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廿五。
未時三刻。
明白自己現在的時間很有限,西門毓秀在身後的人還未追過來之前匆匆於偏院的某個假山前停下了腳步。他伸手輕摁某塊岩石上的一個不仔細看絕對發現不了小小突起,登時,兩邊山石無聲無息地從中分開,面前出現了一個漆黑的洞穴——這兒是飛揚曾千嚀萬囑過要自己記住的避難之所。將容飛雯小心地抱入洞內,靜靜放下,西門毓秀又返身出了山洞,重新摁下機關。霎時,假山緩緩移動,片刻便恢復了原狀,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破綻。前院傳來司徒不二猖狂的獰笑——
「西門毓秀,你就躲著當縮頭烏龜吧!!現在開始本門主就見一個殺一個,等把這裡的人全殺光就輪到你了!我一定會慢慢地把你找出來,慢慢地跟你好好玩玩!哈哈哈……還有那位大小姐本門主也一定不會虧待她的……哈哈哈哈……」 →→→→→→→→→→→→→自→→由→→錄←←入←←←←←←←←←←←←←
聽聞此言,西門毓秀飛快地旋身一轉,翩若驚鴻,疾速地向院外馳去。他心知肚明,司徒不二說這些話,無非是想引自己出去而已,不過,就這麼放任司徒不二殺人——這種事絕不是他西門毓秀能眼睜睜看著不管的。而且,其中還牽連到容飛雯……如果自己不現身,司徒不二遲早會闖入院內搜尋,那飛雯的處境就危險了……一道飛旋著的青焰發出長長的呼哨聲劃破了天際——留守在容府的風劍門集雲堂」副堂主「金龍躍日」胡萬財已經向駐守黃山的各分部發出了緊急求援的訊息。看到了這團青焰,西門毓秀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穿過庭院越牆而出,半空中飄然孑立的身影刻意讓司徒不二瞧得一清二楚——若想讓胡萬財暫時守住這個地方,首先需要引開的就是此人。
「西門毓秀!!」果然,大喝聲中,司徒不二疾掠而至。
西門毓秀嘴角暗噙冷笑,不待司徒不二追上前來,又再次提氣踩著屋簷上下飛速踏步遠去。
司徒不二緊跟在後好整以暇地邊追邊諷:「有本事就儘管跑!本門主便好好瞧瞧,看你半個時辰究竟能跑多遠?!」
西門毓秀充耳不聞,雙足微點,看似慢,實則快,用的居然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浮光遁影」身法,一眨眼的功夫早已滑出去十七八丈,登時將司徒不二遠遠地拋在身後。出了府門,毫不意外地看見了門外的埋伏,容府四周人頭攢動,牆角屋瓦,處處都是無二門的紅衣弟子。不等他們迎上前來,西門毓秀當即搶先出招,渾厚綿長的「玉肌功」一出手,前面的人立時難以抵擋,紛紛後退,不由自主地讓出了一條路。在蝕功散的影響下,每多用一分真氣便會消去一點內力,是以西門毓秀在立掌破了敵陣之後片刻也不停留地疾奔而去——司徒不二自然也跟著追了過去,臨去前留下了一道命令:
「徐玉娟,立刻率眾攻入容府,若遭抵抗,殺無赦!」
黃山。
風,從耳際颯颯飛過,夏日的艷陽令西門毓秀渾身透濕,跟在後面的腳步讓他不得不施出全力往前狂奔。不知不覺間被人追上了山,這才發現原本蒼翠秀麗的黃山上到處隱藏著濃重的殺機,埋伏多時的無二門幫眾時不時會冒出來阻擊截殺一番,令人防不甚防。自己的真氣又在纏鬥中一點一滴地不停損耗,雖然目前尚能躲過司徒不二的追蹤,可是……如果真被追上的話,那後果……絕不是自己所能承受得起的。飛揚,我答應過要跟你一起去看看各地山川瀚海,所以我……絕不能死!可是……我也絕不願受到那種污辱!!我還有許多話想跟你說……我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都是一幫廢物!!」司徒不二冷眼瞅著面前滾倒在地的一群紅衣漢子,不屑地罵道,「連個快喪失功力的人都逮不住!還被別人廢去了武功!蠢材!!」——沿途追來,全是一堆堆東倒西歪地躺在地上或昏昏沉沉、或呻吟不已的自己人,而且還有一大半被西門毓秀以「玉肌功」廢去了一身功夫,成了半死不活的廢人。至於那個自己一直想追卻至今還沒追上的人……他抬起頭望了望高高的山頭,唇邊漾起一線危險的笑意——愈往上跑,可供藏身的地方也就愈小——西門毓秀,看來你也是慌不擇路了啊……
他乾脆緩下了腳步,悠閒地拾級而上。
——已經困在甕中的鱉,還能跑得了麼?
九月廿五。
申時正。
容飛揚趕到容府。
他一從馬背上躍下,身下那匹百里挑一的駿馬便即累得當場倒斃。
容府門外門內俱是一片混亂,敵我雙方廝殺得不可開交。風劍門的人瞧見少主到來,人人喜形於色,紛紛大聲呼喚,歡聲如雷。
徐玉娟一見容飛揚,便知情勢不妙,她心裡又惦記著司徒不二,便趕緊趁著容飛揚尚未看見自己之時腳底抹油,上山通報去了。
九月廿五。
申時過後。
蓮花峰峰頂。
此地乃是整個黃山最高之處。
西門毓秀驀然駐足,胸膛急劇地起伏,氣息難平。他很明白自己目前已是強弩之末,渾身的功力只剩下一二成,半個時辰眼看就快到了,再下去連這一二分皆會消失殆盡。
一群手持刀劍的紅衣大漢將其團團圍住,個個戒備萬分地緊緊盯著他,不敢有絲毫懈怠。西門毓秀靜靜地望了望面前如狼似虎的敵人,又回頭看看身後雲霧繚繞的陡峭懸崖,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深深的悲哀。然後,他勉力提氣,揮劍出手……
九月廿五。
申時三刻。
一群白衣紅巾的俊男美女忽然出現在容府。
為首的一個身材高大、面帶褐色、淡眉長目的醜陋青年皺眉而觀——
「李風,你看他們在幹嘛?」
「啟稟宮主,」伴在青年身側的一個修長挺拔的漢子左右瞧了瞧,一本正經地回答,「依屬下之見,他們好像是在打架。」
「你看咱們要不要過去幫他們一下?」醜陋青年擺出一臉思考的樣子。
「那個……」李風遲疑地問,「咱們……幫哪邊?」
「這個……」
正說話間,遠處一陣馬蹄疾響,接下來數人已直接衝入戰圈,當先一人眉清目秀、長身玉立,只見他手起刀落,一個紅衣漢子登時倒臥在地。??!!!!! →→→→→→→→→→→→→自→→由→→錄←←入←←←←←←←←←←←←←
醜陋青年神情激動,猛然直視著依然保留著幾分當年模樣的那個人的臉,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小諾!!」
聽見似曾相識的語聲,齊諾驀然抬首望向醜陋青年,眼神由驚轉喜,繼而化為狂喜,他雀躍萬分:「阿恕哥哥!!」喜笑顏開地朝著多年不見一直掛在心上的那個人用力地揮了揮手,他高興得只差沒蹦起來,暖暖的笑容中顯現出一份少年的稚氣。
丁恕正待回以一個笑容,卻在轉眸之際面色丕變地大叫一聲:「小心!!」說著,手中的劍已化作一道厲芒,準確地射入齊諾身後欲趁機偷襲的一個紅衣大漢的咽喉,人也跟著掠到了齊諾身旁。
「謝謝。」齊諾返身拔出長劍遞還給丁恕,不由自主地露出一臉傻笑。「阿恕哥哥,你這些年……還好嗎?」
「我、我很好,」丁恕結結巴巴地說,「你、你呢?」
「我……」
「很抱歉打擾你們兩位的敘舊,」雲馭水從旁適時插了一句,「不過我們現在還有事要辦,能不能請你們在事情完結以後再聊?到時候你們想怎麼聊我都不會反對的。」
「啊……」齊諾這才省起目前的處境,霎時漲紅了臉,「對……對不起……」
「怎麼了?」丁恕不解,「這裡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亂?」
「阿恕哥哥,」齊諾懇切地道,「能不能請你幫個忙?」
「你說。」丁恕對齊諾一向是有求必應,很少有拒絕的時候。
「那些紅衣大漢是無雙門的人,是咱們的敵人,你能不能……」
「當然可以。」未等齊諾說完,丁恕已心領神會,「李風,動手。」
「是。」李風得令,迅速領著一大群俊男美女們衝入戰團,與紅衣大漢們交起手來。
——得到了玄霄宮的助力,風劍門這邊自然如虎添翼,不消片刻便控制住了場中的局面。
此時容飛雯早已醒來,正一邊對敵,一邊紅著眼圈,見自己的爹娘滿面焦急地跑了過來,忍不住就「哇」地哭出了聲。
「爹、娘,都是飛雯不好!!還連累西門大哥……嗚嗚嗚……」
沈三娘心疼女兒,慌忙一把將之摟在懷中,一面拍撫著她的背,一面柔聲安慰。
「究竟出了什麼事?!」遠道而來的丁恕沒有見到自己的師父,卻見著這麼一副亂糟糟的局面,自然心中著急。「我師父在哪兒?!容飛揚呢?!那傢伙跑到哪裡去了?!」
「哇!!」容飛雯抬頭一看,嚇了一大跳,面前的男子肌膚棕褐,長相古怪,不過……他的容貌倒跟西門大哥不相上下……
「小雯姊,這位就是西門宮主唯一的弟子丁恕,也是玄霄宮現任的宮主。」簡單地介紹以後,齊諾扯住了丁恕的衣袖,神色凝重。「阿恕哥哥,你先別急,我說給你聽。」說著,將前段日子與無雙門之間的恩怨鉅細靡遺地統統述說了一遍。
「那後來呢?!」事關自己師父的安危,丁恕心急如焚。「我師父他現在怎麼樣了?!」
「他……中了徐玉娟的蝕功散……我記得徐玉娟對我下令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容飛雯垂首道,「我醒來以後……所有的事都記起來了……全怪我不好……」她梨花帶雨地道。
「那容飛揚呢?!」丁恕左瞧右瞧就是不見容大少的蹤影,不禁怒道,「這麼重要的時候,他究竟跑哪兒去了?!」
「我哥他上黃山去了。」容飛雯趕緊替自己的哥哥辯護,「他到的時候我就已經醒過來了,他聽我說了西門大哥的事以後就捉了一個無雙門的人,問出司徒不二的去向,就一個人先追過去了……」
「他一個人追過去了??!!」容北錚倒吸一口涼氣。
「飛雯,你怎麼不……」沈三娘瞅了瞅丁恕難看的臉色,硬生生把「攔住他」三個字吞了回去。
「李風,帶人在山下守著,別放走一個無雙門的人!」丁恕沉聲下令。
「是。」
見丁恕起身欲行,齊諾急忙跟上前去:「阿恕哥哥,我們一起走!」 丁恕轉眸衝他微微頷首,兩人一前一後飛奔而去。
「我也去看看。」沖在場眾人打了個招呼,雲馭水亦匆匆往黃山的方向掠去。
「我也要去!!」容飛雯抹了把眼淚,「我一定要看到西門大哥沒事才放心!」
「這……」容北錚與沈三娘面面相覷,他們心中亦十分擔心自己的兒子,但是戰勢到現在才剛剛結束,無雙門的人雖已敗退,卻還有殘局尚需處理,現在離開……
「容伯父、容伯母,」南宮風拱了拱手,「若二位信得過小侄,這裡的事小侄可以協同胡副堂主一起處理。」
「是啊,」頂著個圓圓胖胖的肚子,胳膊上受了點兒刀傷的胡萬財抬頭挺胸地道,「門主、夫人,有南宮少俠的協助,您二位就放心吧。還是先去看一看少主的情況,司徒不二……」他想起方才司徒不二為了逼西門毓秀現身時所露的那一手深厚內力,不禁打了一個寒噤,「此人絕非易與之輩。」
九月廿五。
申時三刻。
司徒不二登上峰頂。
觸目之處又是倒了滿地的紅衣人。
懸崖邊孤零零地插著一柄普普通通的青鋒劍,只是那使劍的人卻蹤跡不見。
「人呢?!」司徒不二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去伸足胡亂地用力踹了一通兀自未從昏迷中醒來的幫眾,厲聲喝問。
「唔……」一干人等這才悠悠轉醒,抱頭的抱頭、捂著肚子的捂著肚子,尚搞不清楚身處何地。
「哇!!」有人在運了運氣之後失聲驚呼,「我的武功……」
「呃……什麼?」面露不解的人也在運功之後發出慘叫,「我的內力……為什麼沒有了……」
「他廢了我們的武功!!」有人咬牙切齒痛恨。
「廢了你們的武功是因為你們的武功太爛!」一個令人頭皮發麻的聲音冷冷響起,紅衣漢子們登時一個個噤若寒蟬,沒人敢發出半點聲息。
「說!」從司徒不二身上發出的寒氣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足以凍傷一干彪形大漢,「西門毓秀呢?」
「這……」大漢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下子都不怎麼敢開口。
「啟……啟稟……門、門主……」終於,其中一個漢子鼓起勇氣,用打著顫的聲音稟報道,「屬……屬下……剛、剛才……迷、迷糊糊地……好……好像……看見他……他從崖上掉掉掉下去了……」
「哦?」司徒不二挑眉道,「這麼說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是……是……好好像象像是是這這這樣樣……」臉上沾滿泥巴、左眼帶著一條醜陋刀疤的大漢被司徒不二盯得渾身冷汗直流,抖如篩糠。
「好像??」司徒不二沉聲反問。
「啟稟……門主,」另一個泥臉漢子畏畏縮縮地瞅了一眼司徒不二,用力嚥了口唾沫,再看了看刀疤大漢,才啞著嗓子開口。「門主……那、那個西……西……門毓秀確實是……是……自、自己……跳……下去的……」
「當真?!」司徒不二目光如炬地盯著他們。
「是……是的……」疤眼漢子道,「我……不……屬……屬下……不敢……有所……隱瞞……」
泥臉漢子也頻頻頷首,點頭如搗。
「你們是哪堂哪個分舵的?」司徒不二緩緩問,自決定攻打容府後他便從各地分舵急調過來不少人,由於無雙門近年來發展得相當快速,新進門人大大增多,是以這次行動中的門人自己倒有一半未曾見過。不過對於此種小人物他司徒不二一向亦不放在眼裡,之所以會這麼問完全是因為事出蹊蹺,但是,看他們的樣子又不像是在說謊——
「屬下隸……屬……風……煞堂……淮安分……舵……」光是擠出這幾個字,疤眼大漢就已嚇得快暈倒過去。
「屬下……隸屬……濟風……堂……徐州……分舵……」
「哼。」司徒不二冷哼一聲,忽地心念一動——有沒有可能……他仔細地打量了這兩人一番,失望地搖了搖頭,淮安分舵的那傢伙看身材就不像;至於徐州的那個身材倒相符,不過西門毓秀全身上下膚色棕黃,這傢伙雖然滿臉泥巴,但沒沾上的地方還是能看得出白色的肌膚,而且光看他臉部的輪廓就知道跟那個醜八怪有著天淵之別。「這麼說,他們所說的全都是真的了?」他微微掃了一眼匍匐於地的一大幫人,冷聲詢問。
「是……是的……」
「沒……錯……我們……也……也看、看見了……」——說這話的倒是司徒不二曾經見過也有些印象的幾個人。
「你們當真看清楚了?」司徒不二一個字一個字地問。
「是……是……」
「……哼!」隔了半晌,司徒不二才從牙縫裡擠出來一個字。「好一個西門毓秀!哼哼,居然跟我玩這招!寧為玉碎,不為瓦全……哼!!」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又邁步走到崖邊往下探頭一看,勉強可見一片白色的衣角掛在向下數十尺的一株蒼松的樹杈之上,再往下看便只見一片雲海,其餘的就什麼也看不見了。
「傳令下去,」他緩緩道,「所有的人立刻去搜,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呃……」這麼高的懸崖要怎麼下去搜啊??眾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半晌才應了聲,「是。」
「怎麼?」司徒不二冷笑道,「別以為你們武功被廢就不用下去!無雙門不需要廢物,如果你們還想繼續待在無雙門的話,就趕緊照我的話去做!」
「是!」眾人急應一聲,大氣也不敢喘地四處作鳥獸散,傳令去了。
「哼,」司徒不二再次看了看崖邊插著的那柄劍,眸中露瘋狂而獰猙的笑意,喃喃道,「西門毓秀,即使你真的死了,我也要得到你的屍體……」
第十一章
半山腰。
下山的路並不很好走,更何況現在行走在山路上的還是一群武功剛剛被廢、邁起步子來七歪八倒的人。
「我們怎麼就這麼倒霉!」有人忍不住發起了牢騷,「不但被人廢了武功,還要下山去找個不知是死是活的……」
「噓——」疤眼大漢慌忙作了個噤聲的手勢,「你小聲點,不怕掉腦袋啊?」
「說得是,」小心地往周圍看了看,與疤眼大漢同是淮安分舵的某個青面漢子悄聲問,「老高,說實話,你真看見西門毓秀往下跳了?」
「這個……」疤眼大漢摸了摸後腦勺,想了想,不確定地道,「當時我只模模糊糊地看見一個影子在崖邊倒下去的樣子,後來我就暈過去了。」
「我也看見了。」另一個面皮白淨的青年補充,「那時候只覺得身邊有一陣風吹過,崖上的人影就掉下去了……不過我沒看清楚那個人的臉……」
「奇怪,」疤眼大漢嗤笑,「幹嘛要看清臉?咱們這兒穿白衣的除了他還有誰?!」
「說得也是,」白淨青年訕訕地乾笑了幾聲,又想起來似地道,「當時在我旁邊的好像就是你嘛,怪不得你也看見了。」說著,伸手拍了拍走在身後的泥臉漢子的肩。
「呃……是啊,」泥臉漢子心有餘悸地道,「我們那麼多人圍攻他,可是……」
「西門毓秀果然是高手啊……」眾人感歎。
正說話間,但見紅影一閃,一個人從山下疾掠而上,「呼」地一下就從大夥兒頭頂飛過,連看也來不及看上一眼,便匆匆遁去,彷彿後面正有一頭老虎在追似的。
「咦?!這不是……」眾皆驚詫。 →→→→→→→→→→→→→自→→由→→錄←←入←←←←←←←←←←←←←
「徐玉娟!!」大家眼前一花,只見又是一道人影掠過——平日俊美瀟灑的青年此刻滿臉急怒,一面冷聲喝叱一面飛快地尾隨而去。
「……」泥臉漢子張口欲言,眸中顯出焦急擔憂之色。
「後面那個人……究竟是誰?」由於尾隨而來的青年速度實在太快,所以在場眾人沒有一個能看清楚那人的臉。
「聽聲音……」有人猜測,「像是個男的……」
「廢話!」某人譏諷道,「那種聲音難不成還是個女的?」
「你……」
「怎麼樣?」
為了一件小事吵鬧乃至差點兒動起手來的兩個人以及在旁煽風點火和勸架的一干人等都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已經悄悄地離開了他們,邁著吃力的步伐重又向山頂走去。
九月廿五。
酉時過後。
黃山蓮花峰頂。
「門主!!」一個紅衣人氣喘吁吁地飛奔而至,原本嬌艷柔媚的臉頰如今泛著一絲慘白,整個人披頭散髮、狼狽萬分,已被身後的人追得快透不過氣。
一道劍光匹練而起——在上山途中碰上這個利用攝魂術不但害了自己妹子更害得毓秀中了蝕功散而陷入重重危機的女人,容飛揚的怒氣一下子迸發出來,眼見這女人逃上山頂,當下便毫不容情地一劍刺去。這一劍用的是容家五十四路追風劍法中的殺招「風動魂斷」,蘊含著巨大的怒火,雷霆萬鈞地擊向徐玉娟的後腦,顯見得他已恨極了這個女人。
當。
雙劍相交,各自後退三步。
司徒不二暗暗心驚,一段日子不見,這小子的功夫大有長進,再不容小覷。
「司徒不二!」容飛揚定睛一瞧,四處一望,卻不見心上人的蹤跡,當即強忍滿腹怒意與滿腔驚慌,急急追問。「毓秀呢?!他在哪兒?!你把他怎麼了??!!」
「容大少,」司徒不二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意,慢條斯理地道,「你終於來了,只可惜……來得太晚了。」
「你……」容飛揚心口猛然抽緊,「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困難地問。
「你看。」司徒不二好整以暇地伸手指了指崖邊的劍。
「這是……」容飛揚飛身一躍,掠至崖邊,手指微顫地撫上那柄青鋒劍。「這是……毓秀的劍。」看到這柄劍後,一股極其不詳的預感籠罩著他,令他全身都開始戰慄。「他……」他霍然回身,厲聲喝問,「他人呢?!他人在哪裡??!!」
「崖下。」司徒不二很「好心」地告訴了對方答案。!!!!
容飛揚如遭雷殛,呆立當場,腳下一時如有千斤之重,難以挪動分毫,半晌之後才大聲道:「不會的!!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毓秀他絕不會……」他咬住牙,握緊雙拳,後面一個字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容大少何必如此激動?」司徒不二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輕鬆地道,「要想知道他在哪裡,何不自己往崖下瞧瞧?」
「……」
容飛揚在狠狠狠狠地盯了他良久之後,才轉頭往崖下瞧去,這一瞧,再難回首。
「為什麼……」他痛徹心肺,「你為什麼要逼他至此……」
「你問我為什麼?」司徒不二目中的譏嘲與得意於瞬間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深的怨毒與恨意,他縱聲狂笑。「哈哈哈哈……誰教他不肯乖乖地就範!!這個世上沒有我司徒不二得不到的東西……只有他……」狂笑逐漸轉為低聲的呢喃,他眼中充滿了瘋狂之色,「居然寧死也不肯……哼……呵呵呵……不過這樣也好,我得不到的就毀了,別人也休想得到……」
「他是我的,」容飛揚緩緩地直起身,一個字一個字地清清楚楚地道,「我也是他的。我們永遠也不會分開。」他轉過頭紅著眼眶目眥欲裂地瞪向司徒不二,那亟欲將人生吞活剝、五馬分屍的眼神令一側的徐玉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噤——無論誰都看得出他有多恨司徒不二,只怕是食其肉,寢其皮都不足以洩恨。
嗆。
長劍再度出鞘。
容飛揚與司徒不二相隔五六丈,面面相對,雙方蓄勢待發。
徐玉娟退據一旁,雙眸閃動,不知又在打著什麼主意。
夜色,漸漸籠罩了整個大地。
一陣風襲過,帶著些許的潮濕與悶熱,天空中飄起了細微的雨絲。
佇立在崖頂的兩個人同時出手。
劍光一閃,風馳電掣,容飛揚與司徒不二均是以快打快,丁丁噹噹的響聲之中,雙方已交接了不知多少招——丁恕、齊諾、雲馭水三人攀上峰頂之時所見的就是一幅決鬥的畫面。雖然很想知道事情究竟怎麼樣了,西門毓秀又在哪裡,但是此時此刻顯然不是問問題的時候,三人互覷一眼,同時駐足觀看起雙方的拚鬥,雲馭水往旁一站,暗暗留意著徐玉娟的動靜。
一套驚天劍法在司徒不二的演練之下果然足以驚天動地,他出手快如閃電,便是容家本來就以快見長的追風劍法都尚要遜其一籌。雲、丁、齊三人看得面露憂色,雖然此刻容飛揚還未露敗相,不過長此下去的話……只怕不妙……
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慢慢過去,兩人已激戰了不下五百招。容北錚夫婦陪同容飛雯也一起來到了峰頂,見戰局如此驚險,大家只得暫且默不作聲,以免驚擾了正全心全意陷入激鬥的人。
六百三十二招。
司徒不二這一劍出去,已有把握令容飛揚避無可避,兩人鬥了這半天,早已大致摸清對方劍法的套路,他已算準追風劍法裡沒有一招能抵擋自己的這一劍。旁觀眾人除功力較淺的容飛雯尚看不出其中奧妙,其餘眾人盡皆變色——
當。
眼見一劍當胸,容飛揚忽地使了個古怪的身法,居然脫身而出,同時斜斜一劍穿過司徒不二的劍網,衝著對方的咽喉疾刺而去。這一劍中充滿了孤獨寂寞之意,正與容飛揚此刻的心境相符,卻並非是追風劍法中的任何一招。
「孤天十七式!」丁恕脫口而呼。
司徒不二驟吃一驚,這一劍,自己當初也見西門毓秀使過,果然是孤天十七式中的劍招,當下不由得小心翼翼起來。容飛揚身隨劍轉,劍勢綿綿不絕,那原本讓自己想破頭也悟不出的空濛孤寂之意如今發揮得淋漓盡致,直逼得司徒不二連連後退,可是……自己心裡卻沒有半點高興之意——如果可以,我只想陪在你的身邊——毓秀,你一定要等我……
七百五十七招。
兩人的對戰局勢目前已呈膠著狀態,可說是勢均力敵,難分勝負,不過不難看出,對戰雙方均已顯出些許的疲態。司徒不二突然一劍直直攻向容飛揚的胸口,容飛揚側身一轉,本可安然躲過一劍,不料卻已避無可避——原來兩人已在不知不覺中漸漸斗至崖邊,再退半步便得失足墜崖。容飛揚倏然收勢擰身,危急中只得拿劍一擋,由於時間過於倉促,這一劍與司徒不二志在必得的一劍相交後自然不敵,當下「嗆」的一聲,脫手飛去。司徒不二獰笑一聲,再度舉劍對著雙手空空的人用力刺去,這一劍,眼看著要在容飛揚的脖子上開個洞——
一道耀目的劍光伴隨著觀戰眾人的驚呼聲驀然亮起。容飛揚壓根沒去管自己那柄不知飛到哪裡去的劍,而是當機立斷一個蹲身,揀起了方才被自己小心地置於地上的西門毓秀的青鋒劍,順勢閃過司徒不二的劍招,趁對方驚詫忙亂之時迅疾出招。電光般的一劍過後,司徒不二踣跌在地,再也站不起身——這一劍不但挑斷了他的雙手手筋,同時也斬斷了他的雙足足筋。容飛揚毫不容情地飛起一腳,將他踢到一旁的山壁上,這一腳徹底廢了司徒不二的武功,令他完完全全地成了一個廢人。
「我不殺你。」容飛揚手持青鋒劍,捂著胸輕咳幾聲——方纔的雙劍交擊讓他受了不輕的內傷。他喘著氣,蹙緊了眉冷冷地瞪著司徒不二,一字一句地道,「我要讓你也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他知道,如司徒不二這樣目空一切的人一旦失去了武功,那當真比殺了他還令他難受,他要讓這個害死自己一生中最最心愛之人的罪魁禍首剩下的時間都活在痛苦與絕望之中。
根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敗在容飛揚手裡、而且還落得如此下場的司徒不二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慘笑一聲,猛力咬舌,意圖自盡。
「門主!!」一個人飛快地衝了過來,用力扳住他的嘴巴,不讓他求死。「沒關係,我會照顧你一輩子的。」嬌媚的女子柔聲細語地道,「門主……司徒……你終於是我一個人的了。」
望著徐玉娟含情脈脈的眼神,司徒不二沒來由地心底發寒,只是苦於自己武功已廢,反抗不得,只能任人在自己的嘴裡塞了團布,背著下山而去。
「唉……」瞧著徐玉娟心滿意足地把人帶走,雲馭水搖了搖頭,「這個人也病入膏肓了,她也許還不知道南宮風正在山下等著她吧。」 →→→→→→→→→→→→→自→→由→→錄←←入←←←←←←←←←←←←←
「是啊,」齊諾歎道,「她……」還未待他發表完自己的感想,身邊已響起了一陣驚呼。
「哥,你想做什麼??!!」
齊諾轉頭一瞧,大驚失色,只見容飛揚獨自站在懸崖邊上,瞅那姿勢,怎麼看怎麼像要往下跳的樣子。
「容大哥,你幹什麼?!」他忍不住大吼。
「毓秀他已經……」容飛揚回過頭來,面上帶著一絲異樣的平靜。「我要下去陪他。」
「什麼?!」丁恕失聲道,「你是說,我師父他……他墜……墜……」說至此,再也接不下口,眸中漸漸漾起一層薄霧。
「阿恕哥哥……」不知該如何安慰陷入深深傷痛的人,齊諾用力握緊了丁恕的手。
「飛揚,你可千萬別做傻事啊!!」沈三娘看得心驚肉跳,卻又不敢衝上前去,唯恐刺激了自己的寶貝兒子,她急得眼淚都快掉了下來。「難道你想丟下爹娘不管了嗎?!」
「飛揚!!」容北錚暴跳如雷,「你……你你你居然要為了個男人殉情!!你你你……」他氣得說不出話來。
「不要!!哥,你快回來!!」容飛雯一邊哭一邊喊,「我知道錯了!!這件事全怪我,你不要跳好不好?!」
「飛揚,」沈三娘柔聲勸說,「只要你肯回來,以後……你想做什麼娘都隨你,就算……你想要跟男人在一起娘也答應……」
「三娘……」容北錚才想稍稍地表示一下不滿,便被自己的妻子給瞪了回去。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容飛揚心裡淒苦,別的人又怎麼能代替得了自己心愛的毓秀??他一語不發地跪在地上給自己的父母磕了三個響頭,站起身後,面向懸崖,再也不肯回頭瞧上一眼。
「小容,」雲馭水長歎一聲,「我知道我勸不了你,不過……如果西門兄還活著,你想……他會希望你這麼做嗎?」
「……他不會。」容飛揚緩緩道,「他一定會希望我好好地活下去……可是……」他語聲哽咽,「失去了他……我不知道……我怎麼才能活下去?!你不知道,他外表看上去很堅強,其實……他是一個很怕寂寞的人……所以,」他喃喃道,「我一定要下去陪著他才行……」他輕輕地闔上雙眼,衣袂迎風而擺。
「如果他不在下面呢?」一個輕柔的語聲帶著些微的顫動幽然響起——在緊張的氣氛下,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個人已經悄悄地登上了峰頂。
「毓秀!!!」聽見了這個就算是自己閉著眼睛也絕對不會認錯的聲音,容飛揚狂喜轉身。
一個披散著頭髮、渾身濕透的紅衣男子手拄著一根用樹枝作成的枴杖,站在峰頂拐角處微微地喘著氣。
「毓秀!!」雖然瞧不清對方的全貌,但那雙溫柔中帶著感動的眼眸卻是如此的熟悉,容飛揚更無遲疑,飛撲上前,一把將人摟入懷中,抱得死緊。
「娘……」容飛雯瞧得目瞪口呆,不由自主地扯住了自己母親的手。「那個人的臉……根本就不是西門大哥……」
「是啊……」雖然那個人垂著一頭亂髮,但是光看輪廓也要比西門毓秀端正得多。沈三娘心裡一邊慶幸自己的兒子終於不再嚷著要跳崖,一邊懷疑——是不是因為悲傷過度,才導致飛揚出現了幻覺??
「飛揚。」怪的是那個人居然沒有推開容飛揚,反而應聲拋開手中的樹枝,輕輕地擁住了他的背。
容飛揚動作溫柔地替紅衣男子拂開一頭亂髮,露出一張被細雨洗去了泥巴的臉,紅衣人白皙清俊的臉龐完全落入了眾人的視線。這張臉……容飛揚的腦海裡依稀浮現出六年前曾經見過的那一幅畫,畫中的少年眉目清朗、溫潤如玉……
「毓秀……」歎息般地呢喃一聲,容飛揚用盡全力擁緊了微笑的青年,放任自己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之中,再也捨不得放手。
「娘……」容飛雯悄悄拉了拉沈三娘的衣角,心頭發毛。「您看,我哥他……是不是……腦子……出了什麼……毛病……」她吞吞吐吐地道。
「這個……」沈三娘沉吟不定,紅衣男子雖相貌與西門毓秀有著天淵之別,但聲音卻毫無二致。難道……她心裡倏然閃過一個極其荒唐的念頭——借屍還魂……
突然瞧見自己死而復生的師父,丁恕自然欣喜若狂,他本亟欲上前與西門毓秀打個招呼,但在瞧了一會兒擁抱在一起的兩個人之後,又止住了腳步。
隔了半晌,容飛揚終於抬起頭來,這才想到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毓秀,你的臉……」
「我在藥性發作之前就自行散功了,」西門毓秀說得雲淡風輕,彷彿散去一身深厚的內力對他而言只不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只有這麼做才能騙過司徒不二的眼睛。而且,」他抬眸望著容飛揚,「你不是喜歡這種長相嗎?」
聽見他這麼說,容飛揚驀然想起——自己當初看見那幅畫的時候曾經說過:「這種長相正是我中意的類型。」——可是,這對於自己來說早就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沒想到……毓秀竟然把這句在自己沒大腦的時候說出來的話一直放在了心底……
「……」一時之間,容飛揚不知是哭好還是笑好。他很明白毓秀只是不想讓自己感到內疚才故意這麼說的。全是因為自己沒有能夠保護好心愛的人,才讓他不得不獨自面對困境,一個練武的人失去了武功心裡會是什麼感受他很清楚,更何況是如毓秀這般天下間數一數二的絕頂高手。想到這裡,滿滿的負罪感登時漲潮一般湧上心頭,容飛揚抱著頭徹底地陷入了自我厭惡和唾棄之中。
「唔……」站在一旁作了半天壁上觀的雲馭水終於作出了一個結論,「在那種危急的情況下西門兄能夠當機立斷地使出金蟬脫殼之計不能不說是一種很明智的做法——蝕功散只能讓有內功的人暫時失去一段時間的功力而已,對於沒有功力的人來說自然半點用處也沒有。只可惜……」
「是啊,」齊諾惋惜地道,「可惜了西門宮主的一身好武功啊……」
「小諾,」丁恕忽然笑瞇瞇地湊過頭來,壓低了嗓門。「你聽說過嫁衣神功嗎?」
「這個我當然聽說過。」齊諾也跟著放輕了聲音,「聽說那種功夫就算武功被廢也可以再度重修,而且有事半功倍之效。」說到這裡,他恍然大悟,不由地抬高了嗓音。「難道……」
「不錯。」丁恕瞥了一眼依舊深陷在愧疚之中不可自拔的某個人,悄聲道,「玉肌功在某一點上與嫁衣神功有異曲同工之妙,只要我師父想重練,最多三……不,兩年的時間就能恢復功力,當然……」他補充,「到時候他的臉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 →→→→→→→→→→→→→自→→由→→錄←←入←←←←←←←←←←←←←
「那……」齊諾瞧了瞧一臉沮喪的容飛揚,帶著滿臉納悶低聲問道,「你為什麼不告訴……」
「哼,」丁恕打鼻子裡哼了一聲,「誰教他當年竟敢那麼對待我師父?乾脆讓他內疚一輩子好了。」他說話的語氣頗有點兒酸葡萄的味道,想必是對自己從小到大都很依賴的師父居然被一個自己怎麼看也看不順眼的傢伙給搶走的事頗為幽怨,這句話怎麼聽都帶著一股幸災樂禍的感覺。
「噗……」齊諾忍俊不禁,他轉頭瞅瞅聽出了幾分端倪、神情古怪、欲言又止、最後卻只是跺了跺腳什麼話也沒說的容北錚,抬首笑道,「阿恕哥哥,天晴了。」
「……是啊。」丁恕瞪了一眼正趴在自己師父肩頭作怨男狀的容大少,回過頭去望向齊諾在月夜中閃耀著光芒的雙眸,不由自主地溫柔一笑。
—全文完—
《沙漏》番外——《洞庭湖記事》作者:裴禮
三月初三。
洞庭湖畔。
碧波萬頃,遠影白帆。
八百里洞庭港汊縱橫,湖中有山,湖外有湖,四周芳草如茵,春意盎然。
迎客酒樓。
正值午時,樓中人聲鼎沸,賓客如雲。
隨著樓下響起的一陣喧嘩,一個讓人瞧得連眼珠子都快轉不過來的白衣美人飄然登臨而至。此女十七八歲的年紀,柳眉杏眼、青絲如墨,長相秀麗出塵、清雅脫俗,只是那眉宇之間稍稍帶著一股高傲之氣。她身後背著一把長劍,讓人一見就知並非出自尋常人家,單看那劍鞘上鑲著的數十粒奪目耀眼的金珠寶玉,便知此劍定是價值不菲。
少女妙目一溜,只見樓上的座位幾乎已經被人佔滿,目前僅剩最裡角的一張方桌旁還空著一把椅子,而方桌另一頭的椅子上則靠坐著一個三十上下、雋秀清雅的男子。巧得是那人也是身著一襲白色的衣衫,感受到從樓梯口射來的目光,男子抬首衝著少女溫文一笑,點頭示意,甚為有禮地作了個「請」的姿勢。
少女微微偏首,抬高了鼻子,拋給男子一個不屑的眼神,不過在再度瞟了一眼四周確定除此之外再無空位後,她終於心不甘情不願地移動蓮步走到那張桌子旁坐了下來。至於對桌子另一邊的男子仍是擺出一副傲慢的姿態,不理不睬,顯然是將對方當作了因垂涎自己的美色而大獻慇勤的登徒子。
「喂,你們聽說了嗎?」一個略顯低啞的聲音從兩人身後的一張桌子上傳來,少女回頭一瞧,見那一桌正坐著三個勁裝打扮、佩刀戴劍的彪形大漢,明眼人一看便知這幾個儘是江湖中人,說話的是一個面上帶著刀疤的漢子。
「聽說什麼?」座中的一個黑面大漢好奇地問。
「就是有關風劍門容大少的事吶。」
「你說這個啊,」黑面大漢噓了一聲,不以為然地道,「我還以為是什麼新鮮事兒呢,風劍門的容大少打敗了天下第一大派無雙門門主司徒不二的事不是早就傳遍了武林嗎?」
「我說的不是這個。」刀疤漢子道,「我說的是……你們可知近來那位『洞庭龍王』要為自己的掌上明珠招婿之事?」
「這個我知道!」另一個滿面虯髯的大漢搶著道,「聽說『洞庭龍王』鍾秀春的愛女『碧波仙子』鍾依依年方十八,不但性情溫和柔順,為人通情達理,還是武林中排名前三位的大美女呢。」
「是啊是啊,」黑面大漢附和道,「而且鍾秀春因為夫人早逝,所以極為寵愛這個女兒。」他無限羨慕地道,「如果誰能夠入了鍾姑娘的眼,成為她的夫婿,那將來這洞庭湖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地位就是他的了。唉,只可惜我沒有這個福份啊……」
「你就少做夢了吧!」虯髯大漢嗤笑道,「我可聽說人家鍾總舵主早已有了心目中的佳婿人選。」
「咦?」黑面大漢問,「那個人是誰?難不成——」他遲疑地拉長了聲音。
「你猜得不錯,」虯髯大漢道,「就是風劍門的容大少。」
「當真?!」黑面大漢疑惑地道,「可是容大少不是有喜歡的人麼?聽說那個人就是玄霄宮以前的主人西門毓秀……」
「西門毓秀不是已經墜崖身亡了嗎?」虯髯大漢道,「聽無雙門的弟子說,容大少就是為了他才會和司徒不二展開生死決鬥,而後又毫不留情地廢了司徒不二的一身武功。」
「如此說來,容大少應該是很喜歡西門毓秀才對,就算他業已過世,到目前也只不過才半年的時間,他又怎會那麼快就同意娶他人為妻?」
「這……倒也是……」
「呵呵……這個你們就不清楚了吧?」刀疤漢子笑得狡獪,「你們可知昔年容飛揚容大少在情場上的名頭有多大?」
「這個誰人不知?」黑面大漢道,「容大少在七八年前可是尋花問柳的頂尖高手,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迷倒了不知多少男男女女。唉,」說到這裡他大聲歎了口氣,露出一副既是惋惜卻又帶著點兒艷羨的神情,「只可惜那位少爺向來沒啥長性,再漂亮的人也總沒一個月就厭了,換情人比換衣服還快。」
「就是這麼說!」刀疤漢子一拍巴掌,「你們想,這麼一位喜歡新鮮獵奇的少爺,又怎麼可能長久對著一個人而不心生厭煩?再者,聽聞那西門毓秀長相奇醜無比,像容大少那樣喜好漂亮事物的人又豈會真心實意跟他在一起?」
「可是……」黑面大漢搔了搔頭,「近幾年來容大少好像的確沒有什麼其它的風流韻事啊?」
「兄弟,這你就不懂了。」刀疤漢子嘿嘿一笑,「我猜哪,」他壓低了語聲,「也許這些年是因為有個玄霄宮的主人、又是昔日的天下第一高手在身邊看著,他才不得已而絕跡於風月場所。」
「王兄此言有什麼依據嗎?」虯髯大漢問。
「當然有了。」刀疤漢子朝四周望了望,又故作神秘地擠了擠眼,賣足了關子才說道,「我在兩個月前曾經看見過他……」
「誰?!容大少嗎?」
「不錯,那個時候他身邊正跟著一個長相俊秀的男子……」
「莫非那個男人……是他的新歡?」虯髯大漢猜測。
「錯不了。」刀疤漢子肯定地道,「我見他二人神情親密,一定是的。」
「這容大少可真厲害!」黑面大漢忍不住歎道,「情人才死了沒幾個月,就馬上找到代替品了。嘖嘖,果真不愧是風流多情無人匹敵的花花大少啊!」
「哈哈……沒錯。」虯髯大漢大笑,「不過,」他忽然想起一事,「既然他有了新的情人,還可能去鍾家求親嗎?」
「這個……」刀疤漢子沉吟道,「倒也難講……雖說他有了新人,可這個新人什麼時候會變成舊人誰也說不準。再說以鍾總舵主的家世與權力,風劍門與之結親,對雙方都有莫大的好處。」
「唔……」虯髯大漢摸著下巴道,「鍾總舵主不是很溺愛自己的女兒麼?又怎肯捨得把掌上明珠下嫁給如此一個放蕩成性、用情不專的人?」
「這你就錯了。」刀疤漢子連連搖首,「有傳言說鍾總舵主對這位未來的女婿可是中意得很呢!只盼著人家早日登門提親才可以及早將女兒風光地嫁出去。聽說這件事他已經與風劍門的門主、容大少的爹容北錚親口約定,三月十二的那個比武招親大會其實只是個幌子,說穿了,還不是替容大少一人準備的。」
「哦——」另外兩人恍然大悟,頻頻點頭,「原來如此,王兄你果然不愧是武林中的『包打聽』啊,什麼事都瞞不過你的耳目。」
「這個當然。哈哈哈哈……」聽兩人這麼一說,刀疤漢子登時洋洋得意地搖頭晃腦起來,一張嘴都快咧到了耳朵邊。
中午時分的酒樓雖然人聲嘈雜,但是對於隔桌一直全神貫注側耳細聽的人來說,依然能將旁邊三個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一絲不漏。
白衣男子的嘴角不禁掛上了一抹無奈的苦笑,這才知道,原來男人一旦八卦起來,遠比女人更為可怕。唉,江湖流言真是害人匪淺……
秀麗的少女則聽得柳眉倒豎、怒火中燒,一張俏臉漲得通紅。看來自己家的老爹當真是老糊塗了,居然想把唯一的女兒嫁給這種整日只知尋歡作樂、又花心又濫情的大爛人!呸!容飛揚,憑你也配!如果讓我碰上了,姑娘我一定將你砍成十七八段,看你還怎麼在我爹面前裝神弄鬼!
「這位客官,」一個店夥計提著個精緻的食盒走到白衣男子跟前,笑呵呵地道,「您要的酒菜全齊了,一共是紋銀十二兩。」
「謝謝。」白衣男子微笑著從懷裡掏出銀子付了帳,而後怡然自若地踱下樓去。
「是他?!」刀疤漢子的眼珠子瞪得差點兒掉出眼眶,他指著男子離去的方向,結結巴巴地道「他、他……」
「他怎麼了?」黑面大漢奇怪地問,方才走過去的不就是一個普通人嗎?雖然說這個人的長相的確比普通的水準稍稍高了一點,但也不至於會令人瞧得目瞪口呆吧?更何況這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王兄他一向沒有斷袖之癖啊……
「他、他他他就是容大少現在的那個情人啊!」刀疤漢子費了半天勁才從嘴裡吐出一句,當場將身邊兩人驚得齊齊跳起。
「什麼??!!」
在興奮激動的狀況下,他們誰都沒有留意到與白衣男子同桌的那個秀美出塵的少女在聽見刀疤漢子的話後一雙妙目驀然閃過一道陰森森的寒光疾速起身尾隨而去。
鍾依依一路跟著白衣男子來到洞庭湖邊,雖然不怕被對方發現,不過目前的當務之急是要找到那個害自己差點兒被自己的親爹捆起來就這麼直接賣了的罪魁禍首,所以她還是把距離保持在一定的安全範圍之內。說來也真巧,原本還以為要跑到杭州才能找到姓容的混蛋,如今居然得來全不費功夫。哼哼,容飛揚啊容飛揚,這回看你往哪兒跑!姑娘我不把你揍個鼻青臉腫、涕淚橫流我就不姓鍾!
洞庭湖的某處岸口停靠著一隻精美的畫舫,白衣男子在舫邊緩緩止住了腳步。畫舫的窗子大開,鍾依依躲在一株柳樹後面偷眼望去,清晰可見有一俊美青年正笑容滿面地探出頭來衝著白衣男子一迭聲地招呼:「你可回來了!路上還好吧?辛苦了。你瞧,我租了這個,你覺得怎麼樣?如果不合意的話我馬上讓人再去換一艘。」
「沒什麼辛苦的。」白衣男子淺淺一笑,「我看這畫舫不錯,不用換了。」
「你喜歡就好。」俊美挺拔的青年翻身飛出窗口,躍上甲板,伸出手去接過男子手中提著的食盒,柔情似水地道,「這個我來拿吧,你先去休息一會,走這麼遠的路也該累了。」
「我不累……」雋秀溫雅的男子忍不住露出一絲無可奈何的神情。自從墜崖事件過後,某人總是把自己當作易碎品般小心翼翼地護著,雖說自己並不討厭這種被重視的感覺,可是身為男人卻一味任人呵護,實非己之所願。
「怎麼了?」察覺出戀人的神色有異,容飛揚關切地問,「什麼事不開心?」
「咳……飛揚……」仔細思索了一下方才在酒樓上聽到的那一段話,再瞥了瞥遠處樹後依稀可見的倩影,西門毓秀壓低了嗓門,貼近容飛揚身側悄聲細語。「你認不認識……那位姑娘?」
「哦,是那個鬼鬼祟祟的丫頭嗎?」容飛揚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不遠處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跟蹤者,一臉正經地向戀人保證,「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女人,真的不認識。」
「奇怪。」西門毓秀想了想,「有件事你還不知道吧?我今天在酒樓上聽見……」
「什麼?!」聽完毓秀的轉述,容飛揚又急又怒。「這是哪個王八蛋造的謠?!你可千萬別誤會!」他緊緊捉著戀人的手臂慌亂地解釋,生怕戀人會在一氣之下棄己而去。「什麼求親娶妻?那都是沒影的事!你也知道,我爹現在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反對我們的事了……」
「可是,萬一……」
「沒有什麼『萬一』!!」
「飛揚……」
「毓秀,」放輕了聲音溫柔地呼喚著戀人的名字,容飛揚專注地凝視著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目光真摯而深情。「就算我爹和鍾秀春那老頭真有此意,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不會。」清澈明亮的眸內漾起純粹而燦爛的笑意,漸漸溢上眼角眉梢。瞧見毓秀難得一現的眩目笑容,容大少不由深深沉醉,此時此刻,只怕溺死其中也是心甘情願。
「容飛揚!」一聲嬌叱打破了良辰美景的氣氛,一道倩影由遠及近,俏生生地佇立當場。
「什麼事?」容飛揚沒好氣地斜眼瞅去——站在三尺之外的少女清麗脫俗、氣質高雅,絕對能夠擠進武林美女排行榜的前三位。不過,管她是沉魚落雁還是閉月羞花,在容大少的眼中,誰也比不上自己的心上人。
「你就是容飛揚麼?」鍾依依抬高了下巴,臉上儘是不屑與冷峭之色。
「是又怎麼樣?」容大少以同樣傲慢的語氣回了過去——好歹他也是出身世家的大少爺,論起擺架子的功夫自然是輕車熟路、不遑多讓。
「哼,」鍾依依用輕蔑的眼光上下掃視著對面俊美英挺的青年,「看你長得倒人模人樣,卻是個既花心又濫情的無恥下流之徒!」
「喂,」這話讓兩個男人同時皺起了眉,容飛揚深感錯愕,「我們好像根本就不認識吧?你無緣無故出口傷人究竟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鍾依依只當他在作戲,更為鄙夷地道,「什麼意思你自己心裡清楚!玄霄宮的西門毓秀過世才短短幾月,你就另結新歡,現在又企圖染指『洞庭龍王』的女兒,可真是個不折不扣無情無義的冷血薄倖之人!」
「這位姑娘,」西門毓秀踏前一步,正色道,「江湖流言,不可盡信。飛揚他不是這種人。」
「飛揚?」鍾依依冷笑,「叫得可真親熱。只怕過不了幾天你就會被他棄如敝屣,到時候連哭都來不及!」
「你別太過分!」容飛揚鐵青了臉,眸中怒氣升騰——居然敢這麼對毓秀說話,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若非念在她是個女人……
嗆。
長劍出鞘。
容飛揚還沒打算動手,鍾依依的劍已到了他的面前。
——果然不愧是一把大小姐用的劍,那劍還未亮,劍柄上的珠光寶氣已經耀得人眼睛發花。
容飛揚悠悠然然地一個側身,一手圈住毓秀往懷中一帶,另一手中食二指輕扣——
「哎呀!」鍾大小姐只來得及發出一聲驚呼,華麗耀目的寶劍瞬間脫離了主人的掌控,投向遙遠的湖面。
劍並未落水,應該說鍾依依的長劍在將落未落之際被人一手接住,握在掌中——容飛揚與西門毓秀對視一眼,遠遠望去,只見湖面上一葉扁舟乘風破浪疾速向岸邊衝來,舟上站立著一個高大冷峻的青年男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種焦急擔憂之色。船未近岸,人已疾掠而起,如鷹般飛撲而至。
「師妹!」青年急切的呼喚猛然驚醒了一直傻愣愣地立在當場、不可置信地瞪著自己空空如也的雙手的鍾大小姐。
「師兄!」鍾依依驚喜交集,「快幫我殺了這個混蛋!他……」她一邊跺腳一邊眼眶發紅梨花帶雨地指著容飛揚的臉控訴,「他欺侮我!」——這麼說倒也沒錯,鍾大小姐確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一招之間擊落兵器,這麼丟臉的事,還不全是姓容的傢伙害的!
青年男子顯然誤會了「欺侮」這個詞的意思,當下怒火狂燃,原本冷靜平漠的面容也開始變得有些獰猙起來。
「大膽狂徒!青天白日之下居然膽敢做出如此輕薄無行、下流無恥之事,還不納命來!」隨著一聲斥喝,青年手中的劍疾如風雷對著容飛揚當胸立劈而至。
——劍依然是那柄華麗得有些可笑的劍,可是青年的劍法卻一點兒也不可笑。
容飛揚當機立斷以一股柔和的勁氣將毓秀送至十丈之外、遠離劍氣的安全地段,同時飛速抽出身畔長劍迎著對方的劍峰直直刺去。
當。
雙劍相交。
雙方都吃了一驚。
青年男子只覺手臂發麻,心知光憑內力絕非對方敵手,立刻劍走偏鋒,劍芒一閃,避開對方的正面攻擊,小心翼翼地凝神應對。
「好!」容飛揚長笑一聲,自司徒不二之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過這麼強的對手了,今天難得碰上一個,自然要好好地與之對陣一番。
西門毓秀退至一側負手而觀,只見兩道人影你來我往,戰局看似激烈非常,不過在西門毓秀眼中,其實勝負已分。飛揚的武功近日又有精進,那青年劍法雖高,可惜內力尚欠幾分火候,身法沉穩有餘輕靈不足,照此下去,不出三百招,飛揚必勝無疑。
兩百招過後。
青年男子額上漸漸沁出了一層薄薄的汗珠,他心知肚明,如果再不想方設法扭轉劣勢,自己便再也支撐不了多久了。心念電轉之下,登時長嘯一聲,凌空掠起,躍向湖面兀自在打著轉的小舟——既然陸戰不行,只能以自己擅長的水戰來取得勝機了。
容飛揚正鬥得興起,當下自然縱身跟上,兩人在一條狹窄的小船上展開了近身搏鬥。好在容大少亦是江南水鄉長大的孩子,雖然小船不停地晃來蕩去,不過對於容飛揚來說,依然能夠保持良好的平衡,不致頭暈眼花、雙腿打滑。只是在那麼小的一條船上打鬥,難度和危險性自然也增加了不少,在長時間的對戰中,容飛揚早已窺出對方的武功來路,因此招招式式都手下留情,他並不想因一時的誤會鬧得風劍門和紫竹山莊反目成仇。可是對方自始至終攻式兇猛,劍招毒辣,光看青年男子如鷹般稅利的眼眸中不顧一切的狠勁,就知道他已經完全地豁出去了——這種拚命三郎的打法,讓容飛揚大是頭疼,看樣子,在短時間內想要制住對方也不太可能。隨著戰局的進一步激化,小船在兩人足下波動不已,漸漸地漾向湖的中央,愈飄愈遠。
由於船上二人全神貫注、目不斜視地鬥個不停,因此渾然沒有發覺岸上觀戰的兩人此時此刻正碰上了很大的麻煩——幾個青衣青帽的大漢從四周圍了上來,正好將西門毓秀和鍾大小姐夾在了中間。
「你們……」鍾依依轉頭一望,看清了對方的打扮,不由得驟吃一驚。「青水幫!」
「鍾大小姐別來無恙?」為首的一個三十五六,瞧上去斯斯文文、與普通的帳房先生有點兒相像的男人笑著開口,「敝幫幫主得知大小姐最近心情不太好,想邀大小姐前去敝幫做客,順便散散心,如何?」
「裴冷心!」鍾依依怒目而視,「本小姐現在沒空。回去告訴白龍飛,想請本小姐去青水幫——做夢!」
「這麼說來,」青水幫的護法裴冷心仰天打了個哈哈,「大小姐是不肯去了?」
「當然。」鍾依依昂首道。
「哼,」裴冷心看似漫不經心地瞥了遙遠彼方正打得如火如荼的兩人一眼,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件事只怕由不得大小姐做主,今天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這幾人定是有備而來——一見他們圍上來的角度與步伐,西門毓秀便知道事情不妙。這些青衣大漢個個訓練有素,六人分成六個方位擺下陣法,那為首者裴冷心的武功更是達到了江湖一流高手的境界。再想想自己還有鍾大小姐那三腳貓的功夫,如若在對方如此嚴密的監視之下貿然出手,無疑以卵擊石。就算在這裡掙扎喊叫起來,飛揚也未必能聽見自己的聲音,即使是立刻聽見折返,也來不及出手救人。雖然這些人是衝著鍾大小姐來的,但是,西門毓秀知道他們絕不可能讓自己有機會洩漏鍾大小姐的行蹤。在這種情況下,最有可能的當然是被滅口。
「你們想幹什麼?!」鍾依依依然發揮著大小姐的本色,一臉憤色地嚷嚷。「本小姐要來便來,要走便走,誰也別想阻攔!」
「那就請大小姐走走試試吧。」裴冷心的眼珠子衝著一語未發、面色蒼白的西門毓秀上下溜了溜,眼中驀然劃過一絲賊兮兮的、絕對不懷好意的笑。「在湖上與鍾大小姐師兄動手的可是風劍門的容大少?嘿嘿,你應該就是他新近結交的那位『知心好友』吧?說不得,也請你陪著鍾大小姐一起走一遭了。」話音未落,一股奇特的香味已從裴冷心掌中散出,待鍾大小姐省悟到這是迷香的時候,早已身子發軟跟著眼前發黑地軟軟躺倒下去。
湖面小船的劇烈晃動久久未停,稍稍靜止之時,容飛揚的劍也已然好整以暇地擱在了青年男子的頸旁。
「哼,」男子冷著面,英俊的臉上一片漠然。「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你要殺就殺吧。」
「我不殺你。」容飛揚倏然回劍入鞘,速度快得讓對方連眼睛都來不及眨。
怔怔地望著容大少漂亮的收劍姿勢,青年男子長長吐出一口氣:「風劍門的容大少的確武功超絕,難怪能擊敗武林第一高手司徒不二,在下今日總算敗得不冤。」
「張少俠承讓了。」見對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容飛揚神情泰然地抱拳道,「江湖上誰人不知『洞庭龍王』的嫡傳弟子『飛雲劍』張散的威名?今日能與張兄一戰,容某甚感榮幸。不過,」他笑著解釋,「方纔之事是張兄誤會了,容某……」說話之間轉首放眼遠眺,只盼著自己的心上人能投給自己一個充滿讚賞的笑容。這一瞧之下,頓時大驚失色,當即長身而起,疾速掠向湖面,將沉未沉之際腳尖在水面上輕輕一點,再度掠出七八丈,用的是最上乘的「登萍渡水」的輕功,如此輪番交替幾次後終於來到了空無一人的岸邊。
「毓——」急得六神無主快失去理智的容大少正待放聲大呼,卻差點兒被身後同樣急得頭頂冒煙止不住腳步斜衝過來的張散給撞上。
「師妹!!師妹——」張散扯開嗓門大喊大叫,完全失去了冷靜淡漠的形象,見他亂成一團的模樣就知道他絕不是在演戲,而且憑鍾大小姐的武功,容飛揚有自信她還擄不走毓秀。
沉住氣,我一定得沉住氣——不斷地在心中默念,容飛揚咬著牙雙拳緊握,額頭的青筋不斷跳動,直至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捏得指骨關節發白方始勉強壓制住心頭的恐懼與憤怒,只是渾身上下仍是止不住地微微顫抖。
「咦?」他仔細一嗅,風中傳來一絲淡淡的餘香,他急忙回首一把扣住四處張望、手足無措的張散的肩,「你有沒有聞到迷香的氣味?」——幸好,自己回來得還不算太晚。
「迷香?」回過神來的張散迎風吸了口氣,臉色大變,「是青水幫裴冷心的『蝕骨醉魂香』!」他當機立斷,火燒眉毛地翻身上了小船,大聲招呼容飛揚。「快,去找我師父!」
鍾依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鎖在了一間小小的暗室之內,鍾大小姐生平第一次嘗到了躺在地上的滋味。又陰又暗的小屋撲面而來一股潮濕之氣,憑著從小到大的經驗,鍾依依幾乎立刻判定這間屋子就建在離湖不遠的地方。她轉頭向四周望了望,赫然發現不遠處的牆邊正靠坐著一個表情恬淡安然的白衣人,這個人正是容飛揚的新歡。鍾依依趕緊吃力地撐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泥,捋了捋頭髮——愛美的天性讓她到了這種時候仍是不忘整理自己的容顏。
見到鍾依依甦醒過來,西門毓秀從懷中掏出一粒丹藥遞到鍾大小姐跟前——幸虧那些人只是把他當作了容飛揚的某一個新鮮玩物,並未多加注意,也沒有搜身。
「把這個吞下去。」溫和悅耳的聲音在暗黑的囚室中響起,「這個能解迷香之毒。」
「……」鍾依依遲疑地盯著面前的白色藥丸,她沒有忘記方才自己是拿什麼態度對這個人說話的,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有這麼好心肯救自己。況且,他不過是容飛揚的一個新寵罷了,又怎麼會解「蝕骨醉魂香」之毒?
「這是馭雲山莊雲莊主特製的解藥,專解迷香迷煙之毒。」彷彿看穿了鍾依依心中的疑惑,白衣男子溫言道,「『妙手聖醫』的獨門配方,姑娘盡可放心。」
——原來如此。
鍾依依也曾聽說過武林第一神醫雲馭水乃是風劍門容大少的至交好友,由此可見容飛揚對這個新的情人還真是不錯,連雲馭水配製的靈丹妙藥都捨得給他——武林中誰不知道馭雲山莊雲大莊主的藥乃是萬金難求的聖品。只不過,自己方纔如此對他,他當真肯把解藥送給自己麼……
「看來姑娘還是信不過在下。」西門毓秀苦笑,「在下明白姑娘的顧慮,不過在下可以保證,這藥絕無虛假,信不信就由姑娘自己決定。」他言辭懇切,語意真摯。
「……」鍾依依直直地盯著西門毓秀的眼睛,半晌,才慢吞吞地伸出皓腕,從西門毓秀手中接過那粒白色的藥丸放進了自己的嘴裡。片刻之後,她緊蹙的黛眉終於舒展開來——藥,很有效果。鍾依依再次抬首望向對面鎮定自若的白衣男子,只是這一次的眼神中少了一份輕視,多了一絲感激。鍾大小姐雖刁蠻嬌縱、任性妄為,不過好人壞人她總算還能分得清楚。
「謝謝。」不怎麼習慣向人道謝,鍾依依的語中帶著些許羞赧。
「鍾姑娘不必客氣。」西門毓秀淡然一笑,「咱們還是先養足精神,在下相信令師兄和飛揚過會兒就會到了。」
「你是說……」鍾依依猶疑不定,「我師兄他們能找到這裡?」
「當然。」在被青水幫帶走的瞬間西門毓秀趁著周圍大漢稍稍放鬆警戒之機偷偷瞥了一眼湖上的戰局,只此一眼便知那兩人的爭鬥已進入尾聲。方纔的迷香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消散無蹤,飛揚發現自己不見後應該會留意到那股香氣吧……
「你怎麼這麼肯定?」鍾依依有些意外,「我師兄從小就一直很關心我,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的。可是……」說起自己的師兄,鍾大小姐的眼睛裡充滿了信心和希望,似乎還帶著幾許不可名狀的傾慕與羞澀之意,但是一提及容大少,她立刻搖頭不迭。「像容飛揚那種用情不專的人真能為了你擔憂焦慮嗎?我聽說……」她吞吞吐吐地道,「他換……情人……比……換衣裳……還快……」
「多謝姑娘提醒。」幾乎一眼便讀懂了面前女孩對自己師兄的情感,西門毓秀了然笑道,「在下明白姑娘的好意,只不過,」他語意堅定,「在下對飛揚的信任正如姑娘對令師兄一般,在下相信他一定會來。」
「唉……」鍾依依無奈地瞅著眼前執迷不悟的人,再次搖了搖頭。
「鍾姑娘,」傾聽著遠處隱隱約約的腳步聲,西門毓秀正色道,「待會出去的時候,請姑娘依然做出武功未復的樣子,到時出其不意,咱們才能有機會離開這裡。」
「嗯。」被對方闐黑深邃、飽含睿智的眼眸深深吸引,鍾依依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之後才猛然清醒,省起了一件事。「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
「吱呀」聲中,小屋的門驀然打開。
裴冷心站在門口,攏著袖瞇著眼,衝著門外笑嘻嘻地擺了擺手:「二位,請。」
君山。
紫竹山莊。
容飛揚立在大廳中央衝著端坐在首座的一個四十上下、書卷氣極濃的中年男子恭敬地行禮:「小侄容飛揚給您見禮了。多年不見,鍾伯父依然風采如昔,我爹他一直牽掛著您,特讓小侄前來向您問安。」——雖然心急如焚,可是面對著在八百里洞庭稱霸多年的「洞庭龍王」,容飛揚也不敢有所怠慢。
問安?鍾秀春雙眸微揚,那眸子裡透出的絲絲銳氣與溫文爾雅的表相截然不同,他打著哈哈道:「容賢侄客氣了。既然容賢侄這麼有心,今日老夫倒要與賢侄好好聊聊,來人,擺酒迎客。」
「師父!」
「鍾伯父!」
站在廳中一側的張散和容飛揚異口同聲地叫了起來。
「什麼事這麼著急?」鍾秀春眼珠一轉——早就知道你小子肯定憋不住。「莫非容賢侄現在便想與我家依依見面?只可惜依依她近日身體有些不適,今日……咳咳……不便會客。」
這扯的是什麼跟什麼啊?如果不你家依依跑來惹事生非,我的毓秀又怎會莫名其妙地就丟了?一想起那個惹禍的丫頭,容飛揚就牙癢癢的,再轉頭瞅見張散眼中的敵意和緊抿著下唇的表情一下子什麼都明白了——原來如此,看樣子某人真是老糊塗了。
「小侄今日並非是來與鍾家妹子見面的。」容飛揚直截了當地說,「小侄有一位知交方才在湖邊遭人擄劫,是以想請伯父……」
「容賢侄,」不待容飛揚將話說完,鍾秀春已沉下了臉。「聽你的意思,是想要老夫派人替你找尋你的那位『知交好友』了?」
「是。」毫不猶豫的回答。
「哼,」鍾秀春臉色更是陰沉,「不知容賢侄所說的這位『知交』與你究竟是何關係?」——容大少的風流韻事早已傳遍江湖,只要在武林中混,哪有不知道的。鍾秀春如此追問,也不過是想作個確定而已。
「他是我這輩子最最重要的人。」容飛揚倒是很大方地將答案說出了口,而且還把「最最重要」這幾個字咬得特別重。
鍾秀春被這話噎得臉色鐵青——好小子,這不是擺明了看不上我家的依依麼?什麼「最最重要」?!還不是一派胡言,純粹是為了拒絕親事而找的藉口。
站在一旁的張散露出了錯愕中夾雜著喜悅的神情,張口欲言:「師父……」
「容飛揚!你這臭小子!!」忍了又忍,鍾秀春終是忍不住用力一拍扶手猛地爆發出來。「想讓老夫白白出力替你去找情人?免談!」
「可是,師父……」張散急急插話。
「散兒你別替這臭小子求情!」鍾秀春打斷了徒弟亟欲出口的話,恨恨道,「我倒要看看憑他一個人怎麼在這偌大的洞庭湖上找人!」
「鍾伯父當真不肯幫小侄這個忙?」從進來到現在已經耽擱了很長的時間,還不知毓秀究竟怎麼樣了——此時此刻的容飛揚也快沉不住氣了。
「當然是真的。」鍾秀春擲地有聲地道,「今天就算我紫竹山莊所有的人俱閒著無事可幹,老夫我也不會派一個人出去找人!」
「鍾伯父,」露出了一個略顯詭異的笑容,容飛揚轉身大踏步邁出了大廳,臨去前只留下了一句話。「您這麼說可別後悔。」
「他……」鍾秀春百思不得其解,「他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張散苦著臉解釋,「他的情人是和師妹一起被人擄去的,只要找到他的情人自然也就找到了師妹,如果找不著他的情人,師妹也就……」
「什麼?!」鍾秀春倏地從座位上驚跳起來,鬚髮皆張。「依依也被擄走了?!」
「是的。」張散垂首道,「都怪弟子看護不周,才會……」
「這不關你的事,是依依自己離家出走才會遭人擄劫。」不愧是歷經風霜的老狐狸,鍾秀春立刻冷靜下來,問,「可知依依是被誰擄走的?」
「南洞庭的青水幫。」
「不好!」一聽是青水幫,鍾秀春面色丕變,「白龍飛一直覬覦著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位子,而且他對依依又別有所圖……快,馬上吩咐下去,讓所有的人即刻到莊外集合,聽候調遣!」
「是!」就等著師父的這句話,張散立馬出門傳令去了。
「容賢侄!!」拍著腦袋想了想,鍾秀春一邊火燒屁股似地衝出大廳,一邊呼喚著前面走得飛快的容飛揚。「慢點走!伯父我跟你一塊兒去找——」
三月初三。
夜。
星月無光。
青水幫某處密壇。
臥房。
說實話,西門毓秀並沒有料到自己會身陷如此險境。當然,這或許是因為他以前從來沒有這方面的困擾,又或許是因為對除了容飛揚之外的人全無興趣的緣故,所以自然看不到他人眼中驚羨獵奇的光芒。
裴冷心打從在湖邊第一眼見到面前的清雅男子之時就已心生邪念。生活在洞庭湖的人都知道,青水幫的第一護法有一個特殊的癖好,那就是龍陽之好。原本裴冷心也是相當顧忌容飛揚的武功,怕他一怒之下鬧得青水幫永無寧日,可轉念一想,風劍門的容大少情人遍天下,少那麼一兩個應該也不會太在意,又怎麼會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特地登門索討?再者,只要自己的幫主與「洞庭龍王」的女兒成就了好事,那麼,整個洞庭湖的勢力還不盡歸青水幫所有?到時候就算容飛揚真的找上門來也沒什麼可怕的——裴冷心愈思愈想愈是得意,一時恨不能撲上前去,將縮在牆角面色發白驚慌失措的清秀男子身上的衣物扯個乾乾淨淨,而且看著別人在自己懷中瑟瑟發抖驚恐哀求卻又無力反抗的模樣實在是太令人興奮了,更能激起自己的「性」趣和嗜虐的慾望。
面對著一步一步逼近自己即將獸性大發的男人,西門毓秀小心地不把內在的厭惡暴露在外,只讓對方看見驚懼害怕的假象,心底默默地數著對方的步子。六、五、四、三……當裴冷心踏上最後一步伸手妄圖將自以為再難逃脫的獵物攬進懷裡的時候,只見眼前一花,接下來全身上下的穴道被人逐一封住,重重地踣倒在地,莫說是動手,便是嘴巴也再難動彈分毫。
將明白上了大當、悔得腸子都快青了的裴冷心拋在腦後,西門毓秀隨手摘下了裴冷心平日掛在牆上作裝飾的一柄長劍,匆匆關門而去。
另一間臥室。
這裡的情況比起西門毓秀那一邊更為危險。
因為在青水幫幫主白龍飛色迷心竅神魂顛倒疏於防範的當口,鍾大小姐驀然拔下頭上的金釵衝著號稱「玉面神刀」的白某人的「玉面」狠狠地戳了一下,登時讓白龍飛臉上血流如注,完完全全地破了相。
這白龍飛原本面如冠玉、身材俊挺,是個不折不扣風流瀟灑的俊美青年。且他一向十分愛惜自己的容貌,不料今日卻被鍾依依劃了一釵,想是醫好了也會多道疤,不由得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再也顧不得什麼十幫八派二十七道水路總龍頭的位子,抄起桌上的長刀立馬衝著鍾依依惡狠狠地砍了過來,一招十二式,立誓要將這個毀了自己面容的臭丫頭砍成十二段。
鍾依依的武功雖然是由鍾秀春親自傳授,不過她練功向來喜歡偷懶,整套劍法學了十招丟了七招,是以至今依然是三腳貓的功夫,又豈是縱橫整個南洞庭的青水幫幫主的對手?當下只有閉目等死的份。
當。
刀劍相交。
鍾依依驚魂未定地睜開眼睛,只見一白衣男子手持長劍正與白龍飛戰在一起。方才無可奈何之下硬擋的一劍顯然已經讓白衣男子受了內傷,他面色煞白,嘴角還隱隱溢著一絲血跡。
「快走!」西門毓秀衝著呆呆佇立在當場的鍾依依大喝一聲,霎時令鍾大小姐清醒過來,跌跌撞撞地向門外奔去。
憑著精妙的劍法且戰且退,「孤天十七式」的精髓被西門毓秀髮揮得淋漓盡致,只不過……自己的玉肌功從三個月前才開始重修,目前也只不過才練到第四層,全身功力連當初的三分之一都不及,而對方卻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這一戰,落敗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刀劍相撞的響聲驚動了眾多青水幫的幫徒,嘈雜的聲響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糟糕!西門毓秀暗呼不妙,要想在這種情況下帶著鍾大小姐安然脫逃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隨著另一股呼喝之聲的加入,衝過來的腳步忽然停頓下來,然後響起了一陣陣兵刃交接的聲音——西門毓秀心神一定,該到的人終於到了。
鍾依依在衝出院落的時候首先看到了一個人,一個自己在心裡想了千遍也念了千遍的人。
「師兄!」她放聲高呼,一頭撲進自己師兄早已張開的雙臂之中,緊緊地抱著師兄的腰,再也不想放手——這一幕直把她的老爹、精明強幹、江湖上人稱「洞庭龍王」的鍾秀春鍾總舵主嚇得眼珠子差點沒滾到地上去。原來如此,鍾總舵主總算大徹大悟,怪不得女兒要離家出走,原來是早就有了心上人。
「快!」好在鍾依依並未忘記後面的院子裡還有另一個人急需援手,她猛然抬頭,拉著自己師兄的衣襟急急催促。「他……他還在裡面……」話音未落,身旁早就掠過一道快如鬼魅的身影,直直射入後院去了。
西門毓秀本來是有很大的機會可以避過白龍飛的正面鋒芒,闖出院門。只可惜,另一個人另一柄劍的突然加入,令他不得不再次運足內力與之硬碰。這一次是雙劍相交,西門毓秀心知不妙,搶先將劍撒手,卻還是被對方的劍氣震到,再也忍耐不住地噴出一口鮮血,映紅了白色的衣襟,等他努力壓下胸中再次翻騰上湧的血氣,頸邊也架上了一把鋒利的寶劍。
「你沒想到我會解穴之法吧?」裴冷心握著劍柄陰聲冷笑。
「……的確沒有想到。」西門毓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撫著胸輕咳幾聲。
「老裴,還不快殺了他!」白龍飛怒意未消,捂著刺痛的臉頰憤然道。
「幫主,」裴冷心冷靜地提醒,「請您聽一下外面的聲音,看來今日咱們還得利用一下這個人方可脫身。」
白龍飛忽然不說話了,因為他也很明白目前的局勢,鍾依依想必已經被紫竹山莊的人救了,現在手邊只剩下這一個人質,至於這個人的份量究竟有多重,那就得看他在某人心目中的價值究竟有多少了。
容飛揚衝進院子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神情疲憊、衣衫帶血的西門毓秀被人挾持的畫面——他的眼瞳驟然收縮,立刻止住了腳步。
「我道是誰,」裴冷心握緊了劍柄,眼睛緊盯著容飛揚,一刻也不敢放鬆。「原來是容大少。看來我手裡的人在容大少你心中還有那麼點份量吧?」
「哼,」容飛揚淡淡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有的話咱們還可以談個條件,沒有的話這個人對我們也就沒有了任何意義——容大少應該明白敝人的意思吧?」裴冷心狡黠地道。
「你有什麼條件?」容飛揚擺出不妨一聽的架勢,「說吧。」
「這個簡單,」裴冷心眼見有了希望,不禁瞇著眼笑了起來。「我們只要一艘快船,你們誰也不許跟著,等我們離開此地到了對岸,自然會將這個人毫髮無傷地留在岸邊。」——這樣的條件,無疑對白、裴二人極為有利。
「我答應你。」容飛揚還沒有開口,跟著父親和師兄掃清了外面的敵人、重新步入庭院的鍾大小姐已搶著應承。
「你答應?」容飛揚冷冷地橫了她一眼,「我不答應。」
「什麼?」鍾依依與裴冷心同時感到詫異,「你不是……」裴冷心試探著道,「很喜歡這個人麼?」
「我喜歡的人有那麼多,」容飛揚忽地莞爾一笑,笑得白、裴二人心頭發毛。「就算少那麼一兩個也沒關係。」
「你……你說什麼?!」鍾大小姐氣得渾身直打哆嗦,正欲上前與之理論,卻被自己的父親扯到身邊摀住了嘴巴。
「你、你你你……既然你不喜歡他為什麼還要特意前來救他?」站在西門毓秀另一側的白龍飛滿頭冷汗,眼珠子轉了半天,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個理由。
「不錯。」裴冷心的神色篤定起來,「容大少,你就承認了吧,如果你當真不在意他,又怎麼會那麼辛苦日夜兼程地趕來救他?」
「我不是來救人,而是來殺人的。」容飛揚一個字一個字地道。
「殺、殺誰?」裴冷心心頭一寒。
「當然是你們。」容飛揚神情陰冷,「也不想想本大少是什麼人,居然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擄劫起本少爺的人來!如若本大少不取了爾等性命,此事傳到江湖上,豈不大大有損我風劍門的顏面?」
白龍飛、裴冷心面面相覷——搞了半天,原來是容飛揚想的只是自己的面子。
「難道你真狠得下心捨棄你的情人?」裴冷心手腕一動,一縷殷紅的血絲沿著西門毓秀的頸項緩緩而下。
容飛揚眼睫一震,交握在身後的雙手的骨頭都已快被自己捏碎,他驀地仰天長笑:「哈哈哈哈……江湖上誰不知道我容飛揚此生只愛西門毓秀一人,除此之外,誰我都不放在眼裡!!」——毓秀,毓秀,你一定要相信我!他逼視著裴冷心,「是他自己失手被擒,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不小心,你如果捨不得殺的話,就由我來動手如何?」說著,也不見他如何作勢,一道劍光已迅若急雷地刺向西門毓秀的胸口。
想不到容飛揚行事如此心狠手辣,裴冷心顯然被嚇了一大跳,神情一怔。短短一霎的失神中劍光已到眼前,裴冷心直到倒下去的時候還是不明白為什麼明明是奔向西門毓秀的劍光,到了最後卻刺中了自己的脖子?就在眾人皆為裴冷心倒地身亡而驚詫不已之時,容飛揚已飛起一腳將站在毓秀另一邊的礙眼傢伙直踹到遠處的牆角,展臂一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戀人攬入懷中,緊緊擁著,再也捨不得放手。
「毓秀!毓秀!毓秀……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一邊急切地呼喚著戀人的名字,一邊呢喃著道歉,擁著戀人的實感令容飛揚緊繃至今的神經終於得以鬆懈,他死死地摟著戀人,把頭埋進戀人的肩窩,身體仍止不住地大幅顫抖——如果方才毓秀真有個三長兩短,那自己也不要活了。
感覺到從肩頭傳來的濕意,西門毓秀吃力地伸出手反擁住容飛揚,在他的耳邊輕聲安慰:「我沒事,你放心,已經沒事了。」
「……毓秀,」隔了良久,容飛揚方始抬起頭來,神色中帶著深深的痛楚歉疚與濃濃的深情摯意。「對不起,我方才……」
「我明白,」西門毓秀挑起唇角,溫柔地笑。「我相信你……咳咳咳……」
聽毓秀如此回答,容大少雀躍不已,正想咧開嘴巴,又被戀人的咳嗽聲引去了全部的注意。
「啊!抱歉,你剛剛才受了傷……我還只顧著自己……對不起……快點服下這個!」他趕緊從懷裡摸出一個小瓷瓶,從裡面倒出八九粒紅色的藥丸,「這是馭水特製的專治內傷的『回陽』,你快把這些全吃了……哎呀!你的脖子還在流血!我馬上替你包紮……」
「飛揚,」西門毓秀聽得忍俊不禁——「回陽」乃是萬金難求的療傷聖藥,自己這點輕傷哪裡用得上這麼多?「我只需服一粒就行,多了反而浪費。」
「好,」容飛揚很聽話地取出一顆親手遞到西門毓秀嘴邊,柔情似水地道,「那你快把藥吃了,這樣我也好放心。」——這話直聽得周圍三人大起雞皮疙瘩。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回過神來的鍾依依俏臉上綻開一朵大大的笑容,她輕輕地噓了口氣。「這樣我就放心了。」
「是啊。」張散也終於完完全全地安下了心——無論誰見了面前的這一幕,都不會再質疑容飛揚的感情。
「真是沒想到……」鍾秀春喃喃自語,「七八年不見,這臭小子也長大了啊……」他語中不無感慨,不過,當他轉首瞧見自己女兒和徒弟牽得緊緊的手,眸中又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唔……好痛……」一聲呻吟打破了和諧的氣氛,被容飛揚那一腳踢斷了好幾根肋骨的白龍飛終於甦醒過來。剛睜開眼睛就看見面前立了三個橫眉立目、凶神惡煞般的人。
「爹,師兄,就是他剛才想對我……」
鍾依依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因為「洞庭龍王」和他徒弟的拳頭已經狠狠地揍向可憐兮兮縮在牆角再也沒了囂張氣焰的青水幫幫主的臉。在一陣慘叫聲中,鍾大小姐瞅瞅那邊完全沒有受到影響依然沉浸在卿卿我我之中的兩個人,再瞧瞧被打成鼻青臉鍾活像個豬頭的白龍飛,心情大好。
所以,當鍾氏父女等人終於搞明白容大少的「新情人」就是「舊情人」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時辰以後的事了。而當鍾依依再次遇見容飛揚和西門毓秀的時候,時間又過了一年,那時早已成為張夫人的鍾大小姐又被嚇了一大跳,至於原因,大家都已經知道,偶就不多說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