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剛過,遍地是一片白皚景致。雪花如霧般輕飄著,地上已積雪盈尺。
平日大街上行人如織,但在這樣的雪天裡,全都窩在屋內烤火取暖,沒什麼人在街上遊蕩。
一輛單馬拖著的車,緩緩行來。駕車的看來不過二十出頭,身穿一件黑色羊皮袍,頭臉都緊包著,只露出一雙瑩然晶亮的眼睛。
車在一間打鐵鋪子前停了下來。
「爺,咱們到了。」馭車伕掀起後面車輿的前簾,告知車內的人。
「符剛,外面風雪大,和我一同進去吧。」車內男子說話聲音溫和,只聞其聲,會誤以為他是個讀書人或是哪家的王公貴族。
男子下了車現身,這才看清他濃眉深眼,大約有七尺之軀,身形偉岸,卻有著一張令女人怦然心跳、令男人心生妒忌的俊逸臉龐。
主僕二人一同走進打鐵鋪子。
「泱師傅,您來了。」鋪子老闆瞧清是何人進門,趕緊迎上前,熱絡地招呼著。
「外頭可冷吶,來、來,先坐下喝杯熱茶、取取暖。」老闆忙著奉茶,貴客臨門,輕忽不得呀!
男子先坐下,亦招呼隨從坐定。
「老闆,我托你的東西,可做好了?」
「幾天前就好啦,就等您來拿。您拿來的那塊黑鐵,可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鑄劍良鐵,用來鑄兩把劍也正行呢!」
男子笑了笑,臉上浮現的是一貫的溫和面容。
「老闆,鋪子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現在可是周天子的天下,咱們小老百姓好不容易,終於有太平日子可過咯!更多虧邢國公的德政,讓咱們這種市井小民,可以在這北方邢國安穩的做生意過活,不用怕那蠻狄子!」老闆說得眉飛色舞,黝黑的肌膚泛出陣陣紅潮。
男子不語,仍是帶笑聽他說得興奮。
「哎呀,瞧我自個兒說得開心,倒忘了正事。」老闆驚呼一聲。「渙師傅,您先坐會兒,我去把您鑄好的劍拿來。」
男子仍僅是頷首、微笑。
少了鋪子老闆的大嗓門,四下安靜了許多。這打鐵鋪子前頭是店舖,面對店舖的左側,是打鐵師父做工的地方,右側則是家眷的住處。
主僕二人這才發現,右側布簾後,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不時夾雜著女人細瑣的聲音。
「那是哪家的公子呀?怎生得這麼俊?」布簾後,一名看來約莫二十出頭的年輕少婦,正偷偷掀起布簾一角,詫異連連地說著。
其實,早在主僕二人進門坐定時,這三、四名婦人就躲在布簾後偷看了好一會兒,等到老闆離開,這才不禁品頭論足了起來。
「瞧你思春的樣子!」另一名長她幾歲的少婦故意嘲弄她。「他是太宰府王公貴族們的師傅,大夥兒呢,都稱他一聲泱師傅。而且呀——」年長少婦吊了吊大家的胃口。
「而且什麼,你快說呀!」
瞧這些女人的焦急樣,年長少婦掩嘴偷笑,有了惡作劇的滿足感之後,手才指了指她們,緩緩說道:「你們這些剛從外地來的,我告訴你們,在咱們邢國,沒人不知道鼎鼎大名的泱師傅。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又通曉陰陽。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身好武藝呢!」
眾婦一聽,莫不驚呼,真有如此全能之人?!
「你們以為蠻狄子不敢欺負咱們邢國,是為什麼?幾年前,那蠻狄子在咱們邢國邊界打家劫舍,鬧得雞犬不寧。好在泱師傅向邢國公獻上計策,一仗就把那蠻狄子打得屁滾尿流,讓他們全滾回老家去餵牛啦!」
眾婦聞言,皆掩口咯咯輕笑了起來。
「這泱師傅是哪裡人啊?怎麼這麼厲害?」
「呃,這個嘛……聽我家那死鬼說,沒人知道這泱師傅是打哪來的。他也是聽人說的,說這泱師傅一出生就是個棄兒,有個高人在易水河邊撿了他,發現他胎布上寫著『泱』字,就稱他做易泱咯。」
是的,外頭的男子便是邢國人人敬重的太宰府師傅—易泱。
聽到易泱傳奇的身世,眾婦們的閒話扯得更遠了。
「他婚配了沒呀?真不知道哪家的姑娘有這好福氣呢!」
說到女人一生最大的指望,她們更是熱烈地討論起來。
「咳!咳!」忽來的咳嗽聲,讓布簾內眾婦的七嘴八舌嘎然而止。這才想起,討論過頭了,都忘了主角還在門簾外。
眾婦驚呼一聲,個個羞赧地趕緊散去。
聽見婦人散去的聲音,隨從符剛嗤之以鼻地哼道。方纔的咳聲就是他刻意發出來的。
坐在一旁的易泱,卻仍若無其事的飲著熱茶,似乎司空見慣了。
只是,不知怎地,易泱下意識地望向門外。門半掩著,只見漫天飛雪,既銀白又蒼茫。他有點失神。
符剛察覺到他的視線。「爺,怎麼了?」
「哦,沒事。」
這時,老闆正好從裡頭抱著近兩手長、兩掌寬的錦盒走出來,一臉的得意與驕傲。因為,這錦盒裡的兩把劍,是他鑄劍四十年來最得意的作品。
「泱師傅,請您瞧瞧。」老闆將錦盒放在桌上,好讓他仔細鑒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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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鐵鋪子對街是一間茶肆,雪天裡也沒什麼生意,僅茶客一、二名。
「咳、咳、咳……」陣陣蒼老的咳嗽聲,幾乎讓風雪給吞沒了。
「老爹,前頭有間茶肆,我們進去歇會兒再趕路。」老人駝著背,似乎受了點風寒,咳個不停。攙扶他的女孩兒看來不過十五、六歲,二人應是已走了一段路了,頭髮及衣服上覆著一層霜雪。
「客觀,裡頭坐!」店小二在門口熱絡地招呼這一老一少。女孩兒一進茶肆,便忙不迭地替老爹拍掉身上的沾雪。
熱情的店小二看到女孩兒的容貌,原本嘰喳不停的嘴忽然停了,半合半開的,敢情是看傻了!
是啊,一個十六、七歲的男孩,見過什麼世面呢?頓時,他一張臉紅得像猴屁股似的。
打出娘胎,他就沒見過這麼美的姑娘!
她生得一張瓜子臉,兩頰因天寒而更顯白皙,幾近透明。黑如潑墨的秀髮結成雙髻兒,任它自肩上垂下。略為捲曲的睫毛,襯得一雙美目流轉靈俏。
老爹豎起橫眉,重咳一聲,將店小二的魂魄給喚了回來。
「店小二,給我們爺兒倆來壺熱茶好嗎?」
「哦,好、好,我這就去,你們坐會兒。」店小二還是一愣一愣的,眼神不時瞟向女孩兒。
女孩除了老爹,旁的似乎全沒看見。而老爹卻把店小二的行徑全看在眼裡。
他看向女孩,不禁歎了口氣。打從和這孩子相處,這種情形早已屢見不鮮。
哎!有道是——紅顏多難啊!
女孩兒輕拍老爹的背。「老爹,怎麼歎氣了?我們已經到了邢國,他們應該追不上了。」
「噓——」老爹用食指在唇上比畫,兩眼斜瞟周圍的反應。
「灩兒,說話要當心點!邢國地處北方,還不夠安全,我們要再往南走!」
她聽話的點了點頭,明白自己要更小心才行。她好不容易從北狄皇宮逃了出來,說什麼都不願再回去!
那是她的夢魘,每晚揪蝕著她……
「茶來了,請用。」店小二端上一壺茶來,順便再為桌下的暖爐添些炭火。
「店小二,外面風雪正大,咱們爺兒倆想在這裡住一宿,不知方不方便?」
「沒問題啦!這兒的客房空著很,正月才剛過,大夥兒都回鄉去了,所以沒什麼人住。我去幫你們打掃打掃,待會兒就可以進去休息了。」
「那就麻煩你了。」老爹頷首示意。
這時的灩兒,不知怎地,下意識地往外頭望去。
雪仍在下著,時被風吹起,捲成一圈、一圈地,一片白茫,恍若琉璃世界。
她看得人神了……
「灩兒,你在看什麼?」老爹循著她的視線望去,什麼都沒有,除了雪,還是雪!
「沒、沒什麼……」灩兒拿起茶杯,握在手心。她聳了聳肩,也不明白方才自己在想什麼。
她抿了口茶。「好溫暖哦!」
她覺得茶的熱度好似暖進身子裡了,不禁朝老爹嫣然一笑,全然忘了剛才發生的事。爺兒倆就這麼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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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稍霽。
「泱師傅,難得來,再坐會兒嘛!」鋪子老闆極力慰留。
「不了,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得走了。」易泱主僕起身,向老闆告辭。
「嚴老闆,你忙吧,別送了。」
老闆仍是執意送二人至門前。門房將馬車帶來。
「老闆,你進去忙吧。」易泱再次謝辭老闆,老闆這才進了鋪子。
「符剛,你先回去,順便幫我把這劍帶回去。」易泱將手上的錦盒交給符剛。
「哦,回去時記得把劍藏好,別讓她瞧見這東西。」
「是。」主僕兩人頗有默契,彼此都心知肚明話裡那個「她」是誰。
話才說完,易泱不自覺地看向對街的茶肆。不為什麼,就只是看著而已,但他卻看得出神了,心思遠揚,不知飛到哪裡。
「爺,您想喝茶嗎?」
符剛跟著他那麼多年,心思全跟著他走。看易泱直盯著對面茶肆,以為他想喝茶。
啊?易泱愣了下才回神過來,也發覺自己突兀的行徑。
「不……」他今天是怎麼了?
想到這兒不禁啞然失笑,對自己不尋常的舉止感到不解。他輕搖著頭,想甩掉心底浮上來的一股莫名情緒。
「爺?」符剛總覺得爺兒今天—怪怪的?
「哦。」易泱察覺到符剛正以不解的表情看著他,趕緊收了收心神,交待他:「你回去吧,有事你知道上哪兒可以找到我。」
「嗯。」
符剛答應一聲,主僕二人便各自分道揚鑣。