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月一走進客廳,就被憑空出現的白色物體嚇了一大跳。
「喝!安琪拉,你什麼時候來的?拜託你不要老是突然出現好不好?早晚被你嚇死。」
他拍著胸口瞪著眼前來無影、去無蹤的小天使,她莫名其妙消失了好幾天,害他找不到人報告大哥和愁兒一起回新加坡準備婚禮的消息。也不曉得她解決之道想得怎麼樣了?是否有辦法成全大哥的幸福?曉月很是擔心。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我大哥和莫愁兒、梁初音那件事進行得如何?」
「大天使長很生氣。」安琪拉怯怯地回答,她耳邊彷彿還殘留著天使長可怕的怒吼,上帝!當她們查出愁兒原來是未來人的時候,那一場驚天動地的波動,令她至今餘悸猶存。「因為莫愁兒不是現代人,他們錯配姻緣、擾亂時空、顛倒歷史,所以……」
「這些我都知道,但那又如何?她和大哥是真心相愛的,難道你就這麼忍心活生生地拆散他們?法律不外乎人情,安琪拉,請你一定要幫幫大哥他們。」
「我知道!我已經很努力了呀!」安琪拉抽抽鼻子,眼眶驀地發紅。為了幫助旭日和莫愁兒,她可是卯足了勁,甚至不惜為他們頂罪,將所有過錯攬到自己身上,被記上一支大過,外加禁足一年,才換來一個成功率微乎其微的機會。可是……
「有什麼辦法你就直說吧!我相信不論過程多艱辛,大哥一定會克服的。」況且曉月私底下也決定了,不論是如何危險的考驗,他都會幫助旭日。
「這個考驗是大天使長親自安排的,其過程連我也不知道,唯一曉得的是,執行日期就在這兩三天,而執行前提是,梁初音自願退出這道三角習題,否則一切以原定命運為準,愁兒會被送回未來,她和旭日戀愛的經過將被消除,誰也不會記得這件事,最後梁初音和旭日結婚。」
「是嗎?」曉月沉重地低頭吟哦片刻。「我知道了,梁初音的事我會想辦法,至於大哥和愁兒的考驗就麻煩你多費心了。」
他想到嚴峻和梁初音之間那恩怨難解的冤家關係,這一雙天生敵對手,冷酷紳士和千金小姐都只在對方面前失態,其間的火花不言可喻,如果將他們一起帶到新加坡……可以預測得到,一場衝突在所難免,但這也未嘗不是一個釜底抽薪的好辦法,只要控制得宜,他相信這道「三角習題」還是有法可解的。
「曉月,那我先走嘍,再見。」同來時一樣,安琪拉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曉月跟著離開公寓,他得想個好法子將梁初音和嚴峻一起拐到新加坡才行。
好夢一場醒來,愁兒有些酥懶地看看時間。已是清晨五點,她和衣躺回原位,注意力被身畔的枕邊人吸引住了。
他兀自好夢正酣,濃黑的劍眉不再高高揚起,轉而幻化成一彎溫和的弧度,不同於愛她時的熱情、平常的冷靜、辦公時的嚴肅,這樣稚氣的表情是她從未見過的,為什麼這個男人能有如此多變的面貌呢?
她好奇地撫摸他的臉,讓柔軟的指腹碰觸他的濃眉、星目、挺鼻及連睡著都掛滿微笑的唇,他應該也是愛她的吧?否則不會露出如此幸福的神情,所以……
頑皮的手輕輕捻著他一臉的落腮鬍,可以吧?應該沒關係,沒理由不行啊!那麼……慕容曉月努力多年仍未成功,反而賠上一隻鼻子的任務,若是由她來執行,嘿嘿……
動作迅速地跳下床鋪,跑進浴室裡,拿出一支刮鬍刀和一瓶鬍子水,她重新蹲伏在他面前。
好奇殺死貓!可以想見,等他一醒來,一場好罵鐵定跑不了,足以念到她耳朵出血流膿了,然而……理智和情感拔河的結果……
「對不起了旭日,我實在抗拒不了我的好奇心,你怎麼可能和曉月長得一樣,不親眼看看,打死我都不相信,所以……抱歉,請你原諒我。」她的心不停地在懺悔,只是這股歉意並沒有傳達到她的手中,它仍然快速地揮刀直落……
「唉喲!」旭日是被痛醒的。而罪魁禍首正握著一把刮鬍刀呆呆地對著他看。「莫、愁、兒!」
暴龍般的咆哮出口,他迫不及待衝進浴室,立即地——「啊——」一長串淒慘的嚎叫幾乎震垮半座孤兒院。
他留了好幾年的鬍子,嗚嗚嗚……她怎麼忍心如此摧殘它,他的寶貝啊!望著鏡子裡那張東缺一塊毛、西少一塊皮,慘不忍睹的臉,它還在滴著血……怎麼會這樣?他不過是睡晚了一點而已……
門口突然探進一顆腦袋,愁兒強憋住笑。
「呃!我沒刮過鬍子,所以……」她不敢說得太白,可憐他一顆男人的玻璃心已經被她傷透了,再刺激他的話,難保大男人不捉狂了,到時候倒霉的可能就不只她的耳朵,或許屁股也會跟著遭殃。
「你為什麼刮我鬍子?」硬磨出齒縫的聲音裡,濃厚的火藥味清楚可聞。
「我……」她縮縮脖子,表示害怕。「好奇嘛!」
「好奇就可以乘著我睡覺時,刮我鬍子?還……」他伸手往下巴一摸,摸到一手血。「刮得我一臉傷。」
更離譜的是,他沒有及早發現,真想打自己一巴掌。
這個教訓告訴他,男人千萬不可沉溺於溫柔鄉,一失足成千古恨啊!
「生手上路,請多多包涵嘛。」
「你以為在開車啊?」
「意思差不多,湊和著用,你就大人有大量別計較了。」
好!他拿她的嘻皮笑臉沒轍,可是……「你把我的臉刮成這樣,叫我怎麼出去見人?」
「所以我把刮鬍刀和鬍子水拿來給你了。」她小心翼翼地站出來,仍不敢走進浴室,只是伸長手把東西遞到他面前。「你自己修整一下,不就能見人了。」
「我為什麼要為了你一時的蠢動,刮掉我費心留了多年的鬍子?」
「那……你不刮就算了,何必發這麼大火?」
「你把我的臉弄成這樣,還怪我發火?」
「那……要不然……」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我現在就去睡覺,你也乘著我睡著時,刮我鬍子不就扯平了。」
他閉了閉眼睛,感到一陣無力與啼笑皆非。
「你有鬍子讓我刮嗎?」
「要不要我從現在開始留?三年後你就可以報仇了。」
「你那張臉皮長得出鬍子嗎?」
「現在當然不行,但我知道有一種藥可以讓我長鬍子,我會做喔!要不要我做給你看?」
「不要。」他大吼一聲。別的女人或許不會拿自己的臉開玩笑,但以愁兒的莽撞什麼事都可能發生。算了!就當他流年不利吧,愛上這麼個又瘋、又野、好奇心超盛的女人。「刮鬍刀拿來啦。」
「幹麼?」問歸問,她還是迅速奉上大人點名的東西,沒辦法,盛怒中的人最大。
「刮鬍刀除了刮鬍子還能幹麼?」砰!他當著她的面用上浴室的門。他可憐的鬍子真是捐軀得不值。
這麼凶!愁兒對著房間吐吐小舌,其實她有藥可以讓他的鬍子瞬間掉光光,而且不痛不癢,保證絕不再長。
只是……這樣對一個借鬍子來遮醜的男人而言,好像太狠了,所以她才選擇最原始的方法,幫他刮鬍子,想不到……唉唉唉!看來待會兒那頓訓有得熬了。
半晌!浴室的門終於打開,旭日一臉不自在地走了出來。
愁兒好奇的目光立即盯上他光溜溜的臉龐,兩隻眼珠子動也不動地瞪如銅鈴,這就是旭日的真面目嗎?實在是……
「嗨!起床了嗎?可以吃飯了。」同時,客房門打開,關心兒子身體健康的慕容夫人正巧走了進來,她也看到了旭日,立即一雙美目睜得大大的。
不知道是誰先笑了出來,然後一長串足以轟垮屋頂的狂笑,再也止不住地流洩滿屋。
爆笑的原因不是在於那張和曉月酷似的面孔,而是……天啊!旭日那張臉上最少貼了二十塊透氣膠布,他的刮鬍技術和愁兒的真是有得拼的爛——
愁兒已經躲旭日躲了兩天了,沒辦法,他對那臉意外捐軀的鬍子念念不忘,每遇到她,總非訓上一頓話不可,念得她不只耳朵流膿,連腦袋都快秀逗了。
「愁兒!」
遠遠一聲呼喊,叫住了她溜往遊戲間的腳步。最近她和院裡的孩子相處日益融洽,每每逃開他,躲去和孩子們玩得天昏地暗。
「旭日!」她怯怯地轉身,在心中祈禱——拜託別又來了。
「過來。」他朝她招招手。
就知道!她氣悶地踱到他面前。「什麼事?」
「有人來了。」平穩的語氣裡沒有半絲火藥味,儘是一片冷漠。
愁兒好奇地抬頭,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他通常是表情豐富、情緒多樣的,怎麼今天如此地冷淡。
「嗨!」原來答案在此。就見梁初音從旭日背後探出頭來,一臉笑面嫣然。
「你……」愁兒指著她的手指驀地垂了下來,喟然長歎一口氣。「我佩眼你,世間像你這樣有毅力、有耐心的女性已經不多了。」
「謝謝!」梁初音深情地望了旭日一眼。「我喜歡他,我不會放棄的,所以要請你多多指教了。」
「哪裡。」愁兒啼笑皆非地朝天翻個白眼,有情敵是這樣對話的嗎?天啊!她好想撞壁去。
「旭日,你帶我逛逛新加坡好不好?」梁初音一雙白嫩藕臂纏上旭日的手,嬌滴滴的聲音幾乎可以淌下蜜來。
這招八成又是梁尚升教的?向來大刺刺的豪放女竟也學人家耍起美人計。旭日不自在地抖落一地雞皮疙瘩,甩開不停往胸前襲來的玉手。
「對不起,梁小姐,請你自重。」
爸爸說的什麼「英雄難過美人關」全是一堆渾話,根本沒用。梁初音暗自咬牙,不禁越來越懷疑,她這樣不死心地苦苦追求究竟所為何來?
「旭日,你為什麼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我是真的愛你啊!」
「呃!我還有事,我先走一步。」愁兒決定留給他們一個獨處的空間,畢竟事情再繼續拖延下去,對她、旭日和梁初音都不好,是到了該有一個決斷的時候了。
同時,梁初音也必須明白,感情一事,最注重兩情相悅,單方面的苦戀是沒有結果的,她若真如自己所言是新時代敢愛敢恨的女性,就要有能取能捨的勇氣。
「愁兒!」旭日對著她的背影喚了一聲,深情而凝重的眼眸對上她的。雖然早知她爽直、單純、天真又聰慧的性格定是不會誤會他的,但他仍是有些擔心,深怕在一些沒有注意到的小動作上.傷害了她初次在情路上摸索,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嘗試的脆弱芳心。
「我很好。」她回他一抹陽光般燦爛、光明的寬慰笑容。信任與體貼在彼此的眸光中交流。
「小心些,別玩得太瘋。」他點點頭,放下一顆懸蕩不安的心。愁兒,他的寶貝,真是個特殊、又惹人愛憐的小女人。
試問這世上,有幾個女人可以容得下自己的男人與情敵獨處談話,只有她了,自願離去,表達了她對梁初音的寬容與對他的信任。這樣的寶貝怎不令他愛煞,直憐入骨血。
「梁小姐,我記得上次已經跟你說過,我愛的人是愁兒,今生今世永不改變,我希望你能看清事實,盡早死心,才不會害人害己。」
梁初音心中直叫苦,離開了莫愁兒,慕容旭日所有的濃情蜜意也盡數消散,他永遠只留給她冷漠與無情。
但為什麼她就是忘不了他,天知道,她的心也好苦啊!
「旭日,呃……你刮掉鬍子更英俊了。」她不想太早結束這段談話,真的捨不得與他劃清界線,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梁小姐,逃避解決不了問題的。」
「我都不知道你和曉月原來是雙胞胎,你們長得好像。」
「梁小姐,你若執意不肯面對現實,我也不想再與你談下去了,希望你從此離開我的生活,下一次再見,就當我們從沒認識過。」
「我……」她一隻手摀住嘴巴,滾燙的淚水再也忍不住撲簌簌直落。「為什麼?你為什麼這麼討厭我?我真是個如此討人厭的女人嗎?」
「不是的,你很可愛,但世間美女何其多,我難道可以愛盡天下人嗎?」他頓了口氣。「任憑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這個道理你可明白?」
「我知道,但你還沒結婚啊,為什麼不再給自己、給我一個機會?不論容貌、家世、能力……甚至行事態度和觀念,我自信與你都相當匹配,我不是傳統那種只會躲在家裡,每天聞丈夫西裝上香水味的小女人,我觀念開放,講求兩性關係平等,但在行為上我極端自愛,我以為你也是這樣的人,有什麼道理我們合不來?」
「基本上你的說法並沒有錯,但世上與你同樣想法的人不只你一個,你剛才說的愁兒同樣也做得到。」
「也就是說她比我先到,你先愛上她了,所以固執地不肯改變?」
旭日搖頭苦笑,梁初音的固執與他有得拼,他們的本性真的是相當接近,一旦爆發出感情,就如火山熔岩般激烈,不將對方一起化為灰燼絕不罷休。可惜這樣的婚姻卻不是他想要的。
在他的想法裡,要廝守終身的兩個人,除了得互相瞭解彼此,寬容與大人量更是不可或缺,愁兒的觀念與他極為相同,更重要的是,她看過他各種不好的一面,她不在乎他的裡外是否一般光鮮亮麗,她愛的是他的靈魂,但梁初音呢?
「我問你,你為什麼喜歡我?喜歡我哪一點?」
「很多啊!」她愣了下,來電的感覺就這麼一剎那,真要說明白,卻有些困難。「你認真工作、有責任感、潔身自愛、忠厚老實、不亂搞男女關係……一時間我也說不了那麼多。」
「我都不曉得我原來是個這麼十全十美的人。」他朝天翻個白眼,果然是「白馬王子情結」。真不知道該如何說這些小女生,太天真了吧?世上焉有完美之人?「我記得我第一天和愁兒認識,兩人就吵了一架,吵得天翻地覆,最後還大打出手,我的眼眶到現在還記得她的手勢,他奶奶的!那真是有夠痛的。」
梁初音張大嘴巴,不敢相信,旭日居然會罵髒話,還……「你……你和莫小姐打架,她是女人耶。」
「只有你這麼說,她本人連同我,都對此持保留態度。」想起愁兒的莽撞、衝動、直爽和超級好奇心,旭日真是又愛又恨。「你大概看不出來我很會做菜吧?愁兒的手藝也不錯,平常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很少出去應酬,喜歡兩個人窩在廚房忙得亂七八糟,發明一些奇奇怪怪的菜亂吃,在家裡,我們用得最多的日常藥品是胃藥。」
老實說,他也很懷疑那種東西怎麼能吃:在海參裡面放絞肉和納豆,再抹上酸奶油和美乃滋。早忘了這鬼主意是誰想出來的?不過那種可以吐盡隔夜糧的噁心感,只怕他這輩子都忘不了了。
她瞪圓兩顆眼珠子,極力撐大眼眶,令人不禁擔心它隨時有爆裂的危險性。不會吧?這對走在時代尖端的新潮男女,閒著沒事,竟然專門窩在家裡,搞那種老掉牙的飛機。
「不用懷疑,我們搞出來的飛機絕對足以塞滿一座國際機場。」這樣就受不了,那如果讓她在家裡看到恐龍、或與果狸一起泡澡,豈不要嚇死她了。
梁初音必須勞駕她的雙手捧著,才能讓她的下巴免於脫臼。那雙瞪成銅鈴狀的美目,足足有三分鐘忘了眨閉。他說的是真的嗎?雖知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但那種相處方式也未免太誇張了吧?和她以往的經驗……總之她根本無法想像。
看來這番談話對梁初音而言,確實是太刺激了。旭日靜靜地走開,留給梁初音一個思考的空間,她該看清楚現實了,不能再一味地沉溺於幻想愛情中,畢竟「相愛容易相處難」,不是任何人都可以做夫妻的。
旭日的背影正在遠離中,她看到了,卻無能為力,感覺心頭有一塊肉被硬生生刨下來,人生中的第一次失敗嘗起來總是又酸、又澀、又苦。她,天之驕女梁初音終於還是失戀了。
一顆晶瑩剔透的珍珠淚隨著心口的破洞淌下面頰,眼在流淚、心在滴血,恁多的痛苦像潮湧般似要將她吞沒,她會滅頂、黑暗、死亡……
「有什麼好哭的?不甘心不會追上去。」嚴峻冷漠的聲音總是選在梁初音最傷心時過來加油添火。
「滾開啊!臭狐狸,要你多管閒事。本小姐決定拋棄幕容旭日那個有眼無珠的臭男人了,不行嗎?」只要有嚴峻在,梁初音永遠都會忘記悲傷,因為她生氣都來不及,哪還記得要掉淚。
「誰想理你呀?沒用的笨女人。」嚴峻撇撇嘴,語氣輕蔑至極。
「我哪裡笨了?本小姐可是名門大學,哈佛畢業的高材生,聰明絕頂、絕頂聰明。才不像你,一隻又臭又蠢的呆狐狸,喂,你站住,我在跟你說話……」可惡!梁初音氣得跳腳,那只臭狐狸,敢在她話說到一半時蹺跑,膽小鬼,沒用的傢伙。「我叫你站住聽到沒有……」她憤憤不平地追上去,非叫嚴峻收回那句「笨女人」不可。
等著一對歡喜冤家越跑越遠,曉月得意非凡地從大樹上溜下來,他對這出自編自導的鬧劇發展至今的結果非常滿意,梁初音終於認清現實退出了,現在只剩下大哥和愁兒的考驗,但願安琪拉那邊也能進行順利。
「這裡的風景真不錯。」愁兒雙手抱膝,低頭坐在育幼院門口的台階上,看到一雙黑色、閃亮的皮鞋出現在視界內,有這麼嚴謹的生活態度,將自己內外打理得纖塵不染的只有旭日了。
「環山小道邊的景色更好,有沒有興趣去看看?」旭日牽起她的手,四隻略帶沉重的腳步離開育幼院,踏上圍著山坡修築的柏油路面。
輕風帶著薰人欲醉的青翠徐徐吹拂著,貼人心頭的溫暖;融融日陽照出點點金黃、耀眼的光芒,一隻粉蝶兒淘氣地穿過兩隻交握的手臂,振翅又往那青巒翠峰而去。
一路的沉默伴著窒凝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到育幼院已完全看不見了,愁兒深吸一口氣,清亮的眼眸將所有的陰霾盡斂。
「都解決了?」
「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旭日頓了一下,加大力道握緊她的手。「我再無話可以跟梁初音說,她再這麼不懂事,我只好採取強硬手段了。」
「嗯!」她悶悶地點頭,有一個忠實的伴侶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不知為何她的心總有一絲遺憾,是為了梁初音?還是世事的不圓滿?亦或……
「愁兒——」旭日迅然驚喊。
一陣刺破入耳膜的尖銳煞車聲隨之而起。
她慢一步地抬頭,看到一輛失控的遊覽車正朝兩人立身之處衝過來。
「閃開。」伴隨著他撕心裂肺的吼聲,愁兒輕巧的身子被推得飛了起來,躍過路面,和遊覽車間不容髮地擦身而過,摔進山壁旁的小澗道裡。
「旭日——」被山泉濺得一身濕的愁兒在腳踏實地後,迫不及待站起身,正好看到旭日被遊覽車撞得飛上半空中,身子直朝山谷裡墜落。
「旭日!」哀嚎似老猿啼位,斷人心腸。愁兒揮灑著滿腔熱淚焦急地爬出澗道,朝谷邊奔去。
方才躍過她而去的遊覽車並沒有因為撞到人而停下來,依舊歪歪斜斜地急衝了兩、三公尺,猛地撞上山壁,再彈向谷邊的大樹,車體在巨烈碰撞中引出火花,緊跟著一聲轟然乍響,雙層巴士斷成兩截,變成兩顆碩大的火球滾落山谷。
半空中猶自帶著許多火星和肉片細細飄落,隨著火球經過,升起偌大的濃煙,只眨眼間,便將大片清朗的天空遮蔽成陰暗的黑幕;鮮血與悲哀、驚嚎與痛苦……
絕望的色彩重重潑灑在這塊美麗的青翠裡,空間裡只剩下——死亡。
愁兒目瞪口呆注視著整件悲慘車禍的發生,就這麼轉瞬間,那是多少人命的失落,她愣愣地趴在山道旁,旭日的身影已不可見,剛才還談笑風生、意氣昂揚的男人,就如此輕易地從她的手指中散了開去,化在煙塵裡,與她天人永隔。
「不——」嘔心泣血的吶喊為這片焦黑的大地添上更多的淒風苦雨,千言萬語的心痛與哀傷豈是那點點的珍珠淚可以訴盡,她的愛、她的心正隨著他的消逝活生生地死去:旭日……她唯一的愛人啊——
雖知顛倒歷史不可為,但……她毅然取出懷中的黑盒子,無盡的煉獄她願意去,只要上天將他還給她,任何的苦,廳般的罪,她甘之如飴,如若不然,拜託!請帶她—同前往吧!
將黑盒子的能量開到最大,白色的巨大光柱沖天而起,往事像錄影機倒帶般一幕幕地回歸:火球滾上來了、斷成兩截的車子再度合一、旭日從山谷下飛起來、她上升的身子歸回原位、煞車失靈的車子倒退到山坡上……
就是這裡了,她讓回轉暫停,身子憑空移轉入遊覽車,檢查車子失控的原因,煞車油和煞車帶都有問題,但她沒有時間更換了,使命地扳緊手煞車,讓車身摩擦山壁增加阻力,車速很快地減緩,而旭日的步行軌道就在眼前。
「快啊!停車,拜託……」她使盡了吃奶的力氣,索性讓車輪卡進山澗裡,巨烈的搖擺讓整輛遊覽車上下跳動了好久,三、四十名遊客齊聲發出恐懼的尖叫,幾乎將車子震翻過去。
「停啊——」她猛地嘶聲吶喊,手煞車扳到底,就在旭日的腳跟前,它終於撞上一顆突出的山石搖搖晃晃地停了下來。
「旭日!」捧著一顆驚魂甫定的心臟,她半跑半爬跳下車子,直朝他奔去,誰知發生過的歷史竟再度重演,停得不甚緊靠的遊覽車又前滑了尺餘。
「小心!」說時遲、那時快,旭日一把推開她,綿弱無力的車體輕輕擦過他的身子,直將他擠落山谷,搖晃的車體子總算安穩地停了下來。
只這麼兩、三步的距離,他又從她的手中飛走了。
「旭日——」她豁出命去,極力往前撲,捉到他的衣袖,但下墜的力道卻把他們的身子一起往前拖。「呃!」她抵擋不住地心引力強大的拉力,手中的衣袖倏然裂掉……
「旭日——」伴隨著一聲肝膽俱裂的嘶吼,血淚如花在空中飄散,她想也不想隨他跳落。
「愁兒……」他又驚又怒地望著那緊隨著她墜下的人兒,小笨蛋正不停地靠近他,她居然想陪他一起死,天……愁兒、愁兒、他的愁兒。
「旭日!」她一手前伸,盡量靠近他;一手死命地扳著黑盒子,再一次,拜託,再給她一次重來的機會,讓時光回到遊覽車上,這一次,她會仔細停妥車子,絕不會再出意外了。
黑盒子閃出了幾點白光,又倏然熄滅。「拜託!」她在心底懇求,將能量開到最大,無奈超用的能源是再也喚不回了。
如果她不試圖顛倒歷史、如果她不貪心地想救遊覽車裡的人,又救旭日、如果一開始她就捨棄遊覽車,將救援的目標鎖定在旭日身上、如果……只是再多的如果都改變不了注定的結局了,旭日……
他的手終於抓住她了,迫不及待將她帶進懷裡,滾燙的淚烙印了她的頰,感謝上天的成全,他永遠不再放開這雙手,天上、地下只願與她同行。
她哭倒在他的臂彎,感受到他深切、濃烈的愛滿盈了她的身軀,活著的理由、成長的代價、所有曾經受過的苦……立刻都有了答案。
是他、全是為了這雙有力的手臂、這個摯愛的情人,她超越時空、離經叛道只為找尋的人生至愛。
悄悄地,她咬牙捏碎了懷中的黑盒子——「白告!」
她驀然朝天大喊,再也回不去二十五世紀也沒有關係、再被捉回去關四百年也無所謂……過往的一切,她都不在乎了,只要他,只要旭日能夠平安……
拜託了,我只能靠你了,白告——
突地,一陣狂風挾雜著雷霆萬鈞之勢猛烈襲來,兩具下墜中的身體態勢倏緩,像羽毛輕飄落地般,直隱沒在青山翠谷中。
攬山翠谷裡,一塊平坦的草地上睡了兩個人,正是大難不死的旭日和愁兒。
「我們獲救了。」他睜開迷瀠的眼,滿腹疑問地迎上一名白金色頭髮、碧綠眼眸的男子。那雙綠眸像是熱帶叢林一樣無盡的幽邈、深邃,而且——危險。
當男子的手試圖碰觸旭日懷中昏迷過去的愁兒時,他立刻拍開他。「你想幹什麼?」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吧?」男子的嗓音低沉而森冷。「你是誰?為什麼會跟小愁在一起?」
「我是愁兒的丈夫,我為什麼不能和她在一起?」旭日突然發覺,他非常不喜歡這個男人叫愁兒名字時,那股親密勁兒。
「丈夫。」男人森冷的表情稍退,一抹邪笑倏忽出現在他臉上。「憑你也想當我的父親?」
「你說什……啊!」旭日靈光一閃,恍然大悟說道:「你是白告,愁兒的大兒子?」
「我可不承認這個沒用的女人是我母親。」白告挑高一邊眉毛。什麼時候開始?科學家和她的實驗品之間,也有親屬關係了?
「嘿!還想賴?你剛才明明說,不要旭日、我的丈夫做你父親,不就等於間接承認我是你母親。」愁兒不曉得什麼時候醒了,正睜大一雙秋瞳,直瞅著白告瞧。
白告嘴角的邪笑突然隱去,微瞇起雙眸,竄燒的火苗兒狂烈飆出,肅殺之氣籠罩全身。
「不管你是不是我母親,這些都已經無關緊要了,眼前最大問題是,那些傢伙你打算怎麼處理?」
他起身,指著遠方一股急奔而來的雷聲轟動,隨著黑盒子破裂放出的巨大能量,不僅引起他的注意,連「地球警備隊」也尋線追來了。
「他們始終還是不肯放過我。」愁兒歎了口氣,轉身面對旭日。「只是連累你了。」
她伸出手不捨地撫上他的臉,難道他們真注定了今生無緣?否則為何相處的過程中,總是如此難關重重,她好心疼,他為了她吃盡苦頭,這般深情,叫她該拿什麼來回報?
「和你在一起的這兩個多月,是我今生所經歷過最快樂的日子。」他滿足的微笑中沒有遺憾。
幸福的定義人人不同。有人愛華廈、有人貪美食、有人喜金錢……然而對旭日而言,能夠和愁兒在一起,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了。
「你真笨。」她忍不住罵他,又哭又笑,倒進他的懷裡,緊緊環住這具給她溫暖;使她重生的軀體,他的熱情、他的溫柔、他的摯愛……這一切一切,她要用她的雙手、雙眼、以及所有的感官,將它們深深刻印進她的心坎裡,上窮碧落下黃泉,永誌不忘。
然後,她猛地咬牙,一記手刀使勁劈上他的後頸。
「帶他走,保護他,永遠別讓警備隊的人傷害到他。」
她站起身將旭日推給白告,隻身衝向追兵,沒有回頭、不能回顧,但她仍舊忍不住刨心的痛苦,一邊跑、一邊讓滾燙的熱淚濕了滿頰、永別了旭日、永別了我今生唯一的愛……
「愁兒……」旭日感到一陣強烈的暈眩感襲來,體內所有的力氣在剎那間被抽光,只剩下一具空空洞洞的肉體盒子,生命緊隨著她的遠離而流失。
他想救她、他要救她,然而他卻連伸出一根手指的力量都沒有,他不是向來都能掌握住一切嗎?為什麼在這時候……
幫他、誰來幫幫他?如果這個世界真有神的話……
「安琪拉——」隨著他狂如暴雨的厲吼,白金色的光帶猛地由天而降,籠罩住整座山谷。
安琪拉的雙翅突然伸展得像要與天同寬,切裂空間,而來。「奉天帝的命令,特准莫愁兒在二十世紀重生,並於即日起封鎖現代與未來的時空隧道。」七彩的虹由她掌中飄出,仿如織錦般,在蔚藍的天上,織起一道密密麻麻的彩虹網,直到不見一點晴空,「地球警備隊」的追緝人員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旭日,你有沒有怎麼樣?」安琪拉溫柔、關懷的低喃嗓音驀地在旭日耳旁響起。
「這……這是怎麼一回事?居然……天使!」愁兒瞠目結舌地望著這不可思議的一切。
「恭喜你們通過考驗。」安琪拉笑出一臉春風。
「考驗?」旭日和愁兒同聲疑問。「那是什麼東西?」
「就是剛剛發生的事嘛!你們被車撞,愁兒本來可以直接救你,不用管那輛遊覽車的,但她很善良,救了所有人的命,她又這麼愛你,不惜陪你跳下來,所以你們就通過考驗了,愁兒可以在二十世紀重生,她在二十五世紀的資料會被消掉,警備隊的人再也不能來捉她,你們終於能夠在一起了。」安琪拉的邏輯觀依然有待加強。
但儘管她說得不清不楚,旭日和愁兒仍聽懂了最後一句——他們終於能夠在一起了,感謝老天保佑,他們緊緊地相擁,餘悸猶存地吸取對方身上傳來的溫暖,讓兩人心跳的脈動合一,今生今世,他們再也不分開了。
無聊!白告用力眨掉眼中的酸楚,拚命維持住了那一臉的冷漠,白癡小愁,害他空擔心一場,早知道她會逢凶化吉,他又怎會被「地球警備隊」那些人威脅,成為「時空殺手」,專職來往過去、未來,替當權者們除掉那些可能為害到他們權力的人,從她被關進黑洞起,四百年來,他不知道為「地球警備隊」殺了多少人了,不料事情到頭來竟變成一場鬧劇收場,直叫他且驚且喜、又氣又怒,該死的渾帳王八蛋。
「我要走了。」他默然站起身,
「你要去哪裡?跟我回家好不好?」愁兒及時扯住白告的衣袖,嘗過感情的溫暖後,她越發捨不得這個大兒子。
「算帳。」白告削薄的嘴唇抿出一抹淡然的嘲諷。警備隊丟下來最新的任務是要他殺一名年方二十的小女孩,可是見鬼了,那根本是個白癡、愚蠢透頂的笨蛋,本來他就在想為什麼要殺這樣一個小女孩?她蠢兮兮地,能夠為害誰啊?這趟任務他接得心不甘、情不願,先前是看在小愁落在對方手中,他不得不聽他們的話,現在小愁沒事了,他倒要警備隊那群混蛋將殺人原因給如數吐出來,要是他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哼哼!可別怪他要算總帳了。
「小告,你別衝動,聽我說……」愁兒一句話沒說完,白告又如來時般,迅速地消失了。
「他會時空移動?」安琪拉驚道。
「對啊!小告是星際混血兒,天中擁有時空移轉的能力,有什麼不對嗎?」愁兒心裡隱約有不好的預感。
「現在時空中到處都是我剛才封網的法力,我怕他隨便亂走會受傷。」安琪拉一臉憂愁。
「不會的,『時空移轉』是小告的吃飯伎倆,他不會,遜到讓自己在時空中受傷的。」這一點愁兒倒很有把握,不過吃些小苦頭大概免不了了,誰叫她兒子跟她一樣衝動呢!
「那我就放心了。」安琪拉拍拍胸膛,笑道:「我送你們上去吧!」一手拉住一個人,她雙翅頓展,兩人一天使重又回到了育幼院,剛才那場歷險好像不存在似的:
曉月欣喜若狂地朝他們奔過來,抱住旭日。「太好了,大哥,你們都沒事。」一會兒他又激動地拉住安琪拉的手,上下不停地搖晃著。「謝謝,謝謝你,安琪拉,謝謝。」
「沒有啦。」安琪拉露出一抹羞赧的笑容。「我該走了。」微笑的背後有著絲絲苦澀。「旭日,祝你們幸福,一年後見。」說完,她像層淡霧般消散在空氣中。
「安琪拉,她……發生什麼事了?」愁兒敏感地察覺到那抹籠罩在所有人心中淡淡的憂傷。
「進來吧!我告訴你們……」曉月領頭說著,那是一個好長好長的故事,有關於一對真愛無悔的情人和一位善良、溫柔的天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