來。

    他為什麼這般看她?那像是看情人的眼光!

    她心中沸騰起隱隱的不安,他的眼光太熾烈、太放肆,像虛虛渺渺的一把火,燃燒到她的眉睫來。

    他們相互凝望著,菲耶索萊劇場裡像是沒有了別人,只剩下了兩人交纏著的眼光。

    陽光隱入雲後,菲耶索萊劇場驀地暗沉下來,朦朦朧朧的霧,飄過兩人身畔,望出去一切都迷惑下清。有片刻,夏初音幾乎不知自己置身何處?

    半晌,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這麼問,是什麼意思?」她聲音故作輕快,像要刻意打破那從初見時就瀰漫在兩人之問的奇異氣氛。

    「日恩信上說你很會唱歌。」黎夜熙微笑。「我只是猜如果由你來唱杜蘭朵,你會如何來詮釋這個如冰似火的女人?」

    「不,我唱得不好。」夏初音紅了臉。「我更不懂歌劇。」

    黎夜熙輕笑。「日恩信上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你收藏了帕華洛帝的所有CD。尤其愛聽一九九O年被選為世界盃足球賽大會主題曲的「公主徹夜未眠」!」

    他耍她!他明知她愛聽公主徹夜未眠這首曲子,那他自然也知道她一定熟知「杜蘭朵公主」這出歌劇的故事,方纔還用那種曖昧得教人發慌的姿態和聲音向她解說這出歌劇?

    看著她又羞又惱卻越發明艷的神色,黎夜熙低低笑了起來,像個惡作劇得逞的孩子般,極開心地摸著鼻子道:「日恩還說,你背熟了全歌劇的歌詞,總在以為沒人注意的時候就哼上那麼兩句……」

    「日恩說、日恩說……」夏初音心頭突然一股煩躁,側著頭,撩人的明眸瞅著他,噘著嘴兒說道。「為什麼日恩老是向你說我的事?」

    那神態,有著小女孩般的無邪浪漫,卻又有著成熟女人般的柔媚風情,在她身上,揉合成了一股讓人難以抗拒的特殊魅力。

    黎夜熙怔仲望著她,幾乎移不開眼睛。

    「因為你是日恩生命中,唯一的希望和寄托!」他收斂起玩笑神情,眼神變得複雜難測,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他每次和我通電子信件,總是只說你的事。」

    她抬頭,與他目光相對,突然覺得臉上一陣燥熱。

    日恩在電子信件中向他說了一切有關於她的事?

    「你是日恩生命中的希望和薔薇;但對你來說,日恩又是什麼?為什麼你會答應嫁給日恩?」他燦亮炯炯的眼光望得她心慌。「你明明知道他有病。」

    夏初音咬住下唇,往前走了幾步,躲開他那咄咄逼人的目光。

    「心臟病不是什麼大不了的病,而且現在醫學這麼發達,日恩會好起來的。」

    她用力呼吸著空氣中馨甜的石榴花香。那花香,令她想起黎家院於裡栽種的梔子花樹。

    自那一年在梔子花樹下和日恩初遇之後,日恩便在他家中的院子裡種了一株梔於花,說是為了紀念他們的相遇——紀念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救了一個十五歲的少年,不但救了他的命,也救贖了他的靈魂。

    想起日恩,她臉上泛起一絲甜甜的笑。

    「日恩是我的長腿叔叔,你知道長腿叔叔的故事嗎?」

    她側過頭望著黎夜熙,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有著一種嬌憨的清純與美麗。「他就像故事裡的長腿叔叔一樣,資助我上學和到國外進修的費用,他和我通信,傾聽我所有的煩惱與心事,伴著我成長,分享我生活中的喜怒哀樂。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他更瞭解我、關懷我……」她歎息。「沒有黎日恩,就沒有夏初音啊!」

    她望著遠方山坡上的霧氣,清澈晶瑩的瞳眸裡漾著流麗的水光,那一瞬間,她無邪的情感完全顯現在眼中。

    「我感激他、尊敬他、喜歡他。對我而言,在這個世界上,日恩是無可取代的。」

    「感激、尊敬、喜歡——但我沒有聽到你說「愛」!」黎夜熙深深凝視著她的眼睛,眼光裡的烏黑幽邃,深沉得教她顫抖。「沒有愛,你真的能和日恩廝守相伴一生嗎?」

    愛?他憑什麼說她不愛日恩?

    夏初音突然感覺到一種被冒犯的憤怒。

    「你怎麼知道我不愛日恩?雖然你是日恩的弟弟,可是我們今日才第一次見面。」她賭氣地說,連自己也不知道這股莫名的怒氣從何而來,只覺有一種奇異的刺痛在胸膛中撞擊著。「對我來說,你只是個陌生人,沒資格問我這樣的問題。」

    「陌生人?」

    黎夜熙突然笑了起來,他的眼眸晶亮如焰,燒灼到她的瞳裡去。

    「你可知道我有多麼熟悉你?我瞭解你也許遠比你瞭解自己還要深,因為日恩信上告訴了我有關於你的一切事;日恩認識了你多少年,我就知道了你多少年,雖然我始終無緣和你認識相見!」

    看到他那亮燦燦的眼晴,夏初音覺得暈眩,那深邃燦亮的瞳,燃著火一般的耀焰,大刺刺逼視著她,一點兒也不遮掩自身的光芒。

    「方纔你走進劇場時,我一眼就認出你來了。我心裡想——就是這個人了,就是我知道了十六年,卻始終無緣一面的夏初音。」

    他神色狂野,聲音卻輕沉微啞,有著催眠般的低柔與好聽。「對我來說,你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如此接近卻又如此遙遠,我彷彿好久之前就認識你似的!」

    夏初音震顫著,被他的話驚懾住了。有一種特別的、連自己也說不出來的緒,在心中波濤洶湧著。

    「日恩看著你長大,我也看著你長大,你的每一張照片、你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我都瞭若指掌……」

    他望著她,眼光深沉柔醉得令她發抖。「對我來說,你絕不是個陌生人。你可知道我夢想了你多少年?」

    咚、咚、咚,她的心像擂鼓般狂跳了起來,呼吸轉為不順暢的喘息,他想說什麼?他要說什麼?

    她下意識地想逃,敏感地察覺到有一種奇妙而下該存在的情愫,漸漸在他們之間成形了。

    是早在她還不知道有黎夜熙這個人之前,他便已對她用了心。而現在,他帶著火焰一般的熱情席捲而來,存心焚燬她的世界,要把她捲進感情的漩渦裡去。

    「你沒來之前,我一直在想你是怎麼樣的?是照片中的夏初音?是日恩信中的夏初音?還是我對著計算機屏幕裡的信件和照片幻想了十六年、憧憬了十六年的夏初音?」

    他伸出手,溫柔地拂去她被風吹到面頰上的髮絲。修長的手指卻停留在她柔嫩如花的面頰上,不肯-開。

    「現在我知道了,任何想像都及不上真實的你來得美好動人,因為如今你就活生生站在我面前,是我一伸手就可以觸及的距離……」

    他的手指畫過她的眉、她的眼、她小巧的鼻樑,最後停留在她嫣紅柔軟的唇瓣上。

    「現在站在我面前的,是真實溫暖、獨一無二的夏初音!」

    她像觸電一樣逃開,而他卻更快地抓住她手腕,不容她逃避的、緊緊將她用力扯到胸前。

    「你知道嗎?我其實一直在等你,等著有一天要和你相見……」

    他的眼狂野,泛著掩下住的熾烈情感,深深地望著她。眼裡那噬人的熱情,像火焰一般燒遍她的全身。

    「我再也不能等了,你知道我等了你多少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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