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錯了什麼?
自七月相識,心颯給他的感覺──敏捷、堅強、大方、頑皮中又帶了點優雅,小女孩一向是充滿朝氣及活潑的,從未曾這樣,一副被逼得近乎要崩潰的模樣。
「不要什麼?」
歎了一口氣,諶烽懷疑地問。他真的不覺得自己太嚴厲,除了押蹺了多次練習的心颯上跳台,請她認真跳水外,他並未對她做出其它恐怖的懲處,不是嗎?
但是,活潑堅強的小女孩露出了罕見的懼意,卻是不爭的事實。
「不要緊張。」拍拍小女孩脆弱的肩,諶烽猶豫了一下,將心颯擁入胸膛,低聲安撫她:「我不會傷害你。如果,你今天身體真有不適,就回去休息吧。」
「是嗎?」
心颯仰起頭,不肯相信。
「我說是就是。」
她眼眶裡的隱隱水意,和裝出來的一臉堅強成強烈對比。諶烽望著她,一股陌生的憐惜情緒忽地竄上心間。「不過,下次不准再請假。」
壓下不該有的情緒,諶烽平穩著聲音如此說。他堅持,愈是頂尖的運動好手,愈是需要嚴格的磨練。
「……我本來要跳的。」
他的寬宏令心颯不適應。在他魔鬼級的嚴厲督導下,被操了兩個禮拜,她太明白眼前這名被譽為跳水史上難得一見的天才,對學生的要求有多嚴格。
「如果不是你想推我下水,我也不會臨陣脫逃。」
癟癟嘴,心颯低頭看看自己死揪著他腰間的手,為兩人如此親近的距離感到臉紅,想放開,又怕他會推她;不放開,又覺得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都是你!」她指責他,很是懊惱。
「我沒有要推你下跳台。」多危險的行為。諶烽的眉深深蹙起,小女孩哪來這種可怕的推想?
「哼哼。」沒有?鬼才相信。
提到這個,想起恐怖的往事,心颯可火了,她掐掐諶烽勁瘦結實的腰,可愛的鼻子噴著氣,她踮起足尖,狠瞪諶烽,提高音量道:「你們這些嚴格的教練肚子裡藏著什麼鬼心思,我還不知道嗎!
「你們以為,只要輕輕一推,我們這些跳水選手就能克服心理障礙,從此像飛天的超人無懼無怕,對不對?對不對?」
「呃……」
小女孩仰起的臉靠他好近好近,她清亮的明眸漾著火般的朝氣,她暖熱甜沁的氣息與他的交融,她嬌軟的胸脯正貼住他,心颯不經意的動作,意外襲擾了諶烽鐵鑄般的軀體……
在他二十三年的生命中,除了前七年跟普通小孩一樣成長,其餘的歲月,他的精力全部貫注於跳水訓練。
與異性相處的機會不是說沒有,隊上的女隊友、與他合拍廣告的女明星、贊助廠商的美麗千金女……很多女孩子曾向他表達愛慕之意,但是,他生活的重心在跳水,對那些粉調的戀情,他沒興趣;而對那些偶爾奉上的露水艷遇,基於潔癖,他也統統拒絕。
第一次,這是諶烽第一次對一個異性如此有反應。
「我沒有……」一向以嚴肅為基調的表情,如今滲進了隱隱的淺紅,說有多尷尬,就有多尷尬。
「沒有才怪。你剛剛──」
「余心颯!你在做什麼?!」
她不平的辯駁,被唐教練喝斷。
原來,他們倆的情況太詭異,十米台後的樓梯,早杵了許多好奇的學生,唐教練則突破重重阻礙,剛從那堆學生擠過來。「你、你們……」
見了他們曖昧的姿勢,唐教練倒不知該如何罵人了。
「啊……」
至此,心颯才發現他們有多少的觀眾。
從諶烽的肩頭望過去,她看見語無倫次的唐教練,同班的御玲、中偉,甚至還有三年級的包學姐、沈學長……
「不是你們想像的那樣!」
發現自己幾乎是攀在諶烽身上,心颯吃了一驚,她倏然往後一退,想要以行動解除眾人眼中的問號。
只是,她忘了自己正站在跳台的邊緣。
她一退,右腳踩空的那一-那,才驚覺到自己將要從可怕的十公尺高墜下。
「不要!」
她尖叫,為歷史又要重演恐懼到極點。
幸好諶烽運動神經靈敏,心颯放聲大叫前,他早察覺不對勁,剛硬的鐵臂在千鈞一髮之際迅速攬住驚懼的俏人兒,他擁住她,往他的方向撤,將兩人帶到安全範圍內。
「嗚……哇……」驚魂未定的心颯終於放聲大哭。
「都是你……嗚……都是你……」
她怨他,顫抖的身軀卻偎進他寬厚的胸膛,久久不敢退開。
「沒事了,別怕。我不會讓你掉下去。」
「再差一點……」想到差點重蹈墜台的經歷,嬌小的身軀顫抖得更厲害。
「我不會讓這種事發生。」
諶烽撫著她的背,輕聲安撫哭得像淚娃兒的小女孩。
「我不信……」
清亮的眸子遍漫水意,她抬頭望他,又脆弱又美麗。
「放心,我不會。」諶烽輕聲保證。
「真的不會。」
凝視著她,擁著她,有生以來,諶烽頭一遭嘗到了何謂心疼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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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心颯國中時被啟蒙教練狠狠推下跳台過。
更可憐的是,她被人推的經驗不止一次。
聽說她有輕微的懼高症;那一年,她初升國三,經過紮實的陸上訓練,以及三米板的基礎練跳後,他們跳水組終於要挑戰十公尺高台。
這一群學生雖然都是從國中才開始練跳水,但初生之犢什麼都不怕,尤其帶他們的劉教練一向火爆,在凶狠教練的栽培下,學生們一個個勇敢跳下水,只除了……心颯。
小女孩懼高的症狀一發作,誰也拿她沒辦法。
在心颯戰戰兢兢、腳跟發軟地呆愣跳台超過三分鐘後,火爆劉教練很不爽地衝上跳台,他吼她,他罵她,然後,在心颯依舊固執地不肯下水後,氣得大手一揮──直接從背後推她下水!
這一推,讓她在醫院裡躺了三天。
後來,劉教練恩威並施,他保證脾氣絕不再失控,以及威脅她再不練便要開除她,終於,在隔了兩周之後,心颯鼓足勇氣又回到跳水池畔。
只是,經過這段時日,她的同學們已經熟悉跳台的高度,熟悉十米台的挑戰,尤其是調皮搗蛋的男生,簡直棄三米板不練,一天到晚往高台沖。
那一天,心颯回到跳水池的那一天,劉教練刻意缺席,讓善良的助理教練去引導心颯。好不容易,在催眠自己一定要克服心理障礙後,她爬上樓梯,登上高懸在半空中的跳台,只是,在俯視腳下的世界後,她的腳跟又忍不住發軟,她猶豫、她踟躕,就是不敢往下跳。
忽地,一隻調皮的手襲上她背後,她尖叫,想回頭看看是誰如此大膽,卻在下一刻被推下高台……
這一回,她在醫院躺了整整一個禮拜。
之後,雖然那個惡作劇的男同學被校方記了過,所有跳水組的學生也發誓不會模仿這種可惡的行為,心颯心理仍是留了一道抹滅不去的陰影。
明瞭了所有的前因後果後,諶烽的罪惡感更深了。
如果他知道心颯有這麼不愉快的經驗,或許,今天他就不會去招惹她、不會親自押她上跳台。
招惹?
憶起心颯在他懷中的柔軟觸感,憶起心颯晶瑩水亮的眸子,諶烽心弦一動,獷悍的眸子浮上柔情。
「都是你害的!我討厭你!」
驀地,心颯掙脫他,衝下跳台樓梯前撂下的話,在諶烽腦海響起。
「真是不巧,我開始喜歡你了……」
黝黑深邃的眸子低下,翻開唐教練剛剛留給他的資料,諶烽嘴角微勾,凝視心颯可愛清靈的大頭照。
活了二十三年,第一次這樣在意起異性,似乎嫌晚。
不過,他一直以為,除非再奪一屆奧運金牌,他才會有心情、有時間談感情,孰知命運的奇妙,就在不按牌理出牌、不照計畫進行。
但是,他喜歡的人,目前是這樣地厭惡他。
而他,在覺察到自己的感情前,對她的打算,其實是想以嚴厲的訓練徹底開發她的天分。
即使在發覺喜歡她的此刻,他也不打算放棄對她的嚴格訓練。
這樣敵對的狀況,他們之間──將會如何發展?
修長的食指點上女孩朝氣十足的臉,諶烽笑著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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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序邁入十月。
亞熱帶的氣候,這個時節的台灣依舊暖熱,只有一點點秋意,藏在偶爾吹來的涼風中。
心颯對諶烽的敵意則不如秋意含蓄;昨天,在體育館內做陸訓時,只要正面看見他,她便狠狠賞他一張怒臉。
「你又請假?」
星期二,午後,學校的保健室,心颯窩在床上,她身上蓋著薄被,眼睛在諶烽踏進門扉的那一刻倏然合上。
她翻過身,假裝沒聽見他的話。
「如果你執意裝睡,我不介意犧牲我手中這瓶礦泉水。」
他想潑醒她?
心颯聞言,馬上睜開眼,然後,在下一刻從薄被下拿出預先藏好的腸胃藥,不悅看著他道:「我拉肚子,真的不能下水。」
諶烽的反應是接過藥袋,他看了看,又還給她。
「是這樣嗎?不過,游泳館也有洗手間。」
他的意思是要她銷假練習?
「你、你──」太過分了!她昨天晚上真的拉過一次肚子耶。
「我?」右眉微微一挑,諶烽深深凝視她好一會,他看她的眸光如此溫柔,就在心颯以為自己能逃過一劫時,她聽到他道:
「我回游泳館恭候大駕。」
說完,他長長的腿酷酷的邁開,不給心颯說不的機會。
「你慢慢等吧!」
鼓著腮幫子,心颯氣呼呼的喊。
這個男人實在可惡!距離上週四的跳台意外才幾天,她魂飛魄未定,哪來的膽量上跳台。
原以為他成了她的教練,會討厭她時常缺席的學習態度。
她以為,他頂多看不起她,然後,像唐教練一樣,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她編說借口請假不下水,或者,心血來潮時怒口罵罵她。
心颯從未料想到,才開訓沒多久,諶烽就親自上教室來逮人。
他……是聞名天下的跳水天才,為什麼肯花寶貴的時間敦促她這個幾乎被教練放棄的膽小鬼?
她不解,但也無意深究,因為,差點失足從跳台墜下,已經嚇壞她。
「我……哪一天我心情好,身體也無恙,自然會去報到。」抬頭望著折返回來的諶烽,心颯振振說道。
諶烽未到「寬白」前,她的習慣是一學期現身跳水館三次,如今,出了點「小」意外,如果……如果學期結束前她能克服恐懼,她會賣他一個面子,再上一次跳水台。
「你剛剛的話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次。」
諶烽逼近她,燦猛眸子勾盯她,炫人而危險。
他這樣靠近心颯,近得她幾乎能數清他有幾根眼睫毛,近得令她想起上一回兩人偎得如此近的情景。
「……好話不說第二遍。」
心颯依舊囂張,只是,語氣沒剛剛乖戾。因為,諶烽靠她這樣近,他黝黑深邃好看的眼凝盯著她,令她憶起被他擁在懷中的感覺──
那一天他待她……竟然是溫柔的。
跳台上,她忙於驚慌、忙於恐懼,甚至,衝向樓梯時還撂話責怪都是他的錯;如今,危險已過,冷靜後的心颯終於記起,眼前這位冰冷嚴肅得像鋼鐵的男人,擁抱安撫她時,竟是那樣的溫柔……
「咳,反正,我還不能上跳台。」
既然記起了他的溫柔,她很難再將氣出在他身上。
她不是那種是非恩怨不分的人。
這幾天,她氣他是因為他的行為,諶烽勾起了她好不容易遺忘的恐怖經驗。
不過,既然當時他如此溫柔待她,應該表示他並非故意嚇她。
諶烽應該跟國中時期的劉教練不一樣,他不是那種脾氣一來,會推學生下跳台出氣的人。
「不能多給我一些時間復原嗎?」
她搖頭,懊惱自己的沒用。「這是受到驚嚇的人至少可以擁有的權利吧?」
「這麼容易示弱?」
望著心颯懊惱的可愛模樣,諶烽冷硬的五官不禁軟化。他低身,坐到床榻邊,然後用自己也難以相信的輕鬆心情逗心颯:
「常常騎腳踏車從公園斜坡逞快的人,應該有足夠的堅強應付那一天的意外才對。」
拜託!那根本是兩回事,心颯低呼:
「我是很強、很堅強沒錯,但是,那不代表我就要逞強,OK?!」
堅強,稱之為人類的性格;逞強,則稱作笨蛋的行為好不好!
她的振振有詞,讓諶烽笑了。
他喜歡她坦率的反應,那樣地充滿朝氣,那樣地理直氣壯。
「你的意思是,那天在跳台上,被嚇壞了?」他望著她,關切的問。
心颯可憐的點點頭。
「所以,短時間內不打算再上跳台?」
真是聰明。對諶烽的理解甚感欣慰,心颯再度用力點頭。
「但是,一直逃避也解決不了問題,是不是?」
什麼意思?諶烽還是要叫她回去練習?
寬慰安心的眼神霎時充滿警戒,心颯不再爽快點頭相應,她看著他,謹慎反問:「你還是想逮我回游泳館跳水?」
諶烽意味深長看她一眼。「唐教練說你一學期只上跳水館三回。」
他知道了?
那麼,唐教練應該也順道把她國中時期的悲慘經歷告訴他了吧?
警戒沉澱褪逝,取而代之的,是不會再被逼上跳台的放心──聽聞過她墜台的意外,諶烽應當不會再逼她才是。
心颯揚揚秀彎的眉毛,應:「對。一學期三回,再多,我做不來。」
「不想逞強?」
「不逞強。」她的勇氣,只能擔負這麼多。
「因為被啟蒙教練、惡作劇的男同學推下台,所以沒有足夠的膽量上跳台?」
「嗯。」太好了,唐教練真的跟他提過,心颯放心對諶烽微笑,這下,她更確定他不會再強人所難了。
「那麼,扣除掉我看見的那一回,還有兩次的額度?」
「沒錯。」微笑擴大為開懷的笑,心颯想,諶烽大概要說她這麼可憐,剩下的兩回就不用了。
「好,那麼今天,就讓我們用掉其中的一回。」
心颯一臉驚愕。
她沒聽錯吧?咳咳震驚的嗓子,好不容易,才從喉嚨滾出一句:「你在開玩笑吧?」
「你覺得我在開玩笑?」
諶烽嚴肅的眼凝著她,堅定表示──他的的確確就是要她上跳水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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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前才遭受差點墜台的驚險,再度回到跳水館,應該是忐忑懼怯的;但,一臉憤怒的心颯,眼睛噴著火,讓圍觀的同學看不出她有任何畏懼的心情。
她太生氣了。
以致在暖完身、爬上跳水台的樓梯前,還沒憶起那股讓她腳跟發軟的恐懼──心颯太火自己又被諶烽威迫成功,她又被他逼回跳水館了!
可惡!他這樣待她,她真的要討厭起他了。
「你說的,只要我肯履行完剩下的兩回,你就不會因為受不了一名太混的學生而離開寬白,不教導其他同學?」
上台前,心颯怒著一張俏臉,逼諶烽再一次承諾。
「承諾是雙方面的。」
望著眼前這張怒意張揚、生氣盎然的臉,諶烽既心疼又欣賞。
他的女孩,真是講義氣啊。
「當然,如果你想出爾反爾,做個說話不算話的人,害同學失去世界級的指導,成為眾人唾棄的懦夫,就算你現在臨時反悔,不想上十米台,來個臨陣脫逃,我也不會阻止你。」
「說話不算話、懦夫?!」
他竟然說她出爾反爾、說她是懦夫?咬著牙,心颯快氣炸。
「你才是暴君!囂張、跋扈、不顧他人意願的暴君!」
氣死人!心颯怒視他,噴火的美眸恨不得將眼前這張太過冷肅的臉瞪出一個大洞。
「很好。這麼有精神,那個腸胃鬧病的症狀肯定痊癒了。」相對於心颯的怒火張揚,諶烽倒是顯得冷靜。
「我是不是暴君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不想當個懦夫,就上去跳,不要磨磨蹭蹭一直杵在樓梯前,像個不敢履行承諾的膽小鬼。」他看著她,認真地道。
正在氣頭上的心颯被他一激,很火地回道:
「我才不是膽小鬼!我會跳,我馬上跳給你看!」
然後,她憤然轉身,爬她的跳台去。
「等等。」
「做什麼?」低頭瞪住他拉她手臂的大掌,心颯不客氣的問。
「即使不小心被人推下跳台,受過訓練的跳水運動員也能憑借技巧,在空中修正姿勢,化險為夷。」
諶烽伸手,端起心颯的下巴,直視她的眼,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很嚴肅很專注地說:
「我看過你跳十米台,也見識過你陸訓時展現的技巧。依你的實力,我相信,就算不小心墜台,你還是能發揮能力,避開因錯誤姿勢落水而受傷的危險。」
「我不想再掉下……」
心颯直覺地想反駁,不過,在諶烽凝肅的眸光中,卻止住了話。
「為什麼要這樣提醒我?」
諶烽的臉好嚴肅,連眼睛也是,可是,他認真嚴肅的眸光裡,為什麼還摻著一抹罕見的溫柔?
「為什麼?」
心颯仰著頭,又是迷惘,又是憤怒地問。
他大可任她抱著恐懼害怕的心情去完成承諾。
畢竟,剛剛在保健室,指著她的鼻子,厲色罵她打混摸魚、不知上進、令人厭惡到極點的人,正是諶烽啊……
他──不是很看不起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