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誓,我會殺了你!」
望著缺了頭的絕版芭比娃娃,女孩的心都碎了。
「報應!活該!」
痛快報復完的大男孩,瞅著女孩的淚容,嗆聲嗆得很心虛。
孩子終究沒保住。
下山途中,雷仲堯狂call他們醫院那位紅牌醫師,醫師甚至比他們早到醫院,也盡力搶救,但,終究還是沒能留住胎兒……
「這是劉媽熬了好幾個小時的湯,快趁熱喝。」
「嗯。」
昨夜,像一場惡夢。
經過了一天的睡眠,仍被夢魘糾纏的覃棠,乏力地張嘴,讓雷仲堯喂喝雞湯。
「夠了。」喝了幾口,她便喊停。
「才幾口?!」從昨夜到現在,她一直不曾進食,「乖,就算沒胃口,為了身體,再喝一點。」擔心她健康的雷仲堯,軟語相勸。
「我想出去走走。」睡了一天,好悶。
「如果你能喝完雞湯。」
「條件交換?」她輕扯嘴角,低低地問。
「條件交換。」雖然目前的她還不宜走路,但他可以借一張輪椅來。
「那算了。」
任性的病人窩進被子,背向雷仲堯。
「棠……」
「我想睡覺,不要吵我。」她眼睛睜得大大的,無神地望著窗外暗蒙的夜色。
雷仲堯無奈的收起雞湯,然後,臉色凝重地坐在床邊。
他不喜歡她這樣。
覃毅病危時,她憤憤不平的反應反而健康多了。
而今,滿心期待的生命消逝,她卻出乎意料的不哭、不吵、不憤怒,如此反常,令他好擔心。
他明白她很難受,因為當她決定生下小寶寶後,她的心思全都放在準備迎接小生命的到來上,如今乍然失去期待的小生命,她如何能釋懷!
「想哭,就哭吧……」
雖然她背對著他,但他知道,她沒睡著。
「他會痛嗎?」閉上澀澀的眸子,她低啞地問。
她在擔心,寶寶定時,可有受到皮肉之痛?
「不會。」縱使不知道正確答案,雷仲堯仍用堅定的語氣說。他不希望她更難過了。
「真的?」她虛弱的聲音,幽幽地問著。「可是,我昨天好痛……」
那痛,幾乎連她都挨不住,何況寶寶這麼小,怎麼受得了……
「他這麼的小……」可憐的他,如何承受得了那種撕裂……
抱著肚子,睜開黯然的黑眸,再度望向無光的夜空,她的心,一陣一陣抽痛。
那張產檢時拿到的照片,被她收到抽屜底層。
那些為寶寶買的衣服、鞋子、玩具,通通轉送給同事寧小桃。
那迭被她注記滿滿、用來參考的放榜名單,被她燒成了灰。
她能吃、能睡,甚至還能笑。
她竭力保持正常的作息,上班、下班、偶爾休閒玩樂;有時,得到了重要的線索,便離開台北,去尋找失蹤太久的死黨菲。
日子,還是和以前一樣,沒有太大的變化。
她可以笑著跟誨芝或Katherine開玩笑;也可以在加班後,流連夜店,聽著國外來的band彈奏一曲曲動人的音樂;甚至,也接受一些順眼的男性,開始約會。
雖然,這些活動,如今做來好吃力,但她盡力讓自己恢復正常。
真的,她的生活,沒有太大的改變……
只除了--停止和雷仲堯見面。
如果希望我康復,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出院後,她托了二哥,鄭重地轉告雷仲堯。
所以,那個曾經是兄弟、差點成情人、幾乎進禮堂的男人,從她的生活消失了。
她知道雷仲堯體恤她,所以給她這一段自療的時間,但,不會太久的。依她對他的瞭解,看似穩重、實則衝動的雷仲堯不可能消失太久,她有預感,那個男人,就快回到她生活裡了……
「棠棠,你怎麼可以這麼做?」
剛進辦公室,寧小桃拉了她躲到茶水間,怒聲質問。
「怎麼了?」她淡淡的笑,柔聲反問。
「你--要離開凱芝?」
「對。我跟誨芝遞出辭呈了。」
「為什麼?」大家相處得這麼愉快,為什麼要走?
「倦了。」瞅著小桃明亮有神的眼睛,她低低地說。
「倦了?!」寧小桃尖聲問道:「怎麼可能!你不是很喜歡公關這個行業,也做得很起勁?你不是……」
不是每天都很高興地來上班嗎?
寧小桃攬住棠棠的手臂,在看著她皮笑肉不笑的臉時,突然說不下去。
「棠棠……你不要走,真的,只要你留下來,隨你怎麼取笑我和見達或捉弄我,我都不會介意,只要你留下來……」
雖然被取笑時頗尷尬,但她寧願犧牲一點,喚回以前那個用心在笑的美女同事,也不要見到最近老是皮笑肉不笑的行屍走肉。
「小桃,謝謝你。」
同事的好意她都明白,只是,她真的倦了……
「你不要想太多,我這個人,沒定性又善變,就算一年換十二個老闆,也不足為奇。」她淡淡地說,漂亮的眸子,黯淡而沒有生氣。
「棠棠……你不要自暴自棄啊……」知道挽留不住,直率的寧小桃便抱著覃棠,大聲唉歎。
結果,她要離職的消息,因為寧小桃到處哀嚎,在幾分鐘內便傳遍全公司。
「棠棠,你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啊……」
中午,大姊大約她單獨用餐,菜已經上了好一會兒,Katherine卻不吃,她看著一臉寂然的覃棠,猛搖頭。
「我沒事。」覃棠拿起湯匙,喝了兩口濃湯,然後說:「看,我能吃、能喝,再好不過。」
「你……唉……」Katherine還是搖頭。就是這樣才慘啊!
「大姊大歎氣?這可有違您強勢的風格喔!」
她扯開嘴,盡量搞笑。不要來了、不要再來了,一天接受兩場「關懷」,雖然令人感動,但目前的她就是不想心情起伏太大啊。「真的,我很好,你們不要大驚小怪,真的沒什麼。」
「如果沒什麼,為什麼連喜歡的工作也要放棄?」大姊大說話一向犀利,她盯著自從出院後,就笑得很虛偽的覃棠問。
「只是倦了。」
和給小桃的答案一樣,覃棠重複說著早上說過的話。
「倦?我看你是心死了吧?」
「……」
大姊大的話不全然對,以前的她,會拿出自己的邏輯和大姊大來一場辯論;可是最近的她變了,變得沒有精神再為自己辯駁什麼。
「你……唉……」Katherine看她這樣意興闌珊,除了歎氣還是歎氣。
「也好,人啊,一輩子總要受到幾次嚴重的打擊,才能變得更堅強。」大姊大有些無奈地下了個結論。
「或許。」
她淒然地笑,多麼希望自己的堅強是真的。
承同事的體諒,交接的工作進行得很順利。今天,是她在凱芝工作的最後一天,原本同事要幫她辦個歡送會,但她笑著說這樣以後她會不好意思回來探訪。因此,歡送會成了聚餐,他們大吃一頓,又轉往KTV續攤,直到半夜,才曲終人散各自回家去。
「棠棠,一定要常常回來哦。」每一個人,都拿這句話跟她道別。
「我知道。」
她盡量,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會走到哪裡去。
「能的話,哭出來比較好……」大姊大Katherine依然話鋒犀利,她的道別詞,硬是與別人不一樣。
「我知道。你快回家吧!」她跟她擺擺手,說家裡的司機會來接她,請她安心搭同事的順風車。
「好吧。再見,記得要常回來。」
「再見。」
她笑著道別,直到車子駛遠,她才卸下笑容。
「假裝--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吧?」
一個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醇厚嗓音,在她身側響起。
終於來了……覃棠僵著身軀,不肯偏頭看他。
她僵著,他也不作聲。
「我不想見到你。」
僵了太久,知道他不會輕易走人的覃棠,不得已先開口,不過,她的眼睛還是不看他。
「不想見到我……是怕看見我就聯想起『寶寶』?」他低聲道出事實。
「住嘴!」
他怎麼敢!出院之後,她週遭的人,都小心翼翼地不敢直接對她提起那條猝逝的生命,雷仲堯怎麼可以像在說今天是幾月幾號般的平常,冷然地說著令她聽了心都會碎的那兩個字眼……
「你走開!」
她轉身面對他,怒氣橫生。
「如果我的消失,能讓你恢復平靜、不再痛苦,那我願意走。但事實並非如此……」望著月餘不見,將憔悴掩飾得不太成功的她,雷仲堯比誰都心痛。
「我很平靜,也很好,你不要多管閒事。」只要遠離我就好。
見他來,她原本好生氣--生氣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靜,因他的出現,出現了裂痕。
她想對他罵、對他叫,可是,看他一臉心疼,深邃的黑眸,漾著無限的愛憐,面對如此溫柔的雷仲堯,叫她怎麼樣都發不了脾氣!
「拜託,你走開好不好……」她別開臉,啞著嗓子說。
「不好。」
他拒絕,移步將心情很低落的心上人擁入懷。
「除非你真的『康復』。」
他的補充令人心碎。
這段日子,她逞強地笑、逞強地按著往日的步驟,勉強自己過該過的生活,可是,再怎麼努力,她仍是無法讓自己忘卻那份失去寶寶的痛楚……
「雷仲堯,你真討厭!」
無力地將頭窩在他胸前,她低低地說。
「你的聲音太沒有精神了,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哼……」她不太認真地吭了一聲,不再說話。
她毫無生氣的反應,令雷仲堯十分擔心。
「棠……」撫摸著她的背,他沉聲道:「我很遺憾。」
原本放鬆的肌肉,在聽見他的話後,倏地一僵。
「不要再說了!」她討厭自己這麼懦弱,只要聽見或看見有關於寶寶的任何事,她的心,就會不由自主地抽痛。
「你在逃避。」雷仲堯沉痛地指出這一點。
「我已經很努力地想辦法康復……」真的,她真的好努力啊!
「是嗎?那麼出院後,你曾經哭過嗎?」
「我……」哭不出來。
「棠,你這樣不行。」他捧起她的臉,滿臉憂心地盯著她。
「我只是比較堅強。」嘴硬的女人,倔強地反駁。
「口是心非。」雷仲堯不滿地搖頭,「走,跟我去一個地方。」他拉著她的手要上他的車。
「去哪裡?」被硬塞入車子的人疑惑的問。「司機會來接我回家,你這樣他會以為我失蹤了。」
「我就是那個要來載你的司機。」
「怎麼會?不是厲叔要來接我?」她稍早打電話回家,二哥明明說要請家中的司機來接她呀。
「覃毅說謊。」被他逼的。
「什麼嘛,二哥竟然幫著外人欺負妹妹!」
「如果你願意,我早就不是『外人』了。」他望著她,意有所指地答。
「我、我目前沒有心情談這個。」
楞了好半晌,覃棠才訥訥地吐出回復。
「我知道。」修長的指頭滑過她細白的頰,雷仲堯溫柔地說:「我會慢慢等。」
雷仲堯的不屈不撓令她心煩。
望著車窗外飛逝的黑景,她只有沉默不語。
其實,她應該開口請雷仲堯直接送她回家,但他的眼神是那樣地溫柔,讓原想和他保持距離的覃棠開不了口。
「我以為,我能很快忘記……」沉默了好久一段時間,終於,拋開那股煩躁的感覺,她閉上乾澀的眼,傾洩埋了一個多月的心情。
「如果是惡夢就好了……」這樣,只要一清醒,什麼就都過去了。
「不是你的錯。」她這樣消極,真令雷仲堯痛苦。
「我知道……」只是,還是會忍不住傷心……
「你要快點好起來,很多人都在為你擔心。」車子已駛抵目的地,雷仲堯踩下煞車,專注地望著她請求。
「我知道。」扯了個勉強的笑,覃棠低語道:「我已經很努力了。」
「還不夠。」
雷仲堯愛憐地摸摸她的發,然後,拿出手電筒,牽她下車。
「這是哪裡?」來的路上,她精神恍惚,沒注意他究竟將車開到了什麼地方。
「我們家的墓園。」
「墓園?」來這裡做什麼?
雷仲堯沒回答她的疑惑,只牽著她的手,在黑夜中,熟悉地往裡面走去。
「不用怕,這裡『住』的都是雷家的祖先,他們不會故意嚇人的。」
「嗯……」她不怕,只是覺得奇怪,雷仲堯為何帶她來此。
「到了。」
終於,他們在一座新墳前停下。
雷仲堯拉她蹲在碑位前,他望著她吃驚的眸子,解釋道:「我知道,台灣沒有這樣的習俗,可是我想你會希望他有個安眠之處。」
「你……」撫著刻了寶寶兩字的石碑,覃棠哽咽,語不成句。
「失去他,可能是因為時機還未到,並不代表以後都沒有緣分,你不要太難過,要留著笑臉等待下一次的緣分……」
「……嗚……」
逞強了月餘的淚水開始崩落,覃棠撫著碑,不能自己地大哭。
「寶寶……」
輕喚著他的暱稱,她的淚水成串流下。
「那一天,你痛嗎?」
一定是的,連她都承受不住啊……
「媽媽對不起你。」
沒有好好照顧自己而讓寶寶流掉,一直是覃棠的心結。「如果,時間可以倒流,我一定不再蹦蹦跳跳、亂搬東西……」彷彿回到她的寶寶還在她肚子裡的那段時間,撫摸著冰涼的墓碑,她跟寶寶一直問、一直說……
「夠了。」
一個小時後,決定她已經哭夠的雷仲堯,憐惜地替她拭去淚,然後說道:「哭出來就好。」能哭,表示至少肯面對事實了。雷仲堯懸了許久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謝謝你。」為寶寶做了這件事。
有一種釋然,悄悄爬進她的心裡。雖然,她的心還是會難過、會抽痛,但抽痛的感覺,已不再那麼地錐心刺骨了。
「那是我應該做的。」夠了,他們已經待了一個多小時了,他扶起她,「走吧,以後想來,我會充當司機。」
「再等一下。」
有好多話想說,才留這麼一會兒哪夠。
於是,他們又留了許久,最後,在雷仲堯的三催四請下,覃棠才不捨地離開。
「接下來,你想做什麼?」回程,在車子裡,雷仲堯問她。
「還不知道。」不意外他知道自己辭職的消息,覃棠很坦承地回答。「做什麼都沒有勁,或許,閒晃幾個月,休息休息再做決定吧。」
「休息?沒有一根安定骨頭的人想閒晃、休息?」希望她放開胸懷,雷仲堯故意開她玩笑。
「雷仲堯!」她生性是好動沒錯,但也會有想休息的時候啊。
「嘿,你應該不是那種惦記悲傷往事,性格就因而扭曲變黑暗的那種人吧?」
將車停在路邊,他拿她說過的話激她,掩在眸底的擔憂,卻清晰可見。
「你還在擔心我?」她突然很感動。
「我一直很擔心你。」這份在意,或許從小時候就開始了。
「雷……」
感覺,來得那樣突然。可能因為他替寶寶做的這件善舉、可能因為他拿她說過的話來激勵她……承接著雷仲堯深情的凝視,覃棠忽然發現自己--好像愛上他了。
我愛她
而且有時她也愛我……
覃棠沒有想過,她最喜歡的這首詩,裡面的部份描寫,竟如此貼切地符合了雷仲堯和她的情況。
雷仲堯愛她,而如今,她也是愛他的。
只不過,對他的愛能持續多久,她沒有把握。
「有時」她也愛我……多浪漫的詩句,但對一個專情善良的男人,似乎是殘酷了些。
「當初,我其實動搖了。」
「動搖?」沒頭沒尾地,雷仲堯不懂覃棠指的是什麼。
「嫁給你。」
那時候,她明白自己其實滿喜歡他的,雖然不是愛,但衝著他是孩子的親生爸爸,在感受肚子裡的小生命日漸成長、及她的母愛愈來愈豐沛時,她曾經動搖過不嫁他的念頭。
「雷仲堯,那一夜我其實是打算答應嫁給你的。」
聽了她的坦言,他雙眸生輝。
「不過,是為了寶寶。」
「現在,我仍然非常想娶你。」
孩子,從來不是他求婚的主要動力,亮了又黯的黑瞳,凝視著她迷惑的臉,英俊的五官,在聽了她的補充後,有一些失落。
「棠,我愛你。」
雖然今晚稍早,她說過目前沒有心情談感情,但現在既然她主動提起,雷仲堯不想放過這個示愛的機會。
「我知道……」是他聲音好聽的關係嗎?為什麼同樣的三個字,這一次聽來特別甜蜜?
「那你呢?」性感的嘴攫住她的唇輕吻,然後,用一種帶著期待的語調癡問。
「嗯。」她臉紅地點頭。
「棠……」出乎他意料的答案,令他欣喜若狂。
「可是,我不敢保證這份感覺能持續到永遠。」
他的興奮令人心虛,覃棠摀住他的嘴,小聲地說:「你懂的,我做什麼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就算談戀愛也一樣,對方再棒,要是不愛了,我還是會執意分手。這樣,你能接受嗎?」
她在擔心他受傷嗎?
雷仲堯溫柔地擁住她,內心一陣悸動--他的棠,竟是這樣地擔心他……
「不管最後結果如何,至少,我們有了開始……」她以為雷仲堯會搬出一堆大道理,說什麼真愛經得起時間考驗那一類的,但他什麼大道理都沒講,只是用他溫柔的眸子、低醇好聽的聲音,縱容地這麼對她說。
「雷……你……」
她聽了簡直又要掉淚,「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她知道他和她那些男朋友們,完全不一樣--他的個性,一旦愛上了,是非常死心眼的。
「誰叫我小時候欺負你太甚。」
不想讓她再哭,他絞盡腦汁,想辦法讓她破涕為笑。
「所以,活該你現在被我欺負?」她皺皺秀眉,殘留在頰上的余淚,讓她的笑容,帶了些楚楚可憐。
「絕對是。」低首吻掉那些看起來很礙眼的殘淚,雷仲堯眨眨他好看的眸子,一副非常榮幸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