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心玩物 第六章
    明月照窗。

    窗前人影佇立,凝諦無言,今夜,只有窗外春醒初醒的海棠與他相伴。

    一名僕從端茶進房,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斜瞄一眼,低道:「怎麼是你?凌護衛呢?」晚膳過後,多半都是由華凌親自進房奉茶。

    「凌護衛他……交代小的過來侍候少爺。」僕從有點緊張,他很少有機會如此貼近少爺、服侍少爺,這以往都是凌護衛的工作。

    西門訣側過身,勾起冷笑。「你沒回答我後面的問題。」

    僕從突然明白他的意思。「是。聽其他下人說,凌護衛好像抱著一個女人,急急忙衝去南院大夫那兒——」西門家自雇一位大夫常駐府邸,他就住在位於南邊的  院落。

    「他什麼時候開始跟下人搭在一起了?」西門訣不敢置信,以為僕從口中的女人是府裡的奴婢。華凌知道他對女人的習性,所以他從不碰府裡的侍女。

    「不是府裡的人,是住在蒼翠閣的舞伎。」

    心,猛然抽了下。

    「是誰?」他的聲音繃緊。

    「回少爺的話,小的不清楚。」

    一定是她!為什麼要找大夫?是出了什麼事?要不要緊?

    他驚覺,現下盤旋在腦海裡的,全是對她的擔憂和疑慮。他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壓抑、無法對她的存在視若無睹。

    是啊,過度強壓的情緒如洪浪,一旦潰堤,就再也收不住——

    他旋風般離開房間。

    南院。由一道翠竹圈成籬,蜿蜒圍繞成一座小小的院落。

    眼睫輕顫,她幽幽睜開眼。

    「你醒了?」華凌坐在床邊,看她醒來,才寬心的暗吁了口氣。

    雪兒環顧四周,儘是陌生的擺設。她在哪裡?陡然間,想起她昏倒的原因,手急忙探向小腹。

    「孩子?我的孩子有沒有怎麼樣?」她一急,輕喘了起來。

    「別太激動,大夫說你就是這樣才會動了胎氣。」華凌趕緊安撫她。「孩子沒事,倒是你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

    雪兒閉上眼,鬆了口氣。「謝謝。」她輕說。

    「這是哪裡?」

    「南院。雪……我可以直接叫你雪兒嗎?」他問。

    雪兒淡勾嘴角微微點頭,心想,這人幫了她這麼大的忙,怎麼還這麼客氣?而且,雪兒現在才回想起,他和第一次見面時的神情不大一樣,好像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可她一時之間又說不上來。

    「雪兒,你——」華凌遲疑了下,才說:「你打算怎麼辦?」

    雪兒睜開眼,一雙清澈瑩亮的眼眸不解地看著他。

    華凌明白她的疑惑。「我的意思是,你真要生下這個孩子?孩子的爹——並不在,是吧?」他問得小心翼翼。

    「他是我的孩子,我當然要生下他。」雪兒刻意避開另一個問題。她試圖坐起身子。

    華凌扶著她身側,從床尾拿了一條毯子墊在她背後,好讓她倚靠著。

    「謝謝。」她的嗓音柔柔細細的,十分悅耳、且足以引人遐想……

    華凌斂了斂心神,說:「不知道為什麼,剛聽你這麼一說,我忽然聯想到,也許少爺的母親當年也是這麼想。」他注意到雪兒一聽到他提起少爺,眼神倏而認真起來。

    他尷尬一笑。「失言了。我做下人的,怎能在主子背後說話?這好像是在道人是非。」

    「不會!」雪兒急道,這才覺得是自己失言了,趕緊緩了口氣,說:「我並不這麼想,也不會介意,而且我不會告訴別人——」說罷,她甜甜一笑,想借此抿去方才突兀的口吻。

    「從少爺進西門家那天開始,我就跟著他,十幾年下來,少爺真的變了不少。」

    雪兒很仔細的聽著,但華凌似乎不打算繼續說下去。

    「瞧我,淨想和你說話,應該讓你多休息才是。我不打擾你了。」華凌邊說邊站起身。

    雪兒正覺得奇怪,他的話怎麼有一搭、沒一搭的?想開口問他,卻被開門聲中斷,門吱嘎一聲被推開令她頓時啞然!

    「少爺。」一見西門訣入內,華凌躬身福禮。他對西門訣的到來,似乎並不感到驚訝。

    三人都沉默著,房內的氣氛有些尷尬。

    雪兒一臉愕然,沒發現華凌又回復平日戒慎的表情,而西門訣突臨南院,更讓華凌確定了心中原有的猜想,於是他什麼也沒說,當然也不敢說什麼,自顧先離開。

    西門訣踱步到床旁,直接往床沿坐下。

    雪兒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她有股想哭的衝動,卻抿嘴強忍著。

    「明知道自己有身孕,還長途跋涉到揚州?還在宴席上放肆跳舞?你是不要命了嗎?」

    淚水還是不爭氣的悄然滑落,她趕緊用手背抹了幾下,一個小小動作,卻讓他凌厲的眼神稍懈,黑眸顯得深邃,他常想起這個她慣有的孩子氣舉動。

    雪兒手貼在小腹上,囁嚅說道:「他很乖的,所以我才會沒事——」

    他看著她的手,想到肚子裡的小生命,是他的孩子,他和她的孩子!

    「怎會來揚州?我以為——你已經回去和家人團聚。那塊東西用來替你爹還債,應該還綽綽有餘——」他的口氣很冷淡,卻聽得出來是刻意的。

    雪兒明白他是在說那塊紫玉。可是,他為什麼要用這麼冷淡的口氣和她說話?

    好像他們之間從沒發生過什麼似的?

    她解下掛在胸前的紫玉,傾身丟給他。「還你!我壓根兒沒想過要賣掉它——」

    她的樣子像極了在鬧脾氣的小孩子。

    雪兒一氣惱,眼淚又奪眶而出,她再伸手抹了幾下臉頰。「我、我……是為了幫阿敏才來揚州,一個月之後就回去,就真的『回家』!」話一出,雪兒更惱自己,她從來沒有口氣這麼沖的和人說話!

    他將紫玉塞回雪兒手上。

    「拿走啦……」她語帶哽咽,嬌柔的口吻卻十足的孩子氣。玉的冰涼質地微微劃過手心,讓她想起他的手指劃在她手心時,溫溫熱熱觸感,這回她沒再丟開它。

    西門訣偏過身背對著雪兒,垂眸似在思索著些什麼。

    兩人之間靜默無言,不知誰會先開口。

    「我十歲那年被接回西門家……」低沉的嗓音緩緩說道。「我從來不知道被人真心對待是什麼感覺,直到被一個傻傻的女人救了」

    傻傻的女人?除了她還有誰?雪兒沒瞧見他輕抿笑意的嘴角,直覺他分明就在話裡嘲弄她,加上方才令她惱怒的事,一張小嘴翹得比天高。

    「我幾乎攬盡天下的財富,要什麼有什麼,可是我卻常想起她輕聲細語的模樣,她笑起來的時候,總讓人覺得這世上好像沒有煩惱似的,我也常想起她生氣、對我發小孩子脾氣的樣子,想著她會有的每一個動作……這些東西就算傾我所有的財富也買不到……」

    雪兒霎時換了副表情,整個人啞口呆然,愣愣地望著他,想把他所說的每一個字,全烙印在自己的心上。

    「我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覬覦著這份家業,只知道這些人想盡各種方法對我下手,人的貪念是很可怕的。我以為保護她的最好方法,就是將她隔絕在我的世界之外。即便這回她又出現在我眼前,我還是這麼想——」他稍頓了下,繼續說:「直到——我知道她有了我的孩子,想自己一個人生下他。她這麼做,會讓孩子和她在將來吃盡苦頭,我娘就是最好的例子。所以我決定改變心意——」一雙細緻的小手從背後攬住他的腰。

    「我的女人!我自己保護。」

    他感覺到背後嬌小的身軀微微顫動著。

    「我……從沒後悔……給了你……有了孩子……」紛紛的淚水,拓濕了身上的衣衫。「可是……看到你……對我視而不見……對、對別的女人……我好難過……

    好難過……」

    他一側身,將她抱個滿懷。「傻瓜!」他輕斥一聲,那些女人全是她的替代品而已。

    「願意做西門家的人嗎?」他柔聲問。

    「我只想做你的人。」她悶在他胸前含糊回答,很小聲,不想讓他聽到。

    「那還不是一樣。」他笑說。

    ***

    除了當事人,對其他人來說,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訣兒.你當真要娶一個舞伎?」四叔突然聽到西門訣的決定,頗為訝異。

    「我像是說說而已嗎?」他反問,慵懶地往椅背靠去。

    「可是,她這種身份——」西門訣凜然一瞥,教四叔噤了口。

    他不打算繼續討論這話題,藉機說:「四叔,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願意一直跟著我?我爹當年立我為繼承人,也同時從家業中分出四份家產給他的兄弟,你為什麼不收?」

    四叔眼神略黯淡了下。「對西門家的人來說,這世上最容易得到、最珍貴的東西就是財富,因為我們有,別人沒有。可是我們得到的並不見得是最珍貴的,你懂嗎?」

    西門訣並沒有回應,他等著四叔繼續說下去。

    「有很多事我不能說,因為這關係到我們兄弟之間太多的問題,原本九個兄弟,到大哥繼承時只剩五個,現在就剩我和三哥了。我只希望你相信四叔是真心護著你,即使我知道你並不相信。」

    「二叔的事處理得怎樣?」西門訣微微偏頭,抬起沉穩目光,換了另一個問題,他知道四叔是不會說明白的。

    「我說什麼也不會相信二哥是會服毒自盡的人,他不是那種個性。」

    「當然,他從好幾次兄弟之間的血腥鬥爭中存活下來,怎會尋短見?」西門訣淡淡說道。「四叔,你不覺得很巧嗎?」

    「什麼事?」

    「當年五叔也是奪了九江造船坊之後自盡,二叔在分了造船坊之後,也做出同樣的事,下一個,或許是三叔也說不定。」

    「這我倒沒想到。」

    「不過,也許二叔會沒事。」

    「什麼意思?」四叔忽然懂他話裡的乾坤。「你懷疑是三哥幹下這事?」

    「不知道。」西門訣若無其事般的聳了聳肩。「也許守株待兔會是個不錯的方法。」四叔隱隱覺得他話中有話。

    「如果用抽絲剝繭的方式來查這事呢?」四叔提出這建議。

    「西門家含括百業,要從何查起?就算是先從鹽、茶、造船三業著手,也不是一時之間就能找出在幕後操控的人。總之,這事擱著,先幫我把婚事辦一辦。」

    四叔看著他,微微愣了下。他第一次看到侄兒臉上,流露出毫無防備的笑意,就像當年第一次見到那個他準備帶回西門家的小男孩——

    是什麼改變了他?

    「怎麼了?」西門訣防備心又起。

    「沒,我這就去替你準備婚事。」

    ***

    春意鬧鬧,喜上眉梢。

    西門家大喜之日,席開數百桌,徹夜喧喧騰騰,好不熱鬧。而座落在滿園春杏的新房與之相較,就顯得雅靜許多。

    他進房走向喜床,看著床榻上新嫁娘的模樣,嘴角不禁向上彎起。

    雪兒嬌小的身子蜷在床側,粉琢的臉蛋清新而誘人,一身紅艷照眼的衣裳半敞,露出淡粉色低胸貼身羅衣。她手上拿著一件杏黃色絲衫裙,一看就知道她打算更衣,可是怎麼換到一半睡著了?

    他彎身抱起雪兒,輕軟的身軀似乎感受到暖意,下意識地往他胸前偎去。

    「訣……」雪兒恍恍惚惚輕聲喚他。

    他抱著雪兒往床上躺下,伸手為她寬衣。

    雪兒似乎知道他在做什麼,可意識還不太清楚。她遞上絲裙,含糊的說:「換衣服……」

    他輕笑一聲,拿開絲裙往床外丟去,低道:「不必換了。」

    為什麼?嗯,她記得穿這身衣裳睡覺會很不舒服的呀?

    雪兒惺忪睜開眼,一臉迷惑的看著他,才發覺身上貼身的衣物也被他著手褪去……

    他俯在她耳畔,低聲說:「別急,慢慢來,我們有一整夜……」

    雪兒以輕聲吟哦回應他,毫無保留地交出自己,附在他身上隨之擺動。她根本不知道是怎麼結束的,只知道自己的身子抽搐了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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