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漏(裴禮) 第七章
    南宮世家的落雪劍法在武林中亦是大名鼎鼎,可惜的是南宮菁內力不足,雖劍法精妙,但在眾多大漢的圍攻之下,未及片刻便已左支右絀,香汗淋漓。容飛雯一行來得正是時候,船還沒有靠岸,容大小姐便飛身躍起,第一個衝了上去。那些大漢做夢也沒想到此時此刻居然會竄出一大堆武林高手,為首的紅衣大漢見勢不妙,一聲令下,所有的人登時紛紛撤離,退走的時候雖然狼狽,倒也並不十分慌張,雖敗不亂,看得出訓練有素。  

    「果然是無雙門的人。」雲馭水並未上前追擊,只是凝望著紅衣大漢們退走的身影喃喃自語。  

    「南宮妹子,」容飛雯關切地打量著半吃驚半怔愣的南宮菁,「你沒受傷吧?」  

    「呃……啊……」南宮菁這才回過神來,「我……我沒事……」她用眼角偷偷瞥了一眼容飛揚,垂頭低語,「多謝容姊。」  

    「唔……」一瞬間容飛雯心頭閃過一絲怪異的感覺,一怔之下忙道,「沒事就好,方纔那些是無雙門的人吧?他們怎麼會……」  

    「容姊,」南宮菁幽幽地歎了口氣,「自從上次……」說到這兒,她又偷偷瞧了瞧容飛揚,「司徒不二就一直派人追殺我……我知道……這全是我自己的錯……」說著說著,忍不住珠淚紛呈。  

    眾皆默然。  

    歸根究底,這一切的確是她自作自受的結果。司徒不二此人生性高傲、目空一切,在遭受生平第一次失敗後拿區區一個南宮菁來遷怒一下倒也確實符合他的脾性——既然不能殺了自己,那麼,能夠殺了另一個沒有成功留住容大少的失敗者洩洩心頭之憤也好。  

    「南宮妹子,」隔了半晌,容飛雯勸慰道,「事情過去就算了,你別想太多。」  

    「可是我……」南宮菁眸中帶著羞愧之色。  

    「咳……」雲馭水沖容飛揚和西門毓秀使了個眼色,轉首道,「南宮姑娘,我看你不必過於自責,上次的那件事小容和西門兄應該已經不介意了。」  

    「西門……兄?」南宮菁訝然。  

    「在下西門毓秀,」西門毓秀拱手道,「先前一直瞞著姑娘,還望南宮姑娘見諒。」  

    「西、西門毓秀??!!」南宮菁驟吃一驚,連退三步,定下神後,面露慚色。「西門……宮主……以前的事……只怪我一時……鬼迷心竅……才……中了司徒……不二的挑撥……我……」這段話雖說得斷斷續續,但其中的愧疚與歉意還是很容易就能聽得明白。  

    「沒關係。」容飛揚懶洋洋地搭著西門毓秀的肩,「這只不過是件小事而已,我和毓秀早就忘得差不多了。只要南宮姑娘不介意,我們自然也不會介意。」  

    「我……」抬首瞅見對面兩人之間自然而然流露出的親暱神情,南宮菁黯然神傷。「不介意……」  

    「太好了,」一旁的容飛雯鬆了口氣,眉開眼笑地道,「南宮妹子不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就好。今日難得碰上妹子,不如跟咱們一起聚聚如何?」  

    「這……」南宮菁神色遲疑,「其實……」她吞吞吐吐地道,「我……這一路上都遭到無雙門的追殺,所以……想請容姊幫個忙……」  

    「什麼忙?」  

    「我想……能不能請容姊派人去通知我哥……讓我……在風劍門暫時借住幾日……等我哥他們過來接我……」  

    「當然可以。」既然對方這麼說了,容飛雯自無拒絕之理——本來朋友遭人截殺自己就該當助上一臂之力。其他的人亦無異議。  

    風劍門。  

    見到溫柔美麗的南宮小姐過府做客,最高興的莫過於風劍門的主人容北錚夫婦——終於來了一個自己滿意的兒媳人選,自然要好好招待一番。用中餐的時候沈三娘一個勁兒地給南宮菁夾菜,還不停地吩咐自己兒子替客人做這做那,甚至連兩個人的座位都被設計在了一起——容飛揚眼巴巴地瞅著坐在遠處(其實也就隔著一個圓桌面的距離)的心上人,簡直是欲哭無淚。看著雲馭水慇勤地替毓秀倒酒布菜的模樣,容大少的眼珠子瞪得差點兒沒從眼眶裡掉出來,他惡狠狠地用殺人般的目光盯著雲大莊主,彷彿想在對方的臉上盯出個洞來。只可惜這一招對厚臉皮的某人一點兒用處也沒有,所以這餐飯吃得容大少鬱悶無比,整個兒食不知味。好在南宮小姐一副真的死了心的樣子,倒沒有對容飛揚過多糾纏,只是一徑與坐在自己左首邊的容飛雯聊天。齊諾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只覺瞧了場好戲,暗中偷樂。  

    未時。  

    望翠閣。  

    憑窗遠眺,滿目綠色盡入眼簾——此處正是容飛揚在風劍門的居所。  

    內堂。  

    「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一進門,容大少便用力擠開亦步亦趨地跟在毓秀身側的某個礙眼的傢伙,大大方方地拉著戀人的手在寬敞的檀木椅上坐了下來。  

    「的確很奇怪。」齊諾若有所思地回答。  

    「一個武功不算很高,江湖經驗不算很足,遇事也不算十分機靈的人究竟是用了什麼方法逃過了無雙門的天羅地網?」雲馭水摸著下巴,「司徒不二若真想殺她,只怕比捏死一隻螞蟻更容易。除非……」  

    「除非是司徒不二故意放她脫身。」齊諾蹙起黑眉,「可是他這麼做有什麼企圖?難道又想利用她來破壞宮主和容大哥的感情?」  

    「我覺得沒這麼簡單。」雲馭水瞅了瞅容飛揚,語含調侃。「至少小容的感情我們大家剛才都看得很清楚了——用膳時一副張牙舞爪的模樣,我還以為有人會跳起來跟我拚命。」  

    「噗……」齊諾忍了忍,終究繃不住地笑了開來。「哈哈哈……」  

    西門毓秀棕黃色的臉上亦是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毓秀——」容飛揚滿面委屈,「我做的事真有那麼可笑嗎?」  

    「咳,」西門毓秀輕咳一聲,「這個……也不是……」說實話,方才在餐桌上瞧見飛揚專注地凝視自己的眼神時很有一種窩心的感覺,雖然距離稍稍遠了點,但飛揚的心意仍是直截了當地傳入了自己的眼中心底,毫無動搖——不過這種事只要兩個人知道就行了,沒必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四處宣揚。西門毓秀狹長的眼眸一轉,不著痕跡地扯開了話題。「剛才用餐的時候,我總覺得有點古怪,可是……」他沉吟,「又說不上來……」  

    「西門兄指的是南宮菁吧?」雲馭水了然道,「她的確跟以前有所不同。」他遊目四顧,「你們有沒有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比以前嫵媚了許多?」  

    「對了!」一旁冥思苦想的齊諾茅塞頓開,他使勁兒一拍大腿。「就是這樣!」  

    「一個少女和一個女人給人的感覺當然不同。」容飛揚悠悠道。  

    「你是說……」西門毓秀微微一驚。  

    「毓秀,」容飛揚正色道,「我這麼說你千萬別生氣——一個女人是不是經歷過男人,這種事我一眼就能看得出來。」  

    「經驗之談吶!」雲馭水感歎道,「到底是見多識廣的風流大少。」  

    「雲大哥你真會落井下石,」齊諾佩服地道,「容大哥的臉都白了。」  

    「你們兩個儘管說風涼話吧。」容飛揚磨著牙恨恨地道,等他轉頭望向西門毓秀的時候,又是一臉小心翼翼的討好表情。「毓秀,因為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才說出來讓大家……」  

    「……我明白。」西門毓秀的臉上沒有一絲波動,他靜靜地點了點頭,「那麼讓南宮姑娘有所改變的那個人……也有可能是司徒不二?」  

    「應該……不會錯……」不知為什麼,原本怕戀人會不開心的容大少當真見到戀人一臉鎮定、神情自若的模樣後,自己反而不開心起來,只覺一口氣悶在心頭,堵得慌。  

    「既然南宮菁已經是司徒不二的人……」齊諾吸了口涼氣,「那她此次來風劍門……」  

    「總之咱們還是先派人送個信給南宮風,探探南宮世家的反應再說。」雲馭水建議,「還有,這件事暫時別告訴小雯,以免她在南宮菁面前露了破綻。」  

    「以不變應萬變嗎?」齊諾側頭想了想,「目前也只好如此了。」——在南宮菁尚未行動之前,自然沒有理由把一個正遭「追殺」的朋友趕出府去。  

    「只不過……南宮世家地處淮安,」雲馭水皺著眉打了個呵欠,「南宮風收到消息再趕過來只怕要十天半月之久。」  

    「這段日子只好麻煩大家看緊一點。」容飛揚懶洋洋地道,「不妨瞧瞧南宮小姐葫蘆裡到底想賣什麼藥。」  

    「唔……好吧。」雲馭水捂著嘴又打了個呵欠,「夏天就是這樣,一到午後就容易犯困。我要去小憩一會兒,小容……」  →→→→→→→→→→→→→自→→由→→錄←←入←←←←←←←←←←←←←  

    「你們的房間我早就讓人打掃好了,」容飛揚會意,「就在老地方。」  

    「好,那我們先去客房。」雲馭水和齊諾一起起身告辭,臨走前齊諾還不忘沖西門毓秀恭敬地行了個禮。  

    ……………………  

    「毓秀。」  有點納悶地瞥了瞥自雲、齊二人出門後便面沉似水的西門毓秀,容飛揚深感不解。「你怎麼了?什麼事不高興?」  

    「……沒什麼。」有點壓抑的聲音,「只是……」彷彿不知該如何啟口,西門毓秀歎了口氣,「我還是有點介意……」  

    「介意什麼?」  

    「你以前……經驗……那麼豐富……」  

    「原來……」目不轉睛地望著戀人不自在的表情和慢慢升上熱氣的臉,從方才就一直掛在心頭的一絲鬱悶立刻消散無蹤,呵呵……控制不住的笑意染上了雙眼,容飛揚咧大了嘴,笑得像個傻瓜——還以為毓秀當真沒有感覺呢——看來自己是白擔心了。  

    「你笑什麼?」那種活像窺破了一切似的詭異而又欠扁的笑容,連好脾氣的西門毓秀也有點兒受不了。  

    「沒……沒什麼。」容飛揚趕緊一整顏色,雙手悄悄地搭上了戀人的腰,眸中色光閃動。「咱們也去補個眠吧。」說著,急急拉起一時之間尚反應不過來的西門毓秀直奔臥室而去。  

    時間,在靜靜的等待中很快地溜過了數日。  

    在這段日子中南宮菁一直沒有做出什麼令人生疑的事,但是她自己身上的謎團倒是令暗中觀察的人愈覺古怪。這一次南宮菁並未跟容飛雯住在一起,而是居住在離望翠閣較近的賞月居——這倒不是容飛揚的主意,而是他那個熱心過了頭的母親為了兒子的終身大事才如此刻意地安排。所謂「近水樓台」,沈三娘的一番苦心這回倒合了大夥兒的意,賞月居正巧夾在望翠閣和雲馭水他們居住的桂苑中間,無論南宮菁什麼時候出門,往哪裡去,都逃不過其他幾個人的眼睛。  

    六月十九。  

    辰時。  

    今日一早用過早膳後容飛雯便一直逗留在賞月居內與南宮菁聊天,而沈三娘也想對自己眼中的未來兒媳多做瞭解,是以亦陪在一側,因此倒讓容飛揚他們得以趁此機會湊在一起再次商討有關南宮菁的事,只不過這一次的問題又有了新的轉變。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容飛揚在望翠閣的大廳內踱來踱去,「為什麼我總覺得南宮菁的樣子很不對勁?」  

    「是嗎?」齊諾想了想,「我怎麼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那是當然,」容飛揚道,「你以前只見過她幾面而已,也沒怎麼跟她說話,又怎麼看得出不對的地方?」  

    「她的眼神……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西門毓秀回想道。  

    「不光是眼神,還有一些動作。」容飛揚補充。  

    「我也覺得很怪,」雲馭水凝眸沉思,「她身上的香味也跟以前不太一樣。」  

    「哦?」容飛揚側目而視,「沒想到你對女孩子用的香粉那麼有研究。」  

    「我的確曾經研究過一段時間,」雲馭水直認不諱,「那時我對迷香和迷藥特別感興趣,所以女子身上用什麼香粉我一聞就知道了。以前見面的時候南宮菁用的是凝香樓賣的『暗生香』,可是這一次……」他沉吟半晌,「這種香氣裡帶著點兒杏味,應該不算陌生,可是我居然記不得是什麼地方賣的……奇怪……」  

    「這有什麼奇怪的?」容飛揚哂笑,「難道所有賣香粉的地方你都記得不成?」  

    「雖說不是所有,」雲馭水道,「不過也差不多了。她身上的香味既好聞又奇特,應該不是在普通的店舖所購……」  

    「這麼說……我也想起一件奇怪的事。」齊諾一本正經地道,「那天在前院我遠遠看見小雯姊和南宮菁靠得很近,眼睛對著眼睛,兩個頭都快碰在一起了。我走過去一看,原來是小雯姊在替南宮菁找眼睛裡的塵土……聽小雯姊說,剛才吹了一陣風,有髒東西進了南宮菁的眼睛,所以幫她瞧一下……可是……」他偏著頭道,「也不知怎麼的,那個畫面後來我越想越覺得古怪。」  

    「飛揚。」一個清脆的嗓門隨著一陣腳步聲來到廳外,一個身材窈窕、風姿綽約的大美人婷婷裊裊地走了進來。  

    「容伯母。」  

    「容姨。」在座的三個人盡皆起身行禮。  

    「嗯。」沈三娘眼珠一轉,用一種非常委婉的口氣道,「我有話想對飛揚說,你們……」她滿懷歉意地望著面前的三個人。  

    「我們……出去走走。」既然沈三娘這麼說,其他三個人自然很識趣地站了起來,西門毓秀與容飛揚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也跟著跨出了廳門。  

    「飛揚。」待三人遠去,沈三娘和顏悅色地道,「菁兒的事你打算怎麼安排?」  

    「什麼安排?」容飛揚不動聲色地道。  

    「飛揚,」沈三娘語重心長地道,「菁兒是個認真的好孩子,你可不能隨便玩玩就算。況且她又是南宮世家的大小姐,這樣的身份跟咱們正是門當戶對……」  

    「娘,」容飛揚蹙起兩道劍眉,「什麼隨便玩玩?我和毓秀……」  

    「飛揚!」沈三娘板起臉,「到現在你還想跟他在一起嗎?!如果你是真心想跟他在一起,那為什麼還要去碰菁兒……」  

    「娘!」容飛揚哭笑不得,「我根本就沒碰過南宮菁!自從有了毓秀以後,我再也沒碰過別人!」  

    「可是……」沈三娘愕然,「我看得出來……菁兒她已不是……這真的不是你做的??」  

    「千真萬確。」容飛揚的語氣斬釘截鐵。  

    「那……究竟是誰?」沈三娘無限失望又萬分惋惜地道,「唉……好好的一個姑娘……」  

    「小容!!」一個人從外面飛快地竄進大廳,後面還跟著兩個困惑不解的人。  

    「出什麼事了?!」容飛揚驟吃一驚,「是不是南宮菁她……」  

    「不是。」齊諾搖了搖頭,說話間仍有些氣喘吁吁。「我們……本來打算去後院逛逛,可是……才走了一半,雲大哥就突然像發了瘋似地一個勁兒往回衝,我們只好跟著他一起跑回來了。」  

    「什麼叫『發了瘋似的』?」長長吐了幾口氣的雲馭水不滿地道,「小諾你真是越來越不會講話了。」  

    「你跑那麼快究竟有什麼事?」容飛揚好奇地問——自己這個兒時玩伴很少會有衝動的時候。  

    「我想起來了。」雲馭水宣佈。  

    「什麼?」  

    「就是南宮菁身上的那股香味啊。」  

    「我還以為是什麼……」容飛揚無力地道,「就算你想起她是在哪裡買的香粉也不用興奮成這個樣子吧?」  

    「不是的。」雲馭水道,「不是買的,這種香粉是自己特別調製的。我雖然沒有見過這個人,不過對於她用的藥我一向很有研究——」他神情凝重,「據我所知,會用這種香粉的天下只有一個人。」  

    「難道是……」西門毓秀與容飛揚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名字。  

    「不錯。」雲馭水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就是徐玉娟。」  

    「什麼?!」齊諾失聲驚呼。  

    「啊——」賞月居內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喊叫。  

    「飛雯!!」廳中眾人齊齊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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