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玉漏無聲。
恨邑而風不盡。
忍故何而人遠,斷河難倩。
重歸向舊鴛機上拂流螢。
殘絲再整。
明天就要出發前往奈良,煜燁卻在屋子的角落邊找到蹲坐著哭泣著的鬼御堂,心裡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忍,緩緩走到他而前蹲下來。
「你怎麼又哭了?」
鬼御堂見到他,表情有些羞怯,搖搖頭,欲言又止的垂下眼瞼。「別理我。」
「我怎能不理你?你是我最心愛的小寶貝。」煜燁溫柔的抬起他的小臉。
「好可憐,哭得連鼻頭都紅了,你在傷心什麼?是因為劇團解散嗎?」
「不是。」側頭想了一下,鬼御堂自覺欠他的不只是一個謝字。「你對我的團員們做了很妥善的安排,還給了他們很多錢,讓他們得以各自回鄉發展,我很感謝你。」因為若換作是他,可能一輩子也做不到。
煜燁淡淡一笑。「那又為什麼傷心?是你不希望解散劇團,還是捨不得和銀夜叉分開?」
以往鬼御堂和團員們在一起生活,吃住在一起、練習在一起,再加上生活重心是能劇,現在驟然分開,任誰都會受不了。
「不,不是因為劇團,也不是因為銀夜叉。」鬼御堂只是搖頭,他覺得好痛苦!真的好痛苦,為什麼煜燁不放他一個人自己咀嚼悲傷呢?
「鬼御堂,你別光是流淚,也要說話讓我知道!好讓我幫助你。」煜燁說著,霸氣的把他擁入懷裡。他的心竄過一陣滿足感,幸福的感覺直達心裡,他好想告訴他有關於他們的未來。
「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鬼御堂貪婪的把臉埋進煜燁的胸膛裡。
「沒關係,我陪著你。」
他搖搖頭,「明天就要走了,今晚你需要好好的休息。」
「呵!你比我虛弱,其實需要休息的人是你,不是我。」
鬼御堂不解的眨眨眼,分不清他這樣說是開玩笑,還是認真的。
「你要走了,我這個身子究竟怎麼樣,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好自卑啊!他終究無法擁有這個男人。
「誰說沒有關係?你要養好身子,才能跟我一起旅行,甚至遠走天涯,四海流浪。」
鬼御堂呆了一下,困惑地望著他,卻見他一臉的笑。「你……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願不願意跟著我一輩子?」板著正經嚴肅的面孔,煜燁很認真的問著,但又實在忍不住心頭的得意,嘴角高高的揚起。
「跟你一輩子?」鬼御堂喃喃的重複了一次。
「是啊!跟著我一輩子,我到哪裡,你跟到哪裡,我是將軍之子也好,是村夫平民也好,你都跟著我,天涯海角,我們流浪去。」
煜燁用雙手把他摟得更緊些,開始喃喃訴說著他的夢想,彷彿只要閉上眼,幸福的未來就會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鬼御堂根本不敢奢望未來,但此刻,他奢侈的跟著煜燁一起作夢。
「如果真的能這樣,那就是最幸福的人生了。老實說,解散劇團讓我感到很惶恐,我只會歌舞,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會,身為藝人,只有在舞台上才有身為人的尊嚴,我根本不敢想像沒有舞台的藝人該怎麼活下去。」
再說,煜燁就要離開了!他無意間聽見武訓眼下人們說起,他這趟是專?選秀而行,是在找未來的妻子,乍聽到這個,鬼御堂整個人都傻了,情感、意識,一時之間全被掏空,甚至心也碎了。這樣一來,他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可是,我的人生就是你的舞台,我整個人都任由你差遣,任由你在我的生命畫上色彩。」煜燁親吻著他的長髮,深情地道:「鬼御堂,失去能劇的你還有我,我會一直陪在你身旁,只怕你愛能劇勝於我。」
忍不住的淚水再度撲簌簌流下,一顆破碎的心被他柔柔地捧在手心裡。
可以嗎?他真的可以作這樣美的夢嗎?
「放心的把自己交給我,我會讓你幸福得忘記能劇,我會讓你……」
下一刻,鬼御堂已激動難平的攬著煜燁的頸項,毫無掩飾的深情哭喊,「你真的要我嗎?你真的愛我嗎?我什麼也沒有,什麼也不會,又是個男人,你真的不在乎嗎?就算你不在乎,你的家人怎麼辦?你的將來怎麼辦?我們真的可以像你所說的那麼幸福嗎?流浪?我大半輩子的時間都在流浪,我要告訴你,其實流浪一點也不美,那是一個無邊無際的空洞,會消磨人的信心與志氣的空洞。」
「還有別的問題嗎?」
煜燁只是溫柔的抱著他,再次吻去他的淚水,撫慰他的不安。
「你一定不是認真的。」鬼御堂閉上雙眼,瑟縮進他懷裡。
「我只告訴你一件事,這趟周遊各地,是我有計劃的預謀,等到我們抵達紀伊海濱,那裡會有一艘船等著我們,然後前往海的那一邊,一個叫做中土的地方。」
煜燁早就安排好了,這幾天就是忙著做準備,才稍稍冷落了他。
「中土?」
「沒錯,聽說那裡民風開放,人文蒼萃,是個有花有草、山水秀麗的地方,你會喜歡上那裡的。」頓了頓,煜燁再柔聲道:「在那裡,我們不再有身份上的距離,只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啊……煜燁啊!你這是在自毀前程。鬼御堂震愕莫名,淚水氾濫得更?洶湧。值得嗎?他為一個下賤的藝人放逐自己嗎?就算他肯這樣做,他又何嘗忍心一再地拖累他至此?
鬼御堂咬著下唇,顫聲為了,「不!我不跟你去,我只想待在日本。」
「鬼御堂,你不善說謊。」
「我沒有騙你,我厭惡流浪,我討厭到陌生的環境,我沒有自信可以跟你走。」
煜燁沈寂了好一會兒,深沈的望進鬼御堂仍帶著霧的眼眸。
「你在說謊。」
「我沒有!」鬼御堂心虛的吼道。
「那就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想跟我走。」煜燁就是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才遲遲不告訴他。
「我不想……」鬼御堂低下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咬著牙道:「我不想……」
「如何呢?」他催促道。
「我……」淚意始終在眼眶中奔騰,難言的心痛在拉扯著他最脆弱的一根神經,話就是無法完整的說出來。
他的心裡依然有著一份奢想啊!要他自己親自扼殺這份感情,談何容易?
「你根本就不想離開我,何必勉強自己呢?」煜燁在他淚眼朦朧中,緊緊地吻住他蒼白的唇片,狂妄的翻攪他深藏不眾人知的情慾。
真該好好的懲罰他,竟然以為自己會?下他,甚至?身份和地位而離開他。
唉!他是如此的敏感脆弱,真教人忍不住要疼人心坎裡去,他怎會捨得?下他獨自一人呢?
鬼御堂絕望的伸臂攬緊了煜燁,傾注一身的愛意,專注而熾熱的回應他。是憐惜也好,是不捨也好,他只想把握這一刻,留待日後細細的回憶。
始終緊緊糾纏的兩顆心緊密的結合在一起,誰也不願意放開手。
煜燁心跳急促,輕聲開口,「我要你,從第一次見到你站在舞台上,面具滑落,看起來有些錯愕,卻堅強高貴的無視這一點小挫折繼續演下去的你,在我眼中,這就已是唯一,我要永遠的留下唯一的你,身份、地位,全部都可以為去,因為這世上就只有一個你。」
鬼御堂無言的凝贈著他,心裡塞滿了欲潰堤的感動。
「你會後悔的。」
他們的戀情是這樣的不被世俗接受,如果還因此放棄一切,總有一天,煜燁一定會後悔的!然後,他就再也找不到活下去的力量。
沒想到,煜燁竟然為他的話而笑了。「以後的事誰也不知道,說不定我下個月就死了呢?」
「不!別說這種話來嚇我。」鬼御堂心慌的-住他的嘴。
「那你就留在我身邊,別教我連死也不瞑目。」他還是微笑,緊摟著鬼御堂!像個小男孩似的吸著嘴,「陪我一起流浪好不好?生長在這個家,看似很值得羨慕,但卻沒有自由;兄弟姊妹雖多,他們卻全不是同一母所生,彼此間爭權斗勢,隨時有人等著把你從高位上拉下來的滋味很不好受,我不喜歡。」
鬼御堂靜靜的窩在煜燁的懷裡,許久沒有出聲,任他溫柔的愛撫著自己的發,對他而言,這樣就已是永恆的幸福了。
「我什麼都沒有。」他喃喃道。
聞言,煜燁忍不住想笑。「你已經說過好多遍了,不過,我不認為這件事真有那麼重要。」
「我什麼也不會。」這是他極端唾棄自己的理由之一。
「我知道。」
鬼御堂忍不住顫抖起來,「那你為什麼還要我?」
「因為我愛你。」煜燁吻上他的唇。
說實在的,鬼御堂還是很擔憂,不過,他整個人已情不自禁地融化在他懷裡。如果這樣的戀情是可以被接受的,他當然願意陪他去到天涯海角,但他們未來的路,怎麼在他看來還是一片坎坷呢,△△△足利煜燁帶著他心愛的男寵消失在紀伊海濱!
這個令人震愕的消息傳遍京城的大街小巷,據說足利義政勃然大怒的派遣上千人在全日本大肆搜尋,卻找不到他們的蹤影,他們就像平空消失般,只知道最後在海濱出現,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們乘船出海了。
「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暴跳如雷的足利義政對端坐插花的櫻若夫人狂嘯著。
「是插上萱草,還是百合葉呢?老爺,你的花道向來比我高明,你看看這畸角插什麼好呢?」花團錦簇的模樣,挺美的,她逕自陶醉在這種高貴、寧靜的氣氛中。
「萱草。」足利義政在「百忙」中抽空瞄了一眼,然後繼續咆哮。「他們一定是私奔這走高飛了,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堂堂一個將軍之子不做,偏偏要跟那個下賤的藝人私奔去!夫人,你說,他們是不是瘋了?」
「哦!終於大功告成了,這盆花看起來還不錯吧?老爺。」
「夫人,你抽空關心一下你丈夫的情緒好不好?」老是關心那盆花!
「我看你嚷得挺起勁兒的,就不打擾你了。」唉!丟了寶貝兒子,她也很難過啊!幸好新收的義子銀夜叉挺孝順的,三不五時就纏在她身邊噓寒問暖。
「你和他一定是串通好了,為了怕我追究,他乾脆趁立合能結束時解散鬼御堂的劇團,還把他的弟弟弄進足利家,堂而皇之的當起義子來,好可怕的陰謀,都是你養出來的好兒子!」足利義政氣得連不相干的人都一起罵進去了。
櫻若夫人挑挑眉,「好哇!我都還沒教訓你,你倒怪起我來了?兒子喜歡鬼御堂有什麼錯?你偏要狗眼看人低,把人家說得一文不值。」都把人逼走了,現在想後悔已經來不及了。
「我?狗眼?」足利義政瞠大雙眼。
「還有,下次提到我兒子時,請把嘴巴放乾淨一點,人家有名有姓,小時候叫銀夜叉,現在叫鳥取元郎,用的是我娘家的姓,吃穿用度都是領我娘家的錢,與你河干?」
「我?」足利義政的氣勢頓時矮了一截。
「至於預謀嘛!就是有這回事,你又想怎麼樣?」櫻若夫人拍案大罵,架式頗凌厲駭人的。「要不是你老是對鬼御堂那種覬覦態度,煜燁會想離家出走嗎?」
「冤枉啊!夫人,我就只有那麼一次……」
「難不成你還想有下一次?你花心就算了,連兒子的情人都不放過,你這老臉羞是不羞哪?」
「可是……」
看看丈夫被教訓得差不多了,櫻若夫人才優雅的緩下語氣,「你兒子和你的脾氣最像,平時看起來什麼都好商量,一旦碰到那塊最不想讓人觸碰的地盤時,就會全力反擊,你還不明白嗎?自己好好想想吧!」
足利義政簡直是有口難言,天下父母心啊!他何嘗希望兒子離他遠去。
「娘,哥哥他們來信了。」銀夜叉一衝進房裡,就見到一臉尷尬的足利義政不悅的瞪著他。
「沒教養,沒人告訴過你,在將軍府裡走路要拘謹有禮,不能橫衝直撞的嗎?」
「別理他,快把信拿來給我看看。」櫻若夫人朝銀夜叉招招手。
「嗯!」銀夜叉的俊瞼只紅了一下,便上前把信交給櫻若夫人。
在閱讀那封信的期間,足利義政都快氣瘋了,但那對母子卻沒人理會他,親親熱熱的靠在一起看信。
「信上寫些什麼?」
沒人理他!
「他們人在哪裡?」
連一聲也不吭。
「他們什麼時候才要回來?」
呵!仍是連頭都不?。
足利義政生氣了,「你們到底要不要回答我?別光是靠在一起笑,看起來怪噁心的。」
「嗟!信在這兒,自己拿去看,我可要上街去了。乖兒子,我們走吧!」櫻若夫人已經懶得管老愛咆哮的他了。
「是。」銀夜叉忍著笑深呼吸幾下,逕自扶著櫻若夫人,經過足利義政身邊時,勉強做到目不轉睛的地步,免得見到足利義政暴跳如雷、威嚴盡失的模樣。
可惡,當真可惡!這對母子老是連手欺負他。
足利義政不情不願的拿起信紙,入目所及的是一手娟秀飄逸,卻相當陌生的字跡。
「別告訴我這是那戲子寫的!」
不過,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事實就是如此。
足利義政忍著氣,悶悶不樂的仔細閱讀信上的訊息。
銀夜叉:我們已經抵達中土,幸好有籐原大大隨行,讓我們免去語言上的困擾,這裡的生活很富庶,人民也很和善,我喜的很喜歡這個地方。
煜燁開始做起海上貿易,藉著往來的船隻買賣貨品,然後繼續往南海去,我們就要前往天竺,喜的開始流淚了。
我很幸福,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感覺到幸福,不再是笑?由人的藝人,也不再是任人褻玩的戲子,我甚至開始學畫畫,希望將來有一天,能把我們到過的每一個地方畫下來,寄給你留念,讓你也能看看我們去過的地方。
不瞞你說,第一次上船時,我害怕得哭了,對未來的茫然,以及不忍連累煜燁為我捨棄一切,種種的壓力,令我哭得完全無法停止,最後還是他來安慰我,為我打氣,他的體貼讓我終於鼓起勇氣踏上未來之路。
我真的很喜歡他,用全部的心力愛著他、陪伴他,我不知道捨棄一切之後,他的心中有沒有後悔,但我明白體貼孝順的他,一定不希望讓他的父母難過,所以,我只好祈求有一天,我們能再回到日本,也祈求將軍能接受我們。
在這之前,我只好拜託你代他孝順父母了。
對不起,我不是一個好哥哥,老是要你為我犧牲,但願我們很快就能再見面。
哦!我不能再寫下去,要上船了,他在等著我,等到了下一站,我再給你寫信。
鬼御堂上足利義政合上信紙,心頭的一股悶氣竟完全消失了。真是個體貼的好孩子,想來煜燁一定很疼他吧?
想想也真讓人生氣,世人的價值觀念,這兩人是完全不顧了,情愛當真這樣重要嗎?他不明白,不過,也不想再堅持了,只要他們幸福就好!
熏風吹起,夏天的腳步近了,雖然教他們擺了一道,但他卻不自覺的開心起來,這表示他的兒子比他這個老子還厲害哩!
改天叫銀夜叉也寫封信吧!秋天是全家團圓的好日子,叫他們快點滾回來,其它的事就……唉!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