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艷姬 第九章
    當明驥知道明珠把無歡激走後,竟再也按捺不住心頭沉重的壓力和死亡的陰影,當著所有家人的面前,高聲咆哮著:「天啊,明珠,我從來沒想到你竟然是那麼自私、膚淺,而不知同情為何物的女孩。你知不知道你的一番話,就可以把我和小憐打人萬劫不復的地獄中去?我和她沒有多少時間好活了!不到五天,不到五天我和她就要死啦,連最後一點相依相偎的時間你都忍心剝奪嗎?」

    明珠從沒想過向來疼愛自己的哥哥競對她發這麼大的火,她淚眼汪汪備感委屈地哭了起來。

    鄂比泰看不過去,出聲斥責:「明驥,你是怎麼了?為了一個女人值得這樣罵你妹妹嗎?什麼叫沒有多久好活了?我和你額娘都還在呢!講話也不知忌諱。那女人走了就算了,省得我們為她心煩。」

    明驥難忍心頭的狂怒與激憤,他深吸了一口氣,說:「阿瑪,額娘,恕孩兒不孝,恐怕無法再承歡膝下了。皇上下令一個月內若是無法捉到那刺客,就把孩兒和小憐雙雙問斬,現在距離最後期限不到五天了。」

    「怎麼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我們呢?」鄂比泰震驚不已,跌坐到椅子上,腦中一片昏眩。明驥忙上前扶住他。

    「阿瑪,我也不想弄到這種地步啊,可是那刺客就好像突然失去蹤影一樣,找遍了整個京城也找不到她的人。我連她到底是不是綠柔格格也不敢確定。」

    「是她,一定是她,我就知道她一定要害得我們家破人亡才肯罷手。」敏慈突然掙開了明珠和婉綺的扶持,顫抖地走向他們父子,「鄂比泰,我們連夜進宮去求皇太后,她會幫我們的,好歹你也算是皇上的親叔叔,他不能這樣對待我們的兒子。」

    鄂比泰皺眉望著心力交瘁的妻子,再望著飄逸英俊的兒子,他的臉又白又青地抽搐著。

    「天啊,上一代的恩怨就在上一代解決吧,我絕不會讓我的兒子替我承受罪過。敏慈,你放心吧,綠柔要找的人是我,她遲早會現身的,到那時候,新仇舊怨我們再一筆筆跟她算,我不會再對她心軟了。」他淒厲而堅決地咬著牙,這種神情反倒教人既安全又放心,好像所有的事都有了他擋著一般。

    婉綺挑著猶在低泣的明珠,悄悄地退出房外:「你是怎麼啦?惹出這麼大的禍,現在要到哪兒去把無歡找回來呢?表哥對她是什麼情形,你最清楚不過了,怎麼還會懷疑她要害表哥呢?」

    「我一時急昏了頭,想也沒想就說出來了嘛!」明珠為了這件事已被罵了好幾遍,現在聽她也這麼說,小嘴一扁又要哭出來了,「婉綺,你看無歡會不會躲了起來,讓二哥被問斬啊?」

    婉綺左手一彎,狠敲了她一記:「你這小腦袋瓜在想什麼啊?無歡當然不是這種人,我猜她一定是去找她師父,想辦法救表哥。」

    『你怎麼能肯定?畢竟誰都怕死,她也是人,怎能例外?」

    「因為她愛表哥,能讓表哥不死,就算要拿她的性命去換,她也會願意。」見她還是一臉無法置信的模樣,婉綺更加堅定地點著頭,「你別問我怎麼知道的,我就是明白,沉醉在愛情魔力中的女人,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的。就像我,明知道抗旨毀婚是多麼嚴重的欺君大罪,可還是毫不猶豫地做了。」

    「你戀愛了?」明珠張著那雙又黑又亮的眸子,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咦,你沒聽說嗎?表哥為我稟明了皇上,皇上親口答允了;董鄂妃要傳我進宮,她想看一看勇氣可佳的小女人呢。」婉綺的臉上漾滿了幸福的微笑,她攏了攏秀髮,「現在,我也要為我的命運奮鬥了,祝福我吧!」

    §        §        §

    明驥縱馬狂奔在這他早已來來回回搜尋過好幾遍的大街小巷,也沒有心情回頭去看自己的坐騎沿途踏翻了多少小販,更不理會有多少人在他身後叫罵指責,他只想盡快找回小憐。

    他策馬躍過北城門,來到那片遼闊的原野,對著四周的白雲綠草,高聲吶喊著小憐的名字,那聲音破碎沙啞得幾乎連他自己也認不出來了。他頹然坐倒在綠草如茵的土地上,苦惱地抱頭忍受那錐心的痛苦。並非擔心她一去不回,而是他希望她不要做傻事。

    他太瞭解她了,這回她毅然決然地離去,不是去找她師父,就是貿然進宮去了。明驥真想當面搖醒她,「小憐,你怎麼能丟下我一個人呢?我們早已約好要同生共死!失去你,教我孤獨地活在世上,豈不殘忍?小憐,我不要這種安排。」

    他悲憤地把臉埋進雙手裡,兀自咀嚼著內心的痛,當年若是他沒有遇見小憐,或者那天晚上他不走進「紅袖招」,也許到今天都不會明白原來愛一個人也可以那麼痛苦。即使如此,他也絕不後悔,在揚州抱著昏迷的小憐時,他就感到了那份命運的牽絆。即使是在龍蛇混雜的「紅袖招」,他也毫無困難、一眼就認出了他等候一生一世的戀人。這份愛來勢洶洶,他毫無招架的能力,等他發覺時為時已晚,他對小憐的愛已經無法拔除了。

    漢陽騎著馬來到這片原野上,還未見到明驥的人,就先聽到他那發自肺腑、嘶喊而出的話。他循聲而來,親眼目睹了明驥的掙扎與煎熬,突然明白了眼前的男人是如何地以整個生命在愛著自己的妹妹。

    他驀然放下了對滿人的仇恨與敵意,真誠地伸出溫暖堅定的手,撫慰地放在明驥的肩頭:「她會回來的,不管她最後努力的結果是成是敗,她都會回來與你共赴生死。因為,她絕不忍心看你痛苦。」

    明驥全身一震,抬起頭來注視著他,眼眶中竟泛起點點淚花:「我不是怕她不再回來了,而是……」

    「我知道,你怕她衝動地跑到皇上面前,求他開恩赦了你的罪後,她卻難逃一死。」漢陽掀起衣衫下擺,也盤膝坐下了,「不瞞你說,在我知道她就是轟動京城、膽敢行刺皇上的刺客後,我就勸過她遠走高飛,永遠不要讓官府的人找上。但小憐只淡淡一笑,她說能和你在一起一天,勝過一個人孤獨地躲上十年。她愛苦了你,即使知道自己絕對沒有活路,她還是寧可跟你在一起。而現在,你和她都沒有多少時間了,她為什麼會在這時候離開?絕不會是因為明珠那幾句的刺激,而是因為她想要救你,我和婉綺都認為她離開是因為她在想辦法救你和她自己。但不論結果如何,她總會回來的。」

    明驥默然了好一會兒,胸中漲滿了酸楚的柔情,因為他的一番話,原本頹廢的精神又重新振作了起來:「對,我也應該努力,不能只讓小憐一個人獨撐大局!漢陽,多謝你了,若不是你的指點,我還在自怨自艾,等著最後一刻的到來呢!」

    「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你和小憐是我親愛的人,我也不忍心看你們身陷絕境。而且,不到最後一刻絕不放棄,你曾教過我的,忘了嗎?」漢陽終於放心地笑了起來。

    望著夕陽落盡、紅霞滿天的燦爛景象,一天又過去了,想到這,明驥剛鬆懈的心不禁又緊繃了起來。

    §        §        §

    就在鄂親王府裡人人動員、紛紛出去找尋無歡。且如臨大敵地戒備著綠柔格格的時候,婉綺穿戴了正式的宮裝,娉娉婷婷地出現在順治與董鄂妃的面前。

    「好標緻的小姑娘唷,皇上您說是嗎?」

    順治抿了抿唇,笑望了她一眼:「的確,聯聽明驥說你不但想毀婚,還替自己找了門親事。此事是真是假啊?」

    「回皇上,確有此事。」

    順治和董鄂妃笑望了一眼,董鄂妃輕輕柔柔地說:「你不要皇上為你選的褚王爺,那你為自己選了誰呢?」

    婉綺雖膽大,如今卻也不敢放肆,她偷偷瞧了皇上一眼,又低下頭去:「我不敢說。」

    「有什麼不敢說呢?」順治溫和地問。

    「回皇上,我中意的……是個漢人。」

    順治竟哈哈大笑了起來,董鄂妃斜睨了他一眼,嘴角也泛著溫柔的微笑:「那有什麼關係?我也是個漢人哪!」

    婉綺見皇上不以為意,一顆心才算回到了胸膛,正常地跳了起來,又見董鄂妃也是這麼說,這件事總算是成了,她笑靨如花地叩謝著:「多謝皇上和娘娘!願皇上和娘娘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你起來吧!朕和你也算有緣,你想要什麼東西當作賀禮,儘管開口吧!」

    婉綺想了一會,正想開口之際,內侍竟上前稟奏:「啟稟皇上、娘娘,鑲黃旗鰲大人求見。」

    順治點點頭:「叫他在御書房等著。」轉身向董鄂妃抱歉地笑了笑,「公事在身,不能陪你啦。你跟這小姑娘聊聊,看她有什麼心意,助她一臂之力吧!」

    董鄂妃跺著腳,無奈地送走順治後,才親切地和婉綺聊了起來。她最感興趣的,竟是婉綺女扮男裝的有趣經驗,聊了許久之後,才問起了婉綺的心願。

    「娘娘,依您看,皇上對我表哥明驥貝勒近來的看法如何?」婉綺單刀直人地問。

    董鄂妃見她問得直接,心中甚喜,她自己也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人:「不好,非常不好!皇上認為明驥太得人心,且位高權重,頗有掌控不了的憂慮。」

    婉綺心中直呼不妙,急急地辯解:「不會的,我表哥很得皇上恩寵的,以前他偷偷下江南,也都是皇上替他在姨丈面前圓謊,他和皇上有著非比尋常的交情。」

    董鄂妃幽幽地歎了一口氣:「恩寵又能怎麼樣?那只不過是一朝一夕的事,等哪天皇上厭倦了,打人冷宮後,還不是一樣要受萬人唾罵糟踏。」她輕描淡寫地說,更令人備感辛酸,後宮的爭權鬥狠,實在令人難以想像。

    婉綺甩甩頭,提出了她惟一的要求:「娘娘,婉綺惟一的心願,就是希望表哥能保住性命,無論是削官罷職、財產充公,怎麼樣都行,就是不要讓他屈死。」

    「好吧,我幫你留意著,盡量不讓皇上砍了明驥的腦袋就是了。」

    §        §        §

    就在婉綺進宮的同時,無歡也一腳踏進了這個她和師父住了近五年的山洞。經過兩天兩夜的奔馳,她終於趕到了這位於河北和山西交界的太行山,找到了這隱密的山洞。她的心中猛然一震,師父果然在這裡。

    「師父,我終於找到你了,告訴我,你究竟是不是綠柔格格?你是不是為了要報復鄂親王一家人,才刻意把我從江南帶到北京來,教我武功,助你報仇,最後再害得明驥陪我喪命,是不是?」

    「無歡,你……」綠柔甫開口,便被她止住了。

    無歡猛一揮手:「別再叫我無歡,我不是你的無歡,我的名字是韋小憐,你聽清楚了,我叫韋小憐。」

    那蒙面人臉色一沉:「你別忘了,你在揚州拜我為師時,說過什麼話來,你說要遵從我所有的命令,你忘了嗎?無歡,我的確是急欲復仇的綠柔格格。可是我絕對有報仇的資格,他們個個都欠了我,尤其是鄂比泰和敏慈那對忘恩負義的狗男女,你知道嗎?敏慈是我的好朋友,她竟然在我被抄家滅族之後,嫁給了我的未婚夫,我難道不該向他們討回一點公道嗎……」

    無歡摀住了雙耳:「我不要聽,我什麼也不要聽,你不該利用我也把明驥拖下水,他是無辜的。」

    「我沒有利用你!記得嗎?我一直提醒你不要愛上他,是你不聽我的勸告,一頭栽進去的。」綠柔走到無歡的面前,無比溫柔地抬起了她的下巴,「無歡,既然你已經逃出來了,我們可以不用再去管鄂比泰的事,你也可以重新過你想要過的生活,不是嗎?」

    無歡連連冷笑:「你又想利用我了,是不是?你想要我再為你殺人,辦不到!不管你願不願意,我都要把你帶回京城治罪,讓明驥圓滿達成皇上交代的任務。」

    『你以為你的武功能勝得了我嗎?」綠柔抱胸鄙視著無歡,且對她的話感到莫大的興趣,「你一招一式都是我教的,論內力、比經驗,你絕贏不了我,你想試試看嗎?要是你一劍刺不死我,你要如何向明驥交代呢?」

    無歡明知她的話是真的,但敢站在她面前,對死也不在意了。

    「拼不過也要試一試,若僥倖讓我贏了,我和明驥都不會死,若我輸了,回去和他一起死。」

    「無歡,你未免太癡了吧!有必要為他這樣拚命嗎?」綠柔遭遇過人生重大的打擊,對世間情愛最是嗤之以鼻,她驀然撕下蒙在自己臉上的那塊黑布,露出了一張秀麗絕倫、艷美超群,雖年逾半百卻無一絲皺紋的臉蛋,一步步逼近無歡,眉眼間散發勃勃怒氣地說:「你看看我這一張臉,哪個男人見了不動心,當年的鄂比泰見了我連自己叫什麼都不記得了,可是等我阿瑪上書勸諫,遭皇太極下令誅滅全族的時候,他躲得遠遠的,連見我一面都不敢。所有圍在我身旁諂媚的男人,等我需要他們的時候,全都不見了!所以我發誓,除了復仇以外,我誰也不信任。我用黑布蒙起這張臉,以免再見到醜陋男人的嘴臉。你以為明驥那小子是真心愛你嗎?只不過是你這張臉蛋迷惑住他的心,等他面臨官位升降、生死關頭的時候)他就會拋棄你了,你懂嗎?」

    無歡感慨頗多,眼前這個絕美的女人只不過是一個遭受重擊、無親也無愛的可憐女人罷了,她柔情頓生:「師父,明驥不是這樣的人,他有機會可以把我這行刺皇上的刺客交出去送審的,可是他寧可皇上怪罪於他,也不肯讓我受到任何委屈。這次皇上對他大起疑心,要他在一個月內找到真正的幕後兇手,否則要將他問斬。他還是不忍心讓我陪他一起死。他有情有義地對待我,所以我無論如何也要請師父陪我回京城去,把當年的慘案一併交給皇上審理……」

    綠柔突然狂笑了起來:「哈哈哈,我為什麼要相信皇上?他一定會替我翻案嗎?明驥死不死與我有何相干,我為什麼要幫你們?無歡,你太天真了,你以為這樣就能把我騙回京城,等他來捉我,我會上當嗎?」

    「信不信由你,我已經浪費兩天了,沒有時間再跟你耗下去了。」無歡一咬牙,「你當真不肯跟我回京面聖?」見她不為所動,「好,我和明驥死在一起。」

    無歡就要奔出洞口之際,綠柔身形一閃,阻住了她的出路:「你既然知道回去必死無疑,為何還要回去?」

    無歡冷冷地看著她:「對於人間的真情摯愛,你一點也不懂,我又何必多費唇舌呢?讓開。」

    綠柔茫然地望著她堅決離去的背影,癡癡地想,人間情愛,我豈真不懂?當年和鄂比泰的確有過一段年少輕狂的歲月,而如今沾滿鮮血的雙手,讓她距離那段日子已經越來越遠了,這又是誰的錯呢?

    無歡策馬狂奔,就算胯下的馬累倒了,也不能阻止她飛奔回明驥身旁的決心。她錯了,她大錯特錯了!既然努力的結果一樣,她為何不珍惜和明驥最後相處的時間?綠柔的處境她完全不能夠體會,可是當她也面臨生死存亡的關頭時,她實在寬大不起來。她快馬加鞭地驅策已出盡全力的駿馬。

    「明驥,你一定要等我。」她抹去頰上的淚痕,朝著京城的方向去了。

    §        §        §

    明驥寫完最後一筆,臉上終於露出了難得的笑容。「終於大功告成了!婉綺、漢陽,若是我真的不幸被關進大牢的話,這份詳細記載了當年正白旗查良爾氏一族慘案的翻案奏折,就拜託你們將它送到皇太后那裡去吧!」

    明珠走近抱住了他:「哥,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好啦,哭什麼呢?我早就不怪你了,」明驥抬起她姣好的下巴,溫柔地為她拭去淚珠,「何況,我還沒到最後絕望的地步,是吧!」

    漢陽翻閱著奏折,低頭沉吟了一會兒,才說:「只可惜綠柔格格竟然失蹤了,要不然有她這個人證在,這個案子翻案的可能性會大為提高。」

    「盡人事聽天命啦!」明驥輕鬆地伸了一個懶腰,「還有一天的時間,該做什麼好呢?去看看園子裡的荷花開了沒有?今年的荷花好像開得很遲唷。」

    他還未走到門前,房門就被人用力推開了。他微微一怔,神情憔悴、疲憊不堪的無歡便沖人他的懷裡,喃喃地說:「明驥,對不起,我失敗了!我沒有把師父帶回來,還浪費了四天的時間,我真是太沒用了。」心力交瘁的她說完這句話後,就暈倒在明驥的懷裡,對自己引來的驚呼和忙亂一無所知了。

    當無歡清醒過來時,已經是夜晚了,她倏地一驚,坐起身來,驚動了守候在旁的明驥。她忙抓著他的手,「什麼時候了?我睡了多久?」

    「一天了。」明驥好溫柔地望著她,彷彿時間對他們來說一點也不重要,他把熱粥端到她面前,「你已經有好多天沒吃東西了吧,先喝碗粥暖暖身子,再過不久就要開飯了。」

    無歡悲慼地搖著頭:「我竟然睡了一天了!這麼寶貴的時間,就這樣讓我睡掉了,你為什麼不叫醒我呢?我們至少還多留一刻相聚的時間啊!」

    「你累了,我不忍心吵醒你。就坐在你身旁看你熟睡的容顏,我已經很滿足了,真的。」明驥把粥放在桌上,輕輕地擁她入懷,「我們還有一夜的時間哪!長長的一夜對我們來說夠了,任誰也剝奪不了我們這一夜的相聚,你說是嗎?」

    無歡酸楚地把臉埋進他胸膛裡,享受著這最後溫馨的時刻。

    此時,竟有人高喊:「有刺客,有刺客!」

    明驥心念一動,擁著無歡便衝到大廳,想要看看來者是誰。

    當他們出現在大廳時,那刺客已被侍衛家丁們團團圍住,無歡認出了她的身影。

    「師父,是你。」

    綠柔高聲笑道:「不錯,不愧是我的好徒兒。」

    她陡然除去了臉上的面罩,人人都是眼前一亮。乍然見到她的鄂比泰夫婦,更是嚴加戒備,不讓她再逃出親王府。

    「鄂比泰,這幾年你過得可好啊,妻子兒女,榮華富貴樣樣皆全。可是你做夢也沒想到四十年後,你的兒子和你未婚妻當年的下場一模一樣,遭人陷害,綁赴刑場。不過你應該慶幸,我報仇只報了一半,並沒讓你全家遭到抄家的命運,算你走運。」

    「是你!是你暗中煽動鰲拜和褚向霖向皇上進讒言的!對不對?」鄂比泰驀然明白了這一切,他咬牙切齒地瞪著這花貌如昨,卻心如蛇蠍的女人。

    綠柔得意地笑了起來:「是又怎麼樣?憑我的容貌有哪個男人不聽命於我?這一切都應該怪你,是你一手造成的。我阿瑪待你不薄,當初在先皇面前,力保你出任文官,免去長年征戰之苦。沒想到你竟思將仇報,在先皇面前密奏我阿瑪的謠言。若不是我阿瑪引狼人室,我全族八百餘人怎會遭此惡劫?這一切,都該怪你。」她說到悲憤之處,恨不得手刃仇人,但又覺得這樣太過便宜他了,她要等著看權傾一時的鄂親王府如何走向衰敗頹亡的路。

    「綠柔,你別怪他,真的不是他幹的!他對查良爾親王感念甚深,怎麼會造謠生事?何況他當時只是一名掌管宗室族譜的小官,人微言輕,先皇又怎會相信他的話呢?你真的誤會了。」敏慈在一旁急急地辯解,卻換來綠柔更大的怒火。

    「哼!敏慈,我的好朋友、好姐妹,你怎麼知道不是他幹的?難道你早在覬覦我的未婚夫,暗中交往卻把我瞞在鼓裡了?」

    「夠了,你沒有資格在這裡評斷我的家人!」鄂比泰瞇起雙眼,危險地盯著她,「當年陷害你阿瑪的人不是我!使你全族滅亡的兇手也不是我,要怪只能怪你阿瑪個性太過耿直剛毅,得罪了先皇猶不自覺。未入關前,朝中文武大臣旨主張南下逐鹿中原,偏偏你阿瑪力持反對意見,為了安定軍心,先皇才不得不施以重法。綠柔,你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為何讓仇恨蒙蔽了你的眼睛呢?」

    綠柔拒絕讓他的花言巧語打動自己的心:「哼!我的眼睛不是到今天才瞎的,早在當年就看錯了你,無論你怎麼狡辯,都脫不了密告的事實。」

    就在他們各執一詞、爭吵不休的情形下,一個低沉悅耳的男聲清清冷冷地插了進來:「的確,當年是有這麼一個處處和查良爾親王作對、視親王如眼中釘的人,但那人是已故的攝政王多爾袞。當年他急欲樹立個人勢力,對於有可能妨礙他奪權的人,他都想盡辦法剷除,而查良爾親王正是他的頭號大敵。他有心誣陷,偏偏親王又為了南下出兵的事惹得先皇不快,種種因素的配合,終於釀成了那場災劫。你在京口擄走小憐之時,怎會忘了向害你全家的主謀者下手呢?」說話的人正是明驥,他從宗人府調來了十卷卷宗,經過反覆的推敲與猜測,終於找出了真正的兇手。

    在他說話的當時,綠柔也在反覆思索這個可能性。當時她還不到十七歲,什麼事都懵懵懂懂的,而阿瑪和多爾袞不合卻是眾人皆知的事。皇太極和多爾袞素來兄弟和睦,若說是他密告,也不無可能。

    明驥見她臉上陰晴不定、遲疑不決的模樣,心知這番話已動搖了她被仇恨塵封的心,他決定再下猛藥。

    「綠柔格格,當年的事尚有很多疑點。你何不進宮求見皇太后,請她為你做主翻案,為查良爾親王昭雪冤情,讓你恢復格格頭銜,全族人重歸族譜。」

    綠柔猛然揮著手:「皇太后?大玉兒?當年她連求情的話都不敢說,我還能奢望她為我翻案嗎?你不用再多費唇舌了,我以我自己的方式報仇,不需要任何人幫我。要不了多久,八旗旗主全都會喪生在我的劍下,一個也不能例外。你要怪就怪你阿瑪當年負了我,這筆債我要在你身上討回來,說什麼都沒有用。」

    「你變了,當年你人如其名,是那麼溫柔可愛的小姑娘,而今的你只是個可怕醜陋、為了復仇而活的行屍走向。」鄂比泰沉痛地望著地,當年學箭騎射的一幕幕猶如昨日一般鮮明,而她已經變了。

    綠柔倏地一震,他這種鄙夷的眼光徹底擊潰了她,多少年裡,午夜夢迴,他英挺的容貌無時不是支持她活下去的動力,何曾有過這種輕視的神情?她馬上在心裡豎起高牆,防衛著自己:「哈哈,罵得好,你和我一樣都很有識人的本領,我錯看了你,你也錯愛了我,我們就算扯平了。不過,不管怎麼說,我決定的事都不會改變,我要看著你親手送兒子上刑場;看著皇上對你一家不再恩寵;看著你和敏慈眾叛親離,孤苦無依。」

    卓爾莽實在聽不下去了,他不能容忍一生待人忠厚的王爺讓她如此辱罵。他提著大刀衝了上去:「你這個心理變態的惡女人,虧咱們王爺還為了你遲遲不肯再娶,你有沒有一點良心啊!你的良心一定被狗吃了。」

    他嘴裡說個不停,手上的刀子也砍個不停,但都被綠柔輕輕巧巧地閃過去了,她左一晃、右一晃地便跨出了他舞刀的範圍。要解決這莽漢並不容易,但她卻輕巧地避開了,武功之高,令人咋舌。

    綠柔猶在心裡咀嚼他的話,斜睨了鄂比泰一眼,他真有把自己放在心上?真遲遲不娶?她心念動個不停,身子也在廳中閃個不停。卓爾莽見奈何不了她,連她的衣襟也沒沾上半點,濃眉一豎,毫不畏死地衝上前去,打算和她拚個兩敗俱傷。

    無歡也在納悶,明明師父三兩下就可以把卓爾莽打倒,而現在為什麼一徑在閃躲,招式也不那麼凌厲了呢?但此刻的她無心仔細推敲,她心裡最牽掛的還是捉下了綠柔,明驥就安全了。她高聲叫著:「師父,我的確武功不如你,但現在圍繞在你四周的,全是武功高強的能手。你有自信能衝出重圍嗎?」

    話語甫落,她便伸手奪過身旁衛士的劍,衝進了廳中激戰的兩人之中,一劍劍向綠柔攻去。明驥見她身手好快,來不及阻止,也不顧一切地加人圍攻的戰局了。

    明驥和無歡的劍法都極高,再加上一個身手不弱的卓爾莽纏夾不休,綠柔也漸漸感到出手沒有那麼靈活了。她遊目四顧,這廳中好手確實不少,危急中計生,長劍虛晃了一下,逼退他們之後,哈哈笑著,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黑黑的圓球。

    「無歡,我敢到這裡來,難道一點準備也沒有嗎?你仔細看看我手中的是什麼?」

    「雷火彈!」無歡忙拖著明驥和卓爾莽向後退了好幾步,只來得及高叫了一聲:「快伏低身子,快!」

    一股震耳欲聾、夾雜著大量濃煙的爆炸聲在大廳中央響起,霎時飛沙走石,傢俱全毀。無歡和明驥距離最近,有不少屋頂震落的瓦片都打在他們身上,雖然傷勢不重,卻也痛得很。

    明驥忙抬頭一看,綠柔早已躍上屋頂破開的洞口,笑吟吟地望著一臉狼狽的他們:「失陪了,他日刑場再見。」她身形一閃,隨即快步離去。

    無歡也坐起身來,眼神中有著深沉的絕望:「她走了,還是讓她走了。」

    明驥卻溫柔地抬起她的下巴,仔細端詳這令他心痛沉醉的臉:「幸好,沒傷到你如花似玉的容顏。」

    無歡蹙眉瞪了他一眼,都快要死了,還在乎好不好看,但慢慢地在他眼中看到了深情與無悔的執著,她驀然明白了,唇邊也漾起了一個夢幻似的微笑:「是啊,我最近都沒好好照照鏡子,一定弄得灰頭土臉,黑眼圈都出來了,你還喜不喜歡這樣的我啊?」

    「喜歡,當然喜歡。」明驥在她唇上印上了一抹深刻而纏綿的吻,旁若無人地逕自喁喁而語,說些無關痛癢的傻話。

    鄂比泰他們見了這種情形,也只能相互搖頭輕歎,各自回房,不打擾他們了。

    這一夜過得特別快,大亮得似乎特別的早。順治的確言而有信,還未上朝,便派了宮中侍衛把無歡和明驥抓進大牢去了,一個打算送交執掌八旗貴族刑罰的宗人府,一個則打算送到刑部嚴判欺君大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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