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烈的踢門、撞門聲,還伴隨著一串串難以入耳的威脅字眼。
「出來,媽的!想被揍嗎?看到我們就躲!」
躲在門內的小女孩忍不住顫抖,小瞼蛋因為恐懼而越加蒼白,似乎知道有什麼可怕的事正等著她。
「我舅舅呢?」舅舅到哪去了?
昊哥哥、雷爸爸、雷媽媽,快來!
快來救小玉!
「你舅舅?」門外的漢子像聽見什麼笑話,大笑了幾聲。「他老早拿著錢不知去哪裡逍遙快活了!快點出來,欠了錢就要還,就算是小孩子也一樣!」
小女孩因男人的話而漸漸絕望,眼看著脆弱的門扉承受不住男人的暴力而緩緩開啟,小女孩心一驚,將手中緊握的小紅袋藏進裂開的牆壁細縫中,用老舊的日曆掩在其上。
小女孩落著淚,像是對它宣示地說:「昊哥哥,對不起,小玉會再回來拿的,一定!」
砰!
在小女孩充滿驚懼的眼中—
門,開了。
安靜平和的小鎮,與十幾年前的照片相比,沒有多大改變。
這裡是她出生的地方,擁有她遺落的七年記憶,一段和雷昊宿命般相遇的記憶。
這段記憶緊抓住雷昊,讓他痛苦了整整十五年、讓她曾經因為妒忌而和雷昊分開;卻沒有想到,擁有這記憶的主人就是自己。
背起行囊的那一刻,她想也沒想的就直朝這裡而來。或許她還無法接受自己就是小玉的事實,想到這裡試試能不能找回一點與雷昊有關的回憶。
但是沒有,這裡的場景激不起她一點熱悉、似曾相識之感。
只有陌生而已。
難道小時候的她,並不是真的喜歡雷昊嗎?
還是,她根本不是小玉?只是另一個和小玉遭遇相似的女孩?
惜玉坐在民宿的房間內,歎息地看著手中的那張舊照片。她只找到這個,從她曾住過的破屋中,頹圮敗壞的牆壁裡找到的。
打開小紅袋,乍見照片中的少年時,她落下眼淚。
照片中的少年看起來冷漠,眼中的光芒像是足以冰凍一切般。但他卻溫柔地笑著,極其呵護地看著身邊的小女孩。
她知道,她就是那個小女孩。
就算遺忘了所有的事,她卻從未忘懷那雙冷眸。因為他在望著自己時,一直是如此溫柔。
她想念他。
斷續的敲門聲打斷了惜玉的思緒。打開門,以為是民宿的老闆娘,卻見到心中想念的人。「你怎麼會到這裡來?」惜玉驚訝地看著雷昊。
「我知道你可能不想見我,但是我聽說你都知道了。」雷昊嗓音低沉,卻掩不住聲音裡對她的想念。
「進來吧。」惜玉讓開身子,讓雷昊進來。
門一關上,雷昊看著日思夜念的女子,心中激動不已,恨不得馬上把她擁入懷中。
「對不起,我的本意不是這樣。」
惜玉輕搖了下頭。「不是你的錯,是他們告訴我,要我自己做決定。」
「那你……」是否想起任何與他有關的事?
不捨雷昊眼中那份期待,惜玉皺起眉頭。「對不起,我已經很努力試過了,甚至回到這裡來,但我還是什麼都記不起來。」
「你不用逼自己去想,或許這樣對你比較好。」只是他仍忍不住失落。最後擁有記憶的人,只剩自己了。
「我找到了這個。」惜玉緩緩掏出口袋中的照片,遞給雷昊。
看著雷昊激動顫抖地接過照片,惜玉再也忍不住眼中的狂潮。
「對不起,我居然什麼都不知道,還拚命怪你。讓你一個人承受痛苦這麼久,我卻忘了所有的事,還活得這麼快樂幸福……」
捨不得呵,捨不得他如此心痛,為了昔日的誓言。
緊握著記憶中再熟悉不過的舊照片,雷昊沉痛地閉了下眼,隨即又微笑地看著惜王。「正我自願的。」
惜玉眼中的重量像是找到唯一的出口,拚命地大顆大顆落下。「雷昊,你可以放下了嗎?就算我什麼都想不起來,我還是可以以小玉的身份告訴你,這不是你的錯嗎?」
「可以。」清冷的聲音卻再也藏不住狂躁的靈魂,因為她。
惜玉哽咽得快要不能自己,卻依舊努力地一字一句地說清楚,因為能將雷昊從回憶裡釋放的人只有自己,即使她不復記憶。
「這不是你的錯。還有謝謝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現在過得很好,不用再擔心我了。」
雷昊點了點頭,心中的禁錮隨著她的話而崩落。「你還是沒有變。」依舊是他記憶中那個善良的小女孩。
「不,我變了,我已經不是以前的小玉,而是惜玉了。
所以,今天我若不是小玉,你還會愛我嗎?
沒有對小玉的責任和愧疚,在你面前的只是——廉借玉。」
惜玉眼眶裡的濕意還未散,對他的愛意又悄然蒙上。他的堅持、不屈不撓,甚至為了害怕傷害她,寧願放棄自己長久以來的誓言,讓她放下過去。
這樣的男人她怎能不愛呢?她又怎能相信他不愛自己呢?
冷冽的黑瞳,因為染上溫度而漸漸融化。「你一直都知道答案的。」可能嗎?他有可能再一次要回她嗎?
「沒有小玉了,因為我可能再出想不起來,不能跟你分擔以往的痛苦、也不能跟你分享昔日的記憶,這樣比沒有關係嗎?」
多年後,雷昊第一次紅了眼眶,依然是為她。「我只要你。」
惜玉破涕一笑,忘情地上前擁住這個只對她溫柔的男人。
原來一直以來,只有她。
惜玉回來了,雖然沒有帶回任何記憶,卻帶回一個深愛自己的男人。
工讀生美美今天考試請假,惜玉獨自一人整理剛採買的花束。
她滿足地笑著,從未想過她可以如此聿福,居然擁有所有人的愛。
她又去見了一次姚父,也是自己的生父。她與他沒有共同的回憶,只有血液裡相同的基因。
她很喜歡她的生父,雖然上一代的恩恩怨怨無法挽回,但如今她擁有兩個疼愛她的父親和兩個愛護她的哥哥,以及兩個永遠為她敞開的家。
想不起與雷昊的回憶,她的確覺得失落和遺憾,因為那才是她與雷昊的第一次相遇,在他們還懵懂的時候。
或許這也是她遲遲不願見雷家父母的原因吧。她也許這輩子都不會想起與雷家人共度的回憶,她怎麼能在此時告訴他們,她忘了他們對她的好?
他們曾如此疼愛她,即使他們透過雷昊頻頻發出想見她的訊息。
唉——她到底該怎麼做呢?
惜玉停下手邊的工作,她似乎聽見應該敞開的花店大門關上的聲音。
從花房內走出,她以為是風,沒想到卻見到消失幾個月的人——邱婷婷。
「婷婷?」她怎麼會到這裡來?
邱婷婷一見到惜玉,媚麗的臉變得扭曲,憤恨的模樣像是恨不得殺了她。
「都是你!全都是你!」
婷婷的怪異模樣嚇到了惜玉。「你下要激動!」眼睛一掃,她竟然看見婷婷將花店大門上了鎖!
惜玉心中恐懼,店裡只有她跟婷婷兩個人,要是停婷想做什麼……
不!不行,雷昊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他好不容易從回憶的枷鎖裡解脫,她不能再讓雷昊因為自己又陷入痛苦!
婷婷已經燒紅了眼,滿腦子只想毀掉惜玉。 「要不是因為你,我怎麼會變得一無所有?雷昊是我的、雷家的一切也是我的,全部都是你的錯!』
「有話好好說,你先冷靜下來。」她得想辦法先讓婷婷冷靜下來,可是該怎麼做?
婷婷冷笑著。「冷靜?有什麼好冷靜的!我什麼都沒了,還有什麼好怕的!」
惜玉搜尋著電話,卻發現電話線被扯掉了。
「婷婷,你犯的錯還不夠多嗎?」惜玉氣憤地說,只盼她不要再做傻事了!
婷婷只是冷笑,慢慢拿出背後藏著的刀,一步步逼向惜玉。
刀刀光亮無比的鋒芒,增添了借玉的恐懼。
她已經瘋了。惜玉絕望地認知。
「對,我唯一犯的錯,就是留下你!今天我就是來彌補這個錯誤的,我得不到雷昊,任何人也別想得到!尤其是你!」
在婷婷劃下刀子的剎那,借玉在心中吶喊著—
雷昊!
雷昊!
會議中,雷昊突然像是被雷劈中般動彈不得,所有人都驚訝地看著老闆。
「雷先生、雷先生?」 一名律師大著膽子,喊著雷昊。
雷昊終於回過神,卻茫然地看著所有人,記錄的林秘書也忍不住擔憂地問:「雷先生,你還好吧?」
「會議結束。」回過神的雷昊突兀地中止會議,頭也不回地走出會議室,留下一堆錯愕不已的人。
雷昊焦急地奔向停車場,上了車,高速駛向花店。
他有下好的預感,非常不好,就像十五年前的那一天……
不要,千萬不要是惜玉!
他不能再一次失去她!
車子疾馳到惜玉的花店門口,雷昊的心像是被人狠狠一擊。
花店大門看起來像是被破壞過,雷昊踩著恐懼的腳步,快步往店裡走。
店裡的擺飾被掃落一地,還有滿地的碎花裂葉,顯示這裡才剛剛發生過一陣激烈的爭吵。
「惜玉!惜玉!」雷昊焦急地喊著心愛人兒的名字。
店裡無人回應,雷昊低頭看見一片觸目驚心的血跡。
靠近花房的地方,惜玉滿身是血,倒在一大片碎裂的玻璃中。
「不!」
無一處不白的病房,襯托得床上人兒蒼白的臉色更白。
廉亞康心疼不已地看著昏迷多日的女兒,焦急地問醫師:「醫生,我女兒什麼時候才會醒過來?」
醫生歎了口氣。 「廉先生,這一點我也無法確定。這個需要病人自己的意志力才行,可是病人的求生意志似乎不是很強烈,這樣的情況可能不太樂觀,你們要盡量多陪陪她,喚起她的求生意志。」
醫生離去後,廉亞康疲憊地坐在病房的椅子上,喃喃自語著。「天啊,她受的苦還不夠多嗎?為什麼、為什麼?」
同樣憂心妹妹的廉簡言強打起精神安慰父親。「爸,惜玉會沒事的,我先陪您回家休息吧,這裡有雷昊跟姚明。」
廉簡言朝雷昊點點頭示意後,便扶著父親離去。
「是誰做的?」姚明氣憤又焦急地看著才剛相認的妹妹,連姚父也因為憂心惜玉而病倒了。
惜玉在自己店裡莫名遭人襲擊,從來不得罪人的惜玉,哪會和人結樑子呢?
店裡狼藉一片,顯示惜玉曾奮力掙扎,卻彼人狠心推向花房的大片落地窗,
惜玉身上都是傷,連頭也遭受重擊,至今還昏迷不醒!
是誰這麼殘忍、這麼沒有人性!
「邱婷婷。」雷昊冰冷地吐出三個字。
姚明氣憤地大吼:「這女人簡直是個瘋子!」
雷昊冷冽的眸子看不出情緒,森寒地開口。「姚明,我要你接下這件案子,我也會幫你,我要她付出慘痛的代價。」當初他不該這麼輕易放過她,還讓她有機會傷害惜玉!
姚明緊握著拳頭,同樣憤怒。「我知道該怎麼做。」他絕不會讓惜玉平白無故遭受這種待遇!
邱婷婷錯就錯在傷害了所有人都愛的惜玉。
姚明離開後,病房內只剩下依舊昏迷的惜玉,和守著她幾乎寸步不離的雷昊。
「你為什麼不肯醒過來?是在怪我又來不及救你嗎?不要又離開我,惜玉。」
多事的秋已然落幕,進入了初冬。
邱婷婷在辯護律師無法提出精神問題的證據後,被法官拍案而鋃鐺入獄。
姚明因這一起案件又成為眾所矚目的大律師,不僅重回雷氏,更成為雷昊的左右手,眾人皆因這起師生攜手的案件,更看好雷氏的未來。
在所有事件告一段落後,惜玉卻仍舊昏迷不醒,雷昊更是不敢離開她半步。看在為他們憂心的人眼裡,只有無奈。
「雷先生,廉小姐醒了!她醒了!」護士突然欣喜萬分地衝出病房,對在病房外的雷昊大喊。
雷昊手中的水杯滑下,一個箭步衝進病房。
昏迷多日的人兒雖然依舊虛弱蒼白,卻是真真實實地坐在病床上。
「惜玉?」雷昊一步步走向病床,顫苦聲喊。
惜玉迷濛地望向他,多日末張開的雙眸在看見雷昊的剎那掉下淚來,-她卻不發一語。
發現她的異樣,雷昊焦急地抓住她。
「說話啊!不要只是哭,你想嚇死我嗎?惜玉!」
惜玉顫抖地伸出虛弱無力的手,輕撫著雷昊下巴的胡碴,哽咽地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雷昊抓住她的小手,焦急萬分。「惜玉,你到底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
她的淚割著他的心,她卻還是不肯說一句話。「該死的,你得說話,我才能知道你到底怎麼了,惜玉!」
惜王痛苦地閉上雙眼,又睜開眼望著雷昊,輕聲說:「……昊哥哥。」
這一喊,她的淚更洶湧了。
惜玉醒過來的第一句話,讓雷昊呆住了。
「小玉?」多年前的呼喊,他怎麼可能忘記?
「我……我都想起來了,所有的事情,我……」惜玉哽咽不能成句。
雷昊壓住心中的激動,安慰著虛弱的她。「沒關係,你不需要現在說,先好好休息。」
惜玉搖搖頭,泣不成聲。「不,我要說,我想說。你剛搬到我家隔壁的事、你教我寫自己名字的事、還有小紅袋裡應該有的那撮頭髮,還有雷爸爸、雷媽媽……對不起,我怎麼可以忘記!」
望著雷昊憔悴的面容,惜玉更是心痛不已。
這張在她的記憶裡,刻畫得最深的容顏啊!
她痛苦的童年裡唯一的希望與溫情,她怎能忘、怎麼會忘呢?
「沒關係,你不是故意的。」雷昊擁住她,緊繃的臂膀卻洩漏了他的情緒。
「你們對我這麼好,是小玉對不起你們……」
雷昊用力將她擁進懷中,像保護她不被過往的記憶傷害。
「不要想,現在不要想。」
惜玉緊抓著雷昊的前襟,深怕他會憑空消失似的。「如果可以,我一定不會忘記你,我會一直想你、一直。」
繞了一大圈,她終於還是回到最想念的人身邊了——藏在心底深處,那個最渴望的人身邊。
「我知道、我都知道。」雷昊啞著聲,不敢置信聽見的一切。
「對不起,昊,讓你痛苦這麼久。」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我早該認出你,否則在看見你的第一眼,怎麼會覺得你好熟悉?要是我早一點想起來,你就不會這麼痛苦了。」她的愛,因為她的遺忘,而獨自過了多少漫漫長夜?
雷昊溫柔地看著她。「我也早該認出你的,只有你這麼愛笑,激起我心底的溫柔。」
「我好笨,跟以前的自己在爭你。我愛你啊,從好小好小的時候就開始了,我這麼笨,你還要我嗎?還要嗎?」過往的回憶逐漸回籠,使惜玉哭得像個孩子,連說話也像個孩子。
雷昊因惜玉稚氣的話笑了。「我要,因為我從以前就知道你這麼笨了。」
「我想見雷爸爸跟雷媽媽。」
「我去叫他們來。」
惜玉卻搖搖頭,任性地堅持。「不要,小玉要自己去。」
聽見她對自己的稱呼,雷昊會心一笑。
她回來了。
他的小玉、以及他的惜玉,都回來了。
天啊,他怎能再奢求更多呢?
從漫長的昏迷中醒來的惜玉,堅持親自去探望雷家父母,堅持等到痊癒後去雷家一趟。
這一天,惜玉在眾人的期盼下終於出院了。
雷昊載著她先回雷家,在雷家父母殷殷期盼的目光下,惜玉緩緩走出車子。
雷父雷母在乍見惜玉的那一刻,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他們的小女孩長大了,長得如此亭亭玉立、靈秀動人;但那雙澄澈而充滿靈性的大眼,卻沒有因為年紀的增長而消失。
雷母更是望著惜玉落下淚水,雙手輕撫著記憶中的容顏。他們的小女孩總算回來了,安全地回到他們的身邊。
她知道,在看見惜玉的那一刻,她知道惜玉就是他們的小女孩!
「雷媽媽……」才喊了一聲,惜玉就忍不住哽咽。
雷母既安慰又心疼地擁住她。「乖孩子,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對不起、對下起……」在一聲聲的抱歉中,更多的是感謝。
多年後,四人的相逢,竟經歷了如此多磨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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